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忙年

2023-11-10孙金生

今古传奇·当代文学 2023年5期
关键词:冬梅刘成小伟

【头条作家】

孙金生 河北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国小说学会会员。在《长篇小说选刊》《微型小说月报》《小说月刊》《小小说月刊》《百花园》等报刊发表作品,作品被选入《2015中国年度微型小说》《中国新实力作家成名作》等。著有个人小说集《寂寞宝典》,入选首届浩然文学奖并被浩然文学馆永久收藏。

腊月二十三,小年,镇上大集。

接到小梅电话的时候,刘成正在挑一板带鱼。突然,手机在怀里的口袋颤动着响起来。

刘成忙伸手拿出来接通,手机里传来小梅软糯甜腻的声音:“刘哥,赶集去了吧?家里的窗玻璃让鞭炮炸裂了几块,你在镇上买一大块玻璃,回来给换上。晚上我包酸菜油渣饺子,你别回来得太晚。”刘成忙答:“好的,我这就去买。”

刘成收好手机,转身就要走,身后的小贩不干了。“哎!大哥你别走啊!你挑好的带鱼!”

“哎!不好意思!”刘成一拍自己脑袋,自己怎么一接到小梅的电话,就乱了阵脚呢?他也不再挑拣,随便拿了一板带鱼,付了钱,将带鱼放进自己的玻璃丝口袋,背在肩上,就向土产日杂门市的方向去了。

一路上,刘成都在回味着小梅的那通电话。小梅那张圆润匀称的小脸,就在他眼前晃,晃得他的心乱七八糟的。刘成使劲晃晃脑袋,像是要把小梅从自己的脑袋里晃出去。也是,人家小梅是好友赵江的老婆,虽然赵江常年在南方打工,到年底才回来一趟,但那也是人家老婆,你想个什么劲?

买完玻璃,刘成再没有选购其他年货,开着小三轮,匆匆忙忙地往家赶。回到家的时候,儿子小伟听见了三轮车的动静,已经出屋等他了。

小伟伸着长长的脖子,扫视了三轮车的东西一通,见没有自己感兴趣的,就冲他老子耸了一下肩,转身进屋了。刘成有点生气,这小子怎么这么懒,连个手都不搭,光吃现成的,就喊:“小伟,你咋不帮忙?把玻璃抬屋里去呀!”

屋里传来小伟懒洋洋的声音:“你还是直接拉我小梅婶家去吧!搬来搬去多累呀!”

刘成一怔,这小子咋知道我给小梅家买的玻璃?他下意识地扫了自己家整齐的玻璃窗一眼,心下了然。他把别的东西卸下来,拉着玻璃直接去了小梅家。

到了小梅家门口,一眼就看见小梅俏生生地立在门前。她乌黑的头发上别个粉红色的大发卡,在这小村暗淡的色彩里十分耀眼。她水灵灵的大眼睛,在毛茸茸的长睫毛下,快活地闪动着,真是勾人呢!唉,该死的赵江,居然就舍下这漂亮媳妇去打哪门子工?

小屋收拾得温馨而温暖,小梅在案板上剁酸菜,做饺子馅。菜刀欢快地在案板上跳着舞,发出轻微连续的响声,就像小广场上响着的舞曲,很有节奏。酸菜油渣饺子是刘成的最爱,小梅经常给他做。这时,他看见小梅额头上一缕头发调皮地垂下来,在脸颊上有规律地舞动,像只魅惑人的精灵。

刘成把玻璃放在宽大的茶几上,用尺子抵住,金刚石的刀子轻轻划下。玻璃发出吃疼的惊呼,然后在刘成的手掌轻拍下,一块方方正正的玻璃,就分离开来。劉成拿起这块方方正正的玻璃,轻轻瞟了小梅一眼,就走到窗前,把玻璃镶进窗格,然后用小钉别住。随后,他拿过玻璃胶枪,熟练地对准窗玻璃和窗格的间隙,均匀地涂成宽窄一致的胶条。随着胶条的成形,一股玻璃胶酸酸的味道,飘出来,飘进了刘成的鼻子,飘进了他的心里。

