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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关史视角下湖南人民的反侵略斗争

2023-11-22郭承志

湘潮 2023年10期
关键词:岳州税务司商埠

郭承志

鸦片战争以来,近代中国被迫签订的对外约章有1100余件,其中涉及海关的有362件。通过这些约章,帝国主义逐步窃夺了中国海关主权,使之沦为列强驻华使馆的附属物。约章内容不但涉足经济领域,还扩及政治、外交、文化甚至军事领域,俨然成为控制中国的太上政府,构成半殖民地体系的基石。

若从近代中国对外贸易视角看湖南,其历史地位几可忽略不计。抗日战争全面爆发前,长沙关在全国对外贸易总值中的占比非常小,1931年仅占万分之八;1932年略有增长,占万分之二十七。中国沿海海关在对外贸易中占據绝对优势,仅江海关就占全国贸易额的近一半,沿海之大连关、胶海关、粤海关、九龙关的贸易额亦不在少数。内陆关对外贸易量较大的江汉关,其对外直接贸易量是长沙关的数十倍。但若换一视角,从围绕海关开展的反侵略斗争来探析,湖南则是一个极其重要的战场,湖南人民是一支极其重要的力量。

坚决抵制“约开口岸”,率先“自开商埠”

自1842年中英签订《南京条约》开辟五口通商后,到民国初期为止,依据各种不平等条约,中国被迫开放的约开口岸(注:清政府和北洋政府自动开放的则称之为“自开口岸”)有77处。帝国主义把约开口岸作为侵占中国的据点和商业基地。

中国辽阔的内陆腹地,一直是帝国主义垂涎的脔肥。第一次鸦片战争后不久,英国政府就多次指示其在华官员伺机侵略中国内地、内河,1854年指示时任香港总督兼驻华公使包令广泛地进入中国内地以及沿海各领域。1857年又多次指示英国对华全权公使额尔金修改与中国订立的条约,要求允许英国人进入各大内河沿岸城市。1858年的中英天津条约规定,英国商船可以在长江一带的各个口岸往来。1861年颁布的《长江各口通商暂行章程》又规定了各国商船可以在镇江、九江和汉口等埠进行贸易,拥有在中国内河任意航运的权力。随着长江沿岸诸多商埠的开放,帝国主义侵略势力不断渗入中国内地、内河。

湖南作为中部内陆大省,自然资源极其丰富,有粮棉之仓、鱼米之乡、矿产之乡等称号,其战略地位和交通地位都十分重要,一直被帝国主义觊觎。1868—1869年间中英修约谈判时,在华英商抱怨新约中增开的商埠太少,没有深入到湖南、四川。1873年日本人曾到岳州和长沙考察,并拟订“开发湖南”报告书。1877年德国在与清政府修约谈判时提出将岳州作为贸易居留地。但由于湖南人民的强烈抵抗,帝国主义的侵略企图长期未能得逞。他们忌惮湖南民气之刚,远非他处可比。

甲午战争战败后,帝国主义掀起新一轮瓜分中国的狂潮,中国的沿江、沿海及内地水陆交通要津,都成为列强争相威逼开放的目标。1898年英国趁清廷举债偿还对日赔款之机,要挟开放湖南之湘潭为通商口岸。据《申报》记载:“中朝拟贷洋款交付日本银一万万两”“而英国驻京公使已有所闻,即电达英廷请筹银贷诸中朝,而额外要求三款,其中索添通商口岸三处,湖南湘潭县其一也”。

