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书+短视频”:知识螺旋生产与传播实践研究
2023-11-19邹韵婕韩晓宁
邹韵婕 韩晓宁
【摘要】文章基于知识管理视角,考察了出版业在短视频领域的知识生产与传播实践。研究发现:其一,作为主体的多元知识产消者(个体/组织)、作为客体的知识类型(隐性/显性)构建了“图书+短视频”知识场的两个维度;其二,网络化知识生产的关系主要包含三种类型,即集聚关系、需求关系和数据关系;其三,在知识传播活动中,通过隐性知识和显性知识之间的相互作用,以社会化、外显化、组合化、内隐化四种方式形成知识创造的螺旋。从知识管理视角来考察“图书+短视频”知识场,有助于拓宽出版业在短视频领域进行知识服务的理论路径,为图书出版机构的知识生产传播及行业生态体系的重塑与再造提供新的参考。
【关键词】“图书+短视频” 知识螺旋 SCEI模型 知识生产 传播实践
【中图分类号】G230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6687(2023)11-067-08
【DOI】 10.13786/j.cnki.cn14-1066/g2.2023.11.009
出版赋予知识以具体形态,知识的生产及传播实践是出版主要目的之一。[1]在数字化生存图景中,媒介技术的研发、变革与迭代必然引发大众化知识内容生产、传播与消费方式的演化。出版概念边界不断外延,出版活动中知识的生产方式与传播方式持续变革。近年来,抖音、快手、梨视频、西瓜视频等短视频媒体平台的兴起,推动了大众传媒业的视觉化转向,为出版业图书产品的知识内容生产、知识文本转化、知识产品呈现、营销传播提供了新思路,在实践中探索出“图书+短视频”的新型出版样态。基于短视频平台的信息搜索、内容管理、视觉呈现功能,“图书+短视频”在知识生产、传播、消费环节将个人知识社会化、无序知识有序化,满足了知识消费者的精神文化需要,成为出版业知识服务的新业务模式。[2]该模式不仅推动了出版业生态变革,也成为近年来出版业界和学术界研究者共同关注的实践话题。作为一个实践导向的学科领域,编辑出版的理论积淀均来自出版实践活动,因而有必要关注并论述“图书+短视频”样态对业界宏观生态、中观业态和微观动态的综合影响。
本文认为,短视频平台已然成为出版业知识生产与传播的新场域,“图书+短视频”则成为出版业开展知识生产、构建社会影响、塑造知识传播生态的新方式。那么,将短视频平台上多元主体构成的知识网视为知识场意味着什么?作为知识场的“图书+短视频”将如何影响出版业知识生产方式及其传播实践?从知识管理视角审视“图书+短视频”这种知识服务的内在逻辑、业态嬗变,能够为图书出版机构的知识生产、传播及行业生态体系的重塑与再造提供新的参考。
一、立体知识场:多元知识产消者构成的显隐知识网络
知识转移取决于具体的时间和空间情境,[3]即知识是特定时空情境的产物并嵌入特定情境内,知识的生产与传播需要一个创造互动的临时空间。在日本哲学家西田几多郎提出的“场”[4]的概念基础上,知识场被定义为分享、创造及运用知识的动态的共有情境,为知识的传播过程及知识创造的螺旋运动提供能量、质量及场所。[5]出版以实践为导向,以知识生产和知识传播为知识服务的本体功能。追溯大众出版业的演化进程,不同媒介形态主导下的知识生产和传播,形成了多样化的大众知识服务景观,并以特定的媒介技术样式和符号文本样态,建构起多元形态的立体知识场。