几块窗玻璃已经全部换完了,刘成收拾了家什,坐在沙发上喝了口茶。刘成看着在案板前忙碌的小梅,目光有些黏滞。小梅正好也向他看来,抿着嘴笑笑,然后又低下头去拌饺子馅。一切都那样自然,自然得就像微风吹过树梢。

刘成弯下腰去,从茶几下面,拿出几只剪子,在茶几上放好的磨石架上磨了起来。在磨刀石上滴水,把剪刀的刃口放在上面,来回磨动,一切都有条不紊。刃口上的锈斑,在轻微的摩擦声中,逐渐招架不住,脱落了下去,露出了白光,就像暗淡的日子,逐渐有了光彩。

刘成没有在小梅家吃饭,他拿着两个透明餐盒,里面是小梅刚煮的喷香滚热的水饺。他要回去和自己的儿子一起吃,他不想儿子饿着。

回到家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一进屋,刘成就闻到一股香香的味道,知道儿子又在自己鼓捣吃的了。他把饺子放在饭桌上,喊:“小伟,出来吃饭,热气腾腾的酸菜油渣饺子,可香了!”

儿子在他自己的房间,懒懒地说:“你自己吃吧,我吃过了。”

刘成把一个透明餐盒拿起来,走到儿子屋里,见儿子还在电脑前忙着,就放在电脑桌上,唠叨说:“以后别泡方便面吃了,没营养还不爱消化!”

儿子头都没有抬,手指着电脑桌边上一堆花花绿绿的包装,闷声说:“我没有吃方便面,我吃的是自嗨锅!”

“自嗨锅”是什么?刘成心下疑惑,拿起那堆花花绿绿的纸,自己研究起来。看了老半天,总算明白了点。这玩意就是利用自发热原料,加上点水,让发热原料产生热量,让米饭和蔬菜快速煨熟。这玩意虽然新鲜,但是这么点米饭和蔬菜,能吃饱吗?刘成心里那股对儿子的歉疚,更加浓厚了。他轻轻拍拍儿子的肩膀,嘱咐道:“饺子给你留下,啥时饿啥时候吃,凉了的话,告诉我一声,我给你热。”

儿子鼻子“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刘成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到厨房里,自己吃着那盒饺子。吃着吃着,他走到橱子前,拿过一瓶二锅头,倒进杯子里,猛地灌了一大口。随着这种奇妙液体在身体里扩散开来,他的周身暖洋洋的舒服起来。四肢百骸骨头缝里溢出来的疲惫和酸楚,在身体里汇成河流,将他淹没在其中。他把饺子蘸进蒜汁里,又放进辣椒碗里滚了滚,再放在醋碗里点一下,然后放进嘴里,一边品着滋味,一边往嘴里又倒了一口酒。这下子,他的嘴里,他舌头上的味蕾,各种酸、苦、辣、咸、香,各种味道争相爆炸,给了他一道又一道鲜明的刺激,每一种味道都让他有种惊艳的感觉!他浑身的汗毛孔都打开了,体内的热一层层地涌上来,在他的周身打通了各种河流。他畅快地游着,扑通着朵朵浪花,洗濯着心里积攒了许久的灰尘!

随着瓶中液体的逐渐减少,刘成的身体进入了极致的大联欢状态。他的耳朵里仿佛又出现了那首小广场上的舞曲,眼前逐渐蒙眬,灯光不断变幻着色彩。他的世界在无限扩大,各色景物排队向他走来。他挣扎着倒在床上,就像一艘大船泊进了港湾,在碧波上轻轻摇晃……

许多年前的天真的很蓝,那时的阳光也真的很暖,小伟妈妈的脸还很红润,像刚买的红苹果。猛地亲一口,甚至还能闻到那种诱人的香气。年前的那些日子,小伟的妈妈也是屋里屋外地忙,但她忙得驾轻就熟。她拆被子,扫炕,擦玻璃,清屋顶,摊煎饼,撒年糕,煮肉走油,炸丸子,炸油条等等,一切都如行云流水。那时的刘成,整天笑呵呵的,看着小伟妈妈在忙,他就笨手笨脚地打下手。有时,小伟妈妈骂他笨,他还是笑呵呵的,仿佛他只会笑。小伟妈妈也不计较他什么,有时还会轻轻地哼几句歌,他听不清哼的是什么,只是觉得很好听。

