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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目漱石小说《心》中人物的回避型性格分析

2023-11-03何静怡

长江小说鉴赏 2023年16期
关键词:夏目漱石小说

何静怡 史 歌

[摘  要] 本文以夏目漱石小说《心》中的“先生”为中心,从回避社交、回避亲密感、外显自尊高于内隐自尊三大层面探讨“先生”的性格。同时,对比《行人》中的哥哥与嫂子、《门》中的宗助夫妇等其他人物,“先生”可被视为夏目作品中回避型性格的典型代表。根据作者论等文学理论及夏目漱石本人对文学研究的态度,本文认为夏目漱石笔下虚构小说人物及自传体小说人物的心理世界与其本人的内心世界具有联系。通过分析“先生”与作者本人在性格及成长环境上的关系,并横向对比同时期作家森鸥外的《舞姬》,本文指出夏目作品中回避型性格的呈现是作者自身心理世界的直接反映或间接投射,同时也侧面反映了明治社会普遍存在的心理问题,即社会环境影响了作者,进而影响了文本中的人物,而文本又反映了社会现象。

[关键词] 夏目漱石  小说  心  回避型人格  回避型依恋

[中图分类号] I106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2097-2881(2023)16-0077-06

一、引言

日本近代文豪夏目漱石主张从心理学和社会学的角度开展文学研究[1],并认为文学作品能够反映作家本人及特定时代读者的焦点意识[2]。夏目漱石的小说作品多讲述明治时代知识分子的境遇,对不同人物的心理刻画细致入微。本文特别关注其作品中人物的回避型性格,《行人》中的嫂子阿直、自传体小说《路边草》中的主人公健三均具有一定的回避型特征,但后期三部曲之一《心》中的主人公“先生”的回避型特征最为鲜明和典型。《心》是知识分子“先生”间接导致好友K自杀后的忏悔录,采用第一人称叙述方式,其前半部分是以“我”的视角对“先生”进行言行举止的观察,后半部分“先生”的遗书内容则从主人公视角阐述其内心独白,大篇幅的对话、心理活动描写使得“先生”的形象跃然纸上。从心理学的角度来看,“先生”缺乏热情、压抑情感、过分地关注他人评价等特征与回避型人格障碍、回避型人格依恋具有显著关联。

文学文本并非独立存在,而是由作者创造的,因此总是以某种方式反映作者的观念、情感和生活世界[3]。夏目漱石在《文学论》中提出,作者在叙述时能够主动与作品中的人物融化[2]。可见,夏目漱石在虚构小说和自传体小说中刻画人物的回避型性格可能来自其自身心理现象的间接投射,或是其内心世界的直接反映,这也展现了他对明治社会共同心理现象的敏锐洞察。笔者认为,研究夏目漱石笔下具有回避型性格特征的人物,能够更加深入地了解作者本人的内心世界及明治时代的社会环境。

回避型人格障碍属于人格障碍中的一类,是一种心理问题[4],而回避型依恋则属于发展心理学的概念,是一种不安全型依恋类型[5]。由于两者的特征难以完全区分,且前者需经精神科医生的严格诊断,无法依靠文本将小说人物判定为两者其一,因此笔者根据美国精神医学学会《精神障碍诊断分析手册(第5版)》以及John Bowlby及Mary Ainsworth提出的成人依恋理论[6],将两者统称为“回避型性格”,其具有三大特征:回避社交活动和人际关系、回避亲密感、外显自尊高于内隐自尊。笔者以《心》中的“先生”为中心,根据小说文本,从以上三点特征分析夏目漱石笔下人物性格。

