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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知与遗风:1911—1935 年中国西北的乡土文化图景
——以民国游记为中心

2023-11-23李高峰

文化软实力研究 2023年5期
关键词:兰州

李高峰

西北地区①本文所讲的西北地区, 主要包括了今天青海、 甘肃、 宁夏、 陕北、 河套等地区, 即关中平原西部及北部的外围屏障。坐拥“三河”: 河套平原越阴山而通蒙古草原, 河西走廊过沙碛而连天山南北, 河湟谷地经河源而抵西藏高原。 故, 西北是多元中华文化的过渡地带, 边疆文化与内地文化在此交流互鉴,相融共生。 古典时期, 蒙古、 西域、 西藏的文化经陇山②草原部族经河套南下, 或由河东而入中原, 或沿陇山南下过萧关而入关中。而通关中腹地, 为中原大地源源不断地带来新鲜的文化血液。 近代以来, 欧美文化自东部沿海强势袭来, 诱发内地巨大的革命思潮, 进而波及广袤的西北地区。

一、 政治生态文化

(一)厚重的封建皇权思想

脱胎于左宗棠西北军事行动中的甘军, 是民国时期甘青地区大小军阀的重要源头。 义和团运动中, 董福祥率领甘军拱卫京师: 在廊坊狙击八国联军, 在东交民巷围攻使馆区, 在北京各城门血战侵略军。 在慈禧西逃途中, 甘军又一路护送, 对清廷极为忠诚。 日后脱胎于甘军的各路马家军首领们①1898 年, 清廷调董福祥甘军二十营赴直隶, 除马安良留守甘肃外, 马福禄、 马福祥、 马海晏均随甘军东调。 此时诸马尚是中下级军官。 1900 年八国联军进犯北京, 马福禄战死正阳门, 其子马鸿宾与马福祥之子马鸿逵日后主政宁夏, 是为“宁马”; 马海晏护驾途中病故宣化, 其子马麒、 马麟日后主政青海, 是为“青马”。对于这段历史念念不忘。 1929 年的华阴县衙署西院, 马福祥在讲座中深情款款地追忆了庚子年(1900 年)的銮驾西行, 他亲自为慈禧扶轿, 获得慈禧的温言慰问。 月光映照之下,演讲中的马福祥几乎要老泪纵横。 台下听讲的宣侠父无法理解这种情感, 在«西北远征记»中嘲讽了这份愚忠。

庚子年对于近代中国无疑是屈辱的, 但是对于日后纵横西北的马家军首领们, 却是政治生命的开启。 辛亥革命爆发后, 陕甘总督长庚、 巡抚升允组织东征军自兰州进攻陕西革命军政府。 东征军分为八部, 其中六部为甘军旧部。 双方在乾县、 礼泉一带鏖战四月。 最终因清帝退位, 经多方调停,甘军退却。 台克满评价当时的情形: “如果时局不是掌握在袁世凯手中, 那么整个西北地区的情况会更加混乱, 也有可能在甘肃建立起一个独立的穆斯林政权。”[1]10

西北的政治理念落后于内地。 义和团运动失败后, 被撤职的董福祥回到甘肃, 被地方视为忠君报国的榜样, 更受到穆斯林领袖的推崇[1]196。 在西宁的城隍庙中, 董福祥的牌位仅次于刘锦堂, 位列第二。 而端王载漪因附和义和团, 被判流放新疆, 在陕甘一带辗转居住, 受到阿拉善蒙古王爷②阿拉善盟曾与清朝皇室多次联姻。 十世亲王达理札雅的妻子为末代皇帝溥仪的堂妹金允诚。 1937 年7 月21 日, 阿拉善旗召开乌日斯大会上, 达理札雅身着清朝朝服, 正式承袭亲王之位, 接受旗民叩拜。 对牧区行文发布政令仍然使用清朝时日印房的印信。 马鸿逵曾就此向南京国民政府告状。的护佑。 袁世凯命甘肃省库每年给以数百金, 以济其困。 1915 年途经宁夏时, 台克满听闻袁世凯妄图称帝的消息, 认为“甘肃省及其穆斯林民众可能会对这一事件持欢迎态度, 毕竟他们对于共和根本就漠不关心”[1]167。 1926 年10 月29 日, 马鹤天途经甘肃额济纳土尔扈特旗时, 当地蒙古人向其询问: 吴佩孚③1926 年7 月广东国民革命军发动北伐, 9 月冯玉祥在五原誓师, 10 月北伐军攻占武昌, 吴佩孚退守河南信阳。现在胜败如何? 并说: 希望吴佩孚胜, 宣统复位, 并希望班禅即位, 不愿国民党胜。 马鹤天觉得非常可笑, 亦复可怜。 对甘肃来说, “自国体变更后, 诸事仍旧, 共和其名而专制其实”[2]14。 部分县知事仍是前清官员, 只是换顶帽子而已。 1925 年10 月国民军进军甘肃时, 宣侠父就看到平罗县知事王者宾乘坐骡车, 十多个亲兵前呼后拥, 依然是前清的威仪[3]92。 兰州的省政府大堂内仍然是清末陕甘总督衙门的陈设, “大堂内排列着枪刀矛戟这一类的武器, 前后密悬歌功颂德的匾额”[3]103。 民国成立后, 甘肃因地处边远, 诸多地方仍旧承袭清朝旧制。

在更加偏僻的蒙藏地区, 忠君思想尤为厚重。 1935 年6 月, 马鹤天在青海河南亲王的府邸客厅内看到“墙上贴有前清光绪及其二后像, 可知从前皇帝之威力。 拉卜楞一带寺院墙上多画清时大吏,朝珠顶帽, 手持元宝, 或怪貌异服, 以车马载送宝物, 想皆前清时含有深意之画也”[4]45。 可见在西北的蒙、 藏、 回等民族中, 清廷余威犹在。 但1916 年清宗社党人吕光在拉卜楞起事复辟, 仅四个月后, 就被查办剿抚。 1917 年的肃州复辟兵变, 更是三日即被扑灭。 这表明, 即使是在皇权浓厚的西北, 复辟已绝无可能。 所谓忠君, 对于地方王公来说, 实际上一是彰显自己对于地方管理权的法理来源; 二是希望新政权能够延续自己的这份地方治理权①河南蒙古首领察罕丹津, 在拥护七世达赖、 反对罗布藏丹津叛乱等重大问题上, 坚决站在清廷一方, 因此不断受封。 康熙四十年(1701 年), 察罕丹津被封为多罗贝勒。 雍正元年(1723 年), 晋升为和硕亲王。 雍正三年(1725 年), 授札萨克。 1958 年以前, 河南蒙旗在大年初一, 要向清皇帝所赐“大印”磕头, 并用蒙古语致颂词。。 对普通民众来说, 则是对先前安稳生活的一种怀念。 1933 年行经青海乐都的林鹏侠遇到一位七十岁的老人, 讲述道: “乐都在二十余年前, 当满清时代, 人民安居乐业, 生活甚低。 自入民国, 捐税日重, 名目更多, 几至数十种, 令人头脑皆昏。 以致百物昂贵, 生活日高, 小民胼手胝足, 终日动劳, 难得一饱。 卖儿鬻女, 视为常事, 而官府追比, 犹不稍贷。”[5]82