在数字媒介诞生之前,大众知识的获取多依附于纸质文本展开。基于印刷技术的规模化机械生产缔造的纸质文本,以油墨纸张介质的物质形态确立起知识文本内容的物质实体存在样式和空间结构秩序。该媒介形态主导下的知识生产,符号内容与介质材料深度耦合、杂糅不分,知识内容的传播与消费均围绕纸质实体展开,并由此确立翻阅、摩挲和閱读等知识内容交互方式,奠定知识生产、传播和消费的媒介景观。
数字媒介时代,文字、图像、音频、流数据等多模态符号与原始介质剥离,转化为数字代码形态并流通于数字终端,在促进大众知识生产与传播的同时,加速了个体知识消费的碎片化与流动化。知识接触的烦冗与个体时间的有限、知识获取的“快”与知识学习的“慢”形成多对天然矛盾,知识内容的爆炸、获取渠道的多元与受众注意力资源的有限性之间形成天然张力,客观上冲击了传统媒介时代出版知识服务的生产模式。在此背景下,“图书+短视频”特有的碎片化、互动性、非线性的叙事方式迎合了数字阅读时代知识消费者短、平、快的知识获取需求,能够使知识消费者在几分钟内了解一本书的基本脉络、思想精髓或创作背景,获得有价值的观点,并勾起知识消费者的阅读兴趣,催生关注视频创作者(知识生产者)建立起知识连接,完成更多视频阅读,或激发其图书购买意愿和消费行为。
在此过程中,基于知识消费者群体共有的知识愿景,“图书+短视频”提供了积累和整合知识的互动空间,成为数字媒介时代实现知识流动的全新场域。本文聚焦的知识生产与传播过程,具体而言就是作为知识场的“图书+短视频”所构建的知识生产网络及其传播实践。由多元知识产消者构成的显性知识与隐性知识转化的关系网络是“图书+短视频”知识场存续的根本,由“图书+短视频”所牵引的在“场”多元知识生产者和知识消费者,正在构筑并重塑数字媒介时代知识生产及传播方式。[6]
1. 在“场”主体:多元知识产消者
现代社会以知识经济为主,知识生产、知识分配和知识消费成为其主要特征。彼得·德鲁克提出的知识工作者作为携带、传递、交流、创造及利用知识的个体,愈发成为知识社会中知识生产和传播的引擎。在数字出版语境中,知识工作者在完成其本职工作的基础上,会随着知识素养、角色特征、平台类型或所处知识场中的位置等因素分化出多元类型。
本文关注的“图书+短视频”知识场空间介质中的知识工作者具体指知识产消者,即知识生产者和知识消费者。大大小小的知识产消者即知识场里的节点,成为支撑起知识场的参与主体。两个节点间一旦存在知识流动即形成知识场内的一条边,知识流动频率越高,依靠知识连接的知识场所呈现出的网状关系结构越密集。知识产消者节点因高低不同的知识势形成知识势差,为知识流动提供了客观条件,知识场的交互功能为知识流动创造了客观环境,知识得以在场域内从高知识势节点流向低知识势节点。知识场关系网向外扩展延伸的同时不断向内收紧,最终形成关系架构稳定的强关系知识连接。因此,作为“场”内知识流动关键节点的知识产消者是“图书+短视频”知识场的参与主体。
国外“图书+短视频”知识场参与主体,有以哈佛大学出版社、牛津大学出版社、耶鲁大学出版社、哈珀·柯林斯出版集团等为代表的出版机构知识产消者,陆续在YouTube、Twitter、Facebook等社交媒体上建立起图书短视频频道;[7]也有图书作者、TikTok用户等个体知识产消者,发布图书推荐视频、分享阅读感受、发起读书活动等,逐渐形成了图书社区BookTok。截至2023年2月,该图书社区短视频播放量已超过1 100亿。[8]
国内的在“场”参与主体同样呈现多元参与的趋势。近年来,越来越多的人通过抖音等短视频平台分享图书与知识,《抖音电商图书行业发展数据报告》显示,2021年,知识类内容月投稿人数已接近3 000万,书籍推荐类知识内容同比增长441%,成为增幅最大的品类,每周图书出版类内容播放逾1 401亿次。[9]一方面,抖音电商图书出版企业号数量持续增加,到2021年年底已接近1万,同比增长134%。[10]如机械工业出版社除了自身账号外,还有“机械工业出版科技好书严选”“大众好书严选”等账号;中信出版社旗下则有“中信读书会”“中信出版旗舰店”“中信出版好书”“中信出版童书旗舰店”“中信童书优选”等一系列差异化账号。另一方面,一些自媒体人进入图书短视频行业,3个月账号涨粉百万、2小时卖出4 000本书等现象级营销事件频现。[11]
