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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村题材文艺片的叙事逻辑与传播路径
——以《隐入尘烟》为例

2023-11-10张媛

声屏世界 2023年14期
关键词:尘烟文艺片受众

□张媛

香港学者叶月瑜认为,文艺与电影的结合最早可追溯至1924年。[1]徐卓呆所著《影戏文》中对文艺片的阐释为“把文艺当作影戏化的作品”。[2]《隐入尘烟》作为一部典型文艺片,主要讲述了中国西北甘肃农村的一对贫穷夫妇马有铁和曹贵英相伴相守的人生经历。男主角马有铁老实憨厚,女主角曹贵英身患残疾却心地善良,因都被家人视为累赘,在一场仓促的相亲后结为夫妻。两人从伊始的沉默寡言到渐渐被对方救赎,最后相互依赖、相守成家。历经重重困难,苦涩的生活终于在二人的努力下出现好转,但一场突如其来的厄运打破了这份平静的生活,命运之轮由此转折,最终结局令人唏嘘。影片整体的叙事节奏平淡缓慢,没有大起大落的情节波动,但细水长流,娓娓道来的呈现方式却给予受众更加深刻与沉浸式的感受。本文就影片的叙事逻辑与传播路径进行深入探讨,希望为乡村题材文艺片的创作有所启示。

内容为王:聚焦故事内核

选材新颖,关注底层民众。当前,我国乡村题材优质影片数量稀缺。中国是农业大国,农业和农民的重要性在中国的发展史中不言而喻。《史记·孝文本纪》言:“农,天下之本,务莫大焉。”2022年中国仍有5亿多的农民,可见农民群体基数庞大,但乡村题材类的高质量文艺片却寥寥无几,多数被归为“冷门影片”,票房呈低迷态势,难以在经济收益上刺激各方进行投资创作,客观上导致资金筹集困难。同时,在发行放映阶段时常遭遇院线排片的漠视,尤其在同期商业电影的挤压下处境更加举步维艰。投入与回报的巨大反差,使得导演和投资人不愿将镜头对准小众人物与边缘人物。电影研究学者戴锦华在与《隐入尘烟》导演李睿珺的访谈中曾说:“电影应有的一个社会功能是我们经由银幕,看见那些不可见的人。看见那些空气一般地存在我们的周边,却被各种各样的社会因素、社会偏见、社会结构所遮蔽的人。”[3]导演李睿珺也认为:“每一个生命都是绚烂的,哪怕再微小的个体也不应该被遗忘。”[4]《隐入尘烟》中特困户马有铁和身患残疾有尿失禁的农村妇女曹贵英正是社会群体中习惯性被大众忽视的“看不见的人”,他们生活穷困,居无定所,长期被家人和村民恶意排斥,无下限“吸血”,逆来顺受,不懂得反抗,更无从反抗。两位主角凄惨坎坷的人生映射了部分农村底层民众的现实生活,拍摄此类题材的影像,既能体现电影纪实的社会功能,也通过影像背后隐藏的问题,激发受众对时代变迁中的社会问题进行深思。

基调朴实,引发受众共鸣。首先,影片展现了农业文明与工业文明的冲突。农业文明在工业文明的裹挟中呼啸而过,曾经依土地而生的人在数字化的时代变得隐秘不见。[5]电影里多次表现了以马有铁和曹贵英为象征的农业1.0时代遗留下来的人物向2.0时代过渡时的仓皇与无奈。如新农村建设要求拆除老房子,矮小简陋的土坯房逐渐消失,马有铁夫妇在喧嚣的轰鸣声中眼看着代表着现代化的推土机摧毁了他们辛苦构建的家园,不得已一次次地搬迁,无奈地寻找着下一个落脚点。当马有铁因为政策优惠被带领去参观新建的楼房时,第一反应不是乔迁的喜悦,而是满脸愁容地发出“人可以住在楼房,但人饲养的牲畜住哪里”的疑问。在《隐入尘烟》中,两人联结的前现代时空,逐渐被更多人所联结的现代时空所湮灭,二人代表的农耕文明逻辑,也逐渐被更强势的工业文明所吞噬。[6]

其次,影片注重对平凡朴实的生活化场景的营造。影片的场景最大程度地还原了西北农村的自然风貌,在电影的时空里,人物的生活还遵循着农耕文明时期春耕秋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规律。为了真实记录甘肃农村生活的细节,主创人员将拍摄时间延长到了一年,用充足的时间体验农村生活,感受自然变化,最终在镜头前细腻地再现了农业劳作中常见的犁田耕地、种麦打场、掰玉米磨面等生活化场面。导演李睿珺在采访时说片中的剧情是“嵌套”在动植物的变化和季节的变化里的,这种变化承担着叙事的任务,是电影的核心情节。这些熟悉而遥远的农业劳作场景唤醒了拥有农作经验者的记忆,营造了熟悉的氛围感,勾起了观众的无限遐思。影片借助“慢电影”的讲述方式,使观众在有限的时间身临其境地体会到了四季的更迭与时间的流逝。