(二)民不聊生的匪患兵燹

旧格局已然打破, 新格局尚在整合。 在政府与民众之间的灰色力量悄然横行。 哥老会是辛亥革命中最重要的反清力量。 “陕西几乎所有的士兵、 土匪, 连同民政和军事官员, 以及某些地区绝大部分的成年男性人口, 都是哥老会成员。 陕西省的行政管理权也主要掌握在哥老会手中。”但是当革命者取得政权后, 尤其是“强有力的政府实施的第一批改革之一就是将哥老会彻底铲除、 连根拔起, 与清王朝昔日总是不遗余力清剿哥老会的做法如出一辙”[1]16。 被围剿的哥老会不可避免地落草为寇。但只要哥老会退出政权争夺, 新政府也不会赶尽杀绝。 台克满认为有这样几点原因: 土匪与军队出身一样, 二者的角色可以互换; 政府实际上是在不花一分钱养匪待用, 根据时局需要, 随时可以招抚土匪, 作为自己的后备力量。

但县一级的政府及民众却承受着匪患的劫掠。 1917 年6 月在陕北考察的台克满发现陕北的匪患非常猖獗。 富县在被土匪洗劫了四次之后, 城内居民由于绝望而放弃了他们的居所, 移居到其他地区或者其他省份去了。 没有人愿意做这里的县长。 土匪来袭, 县警备队毫无抵抗力, 县长如果能逃到山里去保住一条性命, 就算是幸运的了。 随行的一个县长告诉台克满: 用新式枪支武装当地警察并非明智之举, 反而会招致土匪的抢掠[1]57。 匪患严重到县长已经完全放弃抵抗的地步了。 同期的延安, 在台克满的观察中是极其荒凉的地区, 也是迄今为止在中国考察期间见到过的除了荒漠之外最贫穷的地区了。 不论是兵还是匪, 陕北的老百姓对他们都深恶痛绝, 这里的道路上一个商人也没有。陕北的各县县城只不过是空壳而已, 大部分都成了一片废墟。

没有人能够预料到: 未及二十年, 中央红军万里长征来到这里, 竟然落地生根。 这片曾经被遗弃的荒凉之地从此焕发新生, 并孕育着新中国的种子。 看似极端保守的群体, 往往能够义无反顾地接受更加先进、 更加彻底的革命思想。 因为没有谁能够比他们更急于砸掉勒在脖颈之上的贫困枷锁。在贫瘠的西北, 生存永远是第一位的。 哪种主义能够解决这一首要问题, 哪种主义才会真正浸润到这片厚重的土壤之中。

(三)浓郁的乡党文化

民国军阀地域色彩极为浓重: 奉系、 晋系、 直系、 皖系, 等等。 中央权威羸弱, 地方军阀混战,使得上至官场军队, 下至平民土匪, 地域认同非常强烈。 冯玉祥是个例外, 虽然被称为西北军, 但主要将领以河北籍居多。 军队也不以籍贯为认同纽带, 而是以服从冯玉祥为中心。 1925—1930 年冯玉祥作为外省客军, 主政绥远、 陕西、 甘肃等地。 当地军阀多有不服, 时打时和。 1928 年主政陕西的宋哲元多次击溃陕军各路将领的联合进攻, 更是在凤翔一次杀俘4500 人。 由于陕军败而复叛, 难以彻底剿灭。 所以, 冯玉祥主政的地盘, 在各个关卡都严查陕西口音者。 1929 年刘文海在高台县碰到一同乡, 因是陕籍, 被扣货物一月有余。 1929 年5 月的酒泉兵变, 则是甘肃籍士兵不满外籍当政官员克扣军饷所致。 兵变以后, 便北上哈密, 接受收编。 刘文海恨其见识浅薄, 断定甘肃民性懦弱,实属羊性, 不知就地反抗。 酒泉变兵之所以北上哈密, 是因为当时主政新疆的金树仁是甘肃人, 新疆官员也大都是甘肃人。 冯玉祥在陕甘歧视本地人, 新疆则重点歧视两湖人士。 因为1928 年湖北人樊耀南挑动新疆境内两湖人士起事, 并于宴会中刺杀了主政新疆17 年的杨增新。 继任的金树仁随即扑杀了新疆所有的两湖籍官员。 刘文海由酒泉前往哈密途中, 因结伴中多有湖南籍人员, 在哈密的沁城耽搁多日。 1934 年孙殿英与马鸿逵在宁夏交战, 二者所属部队中均多直、 鲁、 豫人, 交战之时,对阵士兵之间竟互相通气[6]83。

乡村是中国社会最基层的单位。 中国的乡土文化源远流长, 内则乡绅操持, 外则乡党互助; 乡绅主导着乡村的社会关系和活动。 而在中央权威陨落, 外部挑战增多的情况下, 军阀成为乡党文化最高、 最极端的组织形式。

二、 复杂的民族关系

西北地区蒙藏回汉杂居共处, 彼此之间有着复杂的历史渊源。 兰州是甘肃省会, 政治中心; 河州是回教重镇, 各路马家军首领的老家; 夏河因拉卜楞寺而成为安多藏族的中心。

西北地区最大的民族问题在回汉之间, 同治与光绪年间的两次大起义, 席卷整个西北, 造成了巨大的破坏。 但究其原委, 同治之事起于微末事端, 光绪之事源于回教内部之争。 但微末之事旋即演变为轩然大波; 内部之争迅速扩大为回汉冲突。 其中固然有清朝官员处置失当之因, 但其根本还在于近代以来外部宗教思想的进入以及原本的人地矛盾, 其实质与民族无关。 “是故历次倡乱者, 固多回民; 而平乱者, 尤多回民也。”马鹤天回溯了甘肃回民的历史由来, 归因于明初招募回民开垦的政策, 尤其是将哈密回民迁移至此。 “万历以后, 渐有回变, 河州一地, 竟成清代甘肃之乱源, 此则明代之失计也。”“所谓撒拉者, 实突厥族, 乃中亚撒马尔罕突厥之裔, 于洪武四年由哈密迁入黄河上流, 自成部落。 其人体格雄壮, 深目高鼻, 似亚拉伯人, 操缠语与新疆缠回同。 ……前清历次回变,实多起于循化之撒拉, 然后波及河州, 再及各地, 世人以为源于河州者, 误也。”[4]175关于撒拉族的来源历史, 金乐婷讲述了一个有趣的传说: 数百年前, 撒拉族在白骆驼的带领下, 从撒马尔罕出发,带着当地的水与土壤, 一路东行, 抵达循化后, 发现此地的水土与其携带的水土一致, 于是便在此定居下来[7]160-161。 西北动荡的起因, 向来说法各异。 但灾难性的后果深为各方所忌惮。 对于处理民族问题, 无论是前期的北洋政府、 冯玉祥的国民军政府, 还是之后的马家军, 处置起来都是慎之又慎。没有哪一个在位的主政者胆敢公然煽动民族不和, 这是政治道德的底线。 但是在野的挑战者则常常公开利用民族差异来快速积聚力量, 扩大事端, 谋取政治权益。 主政者为一己之私, 暗中教唆也是常有之事。 故而, “西北边疆, 民族复杂, 宗教亦异, 交通不便, 文化未进, 欲图民族团结, 须不少之努力”[4]114。

回藏矛盾主要表现在拉卜楞寺以及玉树争夺战上, 属于上层矛盾, 与普通民众及信仰无关。 拉卜楞寺之争是复杂的利益纠葛。 1918 年和1925 年双方爆发了严重的冲突, 拉卜楞寺僧众不敌, 退居玛曲欧拉草原。 而对于其余的喇嘛活佛, 马步芳主导的青海国民政府依旧极力拉拢, 常邀为座上嘉宾。 玉树之争, 则是马家军应对1932 年西藏达赖当局挑起的第三次康藏战役。 此役中, 马步芳获得了国民政府及四川当局的大力支持, 驱逐藏军, 占据玉树。 实质为中央与地方的角逐, 也与普通民众无关。