2. 在“场”客体:从显性知识到隐性知识
知识作为一种信息类型,或可溯源至人类文明诞生阶段。当原始人类尝试通过自然事物的表面现象去推测其深层结构规律时,便悄然开启了知识内容的生产建构活动。随着人类主体智力发育、生产力提升、生存方式复杂化,知识的生产与积累也进入扩张阶段,并根据知识内容的差异性分化出纷繁复杂的知识图谱脉络,演化出多元化的知識类型划分标准。
西方认识论传统之始,理性主义和经验主义两大流派追寻知识是什么的过程,即是最初的知识类型划分依据。詹姆斯将知识类型划分为熟悉的知识和系统的知识两类。[12]布鲁姆从内容维度上将知识分成了四类:事实性知识、概念性知识、程序性知识和反省认知知识。[13]如何描述知识和个体怎样表征知识的问题是哲学和心理学持久的命题,全面考察有关知识分类的全部主张和理论模型超越了本文的研究范围。因此,本文主要借用迈克尔·波兰尼对知识的划分标准,根据知识表征难易程度,将大众知识划分为显性知识和隐性知识两类。显性知识可以用文字和数字表达,并以数据、科学公式、编码程序或通用原则等形式轻松地交流和分享;与之相对的隐性知识则是主观的、难以形式化的、难以交流共享的,如灵感和直觉、信仰和价值观。也有学者在卡尔·波兰尼提出的嵌入性概念[14]和马克·格兰诺维特的社会嵌入理论[15]基础上,将知识分为嵌入式、半嵌入式和非嵌入式知识。知识的嵌入性被认为是知识的重要属性之一,用于形容人的行为会受到内嵌于文化、制度、惯例的知识的制约及影响。在这种嵌入关系中,人成为知识的载体。
结合上述知识分类的方法,本文认为,作为在“场”客体的知识类型可以权且划分为显性知识和隐性知识。但是,知识类型并非是一成不变、非显即隐、二元对立的状态。在知识传播环节,一种流动于显性与隐性间的中间形态的知识类型固然存在。由于本文主要探讨知识传播实践中隐性知识和显性知识间的相互作用,因此未将该中间形态的知识明确为第三种知识类型进行特别讨论。
数字化出版知识服务模式下,多样数字终端和数字网络等硬件与软件基础设施为出版知识服务过程中显性知识和隐性知识系统间的转化提供了技术支撑和物质保障,“图书+短视频”知识场为显性知识、隐性知识的生产、流通、消费、转化提供了时空场域。“图书+短视频”知识场的显性知识主要围绕自然科学类出版物(或称专业出版物、学术出版物、STM出版物)展开,知识生产者借助科学规范的实验操作、直观可视的数据图表、复杂原理的具化展演、缜密周全的阐述逻辑、高度精准的语言表达,传递权威可靠的显性知识,加之构建再现知识应用场景,采用轻量化、碎片化、趣味化的知识呈现方式,在一定程度上拉近了严肃的专业知识与大众知识消费者之间的距离,实现了显性知识转化。而隐性知识则主要围绕人文社科类、教育类、大众类出版物,与知识产消者个体相关,与特定知识传播的场景相关。知识生产者,一方面,聚焦出版物具体内容进行知识萃取,朗读书中经典片段,总结其中金句,语言平实,却发人深省;另一方面,将个人生活经验与知识内容相融合,从个人的育儿、教育、工作等经历出发,将阅读经验、生活感悟、人生观、世界观、价值观传递给知识消费者,形成隐性知识输出。此外,显性知识与隐性知识间的相互转化与内化吸收是在知识产消者的精神思维内部实现的,因此,知识产消者所从事的领域不同、社会经验和生活经历不同,也会影响其所接触知识的频率与类型、对同一知识的认知、知识转化的效率,知识建构过程产生不同程度的差异。