审美独特,提升内核意境。影片唯美的画面构图与哲理性的对话交流也别具一格。参照美术名画构建的场景给予受众视觉冲击与感官享受,增添影片亮点。比如马有铁与曹贵英捡麦穗的场景模仿了米勒的《拾穗者》,两人在谷堆旁休息的场景借鉴了梵高的作品《午睡》,两人传递稻草的镜头与莫夫的《收割干草》相似。这种与世界名画“IP”联动的构图方式,一方面和导演本身的美术功底有关,另一方面也成为《隐入尘烟》的独特审美表征。除了浓烈的乡土艺术气息,两人的对话也让观众印象深刻。曹贵英在麦田里意外损坏了一株麦苗,马有铁安慰她道:“啥人有啥人的命数呢,麦子也一样,也有它的命数呢。”此话一语双关,既暗示了麦苗将死的命运,也暗指曹贵英最终殒命的悲剧,展现了对生死命运的哲理性思考,升华了影片的思想意境。全片没有刻意煽情,堆砌悲情,而是依靠众多细节感染观众,是夜归路上曹贵英为有铁亮起的一盏灯,是两人期待孵出小鸡时纸箱里闪烁的星光,也是马有铁用麦子印在曹贵英手上的花纹,处处皆小事,却处处扣人心弦、令人动容。

传播得当:线上与线下渠道相结合

线下延长公映,激发长尾效应。《隐入尘烟》初上线时排片量极少,首天上映的排片量为2.3%,票房收入34.93万元,远远不足同期大片《独行月球》《明日战记》的零头。《隐入尘烟》最初出现高分低票房的状况,一是大众对传统文艺片的存有刻板印象,文艺片的题材多偏向小众化和陌生化。现今,城市化迅速发展,远离乡土的受众对乡土的记忆和情怀逐渐消磨,影片的主题和故事自然难以快速引发受众共鸣,需要细细品味,慢慢接纳。二是艺术表现的隐晦性。虽然电影中不乏令人眼前一新的美术设计与镜头表达,但仍有不少意味深长的画面需要观众仔细揣摩才能参透。如电影的第一个场景,马有铁在驴圈里铲驴粪,从窗口处探出了驴的脑袋,随后马有铁走出驴圈缓缓出场,从驴向人的转换折射出有铁和驴子相似的命运:吃苦耐劳、任劳任怨。再如马有铁去张永福家献血时,为了答谢马有铁而准备的一桌佳肴,表面上表现了主人知恩图报的品德,却只有两人的凳子被套上了塑料袋,隐晦地讽刺了“张永福们”的虚伪,折射出马有铁遭受的不公对待。三是人物悲剧性的结局。整部影片的悲情基调有一种“尘归尘,土归土”的宿命感,将苦难与死亡具象化,曹贵英最后落水死亡的结局走向,让有观看欲望的受众望而却步。

然而,在后续影片的高分和口碑的影响下,电影两次延长公映,公映时间从2022年7月延长到了9月底,正是因为延长公映,电影票房在8月下旬开始出现转机,前期票房低迷与后期的大幅增长形成对比,优质影片经过时间发酵和“长尾理论”的生效,《隐入尘烟》的影院性得到增强,开始出现反转,票房回暖。

线上流媒体播放,打破圈层限制。据以往的定律,电影在线上媒体播放后,势必减少线下影院的上座率和票房收入,但《隐入尘烟》却呈现出另一种状态。正式上线流媒体平台的《隐入尘烟》,院线票房不降反增,连续几天票房突破百万元。究其原因,开通线上观看渠道使受众拥有观看完整影片的窗口,长短视频平台上《隐入尘烟》的“自来水”粉丝们有窗口获取更广泛的创作素材,为电影突破圈层,进行二次传播提供了巨大的优势。比如,B站百万粉丝UP主“三代鹿人”作为影视领域的优质创作者,发布了《隐入尘烟》的宣传视频后,观看量、点赞数、弹幕互动量都极为可观,为电影的“破壁”贡献了极大的热度。此外,线上观影渠道开通后,无数自媒体相继通过“三分钟看电影”和电影深度解析类视频进行大力宣传。影片本身扎实的内容,加之视频博主作为“意见领袖”的话语权与粉丝号召力,为线下影院引流,推动影片实现票房逆袭做出了突出贡献。从《隐入尘烟》的成功之道可以窥见,乡村题材文艺片要取得突破,需要在主题、艺术表现和商业元素上做更多的探索,实现艺术性和商业性的平衡。

创作启发:《隐入尘烟》的成功之道

剧本打磨,深耕内容制作。不同于商业片的快节奏与娱乐至上,乡村题材文艺片更注重对人性、伦理、社会的思考,加之导演个人风格的偏差和关注对象的小众,其表达与呈现方式相对晦涩难懂,使影片陷入曲高和寡的观看困境。对此,乡村题材文艺片要获得更多的关注和认可需要思考一个问题:在电影剧本创作方面,如何才能把故事讲好?