蒙汉关系契合极深。 清代以来, 汉族不断进入蒙古地区租种土地, 分成则不论丰歉, 蒙三汉七。蒙古人乐于坐收地租, 汉人乐不思蜀, 老死方才归葬先茔[6]57。 对于过往的商人, 蒙古人则视为贵客。 1919 年穿行内外蒙边界的林竞发现“凡余等插帐之处, 则蒙古男女均集, 必须与以饮食。 临行后, 复须与以馍馍、 面等, 不能吝啬。 询其故, 曰此康熙之遗法也。 凡骆驼所经之处, 所食水草均为蒙人之地, 与之饮食, 聊以相酬耳。 然汉人之至蒙幕, 彼亦与以饮食无异(普通以乳子茶、 酸乳、酸乳疙瘩、 奶子皮、 酥油相款, 其宰羊以献者, 即特别优待矣)。 留宿则为铺衣被, 如家人, 虽留数日, 无难色; 或遇骆驼疲乏, 则宿数月, 亦常有之”, “汉人时有在草地遇驼疲不能行, 则寄牧于蒙人。 初不问相识与否也, 其时日不问久暂。 仅与以砖茶一块, 或葡萄干以及少许布匹而已。 如驼死,则留火印及驼牙, 交所寄者以资凭信。 此种扶危济困、 诚信不欺之精神, 只能游牧生活时代得之,非敢望于近世号称文明之域也。 殷富之喇嘛, 其牲畜多寄牧于平民, 岁与以孳生一只, 乳亦归牧者所得”[8]190-191。 万里茶道从福建的武夷山, 穿行内地, 延伸至外蒙各地。 有清一代, 内地与蒙古均深得其利。 迨至民国, 蒙人仍以砖茶代货币, 除以皮毛直接易米、 布外, 余悉以砖茶定其值[6]48。 “这些善于经营的汉人就像蜘蛛一样, 把他们的经营丝网结到蒙古的每一个角落, 他们的服务总能让蒙古人感到满意。”[10]112而蒙古王爷们在京城居府衙、 享俸禄, 蒙古地方政务仍听其主导。 清末新政之前的内外蒙古, 各方安宁。 外蒙独立之后, 于1913 年发动了对内蒙的进攻, 被袁世凯击退。 多轮和谈之后, 1915 年6 月, 外蒙古承认中国宗主权, 废弃外蒙古国号、 帝号、 年号。 上层的争斗, 并未演化为下层的仇杀。 蒙汉关系始终和谐。 1926 年马鹤天在经过拜申图(今外蒙巴彦达赖)时, 听说外蒙革命后, 陈毅的士兵逃亡至此, 受到当地活佛的庇护[9]52。

青海地区, 自雍正年期间平定罗卜藏丹津之乱后, 曾经主导青海的蒙古势力日渐衰落。 嘉庆、道光以后, 藏族日盛, 蒙族被迫北徙, 原有牧地多为藏族所占。 1908 年游历于青海湖的科兹洛夫讲到: “性情软弱的蒙古人应该不是刚毅强悍、 精力旺盛的唐古特人的对手……在对这一优美牧场的纷争之中败下阵来。”[10]196河南地区的蒙人逐渐为藏人所同化, 知藏语而不知蒙语。 1935 年马鹤鸣做客河南亲王府时, “询其封爵历史, 已数典忘祖; 谓原有记载, 前变乱时遗失, 故不明了” 。 1929 年青海改省后, 河南亲王的权力收归省县, 徒有虚名。 亲王仅仅身兼同仁与同德两县保安司令。 拉卜楞寺原本是河南亲王察罕丹津于康熙四十八年(1709 年)出资筹建的, 双方是施主—福田的关系①“施主-福田”是佛教术语。 出财供养僧人的人, 为“施主”; 僧人和寺院作为“福田”, 接受“施主”的供养。 卓尼的杨土司与禅定寺的关系也是如此。。 但之后二者的发展却是主客易位。 拉卜楞寺逐渐成为安多地区的政教商贸中心。 拉卜楞寺周边的30 个村庄均归其管辖, 而夏河县的国民政府仅仅只能管辖其中的13 个村庄。 民国时期, 尚能保持自身特色的青海蒙古人退居于柴达木盆地的都兰一带。 “惟因其地为沮洳, 土多碱性, 春夏满泥, 夏秋多蚊, 他族不适环境, 蒙民遂得适者生存。”[4]193幸亏柴达木的茶卡盐场是西北地区最大、 最重要的盐场, 这成为青海蒙古人最重要的经济收益来源。

汉藏关系大体和谐。 藏族的饮食居住用具等, 大半同于汉人。 民国官员根据藏民的汉化程度之深浅, 分为近藏、 半藏、 远藏三种。 近藏俗称熟番, 又称“龙娃”, 近城市通汉语, 半耕半牧, 渐成熟地, 居土屋, 较富者亦居木板屋, 高楼热炕, 仓储充盈, 惟服饰仍存藏俗。 洮河及湟水流域属此类。 所谓半藏者, 俗称半番, 久已向化内附, 与汉人往来甚密, 且混有汉人血统, 居川口, 成农村,生活习惯, 浸染华风, 近年且多改土归流, 如岷县、 临洮一带土司所属之藏民皆然。 又临夏县, 元、明间尚多藏族, 今完全同化矣。 至所谓远藏, 俗称生番, 纯粹游牧, 不通汉语, 且不愿与汉人往来,件黑帐房, 食糌粑, 甚至食生肉, 如果洛一带之藏民是也[4]82。

1935—1937 年, 马鹤天护送九世班禅进藏途中, 非常注意民族团结, 经常举办蒙回藏汉的大联欢。 内地的士兵唱京剧, 演话剧; 寺庙的喇嘛跳大神、 演藏戏, 藏民则跳起锅庄舞。 酒席之上陕西太白酒与藏地青稞酒互赠共饮。 1923 年, 九世班禅因与十三世达赖相争不利, 出走内地14 年, 先后游历在内蒙、 北京、 山西、 南京、 上海、 杭州、 沈阳、 陕西、 甘肃、 青海等地, 受到各方势力的大力优待。 在军阀割据混战的背景下, 九世班禅无意中竟成为各方易于接纳的“调解员”。 九世班禅曾联合内蒙古的各呼图克图、 汗、 王公发电宣言: “停止内战, 团结救国。”尤为重要的是九世班禅在内蒙和青海地区的讲经说法, 有力地促进了民族和解与团结, 极大牵制了西藏亲英势力的独立企图,有效抵制了外蒙势力及日本侵略者对内蒙的煽动。 1933 年12 月17 日十三世达赖圆寂, 藏中无政教领袖, 故国民政府决定护送九世班禅返藏。

对于中华民族多元一体的特性, 民国的官员们有着深刻的认知: “中华民族, 实皆同源。 且数千年来, 各民族接触激荡, 风俗、 语言互相同化, 彼此通婚, 血统亦混, 渐成为整个中华民族, 已难为明确之分别矣。”[4]177对于现存的民族差异, “极反对专编蒙、 藏、 回文教科书, 增加儿童学习困难, 引起民族情感疏远。 对边疆各民族, 特别优待, 但结果反使隔阂愈深, 情感愈疏……在政治上特别优待, 教育上享特别利益, 将来愈分离而愈不平等矣”[4]179。 这些真知灼见对于今天的民族工作依旧是有益的参考。

