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代吴方言的阳声韵类与南北朝民族迁移及其语音变迁
2023-11-17王素敏
王素敏
(防灾科技学院 文化与传播学院,北京 101601)
汉末魏晋以来,北方游牧民族以其强弩劲马大举南下,同农耕民族激烈争夺生存空间。永嘉之乱使中原西晋王朝土崩瓦解,居住在我国北方的鲜卑、匈奴、羯、氐、羌相继入侵中原。原来统治中原地区的司马氏政权被迫南迁,大批士族、汉族人民也相继南迁,导致南北两地居民的构成发生巨变。在北方地区,胡人和汉人的接触使得他们之间不可避免地存在着文化隔阂、冲突与融合;在南方地区,这些来自以洛阳为中心的汉文化发达地区的中原士民,承载着以魏晋传统为主导的中原文化,走向江左文化地区,导致中原文化与江左文化发生激烈冲突、碰撞和趋同、整合。而这些文化都是靠语言记录和传播的,语言作为文化的一部分,它不仅是一种文化现象,更是文化的载体。人类因有思维而在不断的社会实践中逐步创造了文化,又在语言交流中互相传播各自民族的文化。为了更深刻全面地把握南北朝时期的文化冲突与融合,我们即从这一时期的语言入手进行研究。
语言是民族的特征之一,民族的接触与融合会引起语言的变迁。南北朝时期,在北方地区,少数民族的语言和汉语发生了融合;在南方地区,南渡的灾民把北方的语言携带到南方并和当地的少数民族语言相互接触相互影响。①彭金祥:《论现代四川方音的形成》,《中南民族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12年第5期,第145页。《颜氏家训·音辞》记载当时的语言状况:“南染吴越,北杂夷虏,皆有深弊,不可具论。”②颜之推著,张蔼堂译注:《颜氏家训译注》,齐鲁书社2009年版,第232页。也就是说南北汉族语言中均杂有少数民族的语言。
关于北语南渡的问题,陈寅恪《东晋南朝之吴语》③陈寅恪:《东晋南朝之吴语》,《金明馆丛稿二编》,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1年版,第304页。和郭黎安《关于六朝建康的语言》④郭黎安:《关于六朝健康的语言》,《历史教学问题》1995年第6期,第6—8页。从历史的角度,周一良《南朝境内之各种人及政府对待之政策》⑤周一良:《南朝境内之各种人及政府对待之政策》,《魏晋南北朝史论集》,北京大学出版社1997年版,第76页。和余嘉锡《世说新语笺疏》⑥刘义庆著,刘孝标注,余嘉锡笺疏:《世说新语笺疏》,中华书局2007年版,第932页。及刘泰廷《东晋南朝士人所持北音、吴语之交融概说》⑦刘泰廷:《东晋南朝士人所持北音、吴语之交融概说》,《江苏地方志》2016年第4期,第16页。从政治的角度,鲁国尧《“颜之推谜题”与南北朝语言和方言》⑧鲁国尧:《“颜之推谜题”与南北朝语言和方言》,《复旦大学中文学科发展八十五周年纪念论文集》,复旦大学出版社2010年版,第51页。和何九盈《论普通话的发展历史》①何九盈:《论普通话的发展历史》,《汉语三论》,语文出版社2007年版,第166页。从语言学的角度分别论述了北语在南渡之后不可避免地沾染了吴越音的特征。但对于“南染吴越”这个“染”字的具体情况,学者们所提供的语言材料的证据尚显不足。