英国文化研究学者斯图亚特·霍尔(Stuart Hall)提出“编码—解码”理论,编码过程具有多异性和复杂性,解码者存在三种解码立场:一是主导式解码,二是协商式解码,三是对抗式解码。《隐入尘烟》成功之道还在于成功的编码与解码,在观众看来,《隐入尘烟》最具感染力的因素是平民化的底层叙事与“爱情”在此种叙事中的凸显。[7]全片以单线叙事模式展开,故事脉络清晰且感染力强,人物特色鲜明,隐喻物(如驴、燕子和喜字)指代意义明显,传播隔阂小,满足优秀剧本雅俗共赏的要求,好的故事自然而然吸引受众沉浸其中。

角色选择,重视人物贴合。在选角方面,主创人员大胆采用了“职业演员+非职业演员”的模式。片中主角只有一位职业演员,其他均为非职业演员,做出这样的选择,一方面受困于资金限制,另一方面出于对演员的方言要求。即使影片的主演都是非专业演员,但影片中职业演员及素人演员的精湛表演还是令观众大为惊叹。饰演马有铁的演员武仁林,是导演的姨父,此前没有参演影视作品的经验,作为一个在西北农村生活多年的农民,熟悉农村生活是他的优势条件,在拍摄片中农业劳动的场景,如建房子、犁地等,不用提前学习便可以利用肌肉记忆极为自然地进行“表演”,这种不露痕迹入木三分的表演方式即使是受过训练的专业演员也难以企及。在某种意义上讲,演员们并非在“演”电影,因为电影是对他们真实生活的“复刻”,这种真实感为影片最终收获好评奠定基础。因此,电影制作不必盲目追求明星的“光环效应”。主演们的“明星效应”在影片上映初期或许具有较高的市场号召力与粉丝凝聚力,然而一旦电影内容与观众预期相去甚远,明星的号召力和吸引力便会下降,甚至反噬明星本身的口碑,例如《兰心大剧院》与《送我上青云》的票房落差。电影在选角时,除了考虑演员的名气、热度之外,更要关注演员与角色的契合度。

宣发策略,助力二次创作。“酒香也怕巷子深。”宣传营销是文艺片商业化的重要环节,影响大众对影片的第一印象。身处新媒体时代,电影的宣发方式除了传统的线下宣发,更要利用好线上的传播渠道。尽管有观点认为,线上视频平台与院线之间为竞争关系,看完线上的“缩略版”之后,鲜有受众愿意再进入影院重温。但《隐入尘烟》提供了一条新路径,影院的观影体验优于线上视频平台,但网络短视频在吸引用户注意力上显然更有优势。表面上看,短视频的“快”似乎与文艺片的“慢”形成冲突,但不可否认,当下受众群体观看网络视频的频率更高。从2022年8月初电影在视频平台播出到8月下旬,抖音、快手等短视频的相关话题热度和讨论度逐渐增多,多元媒体渠道形成的传播矩阵和平台联动赋能影片内容宣传,增强其持续性和可参与性,宣传效果显著提升,重新赋予了影片旺盛的生命力,催发网民掀起另一股线下观影热潮。

结语

《隐入尘烟》的成功不仅得益于主创团队的题材选择、人物形象的生动刻画、新颖的艺术表达,也得益于有效的宣传方式,借新媒体的东风取得了事半功倍的宣传效果。这部影片的成功说明乡村题材文艺片取得高分与高票房并非不可兼得,乡村题材文艺片“叫好不叫座”的“魔咒”并非无解,扎根土地,关注底层民众的电影也能得到观众的回应与好评。在叙事角度方面,《隐入尘烟》以小见大,用微观视角展示了宏观的社会变迁与生活在其中的小人物的命运变化,电影中的两位主人公马有铁和曹贵英,他们的生活再现了特定时期无数社会底层人民的真实生活,观众跟随他们短暂地进入了一个从未接触或者早已消亡的世界,跟随故事发展感受复杂人性、四季变化、生离死别,为每一个温暖的瞬间潸然泪下,为每一处苦难震撼不已,为主人公的命运愤愤不平。能够打动观众的作品核心永远都是真诚,《隐入尘烟》作为优秀电影的魅力,闪耀着人性的光辉也包含着艺术的光芒,这也为今后乡村题材文艺片的构思与创作提供了现实借鉴与优秀典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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