二、小说人物性格的回避型特征

1.回避社交活动和人际关系

本节讨论的人际关系是个体与外部人群间的关系,不包括与伴侣、好友等的亲密关系。整体而言,《心》中的“先生”性格淡漠,不喜社交,远离人群。小说开篇描述了“我”在海滨浴场初遇“先生”的情景。在“我”眼中,“先生”总是穿过喧闹的人群,径直入海。在众人嬉笑戏水的海边,“先生”却是一副“超然来去”的样子,与热闹的环境格格不入。一开始,“我”评价这位陌生人“无论周遭多么热闹,似乎也丝毫引不起他的兴趣”[7]。这表明“先生”在人际关系中给人以冷漠疏离的第一印象。值得注意的是,“先生”对社交的回避程度超过了一般的性格内向人士。随着“我”与“先生”建立关系,“我”逐渐深入了解“先生”的情况。从“我”的叙述中可知,“先生”的交际圈极小,常賦闲在家。“先生”的妻子在与“我”的对话中也表示“先生”难得出席宴会,且近来似乎“越来越讨厌与人见面”,“讨厌外出工作”[7]。可见,“先生”不仅外表冷漠,在实际生活中也排斥社交活动及需要与人打交道的职业活动。常人即便性格内向、不喜社交,也无法脱离社会生活,而“先生”表现出较低水平的亲社会行为,其回避程度已超过正常范畴。对于自己的社交态度,“先生”给出的原因是孤寂的生活更适合自己[7]。由此可知,其减少社交并非因受到社会排挤被迫隐身,而是出于自主选择。此外,“我”评价“先生”惧怕被他人以冷眼研究[7],这是因为“先生”对他人的目光极度敏感,惧怕他人审视自己的言行举止,给予正面或负面的评价。这一点既可解释“先生”极度回避社交的主要原因,也是回避型性格的另一条特征——外显自尊高于内隐自尊。有关该特征的分析将在下一节展开,在此不做赘述。当然,非回避型性格的个体也有可能在成年后因特殊事件引发心理创伤,从而排斥社交活动。特别是《心》中有一个重要情节是好友K自杀,“先生”因此受到了巨大打击。由此来看,将其回避社交的特征归因于好友自杀事件也不无道理。但实际上,即便“先生”在好友自杀后性情大变,这种不喜社交的现象也并非发生于“上了年纪”之后。在学生时代,“先生”便倾向于选择“在一个清静的家庭独自租住一间房”[7],这或许是为了谋求一方能够享受独处的小天地。这表明“先生”最迟在成年早期就已形成了不喜社交的性格,其根本原因并非友人自杀。总之,“先生”回避社交和人际关系的原因及异常程度均与回避型性格密切相关。

夏目漱石的其他小说作品也出现了不喜社交、性格冷淡的人物,但并不都因为回避型性格。例如,《行人》中的哥哥一郎性情孤僻,嫂子阿直也性情冷淡、缺乏热情和妩媚,且这种气质在哥哥一郎身上的程度更深[8]。《门》中的宗助和阿米身居城市却避世而居,几乎不与外人交往[9]。这两对夫妇对社交及人际关系的态度与“先生”相似,但一郎、宗助和阿米三者的性格并不属于典型的回避型性格。从性格成因来看,回避型性格通常是因为幼儿期与父母分离,未能建立安全的依恋关系[6]。宗助夫妇避世的原因是因为在道德伦理上有愧于人,被社会厌弃,一郎性格成因与父母娇生惯养有关[8],均与回避型性格的典型成因大相径庭。从性格特征来看,一郎性格极端,喜怒无常,其大部分性格特征不符合回避型性格特征,更可能是因为其他心理障碍。至于阿直,虽然从文本无法判断其幼儿期与父母的依恋关系,但因其符合多项回避型性格特征,可推测阿直身上的冷淡气质有可能是出于回避型性格,其他具体特征将在下文展开论述。