那时的小伟,也很懂事,什么都不让他们操心,学习很好,还不用督促,乖得跟什么似的。那时,他以为一切就都这样了,没有什么是可以改变的。甚至,他都沒有想过,留下几张照片什么的,来记录一下平平淡淡的幸福。就那样,让日子一点一点地从自己的手掌心里溜走,没有一点点的留恋。

那时的三十晚上,还是讲究守岁的,小伟的妈妈慢条斯理地剁饺子馅,和面,擀饺子皮,一个一个细心地包饺子,他就傻乎乎地看春晚。十八寸彩电里,一个男人和另一个男人唠唠叨叨,说是说相声,就有人跟着傻笑,然后,他也就跟着傻笑。儿子小伟在鼓捣一个小小的游戏机,很好玩的样子。小伟妈妈包完饺子,就烧热水洗脚洗头,她好像有忙不完的事情。过完十二点,春晚都散了,鞭炮都响过了,小伟妈妈就睡下了,很累的样子。而他,也就倒在被窝里,昏昏欲睡,他困了。他没有想起,要和妻子说几句体己话,老夫老妻了,他想,说那些肉麻的话干吗呢?

其实,有些让人后悔的事情,都是在不知不觉间做下的。这些事情,都没有预兆,没有什么提示。就像冬天的落雪,你在屋子里坐着,不知不觉间,窗外就已经白茫茫的一片,世界就已经彻底地变了样。就像小伟的妈妈,从确诊乳腺癌到离开,只有十四天。十四天的时间,只是小伟上学值了两次日的时间,世界就变天了,家好像一下子就散了,垮了!

刘成每天早晨,还是习惯地等待在被窝里,翻身时还下意识地去寻找另外的一床被子,可是,摸了一个空。躲在被窝里,刘成悄悄地哽咽着。

失去了妈妈的小伟,脸上失去了往日的灵气,他整天木木的。小伟经常坐在自己的屋里发呆,不喊渴也不喊饿,仿佛已经失去了感知渴和饿的能力。但是,他还是机械地学习着,没有落下功课。对于刘成做得并不可口的饭菜,小伟从来不挑拣,做了就吃,吃完就走,没有半句怨言。刘成外出忙活计时,顾不上做饭,小伟就自己泡方便面。后来,小伟自己开始学着煮粥、炒菜,居然也做得有模有样。一夜之间,孩子好像突然之间长大了,不再一回家就喊父母,变得沉默寡言了。什么事都是自己干起来,有困难上网查百度也不问家长。学会独立决定事情,不再找家长商量。学会了独自面对生活上的难题,自己的电脑坏了自己修,家里的家具电器坏了也自己鼓捣。偶尔说出句话来,深奥得能让刘成都琢磨半天……

早晨醒来的时候,刘成的头居然有些发蒙,他这才想起,昨天晚上,他自己喝了大半瓶酒。

简单地煮了点粥,刘成见小伟的房门还紧紧地关闭着,就没有惊动他。

就着小咸菜,刘成喝了一小碗粥,然后就开始捣鼓他的工具箱,里面五花八门,什么电锤电钻、管钳套筒什么都有。这些都是给小梅家帮忙积攒下的,一点点添置起来,竟然就凑了一大箱子。每一件工具,刘成都能想起在小梅家干过什么活。总之,凡是一个农户家里那点活,刘成都干过。刘成甚至能回忆起,当时干活时,小梅的表情。有时小梅着急,有时小梅漫不经心,有时小梅就在旁边娇羞地看着,时不时用毛巾给刘成擦一把汗水。这些工具,在小梅的注视下,就有了温度,就有了灵性,就有了故事。刘成每次扫视这些工具,就像将军检阅自己的士兵,双目就有了神采。