三、 多样的宗教信仰

1876 年中英«烟台条约»的签署为英国人进入内地游历扫除障碍。 传教士们也开始进入甘宁青地区。 对于他们来说这是一个“远方的黑暗之地”。 “千沟万壑的甘肃, 是一个迷失在亚洲中心的省份,如同中国本身一般, 处在文明的边缘, 而且几乎与世隔绝。 山脉和沙漠将他们与自己的国家分开,他们的思维也如同冬日冰封的溪流一般迟钝、 缓慢。”[7]3经过数十年的发展, 天主教顽强地建立了很多据点。 针对天主教的具体发展, 中国官员和英国官员的游记中有着截然相反的观察。 1916 年途经汉中古路坝的天主教要塞时, 台克满高度赞扬了天主教神父们高尚的献身精神: 很多人在离开欧洲后就再也没有回去过, 将自己的一生献给了中国的大西北。 他们收养孤儿, 主要是遗弃的女婴, 教她们读书, 培养成为天主教徒; 创办学校, 传播西方思想与科学; 开办医院, 救助病患残疾; 赈济救灾, 帮助穷苦流离。 但台克满依然对于传教的实际效果表示忧虑: “由于中国人品性中根深蒂固的忘恩负义的因素, 即便传教士在前一天还在照看他们的伤势和病情, 第二天他们在大街上遇到传教士时, 仍会对其怒目而视。”[1]31每一年“圣经会”(The Great Bible Societies)的书贩都会在中国散发数以百万计的«圣经»中文译本, 但中国人购买«圣经»却是为了利用其中的纸张制作鞋底。 台克满更注意到“中国政府近年来开始推进其相关政策, 即承认教会创办的某些小学校。 但是提出一些条件, 例如禁止在学校进行宗教教育, 不得举行宗教仪式, 断绝教会对学校的支持, 校园与教会完全分开,不再以教会名称为学校命名, 招收儿童入学时, 无论信仰基督教与否, 都应一视同仁等等”[1]192。

1918 年林竞途经包头一带时, 注意到“自包头以西, 沿途到处见基督教势力, 彼既以神道麻醉吾国人脑筋, 周无论矣”。 并列举了基督教的四大危害: “沿途所有膏腴土地, 尽由彼从蒙人手中, 以贱价租来, 而以重价转租于教徒; 教外之人, 不得染指, 此乃土地权之丧失, 一也。 彼既拥有广大土地, 收获丰富, 沿途粮价, 无形中遂由彼操纵, 此乃经济权之丧失, 二也。 教徒与非教徒纠葛,均由彼处理无论矣; 即非教徒彼此间发生冲突, 彼亦往往任意干涉, 滥施刑罚; 地方官不知过问,且亦不敢过问, 此乃司法权之丧失, 三也。 沿途蒙、 汉人民子弟, 我不能教, 彼乃代我教之; 发聋启聩、 戒除恶习(如放足、 戒烟之类), 功固足多; 然自受神道麻醉以后, 知有宗教, 不知有国; 知有神父牧师, 不知尚有长官国法, 如此之民, 有不如无此; 乃教育权之丧失, 四也。 其他种种横行非法之事, 更仆难数。 凡行西北者莫不知河套一带有秘密之王国, 具有无上之权威。 夫沿海租界,其势虽凶而害显, 去之尚易。 此则毒入骨髓, 治之诚难。 通国之人, 幸注意焉!”[8]381925 年9 月, 宣侠父也注意到从今巴彦淖尔市黄羊木头乡直到今磴口县粮台乡之间的二百里地界都被比利时天主教所占据, 这里俨然是一个独立的小共和国, 不接受中国方面的任何管辖①围绕磴口的治权和利权, 阿拉善旗、 宁夏省府和三盛公天主教势力之间有过反复的争夺。。 1933 年5 月, 林鹏侠经过此地时, 欲参观天主教堂, 被拒。 遂口操英文怒斥神父: “教堂非禁地, 且君异国籍, 何能拒中国人?”[5]206林鹏侠为基督徒, 每到一地, 均有教友相迎, 但其爱国之心大于爱教之情, 认为“各边区西教士, 虽以传教为名, 实则侦察我边疆山川之形势, 矿产之蕴藏, 动植物之种类……”[5]82。 总的来说, 中国官员对于基督教种种善举背后的目的还是有着清醒的认知。 1920 年12 月16 日的甘肃海源大地震中, 一个从事救灾工作的传教士感慨道: “现在机会来了。 地震中不仅山体和房屋被动摇, 陈旧的、 根深蒂固的思想观念也被动摇了, ……现在他们正陶醉于有关耶稣的信息中。”[7]62近代西方实际上是以四面佛的形象出现在中国的近代化进程中的。 军队以坚船利炮洞开国门, 政客以各式主义思想搅动格局、 谋取特权、 划分势力范围, 商人以凝结西方科技的商品谋取经济利益, 教士以医疗教育慈善为幌子传播宗教。 我们在评价西方之于中国近代化的意义时, 不能把这一整体分裂开来,去孤立地对待。

由于中国官民的抵制, 基督教在西北开展地异常艰难。 尤其是在藏区, 美国传教士辛振华1919年来到夏河县, 传教十余年。 甚至深入果洛地区, 但也仅仅发展了教徒5 人, 且非藏族。 实际上十三世达赖驻留塔尔寺期间, 还多次接见过在西宁传教的胡立礼, 并赠予自己的照片①1904 年3 月英军入侵西藏, 8 月进驻拉萨。 十三世达赖逃亡。 于1906 年10 月31 日至1907 年12 月31 日, 1909 年2 月26 日至6 月3 日, 两次留驻塔尔寺。 与胡立礼的几次会见, 当在1906 年至1907 年间。[7]146。 但这对传教并无实际作用。 伊斯兰教与基督教本属同源, 西北回教徒并不抵制基督教的传教行为, 相反还经常与传教士们交流辩驳。 主政西宁的马麒对于传教士也相当友好[7]114。 但是在耶稣的身份、 神性、 神迹上, 二者存在着教义上的根本冲突, 所以基督教在回民中的传播极其有限。 截至1935 年, 青海地区的天主教及基督教总计3500 余人, 多为汉人。

喇嘛教是蒙藏地区一直以来的核心信仰。 1918 年的河套地区, “蒙古人喜为喇嘛, 可免当差, 又可致富也。 人有病, 则延喇嘛诵经, 死亦然。 将死者平生所用物件一概送与喇嘛, 如死者无子孙,即将牲畜尽交与喇嘛。 喇嘛一切饮食娶妻, 均无异常人(黄教喇嘛不娶妻, 余同), 惟无辫耳。 又蒙俗妇女喜友喇嘛, 以其位尊而身贵也”。 1926 年途经额济纳的马鹤天遇到两个蒙古喇嘛“去印度朝释迦牟尼回来, 经西宁、 青海、 西藏, 去时共17 人, ……除中间一小段火车外, 大半步行, 来往已7年矣”[9]36。 林竞感慨清朝“兴黄教即所以安众蒙古”的羁縻之道: 重兵驻扎以资震慑, 岁发库款以为口粮。 但民国以来, 喇嘛口粮断绝, 日就寂寞, 迥非旧观矣。 1926 年12 月, 抵达外蒙的马鹤天进一步发现, 苏联主导的外蒙政府对喇嘛教开始采取强制措施: “嗣后非小学毕业者, 不能充当。 但小学校教科书中, 皆形容喇嘛罪恶, 破除迷信的文字, 毕业生谁去当喇嘛, 可谓不禁自禁。”[9]52但是中国的西北地区一切竟如从前, 1935—1937 年, 马鹤天参与国民政府护送九世班禅自青海回藏事宜。 班禅的随行队伍中, 喇嘛数百、 卫队数千, 左右围绕, 前后奔驰, 绵延数里, 盛大壮观, 如同帝王出巡。 得知消息的甘、 青、 川、 康等地的数万藏民蜂拥而来, 整列道旁, 脱帽合掌, 长伸舌头于口外,顶礼三度, 垂手并足, 谨曲其躬。 班禅则乘八抬大轿, 且行且对信众摩顶。