2.回避亲密感

除了对外部社会的态度外,“先生”对亲密关系的态度也符合回避型性格特征。亲密感的正常表现是“能与他人建立有深度的长期关系,想要并且有能力与人亲近”[5],与他人进行情感上的交流、袒露自己的内心想法、帮助他人均为增加亲密感的途径。“先生”对关系较亲密的朋友和自己的妻子都倾向于避免增加亲密感,即避免实施上述易于增加亲密感的行为,同时压抑自身情感。例如,“我”在海边与“先生”相识后,自认为与其关系已足够亲密,于是询问能否常到“先生”府上造访。“先生”虽然表示同意,话语中却毫无热情[7]。随着“我”去“先生”家的次数增多,“‘先生对我的态度,无论是最初的寒暄,还是深交以后,都没有太大变化”[7]。在“先生”去世后,“我”才明白其冷淡的言行并非疏远“我”,而是因为“不能”。即“先生”内心欢迎“我”的拜访,但其由于某种束缚而无法对外展现出热情的态度。产生这种束缚的原因可能是“先生”对亲密感有回避倾向,从而下意识地压抑自身情感。小说也有多处提到“先生”避免实施易于增加亲密感的行为。对于“我”的心情,“先生”“似乎有所察觉,又好像全然不知”[7]。实际上,“先生”在理性上知晓“我”感到失望,只需通过言行热情地回应,便能够为两者的关系增加亲密感。然而,他却不采取任何行动来安抚“我”的心情。原因可能在于,“先生”无法从感性上真正与“我”共情,即便能够轻微共情,亲密感的递增也令他望而却步。因此,“先生”选择漠然置之,从而回避亲密感。另一方面,“先生”的夫人自以为与丈夫的关系已达亲密无间的地步,却又感到似乎存在着朦胧难辨的芥蒂[7]。夫人想要努力了解“先生”,但却不能得償所愿,这是因为“先生”自我表露意愿低,甚至不愿对伴侣完全敞开心扉。而自我表露恰是增加亲密感的途径,“先生”正是通过封闭内心来回避与伴侣的亲密感。同时,“我”评价“先生”是个“不爱别人不行的人”,但“当别人要投入自己怀抱时,又不能张开双臂去拥抱对方”[7]。既想爱他人又无法爱他人,这一评价精准地道出了回避型性格的矛盾心态。一方面,“先生”渴望与亲密的人建立安全的情感联结;另一方面,“先生”又无法尽情地享受爱与被爱的关系,因此需要通过对情感的压抑来与这种渴望相抗衡。根据《精神障碍诊断分析手册(第5版)》,压抑情感的原因可能是个体惧怕他人的嘲笑和羞辱,即过分关注他人的负面评价。因此,“先生”回避亲密感的倾向与回避型性格密切相关。

《行人》中的嫂子阿直也有类似的特点。她内心想为丈夫做力所能及的事,但实际态度却缺乏热情。作为家人,“我”自以为对阿直的性格了如指掌,当她谈及真实想法时,却突然意识到自己对她一无所知[8]。在与“我”交谈时,阿直鲜少谈及夫妻不和一事,对不和的原因也只字不提。对此,作者借主人公之口发表了一句微妙的评论,“也许是她不知道,也许是她知而不讲”[8],暗示阿直出于某种原因缄口不言。“我”还评价阿直把一切都深藏在心中,远超所谓“稳重之人”的范围,好似“忍耐的化身”[8]。这些都表明了阿直始终压抑着情感,不轻易表露自己,甚至对丈夫也寡言寡语,缺乏亲密关系中的热情。