最后,刘成拿起了一把角磨机,然后小心地合上了工具箱。今天,他会去小梅家,把洗手盆漏水的水龙头换掉。

刚刚走出家门,迎面一辆锃亮的车子开了过来,那是村里的小包工头二龙的新车,据说是奔驰。也有人说,他这车是奔驰车里档次最低的,也就二十多万。但是,牌子在那摆着呢。于是,二龙在村里都是仰着头走路,说话粗声大气,一副任谁也不放在眼里的架势。

其实,早先二龙出去打工时,刘成是一起去的。只不过,刘成恋家,不习惯外地的生活,他想小伟妈也想小伟,就回来了,再也没出去过。二龙不然,这家伙心野,会说话更会来事,把带工的哄得滴溜乱转,在外边混得风生水起。听说没多久,二龙就包下点小活,自己单干了。到最后,二龙狠狠地赚了几笔,就发了。他把村里的男人一个个领出去,都挣到了钱。村里人就夸二龙,说他有本事,带动大家伙发财。二龙回了村就牛得不行,人人都敬着他。也就只有刘成,还在守着自己家的一亩三分地,不去做发财梦。

那锃亮的奔驰车到了刘成面前,竟然“咔”地刹了车,二龙从车里走了下来。他饶有兴趣地看着刘成手里的工具,皮笑肉不笑地说:“刘成啊!又去小梅家帮忙?”

“嗯!”刘成点了点头。

二龙从兜里拿出一盒中华,取出一支递给刘成:“来,点上!点上!”

刘成默默接过,点上抽了一口。一股淡蓝色的烟雾,在他的脸上来回地飘。

二龙抽了两口中华烟,潇洒地用手指弹出去,香烟在空中划出闪亮的弧线,不知飞向了哪里。他冲刘成笑笑:“过完年,跟我出去发财吧!干维修工,我给你八千一个月。用不了多久,就给你家换个小洋楼。说好了啊!”说着,不等刘成回话,就钻进车里,“嗖”的一声,跑没影了。

走在狭窄的村路上,刘成默不作声,低头想着心事。不得不说,二龙的话太有蛊惑力了,八千一个月,八千啊!他平静似水的心里有了一些松动,而且,那松动还一点点扩大,变成一个大缝隙。他小心翼翼地,生怕就这样漏了下去,就好像漏下去,自己就丢掉了什么重要的物件。可是,小伟将来上大学的学费,漏雨的屋顶,还有小伟将来要娶媳妇的费用……让他的心缩成一团,有点火烧似的灼痛感。

到了小梅的家,他的心似乎缓和了一些,不再那么难受。因为,他看见了小梅笑吟吟的粉脸。小梅伸出白皙的小手,递过来一支钻石烟。她笑着对刘成说:“不急,先坐下抽支烟。”

刘成点点头,接过来,点着,放着嘴里慢慢吸。淡蓝色的烟雾,不疾不徐地飘向身后。他平复一下心情,看着这间自己帮着设计的客厅,在琢磨还有没有能改进的地方。窗前,小梅在用温毛巾一点一点擦去窗玻璃上的霜花。他想,得把窗玻璃换成双层中空了,现在城里人家都在换,保暖。还有,窗子外面,该贴一层透明的塑料布了。这样,外面的寒风就透不进来了。小梅的体质不太好,冬天容易感冒,不能着凉。还有,厨房得安个热水器了,冬天洗菜,水太冷了,小梅的手会得风湿性关节炎的。转而一想,这些都是赵江该考虑的,自己怎么开始操心这么多了?他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

他走进厨房,关上压力罐的电闸,然后接上角磨机的电源,试着转了一下。角磨机发出急促的嗡嗡聲,锯片转得飞快。这时,小梅走了过来,伸手按住水龙头的把手部分,向刘成点点头。刘成双手擎住嗡嗡作响的角磨机,向手龙头和洗手盆的连接部分割去。这时,火花四溅,水龙头发出刺耳的尖叫。小梅的脸有些发白,她紧张地看着手底下,那个高速转动的锯片,有点发蒙。刘成停止切割,关了机器,还不忘向小梅投去鼓励的眼神。小梅羞涩地笑一笑,手指去撩头发的时候,碰上了刘成的额头。她就势用手指揩去刘成额头上的汗水,又用毛巾给他擦了擦。刘成开心地笑笑,没有说什么。