基于此,比较《经典释文》(以下简称《释文》)所引的徐邈音与《切韵》下吕静做的小注,可以考察晋代吴方言的语音状况。徐邈和吕静祖籍都是山东,属于齐鲁方言区。吕静一生没有到过南方,徐邈于东晋康帝建元二年(344)生于京口。陈寅恪说谢安之流操南渡北语,善“洛生咏”。由此可推想徐邈的音注可能是南渡后不久南方士大夫阶层的读书音。所以,即使徐邈出生在京口,也不可能完全说当地的吴语。他很可能较多地保留了南渡前北方方言的语音特征,但又受到了当地吴方音的浸染。如果拿徐邈音与吕静音做比较,徐邈与吕静不同的部分很可能就是当地吴方音的特征。此外,进一步拿吴郡文人顾野王的《玉篇》音与徐邈的音做比较验证,看徐邈与吕静音不同的部分是否和顾野王《玉篇》音一致。如果二者相符合,也就说明南渡的北语受到了当地吴音的浸染。
一、材料与方法
本文以《释文》中陆德明所引徐邈的阳声韵音注为研究对象展开研究。《释文》是对上古时期十四部经典文献注音释义的著作,其音切类目极其复杂。其中有的音切是用来注音的,但也有不少音切虽然用的是注音的形式,但实际上与读音并没有太大关系,而是与字形或字义有关。也就是说,是以注音的形式来解释意义或辨析形体的,甚至还有明假借或异文的。这些与注音无关的音切称之为无效音切。结合文献语境,用意义审定音切的方法,排除了那些假性音切,共得到反映徐邈方音信息的音切1192条。其中涉及阳声韵的有257条。本文即在这些真值阳声韵音切的基础上分析徐邈的阳声韵韵类特点。
对于徐邈的韵类研究,主要采用反切比较法和结合文献语境审定意义的方法。反切比较法是以《切韵》为标准,用徐邈音切与其做比较,确定两类读成一类的比例我们定为25%。因为《切韵》是轻重唇不分的音系,《切韵》轻重唇不分的比例为约17.32%。为了稳妥起见,我们把这个交替的比例定得稍高一些。在交替比例不能起决定作用的时候,要辅助以文献语境反映的语音关系来证明,这就是意义审定音切的方法。陆德明辑纳徐邈的音切,音注方式较复杂,同一字头往往注徐邈的音切不只一个,且针对该字头的意义有同有异。如《左传·昭公五年》:“思莫在公。”《释文》:“思,徐息吏反。”《礼记·曲礼》:“俨若思。”《释文》:“思,如字,徐息嗣反。”《左传释文》《礼记释文》对同一个字的同一个意义注了两个不同的音,一个是“息吏反”,一个是“息嗣反”,这只能说明二者是同音异切。又如《诗·木瓜》:“报之以琼琚。”《释文》:“琚,音居,徐又音渠。”这种音注形式说明“音居”“音渠”在徐邈是不同的两个音。论证方法如下:同一音人同时并列的两个反切,对于该音人来说,有可能音值相同也有可能不同。在无直接证据证明是异形同音音切的情况下,则一律视为不同值的音切。反切用字不同,首先应判定为不同音值音切。结合文献材料看:
《诗经·载驰》:“芃芃其麦。”《释文》:“芃芃,薄红反,徐又符雄反,盛长。”此处“符雄”反,是指徐邈在别处文献的注音,可表同一意义也可表不同意义。整部《释文》中对芃字注音的还有5处:
《诗经·下泉》:“芃芃黍苗。”《释文》:“芃,薄工反,又薄雄反。”
《诗经·黍苗》:“芃芃黍苗。”《释文》:“芃,浦东反,一音扶雄反。”
《诗经·何草不黄》:“有芃者狐。”《释文》:“芃,薄红反,沈又扶东反。”
《诗经·棫朴》:“芃芃棫朴。”《释文》:“芃,薄红反。”
《周礼·大宗伯》:“《诗》曰:芃芃棫朴。”《释文》:“芃,薄工反,一音房逢反。”
以上5处,其又音、一音“薄雄反”“扶雄反”等都没有说明是徐邈为“盛长”义作的注音,则只能认为《载驰音义》“符雄反”是徐邈在别处文献的注音,表别的意义,首先判断为“薄红”和“符雄”是不同的音值,如果徐邈的声类“薄”和“符”是一类,则红(东一)和雄(东三)当是不同韵类。
因此,在反切比较法无法确定两个韵类分合的时候,《释文》复杂的音注形式往往有助于做出判断。
二、徐邈阳声韵类研究