青海的喇嘛教强力地主导着当地藏人几乎所有的生产生活。 何处开垦挖渠, 几时播种收获, 均由喇嘛占卜; 如有风雨旱灾, 亦请喇嘛诵经[4]278。 拉卜楞寺为安多地区最大的黄教寺院, 当地的藏族同胞“只知有嘉木样与黄司令, 不知有县政府”②拉卜楞寺的嘉木样为黄正光(弟), 黄正清(兄)为保安司令。 黄正光年幼, 诸事由其父与兄长筹办。[4]25。 如有诉讼, 都在寺庙的业仓处理。 喇嘛寺院通过出租土地、 放贷收息、 组建商队等方式成为当地的经济中心。

西北地区虽宗教各异, 但各大宗教之间却相处融洽, 鲜有冲突。 不仅清真寺、 喇嘛庙、 关帝庙可共处一地。 而且道场也可通用。 酒泉南郊, 文殊山上有文殊庙, 该庙为当地汉民与青海藏族的公共崇拜地。 惟团体崇拜, 各有定期。 每逢春季, 先由汉民演戏、 焚香、 礼拜。 约十日后, 由蒙藏礼拜。 化装跳舞, 男女均参与, 手执泥人, 一番舞蹈后, 挥刀斩之[12]14。 刘文海、 林鹏侠、 陈赓雅、 马鹤天都听闻此妖魔为年羹尧, 因当年平乱杀活佛喇嘛甚多, 故咒杀之。 但马鹤天询问各喇嘛寺, 均不承认此说[4]161。 刀斩年羹尧的表演实际上是喇嘛教中五大护法神之一的贡巴护法神将妖魔切作数段的藏戏。 看来这只是汉族文人的一种心理暗示而已。 刀斩年羹尧的节目以讹传讹③青海关于年羹尧以讹传讹的传说甚多: 塔尔寺的八个佛塔, 在民国的游记中被认为是年羹尧曾杀八名活佛于此, 故立塔纪念。实则雍正元年十二月, 年羹尧命令陕西按察司事粮盐道仍带监察御史许容将塔尔寺“强壮者尽行杀了”, 但许容在塔尔寺“止将蒙古喇嘛六人正法。”[13]320-330, 在如今的青海地区, 已经成为很多地方重要的春节社戏。

四、 艰辛的商业文化

兰州是西北最大的商业中心。 东通秦、 豫, 曰东路; 南达巴、 蜀, 曰南路; 北通宁夏、 归化、包头, 曰北路; 西通新疆、 俄境, 曰口外。 西南通青海、 拉萨, 曰西路。 洋广杂货由东、 北两路而来; 葡萄、 棉花、 桂子皮、 雅尔缎由口外而来; 川绉、 川缎、 茶叶由南路而来; 红花、 藏香、 稽撞、皮毛由西路而来。 至于湖南之散茶, 汉口之砖茶, 三原之大布, 湖北产之蓝布, 以及陕西棉花、 纸张, 均由东路而来。 米则来自宁夏。 至于输出, 则以毛为大宗, 牛皮次之, 杂皮次之, 药品、 水烟又次之, 毡毯又次之[8]71。 1920 年的兰州城大街上有贩卖丝绸和珍珠的印度商人, 从麦加归来的穆斯林朝圣者, 长胡子的中国商人或者俄国人、 土耳其人以及来自中亚的裹着头巾的穆斯, 从俄国革命逃亡而来的沙俄军官, 穿着红色藏袍的西藏喇嘛, 身形强壮的藏民等等[7]44,50。 1932 年, 兰州城内商业之盛, 迨过西安[5]45。

每年农历正月过后, 内地的各商号即运装茶叶、 布匹等货物至西北蒙藏住所, 交换毛皮特产。待到夏季河冰稍解, 即换得之羊毛皮张, 通过水路, 运往兰州。 木材则直接放入大夏河、 湟水、 大通河之中, 顺流而下汇入黄河, 流抵兰州。 兰州的黄河水路经中卫、 宁夏、 包头, 至河口①河口, 蒙古语名“湖滩河朔”, 因发源于阴山山脉大青山段的大黑河, 自北向南注入黄河, 在河口相会, 故而得名。 清朝征讨准噶尔时, 内地物资一度汇集于此, 再转运至外蒙各处。 宁夏至包头的河运, 每年清明节至立冬可以行船。 其余时间为冰期。上岸, 转运火车, 经张家口、 北京, 直达天津口岸, 海运至欧美各国。 上游由穆斯林的歇家收集货物, 中游是汉人代理商倒手, 港口则是外国出口公司承接。 经过如此漫长的行程, 青海羊毛每担六七元, 运至天津港成本已达三十元[6]131。 实际上按照条约规定, 外国人携带过境单从内地将土产运往沿海, 无需在沿途各个厘金关卡缴税, 而是在沿海地区的海关缴纳一笔固定税额的过境税即可[1]154。 但是北洋及国民政府对地方控制有限, 政令不达是常有之事。 对外国人如此优厚的税收政策是地方政府的财政状况所不能容忍的。 千般阻挠之下, 外国的进口商只能依赖这漫长的, 但利益均沾的供应链。 惟藏民不会硝皮, 只能低价出售毛皮, 获利有限。 而外来洋货多有廉价的塑料首饰, 蒙藏番民不知,视若珍宝随身佩戴。 蒙藏人民极为重视商业, 即便惯于打劫的果洛藏族②果洛藏族居于黄河上游, 大小积石山之间, 分上中下三部, 东南与石渠县相接, 西北与同德县毗连。 五谷不生, 森林极少,游牧为业。 为青海地区生活方式最为原始的区域。 康熙时的岳钟琪, 清末的赵尔丰、 民国的马家军都曾深入其境, 试图管辖,但效果有限, 旋即退出。对于过境的商人也极为优待。

甘肃也是新疆与内地及外蒙贸易的中枢。 当时新疆通往内地, 大致有三条路:

(1)外蒙大北路: 由绥远出发, 北上外蒙, 沿阿尔泰山与杭爱山脉之间的大湖盆地西北而行, 经乌里雅苏台, 至科布多, 然后南下翻越北塔山, 进入北疆重镇古城(今奇台县), 约70 天路程。 这条路平坦, 且水草充足。 清征准噶尔后, 至外蒙独立前, 这条道路是第一商道, 催生了无数的商号。尤其以大盛魁最为有名, 其掌柜到蒙古各地时巡视时, 蒙人迎送数十里。 1924 年外蒙二次独立后,内地商号基本被抢, 被没收。 外蒙所欠内商的债务, 一律取消; 内商在蒙资产, 一律不得转移出境。少许苟延残喘的, 也被政府在的重税折磨之下弃货而逃。 1926 年马鹤天行经外蒙, 讲述到昔年商路鼎盛之时, 库伦有内商25 万人之多, 如今已不到2 万人。 蒙古第一商号大盛魁, 也难逃厄运。 外蒙各处分号, 一律停止售货。 百数十万元借款, 全部打水漂。 仅有少数内地商人, 借用俄国人的名分,将外蒙资产转移至张家口。

1921 年的北洋政权, 皖系段祺瑞新败, 直系奉系联合掌权。 直系军力远在洛阳, 大总统徐世昌于是任命张作霖为蒙疆经略使, 就近出兵外蒙。 但张作霖醉心于内地争夺, 根本无心边陲。 以征蒙为幌子, 不断要钱要枪要地盘, 就是不出兵。 而困守外蒙的镇抚使陈毅根本无力应对各方势力, 两路驻军更是不和, 军令不一。 1921 年2 月库伦失守, 外蒙最终分裂而去。 没有强大的中央政权支撑,商人在乱局之中, 根本无力守护自己的财产, 唯有任人宰割。