卸下水龙头,小梅递给刘成高压管,胖胖的小手,又搭在了刘成手上,刘成笑笑,接了过来。刘成就这样按部就班地组装着高压管,逐次在相关部位拧紧,然后观察是否拧到位。小梅就坐在旁边,默默地看着刘成忙乎。两个人谁也不说话,任由厨房的气温一点点涨上来。

试了水,没问题,水龙头也就修完了。

接下来,该屋内大扫除了。小梅拿出早就准备好的赵江的旧衣服和帽子,让刘成换上,刘成没有推辞。

站在高高的凳子上,刘成认真地打扫着屋顶的每一个角落。而小梅,则是把炕上的被子、褥子等,拿到屋外去清扫,用柳条抽去灰尘。

正在扫得起劲的时候,村妇女主任冬梅推开院门,走了进来。她抬头看向屋里,猛地一怔,以为是赵江回来了,扯开大嗓门就喊:“赵江啊!你啥时回来的?真勤快,也不多歇歇。”

小梅尴尬地说:“他四婶,不是赵江,他还没回来。是刘成,穿着赵江的衣服在打扫屋顶呢!”

“哦!”冬梅响亮地发出一声惊叹,“我还以为是赵江呢,真像!”

小梅悻悻地说:“嗯,他俩身量差不多。他四婶,有啥事吗?”

冬梅拿出手里的单据,说:“我是来给你家送合作医疗的收据的。既然刘成也在,就把他家的也给你吧。对了,听说赵江今年提前回来,是吗?”

小梅疑惑地说:“他没跟我说啊!”

“哦!”冬梅再次发出响亮的惊叹说,“他是在给我转合作医疗款时说的,他还没有告诉你?”

小梅再次摇头。

冬梅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嗯!那你提前准备一下吧,别到时候措手不及!”

小梅下意识地“嗯”了一声,却又突然觉得哪里不对。

冬梅提高嗓门说:“刘成,我给你介绍的对象,明天就去你家相门户,你可要在家,别到处乱跑。我这次给你介绍的,可是十里八乡挑遍了的,模样不比小梅差,你可要上心,别辜负了我一片心啊!”

小梅听了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心里堵得慌。

刘成在屋里听了,应付道:“谢谢他四婶,忘不了!”

冬梅满意地拧身走了出去。

小梅默默地走进屋,对刘成说:“今天就到这吧,你回去收拾收拾,明天有人相亲呢!”

刘成淡淡地说:“有啥可收拾的,就那样,爱相不相!”

小梅仍然坚持:“快回去吧!我不能拖累你!”

刘成默默地脱下赵江的衣服,收拾了家什,慢慢地向外走。忽然,他转过身,嘱咐小梅:“家里有啥事,别逞能,让我来干!”

小梅摇着牙,点了点头,默默地拿了一袋子核桃,塞进刘成的怀里。

刘成就低着头回了家。

来到小伟的屋里,刘成把核桃放在他电脑桌旁。刚想走,小伟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你俩没结果的!”

刘成闷声问:“谁和谁没结果?”

小伟奇怪地看了刘成一眼,给了他一个明知故问的眼神,就不再理他。

刘成自己待着没趣,就离开了小伟的屋子。

倒在炕上,刘成点着一支烟,默默地抽着。

说起来,刘成和赵江的关系还是非常不错的。由于两家的地挨得非常近,经常是刘成用抽水机浇地的时候,就连赵江家的地一起浇了。描肥的时候,赵江描完自家的,就连刘成的地也一起描完。

刘成头一年出去打工时,连赵江也一起带上了。两个人在施工队里互相帮衬,谁干的活累一些,另一人就抽空帮着干。有一次,赵江在工地上生病了高烧几天不退,还是刘成背着赵江去诊所输了好几天液,才把赵江救了过来。为此,刘成挨了工头骂,还被扣了几天的工资。可是,刘成并没有什么怨言,都是好哥们。