(一)东、冬、钟、江
下面以《切韵》293韵类①唐作藩:《音韵学教程》,北京大学出版社2008年版,第132页。为标准,对徐邈的阳声韵韵类特点进行分析。具体分析如下:
徐邈东一韵类字有11 例:桐(音同)、讧(音工)、蓬(扶公)、侗(音同)、芃(符雄)、梦(莫公)、忡(音同)、庞(扶公)、唪(薄孔)、栋(丁贡)、瓮(于弄)。其中庞(扶公),《切韵》(莫江),徐邈的东一交替《切韵》的江二;梦(莫公),《切韵》(莫中);忡(音同),《切韵》(敕中);此二例为徐邈的东一交替《切韵》的东三。其余皆为徐邈的东一对应《切韵》的东一。
徐邈东三韵类字有4例:韸(音丰)、氄(而充)、中(丁仲)、衷(丁仲)。其中氄(而充),《切韵》(而陇),徐邈的东三交替《切韵》的钟三,其余皆为徐邈的东三对应《切韵》的东三。
徐邈冬一韵类字有1例:虫(徒冬),《切韵》(直弓),徐邈的冬一交替《切韵》东三。
徐邈钟三韵类字有16 例:豵(在容)、瓮(于容)、潨(在容)、戎(而容)、憃(昌容)、重(治恭)、供(纪用)、灉(于用)、枞(七凶)、墉(音容)、䵄(芳勇)、从(才用)、封(甫用)、葑(音丰)、缝(扶用)、共(音恭)。其中潨(在容),《切韵》(职戎);戎(而容),《切韵》(如融);䵄(芳勇),《切韵》(敷隆),是徐邈的钟三交替《切韵》的东三。其余皆为徐邈的钟三类对应《切韵》的钟三类。
徐邈江二韵类字3例:跫(曲恭)、矼(古江)、降(工巷)。全部是徐邈江二对应《切韵》江二。
综合以上材料分析如下:徐邈东一共出现11例,其中对应《切韵》东一8例,交替江二1例、东三2例。可知徐东一与《切韵》东一对应,徐邈有独立的东一韵类。
徐邈东三类共4 例,其中对应《切韵》东三3 例,交替钟三1 例;同时,徐邈钟三16 例,对应钟三13例,交替东三3例。徐东三、钟三交替数与总数之比为1/5,为20%。交替占到20%-25%之间就很难判断韵类的分合,这时候要结合文献语境来看:《周礼·笾人》:“䵄朝事之笾,有䵄蕡。”《释文》:“䵄,芳弓反,徐又芳勇反,或郎第反。”可知弓(东三)、勇(钟三)是平上不同声调、不同的韵类。总的看,徐邈的东三、钟三处于混杂状态,但二者还是区别的韵类。
东一与东三的交替,共有2例,而两类共15例。交替数量偏少,不足以说明徐邈东三与东一不能分别,但交替占到总数的2/15,约为13.3%,说明二类是混杂的。以上说明徐邈的东一、东三、钟三是混杂的。
徐邈江二共3例,3例全部与《切韵》江二对应,同时徐邈东一与《切韵》江二交替1例。江二、东一交替占到总数的1/14,为7.1%。显然,二者是可区别的。
徐邈冬一类有1例,交替《切韵》东三。材料少,有待于其他方面的证明。凡不能确定其韵类不同于《切韵》的,暂认为同于《切韵》,但并不能说明事实就是如此,加[]以区别于可以确定的韵类。
这样,《切韵》东、冬、钟、江4 韵,在徐邈音中为:东一、东三、[冬一]、钟三、江二5 个韵类。但徐邈的东一、东三、钟三处于大混杂的状态。
(二)真、臻、文、欣、魂、痕
徐邈真三A 开韵类字有11 例:寅(以真)、矉(扶眞)、陈(音尘)、纫(而陈)、镇(音珍)、畛(音真)、蜃(市轸)、螴(敕尽)、膑(方忍)、诊(直信)、宾(音殡)。
徐邈真三B开韵类字有5例:邠(甫巾)、纼(以忍)、陨(于贫)、员(于贫)、筠(于贫)。
徐邈真三A开11例,全部对应《切韵》真三A开;真三B开5例,2例对应《切韵》真三B开,3例交替《切韵》真三B合。真三B开交替真三B合的3例字都是喉音字,喉音字不分开合。说明徐邈有真三A开、真三B开两韵类。