(2)内蒙小草地路: 外蒙独立后, 大北路不通。 新疆至内地的贸易只好改走小草地路: 大致是由新疆哈密东行, 经马鬃山北麓、 额济纳、 巴丹吉林沙漠北缘、 阿拉善、 河套地区, 抵绥远城。 长度约四千里, 期间细分的小路很多, 驮运单程, 每次需时都在四个月以上。 与今天的G7 公路大体相当。 每年三月至六月间, 是骆驼休牧时期, 不能行走, 实际商货运输一年仅两次。 这条路山路崎岖,水草短缺, 骆驼往往暴死于途。 且沿途多匪, 运价昂贵。 政府在额济纳、 阿拉善、 善达庙设有税卡。酒泉、 宁夏、 绥远地方政府之间经常为争夺这些税卡的控制权而大打出手。 沿途商队无不想方设法绕道躲避税卡。 税卡盘剥之重, 以至于商人怀念昔年跟随左宗棠大军, 沿途尚无捐税, 获利可达十倍的美好年景。 而如今常忧亏本, 甚至倒闭[6]229。 1929 年酒泉税卡的卡长, 一年可敛私财20 余万元。 主要手法是不开收据, 税入私囊。 而同期酒泉附近人家, 一年若能有10 元收入, 则不致饿死。更有替人放养骆驼者说: “我们日吃粗米粥两次, 一年工钱两元, 已觉得老天爷待人不薄。”[11]27,113贫富悬殊, 令人咋舌。 西北人民住土窑, 睡火坑, 一家数口合穿一衣, 数家合用一锅。 所谓火坑, 即以牛粪或马粪焙热的土坑。 窑洞通风差, 火坑的恶臭往往令外地人难以忍受。 十三四龄之男女, 几乎全数无裤[6]287。 这是在西安至兰州的大道上, 屡见不鲜的情形。 西北的贫困无不令往来的内地行者痛心疾首。

(3)河西走廊东路: 新疆东出新疆哈密后, 沿河西走廊, 至兰州。 这是我们熟知的, 也是最古老的丝绸之路。 沿途人口稠密, 城市众多。 这条路, 税卡不是主要问题, 惟客商的骆驼会被当地政府征用, 货物会被扣留。 征用扣留的借口很多。 什么时候归还, 取决于客商的个人能耐。 例如: 哈密规定, 过往商队须拉差两次, 方能取得出境证。 刘文海家中的骆驼曾在酒泉被征用, 拉差至兰州,后赴青海。 刘文海直接找到甘肃省主席刘郁芳帮忙, 也才追回一半。 家中牲畜及货物被扣新疆两年,家兄亲赴新疆, 历时四月, 才要回少许。 刘文海身为南京国民政府的中央官员, 尚且如此待遇。 其余商人的境遇可想而知。 所以, 这条路上通行的商队并不多, 以至于高台县税卡的税丁终日闲坐。

东路的另一支, 是塔里木盆地南缘, 沿且末、 若羌往东通往敦煌, 接河西走廊。 1917—1918 年间, 刘文海的父亲曾由此路, 往来南疆驮运货物。 家兄更是沿途凿井, 方便后来商家经行。 适逢1918 年俄国内乱, 新疆封锁了与俄国边界, 转而倡导与内地的商贸往来。 1925—1926 年间, 这条道路上的商贩往来如织。 可惜随着1925 年新疆与苏联的贸易逐步恢复与繁荣, 1927—1928 年间, 新疆杨增新借口防止乱匪, 毒井塞道。 繁荣一时的商路, 就此归于沉寂。

1921 年平绥铁路的全线贯通, 极大地繁荣了西北与华北的商业往来。 内蒙小草地路直接对接平绥铁路, 其便捷与繁荣程度已超越河西走廊, 成为新疆与内地最重要的商道。 1933 年8 月, 新绥长途汽车公司沿着这一通道开通了由绥远至迪化的公路。 但总的来说, 商路艰辛, 大漠风雪难测; 时局动荡, 官匪轮流劫掠。 中央政府羸弱, 对外不能维护华商在他国的权益; 地方势力割据一方, 对内税卡林立层层盘剥商人财物。 民国西北的商业就是这在这种境遇中艰难前行。

五、 男女平等与婚姻自由的边疆文化

内地与边疆不同的生产生活方式, 造就了各自不同的家庭组织、 伦理道德以及财富观念。 妇女在蒙藏民族中充当着首要的生产及生活角色。 蒙古地区, “牧畜及家内事均妇人操之, 男人惟司交际上司及应官差而已”[9]43。 蒙俗男逸女劳, 许多劳动事件, 如放驼羊、 取牛乳、 拾粪、 煎茶等事, 都是妇女[8]191。 青海藏区, “藏人一切劳动, 如背水拾粪, 牧羊挤乳, 煎茶煮肉等, 均系妇女工作。 即不从事生产之信佛者, 每日转经轮或绕寺叩头, 其刻苦精神, 亦甚可佩”[4]63。 “藏民重女轻男, 重少轻老, 家中一切劳动, 全为女子, 而经济权亦在妇女手中。 又家庭或社会事, 概由少年人主持。 凡老至六十岁以上者, 即视为废物, 各事不令闻问。 有客至, 则老者避至帐外, 由少年、 壮年人招待。无论衣食, 老者均较少者、 壮者为劣。 又因藏民大半为畜牧生活, 牲畜为其生命, 故贵畜而贱人,如杀人者仅偿以命价, 不必以人偿命, 而抢窃牲畜者, 则必以牛偿牛, 以马偿马, 即若干年后, 破获者亦然。 冬日牛犊、 羊羔, 必居帐内, 而人因拥挤时, 可卧帐外。”[4]408重少轻老, 爱护牲畜幼崽很大程度上反映了边疆地区艰辛的生存状况。

蒙藏地区婚姻自由, 父母毫不干涉, 结合离异, 视若平常; 无所谓私生子, 将来产业, 即传这个小儿; 故蒙人遗产, 多传甥而非传子; 家庭财产, 女不出嫁者, 可子女平分。 这种古朴的男女平等、 婚姻自由风俗令民国的官员们感到惊喜, 认为这恰是当前内地正在学习的欧美新思想。 西北地区的回藏通婚、 汉藏通婚, 极为普遍。 尤其是藏族妇女喜欢嫁给外来驻军官兵。 藏族妇女勤劳持家、不需聘礼、 不行婚礼的品质, 成为贫苦戍兵成家的优先选择。 针对西康边军大量与藏族妇女通婚的情形, 赵尔丰曾颁布命令: 士兵与藏族妇女一旦结婚, 将来无论在关外居住, 或进关回籍, 皆不得轻于抛弃[14]526。 驻守玉树的马家军换防之时, 士兵每每带藏妇回西宁。 马步芳会集体召集, 赠以衣物, 命令不得虐待。 近代汉藏婚姻最为美谈者当属陈渠珍与西原的爱情故事。 陈渠珍在«艽野尘梦»中详述了其与西原在辛亥革命后, 从西藏经青海辗转逃亡内地的生死经历。 西北的大环境也改变着在此居住的汉族。 1908 年在贵德县考察的科兹洛夫发现, 这里的汉族妇女不缠足, 与蒙藏妇女一样,承担着所有的家务与农活。 贵德的汉人也经常与藏族通婚, 从小就学习藏语①1908 年的贵德县人口总数将近一万, 汉族占四分之三。 其余为藏族。[10]242-243。