那年年底回家,赶上下大雪,他们坐火车到了省城的时候,公交就全线不通了。两个人实在没办法,背着沉重的行李,踏着深深的积雪往家赶,一百多里地,竟然走了好几天。走到小镇的时候,两个人都虚脱了,幸亏遇上一个赶马车送家具的,送完家具正好返程,把两个人拉上,才到了家。从那时起,两个人就商定,过日子不分彼此。除了老婆不共享,什么都可以共享。

这几年,赵江一直在外面打工,把家就扔给小梅了。有风言风语,说赵江在外面应该有家了,不然不会这么不着家。刘成不管,他赵江在外面有没有家不关自己的事,他在村里就会照顾小梅,让她不受委屈,这也是赵江的嘱托。虽然赵江也一直怂恿自己出外打工,说外面如何如何好,如何如何赚钱,但是,家里就小伟一个人的话,自己也不放心。再说,这村里还是有着一股神奇的魔力吸引着自己,不让自己离开。至于是什么,刘成也说不清。村里人都疯传,自己和小梅如何如何,可是,自己心里明白,自己和小梅的关系干净得很,别人爱说啥说啥!

在刘成的心里,还在想念着小伟的妈妈。在许多生活习惯上,刘成还保留着小伟妈妈留下来的做法。比如无论做什么菜,都要放一些辣椒;每次捣蒜汁,总是用清水加盐,而不是放生抽;还有家里的任何菜,基本都不放香菜;每年过年包饺子,从来都不包羊肉馅的,等等。就连床头柜上摆着的相框里,都是小伟妈妈梳着两条大辫子的少女照。那也是除了结婚证件照外,小伟妈妈留给刘成唯一的照片。

转天日上三竿了,刘成才从睡梦中醒来,他把相框放回床头柜,翻身坐了起来。先点上一支烟,从淡蓝色烟雾中,他望着窗帘透出的阳光,准备理清今天的头绪。

对了,冬梅说今天人家要来相亲,是时候把家里收拾一番了。这几天净给小梅家帮忙了,自己家里一点没动呢。

匆忙对付了一口早饭,刘成就开始准备擦玻璃。他翻箱倒柜,找出去年年底用的玻璃刷,先润湿了,开始擦自己卧室的玻璃。

许是听见了动静,小伟穿戴整齐地从自己的小屋出来,拿着一种新式擦玻璃的刷子,扔给刘成,并随口说了句:“你试试这个,从网上买的,很好用。”

刘成接过来,看了看,似乎觉得不太趁手,没有用。

这时,冬梅的大嗓门在门外响起:“刘成,起床了吗?我进来了啊!”说着,就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冬梅已经进屋了。

刘成赶紧去厨房捅了一下炉火,以便屋子更暖和一些。

冬梅进了屋,却没有落座,反而把身子探出屋外,招呼道:“快进来啊,外面怪冷的!”

刘成这才反应过来,外面还有人。

那人跟在冬梅身后,终于进来了。她梳了个马尾头,瓜子脸,五官小巧周正,脸皮白皙,身材不胖不瘦,在天蓝色羽绒服下,显得很苗條。给人第一印象,就是标准的良家妇女,是个会过日子的人。

冬梅大咧咧地介绍:“这是刘成,情况都跟你说过了,手很巧,人老实,靠得住。这是桂莲,心灵手巧,又贤惠又本分,不会到处疯,配你正合适!”

刘成的心里竟有点小激动,连忙点头,让她们在沙发上坐,然后忙着沏茶。忽地又想起冬梅吸烟,就拿出一盒玉溪,放在冬梅面前,连声说:“吸烟吸烟!”