3.外显自尊高于内隐自尊

自尊是衡量自我概念的重要指标,Greenwald和Banaji将其分为外显自尊和内隐自尊,两者不直接关联[10]。回避型依恋个体的外显自尊显著高于内隐自尊,会采取防御性情绪调节手段来巩固外显自尊[11]。“先生”在许多情境中表现出的心理活动与这一点相吻合。具体而言,“先生”对自己的外在形象和社会地位有较高的评价,这导致他对外界负面态度和负面评价过于敏感。大学时期,“先生”计划租住于一户幽静人家,却又担心自己被当作来历不明的学生而被回绝,便立刻产生了放弃的念头[7]。实际上,“先生”作为当时帝国大学的学生,其较高的社会地位并不会被房东轻易回绝,他的担忧表现了他对外部评价的关注和对外在形象的敏感,这是外显自尊的表现。好友K复籍后,身心俱疲,“先生”建议其休养生息,但却难以说服K,于是“先生”十分受挫[7]。虽然他深知好友K性格倔强,但这种情况下,“先生”感到自己的意见未被采纳,影响了他的外显自尊,这是因为他对自己的观点和建议有一定的自信。当“我”回家探望父亲时,“先生”曾提出希望“我”能回东京同他见面,但“我”因父亲病危而无法前往,他十分失望,以至于久久地凝视着“我”发回的电报[7]。尽管“先生”理解“我”暂时无法回到东京的原因,但他对被拒绝的情况产生了强烈的情感反应,这可能与他的外显自尊相关,因为他希望得到“我”的重视和关注。此外,“先生”十分在意自己是否被他人信任。入住不久,他怀疑房东太太暗中对自己有所戒备而感到不悦[7],这是其外显自尊的需求未得到满足。此后,“先生”对太太的态度进行了综合性的观察,直到确认房东母女从起初便对自己建立了信任。当房东太太了解了“先生”的一切,将其当作自家人时,“先生”感到无比愉悦,但此后又因小事对房东太太产生怀疑[7]。这一怀疑、不悦、愉悦的循环充分体现了“先生”对他人的不信任过分敏感。综合来看,“先生”对他人的态度和看法过于敏感,对信任和接纳有较高的需求,这都体现了他的高外显自尊。然而,他对信任的态度和感受可能并不稳定,受到外界情境的影响较大。这种对外在评价的在意和波动可能与回避型依恋的特征相关。

另一方面,“先生”的自我评价表现出了明显的自卑感,且在自我价值、能力和吸引力方面给予自己负面评价,这与其低内隐自尊密切相关。“先生”常自我贬低,认为自己无法从根本上消除“我”的寂寞,一旦“我”与别人交友,就不会再与他来往[7],还认为自己的地位被抬得过高,总有一天会被“我”厌倦,而他也为此感到痛苦。他不信任自己,也不希望他人过分信任自己[7]。可见,“先生”认为自我价值极低,无法满足他人的需要,不配得到他人的尊崇和信任,并且认为自己缺乏魅力,无法持久获得他人的好感。“先生”高外显自尊和低内隐自尊的矛盾是回避型性格的表现,这种矛盾是其在人际交往中避免受伤害和保护自我形象的一种机制。前文所述回避社交和亲密关系的倾向也是这一自我保护机制中的一环。此外,《行人》中阿直的外显自尊、内隐自尊也存在矛盾。阿直的外在形象冷静、稳重又沉着,但她也常自我贬低,评价自己是“窝囊废”[8],这表明她对自己持有负面的看法,外在的稳重和冷静可能是为了掩盖内心复杂的情感。

总之,回避型性格的个体倾向于通过回避社交、回避亲密感等方式来实现自我保护。夏目漱石在《心》中以大篇幅塑造了“先生”的回避型性格,使其呈现较高的回避型水平。此外,其他作品中也出现了类似回避型性格的人物,如《行人》中的嫂子阿直满足回避社交、回避亲密感、外显自尊高于内隐自尊的特征。虽然回避社交不是回避型性格的决定性特征,但它广泛存在于夏目漱石笔下众多人物的性格中。