二、知识生产:“图书+短视频”的关系网络
基于前文的分析,本文以知识管理视角考察了“图书+短视频”知识场,并将其总结为由多元知识产消者构成的显性知识与隐性知识转化的关系网络。相应的,该场域内的知识生产方式是以多元知识生产者为主体的网络化知识生产体系,即分享型知识分子、知识网红、MCN机构、出版社、图书公司、图书作者、图书编辑、账号粉丝等多元在“场”主体作为知识生产者节点,共同参与并建构起知识场生产关系网络。
多元化的关系网络中,个人、群体、组织等数量庞大的多元知识生产者节点汇聚在一个兼容共存的知识场。在“场”增加了显性知识和隐性知识在数字网络空间的转化频率。不同节点所属的知识领域不同,知识素养、知识内容产品质量决定了每个节点的知识势高低,其间的知识势差推动缔造出网络化知识流动图景。流动过程中,个体生产的知识成果在组织层面被放大,并被“结晶”固化为组织知识网络的一部分。该过程发生在不断扩大的互动社区内,跨越组织内和组织间的层面与边界,由此构建的知识生产关系网络描绘了“图书+短视频”知识场的知识生产秩序,也维系着网络化的知识生产。
1. 网络化知识生产节点:个体与组织型生产者
知识生产者是“图书+短视频”知识场的关键节点,是实现知识转化的首要环节。根据当前“短视频+图书”知识生产与传播的实践图景,网络化知识生产节点类型可从个体与组织两个层面划分知识生产者。现有短视频平台赋予网络用户相对均等的知识生产和发布权利,基于数字化公共平台搭建的UGC生产模式消解了纸质出版物的介质隔阂与知识区隔,促进知识盈余者将知识阅读体验以短视频形式分享到平台,借由视频阅读的媒介交互方式生产并分享知识内容,实现从个体知识分享者向分享型知识分子的转型,在收获一定流量、积累一定受众后成长为知识网红创作者,如刘媛媛、主持人王芳等图书垂类知识网红。
组织层面的知识生产者以MCN机构和出版机构为代表,通过支持有创造力的个体,或为其提供场景进行知识生产,以有效的运营方式延长其生命周期。IP樊登可看作类似于MCN的运营模式,通过一个账号带动多个账号,使得流量持续增长。樊登读书用素人选拔的方式聘用主播并开启主播培训业务,截至2022年1月,樊登读书签约的知识主播近100个。[16]出版机构一方面可以与知识型网红或MCN机构签约合作,借助其自带流量积蓄知识服务的内容池;另一方面可依靠其积累的图书作者和编辑等知识工作者资源,内部孵化自己的知识型网红,或以搭建MCN机构的形式,化身知识网红及知识内容服务的中介。
中信出版集团于2020年年初开展了知识型MCN的实践,2021年实现MCN矩阵覆盖全网粉丝3 933万,内容视频播放量27亿次,孵化头部科普账号“无穷小亮的科普日常”。[17]掌阅科技于2021年打造了短视频内容矩阵MCN,孵化了好书分享类账号“都靓读书”、诗词及古代知识文化分享类账号“都靓的1001页”。京东图书联合北京广播电视台成立MCN机构,组建作家、编辑人才的图书KOL矩阵。浙江文艺出版社搭建了“图书+短视频”知识场知识生产者矩阵,在抖音平台开通四個账号:官方账号“浙江文艺出版社”、情感类知识分享的素人类账号“漫漫读”、母婴类知识分享账号“桃子姐姐挑好书”“桃子姐姐挖宝藏”。此外,还全权代理以“阿来老师”为首的作家账号。
全球最大的英文图书出版商之一哈珀·柯林斯出版集团,依靠其品牌优势不断将业务拓展到短视频领域,并逐步扩大其在“场”规模与影响力。哈珀·柯林斯先是创建了在线视频播放平台HCTV,以发布与作者相关的原创视频内容,[18]后在YouTube平台上分类打造四个短视频品牌社群,并在Facebook平台创设一系列细分社群。[19]