冬梅没有谦让,拿着烟盒却不打开,随手装进口袋里,起身说:“你们先聊着,我有点事先出去一下,过一会来接桂莲。”

送走了冬梅,桂莲也不局促,站起身来,各屋都转了一遍。到小伟屋的时候,小伟礼貌地站起来,向桂莲点了下头,算是打招呼。桂莲笑着摆手让他坐下,还亲昵地拍了拍小伟的肩头。

回到客厅,刘成刚想让她坐下,桂莲笑了一下说:“坐着干吗?这大年底,应该是忙起来啊!”说着,脱下羽绒服,露出浅灰色的毛衣,她挽起袖子,抄起抹布就开始擦玻璃。

刘成有些慌乱,不知该干点啥,忽地,他想起了儿子买的东西,就走过去,拿给桂莲。桂莲好像很熟悉这东西,从包装里抽出两块小板子,放进洗脸盆的水里蘸了一下,放在窗台上。然后,她倒了一些洗洁精在抹布上,均匀地涂在玻璃的内面和外面,接着把一块小板子放在窗子外面,另外一只放在窗子里面,用手转动里面的玻璃刷,外面的板子也随着动。很快,随着里面的玻璃刷转动,整块玻璃神奇的干干净净,一尘不染。桂莲如法炮制,一块又一块的玻璃变得干净如初。她的整个动作一气呵成,游刃有余,把刘成看得目瞪口呆,只会傻呵呵地笑。

这时,小伟也走出了小屋,看着桂莲擦玻璃,他饶有兴趣地看着,一言不发,也不知在想什么。

刘成大概觉得就这样让桂莲一个人干活不好意思,就穿上旧衣服,拿来板凳,站上去打扫屋顶的蜘蛛网和灰尘。小伟也没闲着,帮着收拾窗台上的杂物,给桂莲腾地方。三个人各忙各的,却很默契,就像真正的一家三口,一下子就有了忙年的意思!

在擦几块最高的玻璃时,桂莲喊刘成去给她扶着凳子,刘成就走过去,认真地扶着。随着桂莲身体轻微的晃动,一股脉脉的体香,顺着刘成的鼻孔钻了进去。同时,他也感受到了桂莲身体散发出来的热量,一点一点地向他的身体里渗透。这让刘成有些恍惚,一会觉得身边这个人是小伟妈妈,一会又觉得是小梅。刘成就笑自己,这是怎么了?真的很久没有接近女人了吗?怎么这样经不起诱惑?忽而,他又想到,她最终会和自己走到一起吗?这个女人身上有小伟妈妈的影子,也有小梅的影子。忽然,他的一个想法吓住了自己,我为什么总是想到小梅?我想她干什么?小梅是赵江的老婆啊!自己想她,是不是万分的不妥当?他在心里,忽地给自己下了一道命令!

快到中午的时候,窗玻璃基本上快擦完了。刘成让桂莲歇一歇,自己去村里小超市买了些菜回来。刚进门的时候,听见了小梅说话的声音。

一进屋,就见小梅和桂莲一起,正在谈笑风生。两个人都窝在沙发上,像亲姐妹一样随意。

刘成进了屋,桂莲还问了一句:“回来了?”

小梅都没有搭理他。

刘成尴尬地笑笑:“回来了!小梅啥时来的?”

小梅似笑非笑地反问:“怎么?不欢迎吗?”

刘成更囧了,摸着后脑勺说:“哪有?欢迎欢迎!”

桂莲笑着说:“小梅妹子给你送了好些丸子和炸花生米,还不感谢人家?”

小梅说:“谁送给他啊?我是给小伟的,小伟爱吃。”

刘成讪讪地笑着说:“是,小伟爱吃。今天中午别走了,桂莲今天第一次上家来,我把冬梅也喊过来,吃顿中午饭,大家热闹一下。”

桂莲也说:“嗯!咱们姐俩今天头一次见就挺投缘的,今天就别走了!”

小梅就笑:“莲姐,我今天看你的面子哦!”