徐邈真三A 合韵类字7 例:淳(之伦)、恂(音荀)、盾(音允)、峻(音俊)、殉(辞伦)、徇(辞伦)、舛(尺允)。全部对应《切韵》真三A合。这说明徐邈音有真三A合韵类。
徐邈文三合韵类字6例:芸(音运)、缊(于愤)、紊(音文)、颁(甫云)、氛(扶云)、刎(亡粉)。全部对应《切韵》文三合韵类,可知徐邈文三合是独立的韵类。
徐邈欣三开韵类字3例:芹(音谨)、卺(音谨)、谨(如字)。全部对应《切韵》欣三开韵类,说明徐邈有欣三开韵类。
徐邈魂一合韵类字4例:蹲(在损)、遯(徒损)、臀(徒敦、徒恩)、睔(胡忖)。全部对应《切韵》魂一合,可知徐邈魂一合是独立的韵类。
徐邈痕一开韵类字1例:臀(徒敦、徒恩),不易判定魂一合、痕一开的分合。结合文献语境来看:《周易·夬》:“臀无肤,其行次且。”《释文》:“臀,徐徒敦反。”《周礼·㮚氏》:“其臋一寸。”《释文》:“臀,徒门反,徐、刘徒恩反。”两句中的“臀”都为“两股上端和腰相连的部位”义,徐邈注的“徒恩反和徒敦反”实为异形同音音切。则徐邈的魂一合、痕一开是不能区别的。
《切韵》真、臻、文、欣、魂、痕六韵在徐邈则为真A三开、真B三开、真A三合、[真B三合]、文三合、欣三开、痕一开(魂一合)7类。
(三)元、寒、删、山、先、仙
徐邈元三开韵类字10 例:藩(甫言)、番(甫言)、腱(其偃)、蹇(纪偃)、键(其偃)、匽(音偃)、揵(其偃)、攓(纪偃)、鄢(于建)、瑗(于万)。其中,蹇,《切韵》渠焉切(仙三A 开);键,《切韵》渠焉切(仙A三开)。徐音仙三A开12例,未有交替元三开的例子。徐音元三开、仙三开交替的例子占元三开、仙三A开的1/11,约为9%。说明徐邈音有独立的元三开韵类。
徐邈元三合韵类字有5 例:援(于愿)、拳(已袁)、貆(音暄)、暖(况烦)、卷(纪阮)。其中,卷,《切韵》居转切(仙三A合);拳,《切韵》巨员切(文三合)。下面列出仙三A合徐音有5例,未有交替元三合的例子。徐元三合、仙三A 合交替的例子占总数的1/10,为10%。说明徐音有独立的元三合韵类。
徐邈寒一开韵类字3例:儃(音但)、暵(音汉)、墠(徒丹)。全部对应《切韵》寒一开韵类。说明徐音有寒一开韵类。
徐邈寒一合韵类字8例:园(五丸)、团(徒丸)、輐(胡管)、窾(苦管)、纉(音纂)、冠(古乱)、筭(音蒜)、藩(甫言)。全部对应《切韵》寒一合韵类。
徐邈山二开韵类字2例:间(音闲)、欃(在简)。全部对应《切韵》山二开。只能认为徐音山二开韵类是独立的。
徐邈删二韵类字3例:顽(五班)、讪(所奸)、昄(符版)。全部对应《切韵》删二。只能认为徐音删二韵类是独立的。
徐邈仙三A开韵类字12例:鲜(音仙)、鹯(居延)、便(扶捐)、谝(甫浅)、諓(在浅)、廛(长战)、綖(羊战)、延(余战)、猵(敷面)、饯(才箭)、绽(治见)、显(苦见)。全部对应《切韵》仙三A开。说明徐邈音有仙三A开韵类。
徐邈仙三A合韵类字5例:鄟(音专)、还(音全)、挛(力转)、鱄(市恋)、缘(音缘)。全部对应《切韵》仙三A合,说明徐音有仙三A合韵类。
徐邈仙三B开韵类字1例:弁(扶变)。只能认为徐音有仙三B开韵类。
徐邈仙三B合韵类字3例:还(音全)、挛(力转)、拳(羌权)。全部对应《切韵》仙三B合,说明徐音有仙三B合韵类。
徐邈先四开韵类字11 例:汧(口千)、瞑(亡千)、跣(七显)、俔(下显)、宴(于显)、沔(莫显)、沴(徒显)、前(昨见)、訑(徒见)、绽(治见)、显(苦见)。其中沔,《切韵》弥兖切,是徐邈先四开交替《切韵》仙三A开。上面徐仙三A开12例,无1例交替先四开。说明徐音有先四开韵类。