三、小说人物与作者性格的关系

1.夏目漱石的回避型性格

文学创作经过作者复杂的想象力运作过程,可能会发生种种变异、扭曲、修正和融合,因此无法将其与作者本人一一对应、作简单解释[3]。然而,我们必须承认文学文本与创造它的作者密切相关。由于夏目漱石尤其注重观察、描写人的心理活动,可推测其在创造小说人物时也会有意地塑造与现实人物相似的性格。实际上,在自传体小说《路边草》中,主人公健三,即作者本人,也表现出了一部分回避型的性格特征。首先一大特征是回避社交,与此同时,他“又坚信自己心灵的深处埋藏着一团异乎寻常的烈火”[12],表面上避开社交,散发出冷气,心灵深处的情感却是火热的,冷与热的矛盾来自夏目漱石压抑内心情感的习惯。他将这种压抑带到了与伴侣的关系中,成为夫妻不和的原因之一。心情不佳时,他不愿向妻子吐露[12],夫妻无法坦诚相待,自然会产生隔阂,以至于双方均认为亲热的关系反而庸俗[12]。在冷遇妻子后,他找到机会向妻子解释自己并非冷酷之人,只是不得已才控制内心热情不外露[12]。可见,他不愿以巧言取悦妻子,被一种心理状态束缚,自己也能够感知这种束缚,却又无能为力,或不能突破,或不愿突破,于是在亲密关系中表现得十分克制。他认为这种束缚是一个安全地带,一旦走出安全地带,就有可能受到他人的嘲笑和批评。这也是回避型性格的一大特征。

2.对性格成因的考察

罗兰·巴特指出,文学研究的重心和阐释文本的根据是作者的个人生活及遭遇[13]。夏目漱石生于名门望族,却因家道中落,幼年时期辗转于亲生父母、养父母之间,14岁生母去世,直至21岁才解除收养关系而恢复原籍[14]。其自传体小说《路边草》中也描述了健三(即代表夏目漱石本人)与养父母之间扭曲且强迫的关系。他的回忆中偶尔出现儿时与养父相处的美好画面,但与此同时,两者的矛盾已不可调和,而养母也并非真正疼爱他,而是抱有一种强烈的目的性。

根据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论,深藏文本之下的心理动因可以与作者的心理相互印证。但该理论的缺陷在于将一切焦虑、冲突、驱力诉诸童年时期的性压抑[3]。另一方面,John Bowlby和Mary Ainsworth的成人依戀理论认为,依恋障碍可归因于个体童年时期与父母分离[6]。因此,笔者认为,复杂又孤独的童年经历使得夏目漱石无法与亲生父母、养父母建立稳定安全的依恋关系,不仅给年幼的夏目漱石投下了不愉快的阴影,还形成了影响一生的性格问题。而《心》中“先生”也成长于坎坷的环境,身为富裕家庭的独生子,“先生”本可落落大方地长大成人,但经历父母早逝、被叔父骗取家财后,养成了过度思虑的习惯。他对万事万物反复加以审视,以至于越来越怀疑他人。“先生”自述:“如果父母没有死,或一方还活着的话,那么,我自然会将那大方的心态①保持到现在的。”[7]正如同夏目漱石在《路边草》中的叙述:“健三的性格也受到了损伤。他那温顺的天性渐渐地从外表上消失了。而弥补这一缺陷的,不外是‘刚愎二字。”[12]“刚愎”一词对应的日语原文是「強情」,意为倔强、顽固。固执任性、对事物发展具有强烈的掌控欲是夏目漱石性格中的一个侧面,虽然不属于回避型性格特征,但也是一种非正常的性格。可见,夏目漱石注意到了成年之前的不幸经历会对人的心理状况造成巨大的负面影响。虽然无法将《心》中的“先生”与夏目漱石本人一一对应,但可以认为“先生”的性格问题、成长环境是夏目漱石本人性格、成长环境的投射。冈田尊司认为,如果夏目金之助没有因成长环境形成自我矛盾的性格,那么夏目漱石也不会横空出世[15]。

个体的性格还有可能受到社会的影响。夏目漱石成长于新旧交替的明治时代,社会变革对同时代的人群造成了普遍影响,可能带来共同的心理问题。例如,同时期文豪森鸥外也有类似问题。《舞姬》是其根据自身经历改编的小说,男主人公在国外鲜少与同乡交往,缺乏结交当地朋友的勇气,在与舞女爱丽丝相爱的过程中频频回避责任[16],这些都属于回避型特征。可以认为,社会影响作者,作者创造文本,文本反映社会。即艰辛的童年经历和复杂的社会环境塑造了夏目漱石多层面的性格,而夏目漱石又将其中各层面的诸要素投射于自己创作的小说中,使得众多人物分别拥有了不同的性格特征,这些人物的性格问题又反映了社会普遍存在的心理问题。在回避型性格这一层面,最为典型的人物是《心》中的“先生”,而其他人物则分别拥有少数回避型性格特征。