湘潭当时是湖南省商业最发达的城市之一。容闳的《西学东渐记》中记载:“湘潭亦中国内地商埠之巨者。凡外国运来货物,至广东上岸后,必先集湘潭,由湘潭再分运至内地。又非独进口货为然,中国丝、茶之运往外国者,必先在湘潭装箱,然后再运广东放洋。以故湘潭及广州间,商务异常繁盛。”列强的侵略要求遭到湖南人民的强烈反对,尤以湘籍硕儒王先谦、王闿运等坚执不允。加上湖南当时正发生周汉等人反洋教事件,湖南地方当局更怕再因通商事由,激起更大民变,亦不同意开放湘潭口岸。面对帝国主义的瓜分狂潮和湖南人民的强烈反抗,清政府采取了以“自开商埠”替代“约开口岸”的策略:一则回绝列强索要商埠划租界的要求,二则利用商埠地各国杂居的形势使得列强互相牵制,以均利益而保主权。多方几经博弈,清政府与列强达成协议,以“自开”岳州代替“约开”湘潭。

1898年3月清政府宣布自开岳州、三都澳、秦皇岛、吴淞四个商埠。同年8月又颁发广开口岸的谕旨:“著沿江沿边各将军督抚迅就各省地方悉心筹度。”如有“可以推广口岸、展拓商埠者,即行咨商总理衙门办理”。

作为首批四个自开商埠之一,岳州关开启了中国近代口岸开设的新阶段。自此以后,凡沿江要区及长江流域,多处自开商埠。东北各口及西北边塞要地也渐次开放。到民国初年,各地还掀起不大不小的开埠高潮。据统计,自清末到民初,自开的通商口岸约50处。这些先后开放的通商口岸,几乎全为“自开商埠”,主权在华,取代条约口岸,成为中国对外开放,从事通商贸易的主要形式,具有一定的历史积极意义。

“辛亥首义”中逼迫长沙关易帜、交款

中国近代海关的半封建半殖民地属性体现在很多方面。名义上,海关是中国政府的一个行政机构,悬挂清王朝的黄龙旗;事实上,海关另配有专门的关旗,权力已为帝国主义窃夺。辛亥革命爆发前,帝国主义已掌控中国的关税自主权、海关行政管理权,但清政府仍直接掌控保管、收支关税的权力。

1911年10月10日辛亥革命在武昌爆发,短短两个月内,湖南、广东等15个省纷纷响应,宣布脱离清政府独立。

在辛亥革命的浪潮中,湖南军政府率先在长沙逼迫海关易帜、交款。1911年10月22日,长沙关挂起白旗示降。10月23日,湖南都督函致长沙关税务司伟克非,声明湖南已经宣布独立,已接管海关和邮政局,要求职员们照常工作,改换旗帜徽章,服从他们的命令,并要求将税款存入大汉银行。10月28日在湖南军政府的强大压力下,长沙关极不情愿地挂上了军政府的旗帜。

湖南革命党人夺取海关主权的行动,引领其他起义省份纷纷效仿。紧邻湖南的江汉关就感受到了巨大压力。10月25日汉口英文《楚报》主笔阿克博就派人告知江汉关,湖南岳州关、长沙关已挂上革命军的旗帜,并询问江汉关是否已被革命党接管。10月26日、27日,湖北军政府派专人催逼江汉关降黄龙旗、挂新旗。其他起义的省份也都发生了类似的斗争,当地海关都被革命党人要求易帜、交款。