徐邈先四合韵类字2 例:铉(古玄)、眩(呼县)。全部对应《切韵》先四合。说明徐音有先四合韵类。
总之,《切韵》元寒删山仙先在徐邈当是元三开、元三合、寒一开、寒一合、删二开、删二合、山二开、[山二合]、先四开、先四合、仙三A开、仙三B开、仙三A合、仙三B合,共14韵类。
(四)阳、唐
徐邈阳三开韵类字11 例:嫱(在良)、戕(在良)、床(仕良)、稂(音良)、肠(持良)、洋(音翔)、商(音章)、庄(侧亮)、凉(音亮)、杖(直亮)、䣼(力放)。其中稂,《切韵》鲁当切,是徐音阳三开交替《切韵》唐一开。
徐邈唐一开韵类字11 例:瀼(乃刚)、傍(方刚)、蘉(莫刚)、亢(音刚)、臧(子郎)、浪(力荡)、傥(敕荡)、曩(乃荡)、埌(力党)、亢(古葬)、葬(才浪)。其中,瀼,《切韵》汝阳切(阳三开),徐唐一开交替阳三开。徐邈阳三开、唐一开交替占总数的1/11,约为9%。说明徐音有独立的阳三开、唐一开。
徐邈阳三合韵类字1例:軦(休往),对应《切韵》阳三合。说明徐音有阳三合韵类。
徐邈唐一合韵类字3例:蝗(音黄)、圹(苦广)、纩(古旷)。全部对应《切韵》唐一合,说明徐有唐一合韵类。
综上,《切韵》阳、唐在徐邈音为:阳三合、阳三开、唐一开、唐一合,共4个韵类。
(五)耕、庚、清、青
徐邈庚二开韵类字4例:衡(户庚)、铿(苦庚)、玱(七羹)、卝(古猛)。其中,铿,《切韵》口茎切(耕二开),徐庚二开交替《切韵》耕二开。
徐邈庚三开韵类字1例:邴(甫杏),对应《切韵》庚三开,说明徐邈有庚三开韵类。
徐邈耕二开韵类字9例:泙(敷耕)、盟(亡幸)、英(于耕)、誙(苦耕)、牼(户耕)、伻(敷耕)、渻(所幸)、蠯(父幸)、蝗(华孟)。其中,泙,《切韵》符兵切(庚三开);盟,《切韵》武兵切(庚三开);英,《切韵》于惊切(庚三开);渻,《切韵》所景切(庚三开)
以上材料显示,徐邈庚二开4例,对应《切韵》庚二开3例,交替耕二开1例;耕二开9例,交替庚三开4 例;徐庚、耕交替占总数的5/12,约为41.7%。说明《切韵》的庚二、耕两韵类字在徐音已混同一类。
徐邈清三开韵类字11 例:笙(勑贞)、桢(音贞)、戕(在精)、菁(音精)、撄(于盈)、蜻(子盈)、清(才性)、颈(其声)、狌(音姓)、并(方聘)、名(亡政)。全部对应《切韵》清三开。
徐邈清三合韵类字6例:莹(音营)、骍(呼营)、垧[郊外](苦营)、扃(孔颖)、褧(孔颖)、顈(孔颖)其中。其中,扃,《切韵》古萤切;褧,《切韵》口迥切;顈,《切韵》口迥切;3例是清三合交替《切韵》青四合。
徐邈青四开韵类字9例:霆(音挺)、钘(戸挺)、洴(扶经)、扃(公冥)、冥(亡定)、听(天定)、陉(古定)、絅(口定)、径(古定)。全部对应《切韵》青四开。
徐邈青四合韵类字1例:扃(公冥),全部对应《切韵》青四合。
以上材料显示,清三、青四交替数与总数之比为3/26,约为11.5%。这两个韵类应该是部分混杂的。
总的来看,《切韵》耕庚清青在徐邈为:耕(庚)二开、耕(庚)二合、清三开、清三合、青四开、青四合,共6韵类。
(六)蒸、登
徐邈蒸三韵类字6 例:矜(棘冰)、冯(敷冰)、孕(以证)、称(昌证)、应(于甑)、承(之拯)。全部对应《切韵》蒸三,说明徐邈有蒸三韵类。
徐邈登一韵类字有7例:傰(音朋)、鹏(音朋)、扅(扶恒)、瞢(武登)、肯(苦等)、晅(古邓)、塴(甫赠)。全部对应《切韵》登一,说明徐邈有登一韵类。
(七)侵