刘成给冬梅打电话,冬梅说今天中午没空,乡里有事走不开,等下午再过来。

刘成就要进厨房,桂莲不干,说自己今天头一次来,就让自己做顿饭,看看合不合刘成父子的口味。小梅也吵着要帮忙,两个人就嘻嘻哈哈地进了厨房。

刘成在客厅摆好桌椅,收拾好碗筷,就在沙发上坐着,听着厨房叽叽呱呱地说得热闹,就在那里独自出神。

没多久,饭菜就上桌了。

别说,两个人的手艺还真不一般,摆了一大桌子菜,鸡鸭鱼肉各色菜肴,色香味俱全,看着就让人流口水。小伟一上桌,也是满脸惊喜,他也不再客气,甩开腮帮子,吃得津津有味。

在刘成的倡导下,桂莲和小梅还一人喝了两杯啤酒,刘成则喝了一杯白酒。几个人互相让菜,共同劝酒,很是热闹。小小的客厅里,气氛很是温馨。

本来刘成还是开开心心的,但是,送走了小梅,冬梅来接桂莲时,两个人躲在刘成的卧室里嘀咕了几句出来,冬梅悄声告诉了刘成一个消息后,刘成就开始郁闷起来!

原来,冬梅告诉刘成,人家桂莲相中刘成了,也相中了刘成的家。但是,桂莲提出一个条件,就是要八万块彩礼,之后不再提任何条件。理由是桂莲的死鬼丈夫离世时,欠了外面八万块的外债,她只有把外债还完了,才能放心地嫁到刘成家。冬梅劝刘成,怎么也要答应桂莲,因为桂莲确实是个会过日子的好女人。

刘成的心里有点堵,因为眼前,他拿不出八万块钱,连三万都拿不出。地里种的那点粮食,能填饱肚子,却不能给他带来多少收入。他在附近村子帮忙打零工,挣不了几个钱。他的亲戚也都是穷亲戚,没有个有钱的主。

转眼间,茶几的烟灰缸里,就捻灭了一堆烟头。客厅里烟雾缭绕,像个燃了几个灶台的厨房间。小伟向客厅里探头看了看,缩回了脖子,把屋门关紧,不再吭声。

刘成把头扎在沙发里,像一只顾头不顾腚的鸵鸟。

忽然,手机响了,刘成赶紧拿过来,是赵江打过来的。

“喂!兄弟,是不是正犯愁呢?”

“开什么玩笑?我犯什么愁?我啥事没有。”

“别逞能了!冬梅都告诉我了,人家要八万块,你手头上一定没有。放心,有哥们呢,保证让你当上新郎官!”

“你瞎说什么呢?没有的事!”

“你就别嘴硬了,钱我已经给你准备好了,你就踏踏实实地操办婚事吧!我都着急回去喝你的喜酒了,挂了啊!”

刘成还想说什么,赵江那边已经挂了电话。他继续歪在沙发上,双眼紧紧盯着屋顶,不知在想什么。

腊月二十五,马上就快过年了。刘成却收拾行李,坐在二龙的奔驰车上,向村子外面驶去。

二龙说自己工地年底抢活,需要人手。这时,正是人们返乡的时候,谁也不愿意年根子出去打工,找到唯一一个愿意去的,竟然是平常不出门的刘成。

把小伟托付给小梅的时候,小梅二话没说就答应了,拍胸脯保证,绝不会亏着小伟。还嘱咐他在外面保重身体,早点回家。说着说着,眼圈还红了!

刘成没有坐过奔驰,他好奇地看看这摸摸那,二龙也没有说他。

车子在乡村公路上疾驰,道路边上的树木,在飞速地后退,灰黄色彩的群山连绵地在起伏着。那些熟悉的景象,在刘成的视野中,一点点地消逝。刘成的心,感觉一点点地撕裂般地疼痛,就像有些血肉要从身体里分离出去。

从车窗的前邊看出去,道路好像无穷无尽,充满未知的神秘。刘成有些害怕,又有些期待,他不知自己的未来是什么样子,自己会遇到什么。慢慢地,他平静下来,默默地注视着前方,好像已经做好了什么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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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梅刘成小伟
刘成书法作品
Axial uniformity diagnosis of coaxial surface wave linear plasma by optical emission spectroscopy
冬梅书记
一个劳动委员的心声
解缙化险
——旧诗新作
枇杷并非此琵琶
屋顶上长大的孩子
美丽糖纸
聪明小狗
早恋的恶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