民国时期, 西北地区被认为是中华文化的源泉与根据地。 华夏祖先由帕米尔高原迁徙至西北兰州, 再辗转至关中西安, 在此开出了中华的第一次文化之花[15]54-55。 1910 年游历了中国华南、 华北、西南的美国社会学者罗斯认为西安是中国的文化摇篮, 西安文化有如希腊。 另一方面, 民国的文人也清醒地认识到此时的西北已经是中国文化上的边疆。 吴文藻指出: “东南诸省, 以海为界, 本是国界, 而并不被视为边疆; 反之, 甘青川康, 地居腹心, 而反被称为边疆。 这明明不是指国界上的边疆, 而是指文化上的边疆”; 而“文化上的边疆, 系指国内许多语言、 风俗、 信仰以及生活方式不同的民族言, 所以亦是民族上的边疆”[16]。 昔日摇篮, 今朝边疆。 西北文化面貌相距华北已是甚远, 与华南相比更是天差地别。 但是这里却存留着我们逐渐遗弃的自由与平等的风俗, 尽管它的外表粗俗浅陋, 但这弥足珍贵的文化遗存为日后的红星闪耀提供了丰厚的土壤。

六、 三民主义和共产主义在甘青的实践

辛亥革命后的甘青地区, 先是1911 年11 月陕甘总督长庚组织东征军进攻陕西的革命军政府, 双方鏖战四个月之后议和罢兵。 长庚、 升允等人先后弃军挂印逃亡。 之后, 北洋政府先后任命赵惟熙、张炳华、 张广建、 陆洪涛坐镇兰州, 主政甘肃, 但是政令不出兰州。 甘肃省由八大镇守使(陇东、 陇南、 宁夏、 凉州、 甘州、 肃州、 河州、 西宁)各据一方实际控制。 1924 年冯玉祥发动北京政变, 联合奉系张作霖驱逐直系吴佩孚, 拥护段祺瑞组建临时政府。 奉系入关后, 逼迫冯玉祥退出北京。 冯玉祥忧虑向何处发展时, 李大钊适时“向冯分析西北形势, 认为该地区虽远离出海口, 但其他军阀势力鞭长莫及, 且人烟稀少, 大有经营发展的余地。 同时紧靠苏俄, 可以争取其军援”[17]1。 冯玉祥深以为然, 于1925 年接受段祺瑞政府的任命, 出任西北边防督办。 随即派刘郁芬率国民军第二师于9 月下旬自包头启程, 经绥远、 宁夏, 10 月下旬兵不血刃进驻兰州。 共产党员宣侠父、 钱清泉随军做政治工作。 史称“国民军入甘”。 国民军入甘是近代甘肃的大事件, 到1930 年11 月中原大战冯玉祥战败为止, 国民军在甘肃驻扎五年之久。

五年期间, 国民军首先剪除了八大镇守使中的反对势力, 基本实现了全省政令统一。 随后国民军开始在政治组织架构、 经济交通建设、 文化教育卫生等方面大刀阔斧地革故鼎新。 广泛地宣传国民革命和新三民主义。 自清帝退位以来, 真正意义上为闭塞落后的西北地区带来了一股清新的民主共和新风。 封建皇权思想浓厚的西北人民也第一次接受了国民革命的洗礼。 但由于国民军自身存在着的巨大问题, 使得这场民主共和之风, 也只是柔风细雨①虽然国民军对凉州的马廷勷、 河州的马仲英等进行了沉重的打击, 但本质上仍属军阀混战范畴, 与国民革命关系不大。, 未能真正浸染渗透到厚重的西北文化土壤之中。 广大乡村地区仍迷信私塾, 所读之书乃“三百千千”, 即«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千家诗»。 即使是国立小学的教材也多为«论语»«孟子»等。 广大未读书的青年男女, 更是蓄辫缠足。 1934年的酒泉, 女子缠足达百分之八十, 豆蔻年华即使衣不蔽体, 也被迫长布缠足[6]32,122,169,174。 可谓新知难解, 遗风犹在。

与大多数以乡土之谊为纽带的军阀不同, 国民军的构成比较复杂。 冯玉祥为此一直在寻找一个精神或主义, 努力把来源复杂的西北军黏合在一起。 他在传统的封建个人权威、 欧美的基督教义、孙中山的三民主义、 苏联的共产主义等等之间反复投机, 始终也没能确立一个坚定持久的主义。 这造成了中原大战失利之后, 西北军迅速瓦解, 再也无法重新聚合。 冯玉祥本人也未能重整军队。 另一方面, 1928 年二次北伐胜利后, 蒋介石为打压地方军阀实施裁军计划。 该计划以省为单位, 核定各方应保留的兵力。 冯玉祥为最大限度保全自己的兵力, 提出将青海、 宁夏析出甘肃, 独立建省。这无形之中加大了西北的分裂格局, 宁马占据宁夏, 青马占据青海, 地方势力更加分明。

与国民军的柔风细雨相比, 共产主义在甘青地区却进行了一次成功的实践。 自1918 年马麒派军进驻拉卜楞寺起, 拉卜楞寺方面就一直派人在兰州请求甘肃督军兼省长的张广建、 陆洪涛出面调停,但多年来未有结果。 国民军入甘后, 黄正清亲往兰州会见刘郁芳陈述诉求。 刘郁芳随即令马麒到兰州商议, 但马麒仅派代表前往敷衍, 坚决不肯撤军。 眼见调停无望, 黄正清无意中遇见了共产党员宣侠父。 得知情形的宣侠父给他们讲解了“民族平等”“民族团结和进步”的新思想。 “你们的案件,不是某甲与某乙的什么纠纷, 乃是一个弱小民族受地方军阀压迫的问题, 这是不能完全依赖官厅来解决的”[3]129。 黄正清大为震惊: “这些话大大开通了我们的脑筋。 我是草原上经常到外面跑的人,过去一直听到的是被人称呼为‘番子’, 处处受到冷遇, 如今从宣侠父口中却听到‘少数民族’、 ‘民族平等’这样亲切的字眼, 我们当时喜悦的心情, 真是难以语言形容的。”[18]31-321926 年5 月, 在宣侠父的建议和帮助下, “藏民文化促进会”在兰州城的浙江会馆正式成立。 宣侠父主持并亲自执笔起草了组织大纲和宣言。 宣侠父又介绍黄正清加入“少年同志会”, 并介绍其加入国民党, 使之成为国民党兰州市党部的监察委员。 宣侠父还撰写«甘边藏民泣诉国人书», 广为散发。 1926 年8 月, 宣侠父作为甘肃督办代表前往甘南藏区调查拉卜楞案件。 宣侠父从兰州出发, 沿大夏河进入甘南藏区, 至黄河上游的玛曲欧拉草原, 会见五世嘉木样, 受到了极高的礼遇。 在随后的欧拉草原盟会上, 宣侠父向与会的230 多位酋长发出号召: 立即停止藏民不同部落间的内斗, 实现各部落的大团结, 并成立“甘青藏民大同盟”。 从此, 甘南藏族有了自己的政治组织, 在共产党的帮助下, 通过政治斗争的方式走上了民族觉醒之路。 1927 年马麒被迫撤军, 五世嘉木样顺利回归, 拉卜楞寺地区从青海划归甘肃, 持续11 年之久的争端得以圆满解决。 这是中国共产党在藏族地区的第一次革命实践。 宣侠父为落后封闭的甘南藏区带去了最为先进的民族平等、 团结、 抗争的革命思想。 星星之火悄然在边区萌发。