徐邈侵三A 韵类字12 例:岑(在林)、愔(于林)、湛(丈林)、簪(侧林)、衿(音琴)、廪(力荏)、枕(针鸩)、饪(而鸩)、衽(而鸩)、临(力鸩)、祲(七林)、针(音针)。其中,针,《切韵》巨淹切(盐三B),是徐侵三A交替《切韵》盐三B,其余11例全部对应《切韵》侵三A。徐音盐三B韵类字只有掩(于验)1 例,且对应《切韵》盐三B。徐邈侵三A、盐三B 交替数占总数之比为1/13,约为7.7%,说明徐音有独立的侵三A、盐三B韵类。
(八)谈、覃、盐、添、咸、衔、严、凡
徐邈谈一韵类字有6例:惔(音谈)、澹(音谈)、擥(力敢)、啖(徒暂)、淡(徒阚)、餤(音谈)。全部对应《切韵》谈一。徐邈覃一韵类字3例:镡(徒南)、坎(苦感)、谭(徒暗)。全部对应《切韵》覃一,说明徐音有谈一、覃一两个韵类。
徐邈盐三A韵类字8例:覃(以廉)、纎(子廉)、掺(息廉)、憸(息廉)、奄(于剑)、点(之廉)、剡(以渐)、厌(于艳)。其中2例:掺,《切韵》所斩切(衔二);憸,《切韵》所斩切(衔二),徐盐三A交替《切韵》衔二。点,《切韵》多忝切(添四),徐盐三A 交替《切韵》添四。徐音添四有:嗛(音谦)、黡(于玷),其中,黡,《切韵》于琰切(盐三A),盐三A 开和添四交替数与总数之比为1/5,为20%。说明徐盐三A和添四是可以区别的,但二者也有部分混杂。
徐邈咸二韵类2例:槛(下斩)、缄(古陷)。其中槛,《切韵》胡黤切(衔二)。
徐邈衔二韵类1 例:儳(才鉴),全部对应《切韵》衔二。咸二开2 例,对应《切韵》咸二开1 例,交替衔二开1例;交替与总数之比为1/2。但由于出现的绝对数量比较少,不能按此比例确定咸、衔不区别。只能认为咸二开和衔二开是可区别的。
徐邈严三韵类字3 例:淹(于严)、黔(渠严)、奄(于剑)。淹,《切韵》央炎(盐三B);黔,《切韵》巨淹切(盐三B);奄,《切韵》央炎(盐三B),全部交替《切韵》盐三B。严三开3例,全部交替盐三B开;盐三B开共1例。交替与总数之比为1/4,为25%。显然,严三开、盐三B开是不区别的韵类。
徐邈凡韵类字2 例:敛(力剑),蔹(力剑)。敛,《切韵》良冉切(盐三A);蔹,《切韵》力盐切(盐三A),盐三A开共8例,盐三A开双向交替凡三开共2例,交替与总数之比为1/4,为25%,可以断定盐三开和凡三开是不能区别的。
总的来看:谈、覃、咸、衔是各自独立的韵类。盐三和凡三交替,则徐邈盐三和凡三不区别;又盐三和严三交替数量较多,则徐邈盐三和严三不区别。李荣先生在《切韵音系》认为严和凡大体上是互补的。从徐邈的语音对应和交替现象来看,六朝早期,吴方音区当是盐添严凡实为一类。谈覃盐添咸衔严凡在徐邈当为:谈一开、覃一开、咸二开、衔二开、添四、盐三A、盐三B(严三、凡三),共7韵类。
三、徐邈与吕静阳声韵比较
(一)东、冬、钟、江
运用反切比较法和结合文献审定意义的方法,得出徐邈有东一、东三、冬一、钟三、江二5个韵类。且东一、东三、钟三处于大混杂的状态。
吕静《韵集》东韵上声董下所注:“吕与肿同,夏侯别,今依夏侯。”即吕静东、钟不分。根据王氏韵目小注分析得出吕静《韵集》有冬、钟(东)、江3个韵。
徐、吕比较如表1:
表1 徐邈与吕静东、冬、钟、江分韵比较
表2 徐邈与吕静谈、覃、盐、添、咸、衔、严、凡分韵比较
表3 徐邈、吕静与《玉篇》阳声韵比较
所以,徐邈东钟混杂;吕静东钟不别。
(二)真、臻、文、欣、魂、痕
王氏韵目臻下注:“无上声,吕、阳、杜与真同,夏侯别,今依夏侯。”吕静是说臻与真同韵。
韵目真下注:“吕与文同,夏侯、阳、杜别,今依夏侯、阳。”欣的上声隐下注:“吕与吻同,夏侯别,今依夏侯。”两个小注表明吕静的殷、真都与文同韵。
韵目小注魂下注:“吕、阳、夏侯与痕同、今别。”这是说吕静的魂、痕同韵。