2. 网络化知识生产关系:集聚关系、需求关系与数据关系
由于“图书+短视频”知识场虚拟空间的开放性特征,“场”内大大小小知识产消者节点间的连接提升了知识场的知识传播效率,形成多向度、分散式的知识互动转化通道,即建立起知识场中的弱关系。相较于传统出版的知识场,一方面,基于短视频平台的知识场更具社交属性,转赞评、关注、加入粉丝群、点击链接、直播等互动方式使得知识产消者节点间的关系逐步增强;另一方面,“图书+短视频”知识场的出版知识服务属于体验式经济,知识产消者节点间形成的情感共鸣或收获的情绪价值使双方的关系连接更加紧密,互动后逐步分化再集聚形成知识产消者小群体。借助关系网的交互功能和知识势差创造的流动条件,知识从某一节点向不同关系节点动态转移,从高势能节点流向低势能节点。知识场关系网向外扩展延伸的同时不断分化收紧,从弱关系知识连接转向强关系知识连接。
具体而言,“图书+短视频”是网络化知识生产的中心场域,由此延展开来的网络化知识生产的关系主要包含三种类型:集聚关系、需求关系以及数据关系。这三种关系类型在不同维度上呈现着网络化知识生产的具体方式。
一是集聚关系。“图书+短视频”知识场集聚着多元知识产消者及大量显隐性知识。该知识场作为基于出版物知识资源的二次生产与传播空间,为不同知识消费者提供了知识查阅与内容服务的入口。可以说,集聚关系是将“图书+短视频”构建为知识场的首要关系类型。
二是需求关系。知识消费是知识生产的原生动力。以自然科学爱好者、文学爱好者、学生、新手妈妈等群体为代表的知识消费者是“图书+短视频”知识服务的主要对象。“图书+短视频”提供的海量知识资源是这些多元知识消费者丰富科学知识、提升人文素养、引发情感共鸣、提供情绪价值、重塑思维模式的资料与参考。此外,相较于传统的出版知识服务,“图书+短视频”知识场更能满足知识消费者愈发多元的审美、垂直细分的兴趣领域、分众化的需求。因此,上述知识消费者与场域之间形成了较为稳固的需求关系。
三是数据关系。在“图书+短视频”知识场里,基于短视频平台后台数据与算法所构建的视频与账号评价体系,对知识服务的影响力与知识转化效果予以量化。以播放量、点赞量、评论数、粉丝数、完播率、销售额、客单价为代表的数据成为衡量知识生产质量的关键指标,成为定义在“场”知识生产者文化权威的重要参考数据。值得注意的是,该数据关系是一种区别于读者评议构建文化权威的新模式,很大程度上构建了头部知识生产者的话语权与知识内容的权威性。换句话说,量化评价标准所体现的数据关系,在一定程度上挑战甚至可能瓦解出版社从传统印刷时代承继至今的文化权威。
三、知识传播:显隐知识间的螺旋转化
现代社会中,阅读理解支持、知识普惠、知识素养提升等成为知识消费的主要诉求。短视频的内容价值成为聚集分众化的知识消费者、满足其对知识的期待与想象、实现知识转化的根本保证。“图书+短视频”知识场将纸质或数字出版物中文字符号样态的理论知识转化为视频文本中的具象化产品和服务,通过音视频符号文本向受众动态讲授知识内容,缓解受众知识焦虑。相较于抽象文字符号确立的静态阅读,基于短视频文本开展的知识服务在知觉体验上更加贴近常态化的临场交流体验,降低了知识消费的准入门槛和理解鸿沟,实现了知识服务体系商业价值和市场的扩增。
同时,“图书+短视频”知识场还解构了传统纸质阅读的介质隔阂和技术壁垒,赋予知识消费主体通过多重渠道获取多样知识数据库的权利。个体通过人际关系网络分享其知识消费行为时,也会在公共数字场域内激发关联主体的知识学习兴趣,随人际关系网络交往不断延伸、汇聚成不同知識偏好的知识消费者群体。此外,知识消费主体在基于特定知识服务平台搜索、获取并消费不同知识内容的同时,平台亦会根据用户实时生成的动态数据建构侧写画像、推荐符合其偏好的关联知识内容,推动多元知识消费群体的生成。因此,在知识消费环节,“图书+短视频”模式使得知识连接起更广泛的知识消费者个体,也更广泛地催生了因不同知识偏好聚集的知识消费者群体。