1936 年10 月红二、 红四方面军相继在甘肃与红一方面军会师。 之后, 红四方面军兵出河西走廊, 遭受重创。 1937 年1 月24 日, 马鹤天在西宁看到被马步芳俘虏的西路军战士, “有六百余人,系新到者。 衣服破烂, 面容枯槁如乞然。 十九无履, 以毡包之, 似极愚呆, 但皆能唱歌呼口号, 步伐整齐, 可知其曾受训练。 且面带喜色, 毫无惧容, 询之大半为川人, 多聪敏, 有相当知识, 实皆国家有用之青年也”[4]134。 可见红军战士即使被俘, 仍不改激昂的精神面貌。 2 月16 日, 共产党剧团编排的劝夫从军话剧, 就在西宁街头上演。 这种精神日后如沸汤泼雪一般浇灌在古老的西北大地上,开启民智、 倡导新知。

七、 结语

沟壑纵横而道路不通, 官绅盘剥而贫困艰辛, 兵匪劫掠而不得安宁, 风气未开而因循守旧, 人地矛盾而民族有隙, 教育落后而宗教弥漫……这是民国时期, 令人绝望的西北文化表征。 往来的行者在游记中无不对此感到痛心疾首。 亦多有建议主张, 但细究之下大都是扬汤止沸的缓急舒痛之举,并无根本之法。 遗老遗少的忠君思想, 国民军的三民主义, 马家军的宗族家法……粉墨登场, 但均未能改变西北落后的文化面貌。 陇上多豪, 秦风猛劲[19]2959。 天下富庶者无如陇右[20]6919。 西北在汉唐为陇右、 朔方重镇, 向多世家大族、 富商巨贾、 豪杰猛士, 将相勋贵多出于此。 又为丝绸之路冲要,古典时期的新物种、 新思想均经此传入。 故, 西北的厚土深泽之中一直沉淀着包容开放、 自由平等的文化基因。 惟盛唐之后中国文化东移南渐, 西北为流沙所掩, 尘土所覆。 但是民国时期的西北,重礼仪、 尚廉耻、 主仁爱、 好平和, 相延数千年之熏习犹在。 只是一直在等待着一个更加激进鲜明的主义, 吹去其落后贫瘠的文化表征, 露出它原有的光彩质地。

附录1: 民国游历西北的作者及书目

1.[英]台克满: «领事馆在中国西北的旅行»

职务: 英国驻中国(北京)大使馆翻译

事由: 依据«中英续订禁烟条例»与中方官员联合在陕西、 甘肃、 四川等地查勘烟苗禁种情况。

行程: 1915 年5 月自西安出发, 考察兰州、 秦州、 洮州、 夏河、 河州, 返回兰州; 7 月自兰州出发, 考察镇番、 凉州、 西宁, 返回兰州, 前往宁夏、 包头, 9 月抵达归化城; 1916 年4 月自郑州出发, 考察潼关、 兴安、 汉中、 凤翔、 延安、 西安, 8 月抵成都。

2.林竞: «西北考察记日记»

职务: 京绥铁路材料处处长、 交通部参事

事由: 奉交通部命令查勘路线。

行程: 1918 年11 月由北京出发, 经察哈尔、 绥远、 宁夏, 1919 年1 月至兰州; 2 月自兰州出发, 经河西走廊, 出嘉峪关, 经哈密, 5 月至迪化; 6 月自迪化东返, 转道内外蒙古, 8 月返回绥远。为期10 个月。

3.[英]金乐婷: «大西北的呼唤: 女传教士西北见闻录»

职务: 传教士

事由: 传播基督教, 看望各地的教友, 了解传教情况。

行程: 1920 年金乐婷与其丈夫从西安出发, 经兴平、 泾川、 兰州、 凉州、 甘州、 嘉峪关、 西宁、河州等处实地考察基督教的传播情况。

4.宣侠父: «西北远征记»

职务: 中国共产党党员, 西北军第七方面军总指挥政治处国民党特派员。

事由: 受北方党组织李大钊同志派遣, 宣侠父随冯玉祥部第二师师长刘郁芬西进甘肃, 秘密开展我党的地下活动。

行程: 1925 年春自张家口出发, 经绥远、 宁夏, 10 月至兰州。 1926 年8 月, 宣侠父作为甘肃督办代表前往甘南藏区调查拉卜楞案件, 沿大夏河进入甘南藏区, 至玛曲欧拉草原会见五世嘉木样,然后绕道洮州, 返回兰州, 前后历时五十多天。

5.马鹤天: «内外蒙古考察日记»

职务: 西北边防督办公署教育科科长、 北平民国大学总务长、 兰州中山大学校长、 甘肃学院院长、 甘肃省政府委员

事由: 因革命之必要, 被派赴外蒙。

行程: 1925 年冬, 由张家口出发, 经绥远、 包头、 五原, 至兰州; 1926 年9 月, 由兰州出发,经甘州、 额济纳、 翁金、 三音诺颜部, 12 月抵库伦。 1927 年2 月从库伦出发, 经恰克图、 乌金斯克,乘西伯利亚火车至莫斯科, 旅俄两个月; 1927 年4 月, 从莫斯科重返乌金斯克, 出发南下, 5 月至阿拉善定远营, 之后经宁夏, 返回兰州。

6.刘文海: «西行闻见录»

职务: 南京国民政府审计院审计员, 此次西行隐匿官员身份, 假扮客商。

事由: 获悉父亲病逝, 带着10 岁的长子刘邦琛, 前往酒泉料理后事。

行程: 1928.11 自南京乘火车北上直达陕西灵宝, 经西安、 平凉至兰州; 1929 年1 月从兰州出发, 经凉州、 甘州, 至肃州; 8 月自肃州出发, 9 月至哈密; 10 月自哈密东返, 经额济纳、 善丹庙,12 月至绥远; 转乘火车自绥远, 经张家口, 至天津; 乘船南下至上海, 1930 年1 月返回南京。

7.林成鹏: «西北行»

职务: 新加坡归国华侨, 中国早期女飞行员

事由: 奉母亲之命, 考察西北。

行程: 1932 年11 月自上海出发至西安, 经平凉、 过六盘山, 抵兰州; 1933 年1 月自兰州出发,至西宁; 2 月自西宁出发, 经亹源、 大通, 至甘州、 高台、 肃州; 3 月自肃州东返, 经甘州、 凉州,返回兰州, 乘牛皮筏, 经靖远、 中卫, 至宁夏、 阿拉善定远营; 5 月自宁夏东返, 经五原、 至包头转乘火车, 沿平绥线至北平。 6 月, 回到上海。

8.陈赓雅: «西北视察记»

职务: «申报»记者

事由: 九一八事变后, 开发西北成为社会热议话题, 报社派遣其前往新疆视察。

行程: 1934 年3 月自上海出发, 乘火车北上至北平; 沿平绥远线, 出张家口, 经大同、 绥远、包头、 宁夏, 至兰州; 5 月自兰州至西宁, 7 月折返兰州, 之后前往凉州、 甘州、 肃州、 敦煌、 哈密; 自哈密东返, 经河西走廊至兰州, 沿西兰大道至西安, 转乘火车沿陇海线至郑州, 转平汉线北上至北平, 之后返回上海。 历时14 个月。

9.马鹤天: «甘青藏边考察记»

职务: 国民政府蒙藏委员会驻藏大员, 并被任命为九世班禅大师回藏专使行署参赞。

事由: 护送九世班禅大师回藏

行程: 1935 年11 月自南京出发, 经西安至兰州; 1936 年5 月自兰州出发, 经河州, 沿大夏河而上, 至拉卜楞寺; 因故9 月复返至兰州; 1937 年1 月自兰州出发, 至西宁; 自西宁飞往兰州、 南京,3 月飞回西宁; 6 月自西宁出发, 7 月至玉树, 12 月班禅在玉树病逝, 马鹤天前往甘孜。

附录2:

图1 刘文海«西行闻见录»行程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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