吕静分韵为:文(真臻)、殷、痕(魂)。
《切韵》真、臻、文、欣、魂、痕六韵在徐邈则为真A三开、真B三开、真A三合、[真B三合]、文三合、欣三开、痕一开(魂一合)7类。
吕静真文不分,徐邈分。
(三)元、寒、删、山、仙、先
元下注:“阳、夏侯、杜与魂同,吕别,今依吕。”阮下注:“夏侯、阳、杜与混、佷同,吕别,今依吕。”愿下无吕注。月下注:“夏侯与没同,吕别,今依吕。”小注表明《韵集》的元韵是独立的。
寒(平上去入)下都无吕静小注。说明《韵集》可能有独立的寒韵。
删的上声产下注:“吕与旱同,夏侯别,今依夏侯。”这说明《韵集》的产旱不别。根据四声相随,那么相配的平声删寒、去声谏翰、入声黠都可能是不别的。
山下无吕静注,说明《韵集》中应该有山韵。
先下注:“夏侯、阳、杜与仙同,吕别,今依吕。”铣下注:“夏侯、阳、杜与狝同,吕别,今依吕。”霰下注:“夏侯、阳、杜与线同,吕别,今依吕。”屑下注:“李、夏侯与薛同,吕别,今依吕。”陆法言在先韵的平上去入分别注上了吕注:与仙狝线薛别。这表明,吕静的先与仙韵系是截然划分开的。
吕静分韵为:元、寒(删)、山、先、仙。
元寒删山仙先在徐邈当是元三开、元三合、寒一开、寒一合、删二开、删二合、山二开、[山二合]、先四开、先四合、仙三A开、仙三B开、仙三A合、仙三B合,共14韵类。
徐邈寒、删分;吕静不分。
(四)阳、唐
阳小注:“吕、杜与唐同,夏侯别,今依夏侯。”养下注:“夏侯在平声阳唐入声药铎并别,上声养荡为疑,吕与簜同,今别。”漾下注:“夏侯在平声唐入(?)漾宕为疑,吕与宕同,今并别。”小注说明吕静的阳、唐同韵。《切韵》阳、唐在徐邈音为:阳三合、阳三开、唐一开、唐一合,共4个韵类。
徐邈阳、唐分,吕静一三等不分韵。
(五)耕、庚、清、青
梗下注:“夏侯(与)靖[静]同,今别,依吕。”是说吕静梗静有别。耿下注:“李、杜与梗、迥同,吕与靖同,与梗别,夏侯(与)迥、梗别,今依夏(侯)。”说明吕静的耿与静同。静下注:“吕与迥同,夏侯别,今依夏侯。”说明吕静静与迥同。敬下注:“吕与诤劲径同,夏侯与劲同,与诤同,今并别。”
吕静分韵为:庚、耕、清、青。
《切韵》耕庚清青在徐邈为:耕(庚)二开、耕(庚)二合、清三开、清三合、青四开、青四合,共6韵类。徐邈的分韵是庚耕不别,清三、青四混杂。具体吕静庚耕分不分,尚不能完全确定。所以,徐、吕关于庚耕无法比较。
(六)蒸、登
蒸、登韵下无一家做注,也只能认为五家韵书都存在这两韵。徐音有登一开和蒸三开两类。徐吕一致。
(七)侵
王氏韵目侵下无注,也只能认为各家都有侵韵。吕静有侵韵,徐邈也有侵韵类。
(八)谈、覃、盐、添、咸、衔、严、凡
王氏韵目覃下无注,说明吕静《韵集》有覃韵。谈下注:“吕与衔同,阳、夏侯别,今依阳、夏侯。”盐的上声琰下注:“吕与忝、范、豏同,夏侯与范豏别,与忝同,今并别。”去声艳下注:“吕与梵同,夏侯与掭同,今并别。”这说明吕静的盐添咸严凡是不区别的几个韵。小注分析推测得到的吕静分韵为:覃、衔(谈)、严(凡盐添)、咸。
谈覃盐添咸衔严凡在徐邈当为:谈一开、覃一开、咸二开、衔二开、添四、盐三A、盐三B(严凡),共7韵类。
吕静衔谈不别,徐邈分别。
综上所述,徐邈音注反映的语音特征与吕静的分韵不同之处在于(二者相同的则不列):
四、徐邈、吕静与《玉篇》阳声韵比较