四、结语

本文通过对夏目漱石的小说《心》中主人公“先生”及其他小说中人物性格的分析,探讨了回避型性格在夏目漱石文学作品中的表现和成因。将回避型人格障碍和回避型依恋的特征整合后,得出三大特征:回避社交活动和人际关系、回避亲密感、外显自尊高于内隐自尊。本文将满足此类特征的人物性格统称为“回避型性格”。“先生”是《心》中典型的回避型性格代表,夏目漱石塑造的其他人物性格中也存在类似特征,均属于回避型性格范畴。这些性格问题与个体成长环境密切相关。通过对夏目漱石的自传体小说《路边草》和传记的考察,本文认为回避型性格在其作品中的呈现是对真实人物心理的观察和投射。同时,本文避开传统精神分析论的缺陷,深入挖掘了作者的性格成因,即童年时期未能与抚养者建立稳定依恋关系。这种坎坷的早期经历也在小说《心》中得到投射,使“先生”成为众多人物中最典型的回避型人物。此外,本文也指出文学文本与社会有着紧密联系。对比同时期作家森鸥外及其作品,发现回避型性格是日本明治时代的普遍问题。社会环境影响作者的性格,进而影响文本中人物的性格,而文本又反映出社会普遍具有的性格特点。由于篇幅限制,未能展开同时期作家的作品及其生平,以及小说人物的回避型性格与社会关系,这可作为后续研究的课题。

注释

① 夏目漱石:《心》,竺家荣译,北京联合出版公司2019年版,129页,竺译“优越的心态”,此处根据原文「鷹揚」修改为“大方的心态”。

参考文献

[1] 夏目漱石.文学论[M].王向远,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6.

[2] 王向远.卓尔不群,历久弥新——重读、重释、重译夏目漱石的《文学论》[J].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学报,2014(1).

[3] 周宪.文学理论导引[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14.

[4] American Psychiatric Association.Diagnostic and Statistical Manual of Mental Disorders(fifth edition,text rev.)[M].Washington,DC:American Psychiatric Association,2013.

[5] 张文娟,叶惠玲,许晓栎,等.依恋与人格障碍的关系:维度诊断的新视角[J].北京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8(5).

[6] Bretherton I.The Origins of Attachment Theory:John Bowlby and Mary Ainsworth[J].Developmental Psychology,1992,28(5).

[7] 夏目漱石.心[M].竺家榮,译.北京:北京联合出版公司,2019.

[8] 夏目漱石.行人[M].张正立,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3.

[9] 夏目漱石.门[M].竺家荣,译.长春:时代文艺出版社,2019.

[10] Greenwald A G,Banaji M R.Implicit social cognition:attitudes,self-esteem,and stereotypes[J].Psychol Rev.1995,102(1).

[11] Dentale F,Vecchione M,Coro A D,Barbaranelli C.On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implicit and explicit self-esteem:The moderating role of dismissing attachment[J].Personality and Individual Differences,2012,52(2).

[12] 夏目漱石.路边草[M].柯毅文,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8.

[13] 巴特.罗兰·巴特随笔集[M].怀宇,译.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1996.

[14] 高洁.日本国民作家:夏目漱石[M].武汉:华中科技大学出版社,2021.

[15] 冈田尊司.依恋障碍[M].邱香凝,译.北京:北京联合出版公司,2018.

[16] 森鸥外.舞姬[M].赵玉姣,译.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2017.

(责任编辑 夏  波)

作者简介:何静怡,对外经济贸易大学。

史    歌,对外经济贸易大学副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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