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鼓苗语状词及其形义制约研究

张开杰

（中国人民大学 文学院，北京 100872）

苗语分为黔东苗语、湘西苗语、川黔滇苗语三大方言，其内部又分为不同土语或不同的次方言。三大方言之间的语音、词汇差异较大，语法基本无明显的差异①王辅士：《苗语简志》，民族出版社1985年版，第103、139页。。苗语的状词是颇具特色的一类词，置于动词和形容词之后，对动词、形容词进行描绘和限制，反映人对外部世界的各种感觉知觉和外部世界各种表象的再现。苗语学界对状词有较多的研究，严素铭②严素铭：《黔东养蒿苗语的状词》，《贵州民族研究》1987年第3期，第49—55页。较早地讨论了黔东养蒿苗语的状词，指出苗语的状词置于动词、形容词之后，紧密结合在一起，意义实实在在，但单独运用时，意义就不明确，主要表达情状、形状、色状、声状、心状等语法意义。李云兵③李云兵：《苗语川黔滇次方言的状词》，《民族语文》1995年第4期，第63—68页。也认为苗语川黔滇次方言的状词置于动词、形容词后面起修饰、限定作用，可以重叠且还具有形态变化的特征。石德富④石德富：《黔东苗语状词及其形义制约》，中央民族大学1997年硕士学位论文，第30—41页。深入描写语音和语义的制约关系，首次从声调表义的角度分析，认为语音形式与语义之间在一定范围内存在有必然的内在联系，并指出动状词的声调象义功能体现为表达动作的幅度、力度、速度、频率、情态和褒贬色彩等语法意义，而形状词的声调象义功能主要体现为表达程度、情态和褒贬等语法功能。王丹⑤王丹：《中部方言苗语状词研究》，贵州民族大学2016年硕士学位论文。、杨雪⑥杨雪：《川黔滇次方言苗语状词研究》，三峡大学2020年硕士学位论文。、梁佳雪⑦梁佳雪：《黔东方言苗语状词的区域性特点》，《凯里学院学报》2020年第1期，第64—69页。、吴金标⑧吴金标：《文山苗语状词研究》，云南师范大学2020年硕士学位论文。、朱莎⑨朱莎：《苗语蒙撒话的状词》，《黔南民族师范学院学报》2022年第6期，第9—18页。等在前人的研究基础上对苗语状词的特点进行了论述。虽然前贤对苗语状词有了较多的关注，但有关语音形式表义的研究略显不足，尤其是苗语状词语音形式与八个声调表达的语法意义之间的制约关系尚未得到充分讨论，本文拟就这些问题进行探讨。

本文在前贤的基础上，依次讨论黔东铜鼓苗语（本文也简称苗语或铜鼓苗语）状词的语音类型、语义特点、声调的制约特征、状词修饰对象的比较等问题。文章通过讨论状词修饰对象的比较等问题，进一步认为状词具有的丰富的语法意义除了受摹声手段、语义强化、构词方式等影响外，还与视力的可视范畴、物体的运动范围、物体的大小等因素有关。本文的语料来源于黔东苗语北部土语的铜鼓苗语，系贵州省施秉县双井镇铜鼓村的苗族所操的语言。铜鼓苗语与黔东养蒿苗语标准音点的关系如表1：

表1 铜鼓苗语与养蒿苗语标准音点调值调类的对应关系

从表1中可看到，铜鼓苗语与养蒿苗语的调值在第一、六、八调上相同，其他调类都存在差异，反映了苗语土语内部的语音差异。第六调的调值本人一律采用13调值。

一、铜鼓苗语状词的音节类型

苗语状词的语音形式十分丰富，具有反映感觉知觉和模仿再现表象的功能。根据音节结构可以分为单音节状词和多音节状词两种类型。本节讨论铜鼓苗语状词的音节类型，主要有单音节状词、双音节状词、三音节状词、四音节状词四种类型。

（一）单音节状词

用单一的音节去模仿和再现所要反映内容的词叫单音节状词，几乎所有的动词都可以用单音节状词来修饰。铜鼓苗语根据单音节状词的声、韵、调与所修饰的动词、形容词的声、韵、调的关系，可分为随从型单音节状词和非随从型单音节状词①李云兵：《苗语川黔滇次方言的状词》，《民族语文》1995年第4期，第63—68页。。非随从型单音节状词即状词的音节跟所修饰的动词或形容词的声、韵、调都无关，如例（1）。随从型单音节状词分为：随声单音节状词，即单音节状词的声母与它所修饰的动词的声母相同，如例（2）；随韵单音节状词，即单音节状词的韵母与它所修饰的词的韵母相同，如例（3）；随调单音节状词，即单音节状词的声调与所修饰的词的声调相同，如例（4）。需要注意的是非随从型单音节状词在单音节状词中占主要优势，几乎所有的动词、形容词都可以用一个非随从型单音节状词来修饰，我们认为选择什么样的状词也与动词和形容词本身具有的性质有关。