徐邈真文分别,吕静不别;徐邈寒删分别,吕静不别;徐邈阳唐分别,吕静不别;徐邈庚二耕不分,吕静分别。这4个语音特征是吕静与徐邈差异的地方,其他除了不能比较的地方,二者都是相同的分韵,两家分韵总体上差别不大。说明南渡前北方士人的读书音还保留在南渡后不久徐邈的音注里。这些徐、吕有别的语音特征很可能就是六朝时期吴语的特征。因为徐邈出生在吴越地区,他继承了上层士大夫从北方带过来的读书音,但也不可避免受到当地吴越语的感染,带上了一定的吴音色彩。那徐、吕不同的特征是否是南方吴语的语音特征呢?如果这些特征与同时代的吴音特征相符合的话,就可以证明我们的推测是可信的。此处,选择顾野王的《玉篇》所代表的吴郡音来与之比较,看二者是否吻合。张渭毅得出《玉篇》的真文有别;寒删有别;阳唐有别。①张渭毅:《魏晋至元代重纽的南北区别和标准音的转变》,《中古音论》,河南大学出版社2006年版,第223页。具体比较如下:
以上显示,在4处语音特征当中,有3处是吻合的,吻合度达75%。另外,有1处不一致的地方。因为从徐邈到顾野王这250多年的时间里,语音不可能不发生变化。此处不一致:徐邈庚二耕不别,顾野王别。很可能是徐邈时代庚二耕还不能分别,到了顾野王时代庚二耕已经可以区别了。这种情况是完全有可能的。
总的来说,拿吴郡音来与分析得到的南异于北的语音特征比较,大体是相吻合的。所以,这4处南异于北的语音特征很大可能就是徐邈南渡之后受当地吴音的影响而带上的特色。
五、结语
综合《释文》当中所引的徐邈音及吴郡文人顾野王《玉篇》音,可以看出这些材料反映了以下问题:
第一,徐邈真文分别,吕静不别;徐邈寒删分别,吕静不别;徐邈阳唐分别,吕静不别;徐邈庚二耕不分,吕静分别。徐邈、吕静的阳声韵之所以不同,原因就是徐邈南渡之后受当地吴音的影响而带上了吴音特色。但是,就整个语音系统而言,南渡北语更多的还是对北语的继承。
第二,永嘉南渡的中原移民基于其在政治、文化和人数方面的优势,对迁入地的江左文化有着巨大的文化辐射能量,使江左文化圈经受了强烈的冲击。反之,江左文化亦对中原文化产生了一定的影响。颜之推《颜氏家训·勉学》:“士大夫子弟,数岁以上,莫不被教,多者或至《礼》《传》,少者不失《诗》《论》。”反映了东晋至南朝以来,中原南渡士族对子弟传统文化教育的重视。《世说新语笺疏》“刘真长始见王丞相”条下论曰:“东晋士大夫侨居久,又与吴中士庶应接,自不免杂以吴音,况其子孙生长江南,习其风土,则其所操北语必不能尽与洛下相同。盖不纯北,亦不纯南,自成为一种建康语。”可见,南渡士人的语言也受到江左语言的影响而发生了变化。
第三,魏晋南北朝是一个民族大迁徙、大融合的时期。匈奴、羯、氐、羌、鲜卑等族群进入中原建立政权,传统史家称之为“五胡乱华”。我们认为这一说法并不十分准确,如果能打破“夷夏之辨”这一传统的思想观念,“五胡乱华”的本质实际是中原王朝控制力衰退与周边民族势力崛起导致的竞争与碰撞。随之而来的,则是包括汉族在内的多个民族之间的相互影响、相互融合。而语言作为不同文化之间相互交流的媒介,是人类进行沟通交流的表达方式,语言相通是人和人相通的重要环节。沟通需要语言相通,达成共识理解需要语言相通,形成文化认同更要语言相通。永嘉之乱以后,在北方地区,各民族与汉族逐渐融合,汉语和这些民族语言也发生了融合。这样,融合后的语言成为这些民族人民共同的交际工具。从历史上看,语言的融合在增强文化认同,巩固国家统一、民族团结,促进人民的往来等方面都有积极的作用。在南方地区,大批士人自北南徙,通过与南方民族杂居共处,促进了不同语言之间的融合与渗透,使中原文化与南方文化相互结合,逐渐形成了独具特色的“六朝文化”,为隋唐的繁荣昌盛奠定了基础,对中华民族多元一体文化的不断丰富和发展起着潜移默化的积极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