革命党人要求海关易帜、交款的斗争,直接危及帝国主义侵华的根本利益,遭到列强的强烈抵制。长沙关税务司伟克非拒绝接受湖南军政府的命令,并以罢关为威胁。他说:“我是清政府的官吏”,“总税务司命令我留下,我就留下;如果命令我走,我就走。”他要求“暂为缓换关旗徽章;如欲即换,则税务司等论理不能到关”。总税务司安格联接到长沙关的报告后,立即找英国驻华公使朱尔典商讨对策,在全国范围内采取了四方面的行动。一是统一步调。由总税务司统一指挥各关税务司,由英国公使统一协调列强公使团,一致抵制革命军政府。朱尔典应安格联的请求,电令驻长沙的英国领事佳尔斯和长沙关税务司伟克非合作,帮助税务司设法以总税务司或领事团名义把税款暂行保管起来。二是武力胁迫。直接调遣炮舰威胁军政府,“就汉口来说,税务司进行交涉,无疑得到当时停泊江面的大批外国军舰的支持。在长沙的一艘德国小炮舰,也发生了道义上的作用”。宜昌的军政府要求宜昌关把税款交给商会,以备接济司令部军饷。在进行交涉时,英国领事和一艘英国炮舰到达宜昌。江门关税务司烈梯也威胁革命军说:“如果海关财产遭受任何侵犯或者关员遭受任何干扰,我立刻就走,由他同各国领事和炮舰去解决!”三是骑墙观望。总税务司协调各关,向革命党人强调海关的国际地位和担负的国际义务,以中立地位自居,既不挂黄龙旗,也不挂新旗,要么什么旗都不挂,要么只挂海关旗,直至1912年2月清帝宣布退位,形势明朗,才挂新旗。四是趁火打劫。在以英国公使朱尔典为首的公使团的支持下,总税务司安格联操纵其辖下各海关展开具体行动,公然窃取关税保管权、支配权。安格联电示长沙等各关“向有关方面说明,海关税收已指抵外债,为了避免与列强发生纠纷,最好暂时将税款交由总税务司或领事团保管”,并鼓励关员坚守岗位、坚持斗争,“我在到处都想办法使海关成为一个中立的机构,在总税务司管辖之下,照过去一样征收关税,归入总税务司账内,代借券持有人保管”。

在辛亥革命争夺海关主权的斗争中,客观上由于革命军与帝国主义列强实力相差悬殊,主观上由于资产阶级革命派态度软弱,对列强抱有幻想,希望通过关款上的让步换取外交上的承认,并获得借款以解决严重的财政困难,因此在与列强争夺关款保管权时,革命军表现出极大的妥协、退让性。从长沙关税务司伟克非与湖南军政府的交涉中可以发现,军政府的态度是很不坚决的,只要列强稍稍强硬,他们就会退让。各起义口岸的海关税款就这样被总税务司一个一个接管了。清政府管辖下的海关税款,也在英国公使胁迫下交了出来。自此,中国彻底丧失税款保管支配权,帝国主义彻底劫夺了中国全部海关主权,并进一步操控中国的政治、经济诸多事务。

工农革命运动首次收回海关,红军首次武装占领海关

近代中国,帝国主义窃夺、把持了海关,他们以海关作“基石”与中国反动统治者互相勾结、互相利用,中国反动统治者企图依靠海关加强统治;而列强又企图借助海关勾结中国反动统治者,巩固、扩大其侵华利益。因而近代中国海关在本质上就是反动的,虽然它给中国带来了资本主义的新事物,一定程度上促进了中国社会的发展,但其主要是为了维护、扩张帝国主义的侵华利益,不可避免地阻碍了中国社会的发展进步。当中国人民民族意识觉醒,民主革命兴起,海关便成为革命斗争的对象。

1921年中国共产党成立。从此,中国人民要求关税自主、收回海关主权的斗争,成为党领导下反帝反封建斗争的组成部分。

湖南人民维护海关主权、反抗侵略,素有坚实基础。1910年4月就曾爆发过火烧海关和日本领事馆的反帝浪潮。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和组织下,湖南人民逐渐开始有组织、有目标、有纲领的革命行动,在全国革命的洪流中占有一席之地。

1924年至1927年,广州、汉口、九江、芜湖、南京、镇江、上海等地发生了一系列收回海关的工农运动。1926年底,湖南首届工农代表大会在长沙召开,随后成立湖南省总工会和长沙工会、岳州工会,以及长沙关分会和岳州关分会。1927年4月6日,在湖南省总工会的领导下,湖南人民收回海关委员会成立,并发动“收回运动”,组织海关职员、船员、港务人员分别在长沙、岳阳举行游行、示威等一系列活动,长沙关税务司闻讯出逃、岳州关税务司被当地驱逐,两地人民接手税务司印鉴、文卷、税款账簿、地产契约等,并指定专人主持海关工作。至此,长沙关、岳州关成功收回。