（二）双音节状词

铜鼓苗语双音节状词十分具有特色，可以分为随声双音节状词、随韵双音节状词、随调双音节状词和异音双音节状词。值得注意的是，用双音节状词修饰动词的形式最为丰富，具有丰富的语法意义，能产性极高。如苗语双音节状词修饰动词“爬”可用多达37个双音节状词来修饰②石德富：《黔东苗语状词及其形义制约》，中央民族大学1997年硕士学位论文，第4—6页。。本节讨论铜鼓苗语双音节状词的结构特点，主要有随声、随韵、随调三种结构形式。

随声双音节状词，即状词的两个音节的声母相同，如例（5）；随韵双音节状词，即两个音节的韵母相同，如例（6）；随调双音节状词，即两个音节的声调相同，如例（7）。需要注意的是，铜鼓苗语同声双音节状词往往也表现为同韵和同调。这种音节形式亦称为叠韵式，即韵母和声调都相同，且绝大多数双音节状词都是由叠韵式构成①石德富：《黔东苗语状词及其形义制约》，中央民族大学1997年硕士学位论文，第9页。。

（三）多音节状词

在例（8）中，三音节状词表达的情貌是同一个动作发生了三次，而例（9）中表达的是一种自然的悠闲的情状，并不表达动作也发生了三次。我们认为这与状词自身表达的语义相关，表达手段极其复杂。

苗语四音节状词的类型非常丰富，有ABAB式、ABAC式、ABCD式、AAAA式四种类型，如例（11—14）。四音节状词表达的意义比双音节状词的意义有所加强。

在以上的状词例句中，无论是单音节状词、双音节状词，还是多音节状词，都具有“不同的程度”这样的语义特点。状词的语义特点下文详细论述。

二、铜鼓苗语状词的语义类型

依据苗语学界的研究，铜鼓苗语状词的语义类型根据表达的词汇意义和语法意义进行分类，可分为情貌状词、速度状词、声音状词、性状状词、颜色状词、气味状词、感觉状词七个小类。

（一）情貌状词 铜鼓苗语用于表达动作行为、事物发展变化的情貌的状词称为情貌状词。如例（15—16）：

（二）速度状词 铜鼓苗语用于表示动作行为、事物发展变化的速度的状词称为速度状词，如例（17—18）：

（三）声音状词 铜鼓苗语声音状词是一种摹拟声音的词，分为猝然性声音状词和持续性声音状词。前者指声音持续的时间极为短暂的状词，如例（19—20）；后者指声音持续时间较长的状词，如例（21—22）。

（四）性状状词 铜鼓苗语用于表示事物性质和状态的状词称为性状状词，如例（23—24）：

（六）气味状词 即表示香、臭、酸、甜等气味的状词，如例（26—29）:

需要注意的是，铜鼓苗语的气味状词与“酸”“甜”等味觉词关系极其紧密，两者不可分割，必须紧跟在表示“酸”“甜”等味觉词的后面，才能成为表达气味的状词，才具有语法意义。若脱离“酸”“甜”等味觉词，后面的音节虽然仍是状词性质，但不再是表达气味的状词，意义不明确，更加虚化。

（七）感觉状词 铜鼓苗语表示感觉、味觉的词或思想意识感觉到物体的冷、暖、软、硬、酸、甜、苦、辣等性状的词为感觉状词。如例（30）：

铜鼓苗语的感觉状词和气味状词一样，必须紧跟在“冷”“暖”等表示感觉的形容词后面，才能具有感觉状词的语法意义。

三、铜鼓苗语状词与声调的制约特征

声调具有象义功能，声调不同而引起词义不同的状词叫做声调关联词群，同一词群往往具有共同的形象特征①石德富：《黔东苗语状词及其形义制约》，中央民族大学1997年硕士学位论文，第30页。。铜鼓苗语的状词与声调的关系非常紧密，铜鼓苗语通过八个声调来表达状词的语义特征。在铜鼓苗语中，同一个状词的不同象义功能可以通过声调的不同来体现。本节讨论苗语状词与声调的制约关系，状词具有的不同意义由不同的声调来体现，声调具有表义的功能。