“图书+短视频”知识场作为出版业在短视频平台的知识管理空间,除了为在“场”多元参与主体提供知识共享的环境以外,更重要的是构建完整的知识转化体系。[20]“图书+短视频”知识场域中的知识分享、交流与观点碰撞,实际上构成一种知识的有机运动。这种隐性知识和显性知识间的相互作用被称为知识转化,知识在转化中得以创造和扩展。
1995年野中裕次郎和竹内弘高在研究知识转化时提出了SECI模型,[21]以描述知识转化的螺旋是如何出现的。SECI模型将知识转化总结为四种模式:从隐性知识到显性知识,称为外显化;从显性知识到显性知识,称为组合化;从显性知识到隐性知识,称为内隐化;从隐性知识到隐性知识,称为社会化。如图1所示,隐性知识和显性知识相互作用形成了知识流动的组织范式,其间的流动与转化过程形成了类似于螺旋状的结构,因此被称为知识螺旋。知识螺旋模型是个体知识得以表达和扩大到整个组织的机制,体现了知识传播实践中知识流动、形成新的知识创造的过程,也为研究“图书+短视频”知识场中的知识创造与知识传播提供了理论模型。
1. 外显化:从隐性知识到显性知识
“图书+短视频”知识场中的外显化是将隐性知识转化为显性知识的过程,知识生产者将个人阅读、工作、学习、生活、育儿等经验与知识内容相融合,以明白晓畅的语言将价值观、经验、体悟等抽象化、不易表述的隐性知识资源转化为具象化的、用语言可以描述的显性知识,并以音视频的媒介形态呈现给知识消费者。外显化过程是从实践过程中的感性认知提升为理性知识,将经验转变为概念的过程。如主持人王芳将一名新时代妈妈的开阔眼界和育儿思维融入11岁女儿的养育过程,形成了一套寓教于乐的教育方法,并以短视频的形式将《最好的方法给孩子》《最好的方法读唐诗》《给孩子的50堂情商课》等图书中的隐性育儿知识显性化输出,着力于改善大众亲子关系,提高亲子情商。
此外,一些出版机构将出版内容资源进行结构化处理,将不易理解的隐性知识外显化传播。如以时间轴的方式展示历史脉络,通过不同年代的代表文物展示大跨度时间轴上的古代文明,用全景图的方式展示整个太阳系,通过放大还原将肉眼无法观察的天文现象呈现得更直观,通过透视分解的方式展现机械的内部构造,运用纵深线轴直观地分层展现海底奇观等。
在知识传播环节,外显化运动的知识场成为个体差异化观点的竞争与融合之地。个体知识的每一次外显化,都意味着对场域内知识的修正与完善,基于彼此认同而建立的关系,保障了关系网的关系秩序和知识互动的质量,为知识的有效转移提供了正确方向,使得知识产消者之间的弱连接进一步被收紧形成强连接。
2. 组合化:从显性知识到显性知识
“图书+短视频”知识场的知识生产不再像传统出版方式般一次成型,而是聚焦某一点进行发散,对出版物标准化的知识内容进行拆分、聚合、重新包装,对知识资源进行二次生产,动态重组后形成短小精悍的短视频形态的知识产品再进行知识传播。可以说,组合化的知识传播方式是以更优化的方式分享知识,帮助知识消费者实现从显性知识到显性知识的知识转化过程。
同济大学物理学教授吴於人的抖音账号“不刷题的吴姥姥”,通过一系列视频分别介绍了浮空艇、植物诺亚方舟、人造太阳、正负电子对撞机等大国重器,解读了人民教育电子音像出版社的《重器铸梦——探秘中国大科学装置》,通过整理分类、归纳总结、删繁就简等方式重新配置出版物中的显性知识,辅助知识消费者将单一知识因子(某一大国装置)体系化为知识集群(系列大国重器),以形成系统的概念知识树。