大革命失败以后,湖南人民仍坚持进行收回海关、反抗侵略的斗争。最突出的是1930年7月红军占领岳州关。1930年7月30日,中国工农红军第三军团第八师攻占岳州及城陵矶,扣留稅务司乔汝镛等10人,在海关缴出1000银元后乔汝镛等人获释。红军此举,迫使岳州关并入江汉关办公,直至1938年7月岳州关正式关闭,始终未迁回岳阳。

中国共产党人在湖南开展的收回海关主权的革命斗争,昭示了只有中国共产党才能代表和实现中国最广大人民的根本利益、中华民族的根本利益,彻底推翻半殖民地半封建的反动统治秩序,迎来中华民族的解放和美好的未来。

抗日战争的第二大税收支柱

1937年抗日战争全面爆发,国民政府迁驻重庆,海关总税务司署留驻上海。1938年5月,英日签订关于中国海关问题的非法协议,中国海关出现沦陷区海关与国统区海关分裂并存局面;1941年12月太平洋战争爆发,占领上海的日军当即开进公共租界,日伪接管海关总税务司署。作为应对,国民政府于1941年12月在重庆成立新的海关总税务司署,彻底掌控国统区海关,不断强化战时海关管理,大力发展内地关卡,长沙关便凸显出重要的战略意义,为抗战胜利贡献了海关力量。

扼守战略要冲。抗战时,长沙关处于国统区与沦陷区交界的第一线,且关区内经济、交通相对发达,广阔的商业腹地便于征稽进出战区之关税及执行各项管制法令等事宜,发挥了扼守战略要冲的关键作用。

撑立税收支柱。抗战前长沙关税收入甚微,战时却爆发巨大力量,尤其在征收战时消费税方面取得不菲成果。据内部资料记载,长沙关征收战时消费税仅次于重庆关:1943年战时消费税的征收,长沙关以一亿一千一百余万元居第二位,仅次于重庆关的一亿九千七百余万元;1944年1月至3月,重庆关征收战时消费税共计八千二百余万元,其次即为长沙关,征收战时消费税六千一百余万元。

始终坚守职责。抗战期间,长沙关数次迁移。辗转途中不断调整并广设机构,分关、分卡、分所一度遍及湖南、湖北、广西、广东以及贵州等省份。1934年1月至1937年6月,长沙关辖下并无任何分关、分卡与分所。此后,长沙关分卡不断增多。截至1943年12月20日,其辖下共计有16处分关、51处分所。战火之中,长沙关始终坚持履行征税、缉私、管制等各项海关职守,为抗战胜利作出了突出贡献。

“若道中华国果亡,除非湖南人尽死。”这句名言,充分道出湖南人在近代中国救亡图存运动中的斗争精神和重要地位,也同样表达出湖南及湖南人参与中国近代海关史所作的重要贡献。在旧民主主义革命中,在中国共产党领导的工农革命中,为争取海关主权、反抗侵略,湖南人进行了接力式的斗争实践。湖南人还参与、推动甚至领导了其他地区乃至全国范围的争取海关主权、反抗侵略的斗争。

细数清代最先睁眼看世界的先进人物,湖南人魏源当属其一,他的《海国图志》就专门论及维护海关主权。晚清名臣左宗棠、胡林翼、彭玉麟、刘坤一等一批湖南人走上政治舞台中心后,也都曾为争取海关主权,包括口岸开放、舰队遣散、军火购置、关税抵押债赔等一系列问题与帝国主义展开过激烈争斗。

在民族资产阶级开展旧民主主义革命当中,黄兴、宋教仁、蔡锷、谭嗣同、焦达峰、谭延闿等一众湖南人,为维护海关主权、反抗侵略作出了重要贡献。

在中国共产党领导的革命斗争中,毛泽东、刘少奇、李立三、蔡和森、彭德怀等一批湖南先进人物,为领导全国人民彻底推翻半殖民地半封建反动统治秩序,完全收回海关主权,作出了重大贡献。

(作者为长沙海关学会副会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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