（一）异调与同声同韵的语义关系

铜鼓苗语存在许多状词，置于动词后修饰动词，具有丰富的语义。动词不同，状词也跟着不同，即动词制约着状词，有些动词可以用许多状词来修饰，如例（31）。有些动词则只能用少部分的状词修饰，如例（32）。铜鼓苗语的状词之间，同一个状词的声母和韵母相同，其声调不同，词义也不同，但它们共同的形象特征相同，如例（31）：

（二）铜鼓苗语各调表达的情态和褒贬色彩

铜鼓苗语状词的声调有表达情态和情感色彩的功能，状词的不同声调都表达不同的情态和情感色彩，本节在石德富①石德富：《黔东苗语状词及其形义制约》，中央民族大学1997年硕士学位论文，第35—40页。研究的基础上深入探讨铜鼓苗语状词的八个声调所表达的情态意义和情感色彩的褒贬意义。

1.第一调 铜鼓苗语第一调所表达的是自然态，主要体现为不受到其他因素影响，呈现出悠闲自然、飘逸轻盈、空旷、宁静和清晰等的自然状态，表达的情感色彩为褒义。如：

第八调多用于描写蘑菇半圆形或圆形的娇小的状态，如例（37—38）；还用于描写物体柔柔软软的润滑状，如例（39）。第八调表达的是小巧、可爱、美观状，情感色彩为褒义。需要注意的是，第八调的状词能产性非常高，几乎所有出现在第八调的状词都能和第四调的状词互换，即由31调值变成22调值，但所表达的意义相反，第四调值所表达的情感色彩是贬义。

3.第三调 铜鼓苗语第三调表达的是做作态，表达人为的不自然的，让人难受到产生呕吐等不舒服的感觉，情感色彩为贬义。如：

5.第五调 铜鼓苗语第五调表达的情态是粗野态，表示动作行为快速粗野地完成，且都带有一定的重量状，还表示人为的挑衅及不顾后果的行为。例如：

6.第六调 铜鼓苗语第六调表达的也是粗野的、沉重的、瘫软的、动作缓慢、使惊恐态。例如：

7.第七调 铜鼓苗语第七调表达的是摹仿和再现动作方式的轻巧、娇小态、无力态和可爱态。

四、铜鼓苗语状词修饰对象的比较

根据铜鼓苗语状词的使用特征，我们发现铜鼓苗语用于修饰动物运动方式的状词远远比修饰人运动方式的状词多。我们认为这可能与认知有关。本节讨论铜鼓苗语状词修饰人的运动方式与修饰动物运动方式的特征，进一步探讨状词修饰动词的制约规律。

五、结语

苗语状词非常具有特色，一直是苗语研究的难点。本文深入讨论了铜鼓苗语状词的音节类型、语义特点、声调表义的制约关系、修饰对象的认知理据等问题。文章通过描写苗语状词的音节类型，发现铜鼓苗语状词的音节具有丰富的表达手段，其中单音节状词和双音节状词具有分别随声、随韵、随调和同时随声、随韵、随调的使用特点，音节具有不同的表义功能。三音节状词只能由同一个状词重叠三次来表达，具有不同的语法意义；四音节状词的能产性非常高，主要有ABAB 式、ABAC 式、ABCD 式、AAAA式四种类型，所表达的意义比其他三类状词所表达的语法意义有所加强。在讨论音节使用特点的基础上，文章进一步把铜鼓苗语的状词分为情貌状词、速度状词、声音状词、性状状词等七种语义类型。通过详细的分析，进一步发现铜鼓苗语状词的语义特征与声韵调的关系密切，其中声调的制约起了决定性作用，声调具有表义的功能。此外，动词也起了关键性作用，状词修饰动词时也受到不同程度的制约，有的动词可以用许多状词来修饰，而有的动词则只能受少量的状词修饰。

文章最后讨论了铜鼓苗语八个调类（声调）表达的情态功能和褒贬功能，文章进一步发现铜鼓苗语八个调类（声调）所表达的语法意义既有联系又有区别。调类与调类之间所表达的情态和褒贬功能极为丰富，有的是互补意义，有的是相似意义，有的是相容或相反意义。铜鼓苗语具有丰富的声调是状词丰富的重要因素。此外，文章通过修饰对象的比较，得出认知理据不同也是能否产生丰富状词的重要动因的结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