3. 内隐化:从显性知识到隐性知识
知识消费者经历了从隐性知识到显性知识的知识外化,以及从显性知识到显性知识的知识接收,但知识消费环节还未形成闭环到达终点,知识消费者还需要实现从知道到会用的内化过程,即从知识层面上升至应用层面,产生操作性知识。至此,知识消费者到了整合上述两类显性知识的第三个阶段——内隐化,亦有学者将隐性知识显性化的阶段称为知识萃取。
内隐化与“做中学”密切相关,是知识消费者将知识应用与内化吸收的过程,如将获取的显性知识应用于实践,通过个人的亲身体验,内化为个体的新隐性知识(掌握新的技术诀窍)。短视频通常对显性知识呈现进行情景化设置,在一定程度上帮助知识消费者更快把握传达的知识要点,但知识消费者若想将学到的知识真正应用起来,则需要将情景化的内容去情景化,将知识从短视频的情境中剥离出来,超越情境的束缚后掌握知识内核。对个体而言,内隐化是提升在“场”知识消费者知识素养的关键一环。对知识消费者而言,内隐化是个体自我超越和集体共同突破的阶段。在“场”知识消费者群体的集聚效应,成为知识场内部置入知识内隐化的动力。[22]当知识消费者将所获取的知识用于解决现实问题时,知识服务的价值得到真正发挥。对个体而言,知识得以内化;对整个知识消费者群体而言,知识得以升华。
此外,在“图书+短视频”知识场,价值观的传递与内化认同也是知识传播实现内隐化的重要内容之一。不管是人文社科领域还是自然科学领域的在“场”显性知识,知识生产者在知识结构和内容的选取上努力突出中国特色的理念,以中国的悠久历史、灿烂文化、科学成果和先锋人物为纲,将展现中国精神、传递中国价值、彰显中国力量的内容浸润在视频画面与文案之中。这种价值观的内隐化是提升国民科学素养与文化教养、激发爱国情感和促进民族认同的重要途径。
4. 社会化:从隐性知识到隐性知识
作为复杂系统的人类社会系统充满了不确定性因素,知识生产与知识传播的目的便是通过减少不确定性(或混沌)而增益知识谱系的稳固性,达成共识、统一秩序,这一过程即齐拉德提出的熵减过程。
社会化是个体走向社会公共生活的过程,即个体在社会文化与规制框定下逐步从自然人融入群体的过程。对个体来说,社会知识流向个体时,个体潜移默化地受到社会群体的信仰与价值观的形塑,不断规范修正自身行为并逐步接受社会规训。社会化是个体适应社会约束的过程。对社会而言,个体知识流向社会时,如果获得了其他个体的认同便会进一步扩散至群体范围或社区,进而建构社会共识,创造出适应当下时代的新的社会规范。简言之,社会化是个体打破并重构社会文化的过程。
出版活动作为典型的社会化活动,其内容生产主体通过共享经验形成群体性共情知识,将个体所属的隐性知识转化为社会化隐性知识。在数字化语境下,出版传媒业迈入了内容爆炸性增长的阶段,职业化的在“场”参与主体需要发挥专业的过滤器作用,在知识场内不断做熵减,将嘈杂而混乱的社会知识降噪。因此,作为知识服务商的出版业在“场”主体,在未来仍将继续履行将私人知识与社会知识间相互转化的使命,一方面,从海量内容中甄选出符合主流价值观与当今社会规约的个人知识,在“图书+短视频”知识场共享得到共识后生成新的社会化的隐性知识;另一方面,从广阔的社会场景和互联网知識中汲取、提炼社会知识,为在“场”知识消费者群体提供细分的、定制的、私人化的隐性知识。
四、技术驱动下的知识生产与传播
法国经济学家多米尼克·弗瑞在《知识经济学》中提出利用知识的四个条件:社区规模的大小、共享知识的成本、被共享知识的明晰性以及文化规范。[23]出版作为从事知识生产和转化原始内容进行知识传播的事业,也需紧扣媒介技术发展,在技术驱动下提升知识产品的兼容性与转化率。要实现此目标,需要满足以下四项基本条件。
1. 建构规模化知识场
无论何种样态的知识产品,都需要积累一定规模的受众与消费市场后才能发挥出规模产业链条的作用。当前,短视频成为阅读的新方式,“图书+短视频”知识场主导下的知识产品设计、生产与消费,唯有在规模化平台和规模化在“场”参与主体的支持下才能发展起来。“图书+短视频”知识场的规模化具体指在“场”参与主体即知识产消者的规模化、“场”内流动的知识存量的规模化、知识生产频率和知识转化率的规模化,以及服务的知识消费者类型的规模化。值得注意的是,终端的知识消费者所需要的不只是知识场的规模效应,知识场的规模还须与知识消费者的需求息息相关。[24]
2. 控制知识共享成本
相较于传统知识出版,“图书+短视频”知识场亦能有效降低生产成本,实现知识产品的价值最大化,释放内容资源的附加值。在“图书+短视频”确立的内容生产模式下,知识生产者依托格式化的形式和相应的工具,将知识转化为音视频类知识产品,通过计算机终端及时上传,并根据受众反馈及时调整产品内容,根据用户需求及时调适和生产大众所需内容,保证知识内容的更新速率。
3. 强化大众知识产品可读性
数字化网络媒体的大众化特征与点对面信息传播模式,注定了内容生产者需要面对知识水平结构多样化的受众,这就要求知识生产者在创作初期迎合大众知识素养、把握知识消费者的脉搏、提升共享知识产品的明晰程度。出版业在“图书+短视频”知识场所进行的知识生产与传播工作本质上是提供知识服务,而知识服务旨在开发知识内容的附加价值以弥补知识消费者的知识缺口。出版业在“场”知识生产者的专业素养使其具备了明晰的内容获取途径和知识加工处理手段,强化了大众知识产品的可读性,“图书+短视频”知识场的交互特质使其随时可得到明晰的知识传播效果反馈。至此,借助在“场”参与主体的正向反馈和负向反馈,出版业的“场”知识生产者得以定位并纠偏生产的知识类型与呈现方式,为在“场”知识消费者提供更有价值的知识服务体验。
4. 遵循文化规范
传统出版企业经营的是文化产品,在知识服务创新实践中必须坚守文化内容传播的规范。即便是在多元传播渠道覆盖多元受众群体的数字出版语境下,知识产品的内容质量依然是核心要素。近年来大众文化走向泛娱乐化、社交化、碎片化,但是大众对专业理论知识的需求始终不会消退,传统出版机构对文化的引领与传播也不会随着任何转型而消退。专业出版机构要在众声喧哗的短视频场域内脱颖而出,应最大范围增强文化自觉、坚定文化自信、开辟一隅公共文化空间。职业化的出版工作者需建构起文化规则,即生产出规范严肃、具有深度文化价值的短视频类知识产品。“图书+短视频”知识场产品应为“体”而非“道”,即确保一切产品内容都服务于知识传播这一本体目标,在此前提下,深耕短视频形态的形式价值,为其注入文化内涵,以确保一切产品最终都服务于文化引领这一目标。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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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信息:邹韵婕(1996— ),女,陕西西安人,中国人民大学新闻学院博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编辑出版学、传媒产业管理等;通讯作者韩晓宁(1980— ),男,山东泰安人,中国人民大学新闻与社会发展研究中心研究员,中国人民大学新闻学院副教授、博士生导师,主要研究方向:传媒产业与政策、传媒生产与经营管理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