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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业现代化视域下的工人主体意识

2023-11-03

长江小说鉴赏 2023年16期
关键词:主体意识现代化

李 琳

[摘  要] 《锦绣》是辽宁籍作家李铁于2021年出版的长篇小说。这部作品全景式地描绘了自20世纪50年代以来中国工业的发展变迁史与中国当代工人的精神史。从这部作为工业化表征的文艺作品中,可以窥探社会主义工业现代化与工人主体意识之间的关系。本文从文学社会学的角度出发,探究这部小说的文学价值和社会学价值。

[关键词] 工业小说  现代化  主体意识

[中图分类号] I106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2097-2881(2023)16-0013-04

“想为工业城市写故事”的辽宁籍作家李铁,通过《锦绣》这部作品,全景式地展现了中国工业的发展历程。小说以中国工业发展的三个重要阶段,即以20世纪50年代、90年代、21世纪为时间节点,以两代工人的命运变迁为故事核心,展现了不同时代下的中国工业以及工业城市的发展轨迹及其文化想象,同时也复刻出中国工业现代化的宏大进程。

一、家园:社会主义现代化生产的建构

《锦绣》首卷“家园”,聚焦20世纪50年代,作者通过对建国初期“家园”全景式的描写,以人物介入的方式,让那个特殊年代开出了理想主义的花朵。如同作者李铁在谈其作品《长门芳草》时所讲的那样:“工人的历史就是这个工厂的历史,这个工厂的历史就是新中国工厂的历史……小说是为一个工人作传,也是为一个工厂作传,也是为几代工人作传。”[1]《锦绣》以人物的成长史与命运的变迁史为轴,展示了不同时代工人的精神状态和现代化工业图景。

20世纪50年代是社会主义工业化的初创期,随着中华人民共和国的成立,工人角色、地位随之发生转型,工人不再是资本家手下的雇工,而是社会主义工业的主人公,工人在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中发挥着不容忽视的作用,工人角色与地位的转型也充分体现在工人的精神状态中。《锦绣》“家园”卷从工厂生产建设、工人精神塑造两大方面完成了对社会主义现代化生产的初步建构。

首先是工厂生产建设。20世纪50年代,新中国在新形成的计划经济体制下,决定优先发展重工业,不断调整工业布局,优化技术生产,锦绣金属冶炼厂成为国家最重要的厂矿之一。组建技术核心组,成立青年突击队,专攻技术改革,炼出新中国第一炉锰、第一炉钒铁、第一炉硅、第一炉锰铁……工厂生产捷报频传。在那个一穷二白的年代,工人阶级投身工业生产,不断从技术上突破,力求提高国家工业生产水平,以对待“家园”般的热情倾注于工业场。与此同时,车间建设场面为人们提供了对社会主义现代化生产的想象。依托于日本遗留的老车间,锦绣厂在领导人牛洪波的带领下,逐步完善职工房、工人俱乐部、新厂房、医院、学校等配套设施。从古河沿岸锦绣厂轰轰烈烈的建设中,可以窥见整个50年代初中国工业现代化的发展进程。在生产建设过程中,工人全然将工厂视为自己的家园,将个人视为工厂的主人,强烈的主体意识呈现在工厂生产建设中,促进着工厂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的初步建构。

其次是工人精神塑造。工业现代化生产是机器下的生产,更是人之下的大生产。作品中的张大河、刘英花等人在工人当家做主的背景下,真切地将自己看成是锦绣厂的主人,把工厂当成自己的家,这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工人普遍的一种精神信仰。在这种信仰下,张大河对待炼锰有一套自己的理论:“电炉也是有生命的,电流是血液,热度就是温度,炉膛里沸腾的锰水就是心跳。对待这样一个有生命的东西,你必须用自己的生命来和它肝胆相照。”[2]这种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充实感是20世纪五六十年代工人的最好状态,国家意志融入中国工业化发展进程中,在具有高度凝聚力的计划经济体制下,工厂成为工人的乐园。相比于“十七年时期”的工业题材小说,《锦绣》也捕捉到了那个时代工业的特质及工人的精神面貌,但写得相对来说节制一些。比如,张大河一心一意以主人公的姿态参与火热的工业建设,但在某些时候,这个技术“大拿”的思想觉悟似乎总是欠缺了那么一点,甚至他能当上劳模还是他的搭档替他背了锅,因为他曾失手把工厂的变压器搞坏,但为了维持省级劳模的称号,为了不被认为是厂里暗藏的敌人,为了工厂的荣耀,为了实现他的工业理想,搭档替他背锅时尽管他心怀愧疚,但也默默地接受了。20世纪50年代中国工业氛围浓郁,工人们“以厂为家”,处处充满着对工业、工厂的赞美,因此无论是该时期创作的作品,抑或是描写这一时期的小说文本,人物形象都显得高、大、全。作者有意对“十七年时期”工业小说存在的问题进行突破,但未能深入贯彻下去,而从整体上看,对于张大河的一些“消极”描写,似乎也在一定程度上破除了“十七年时期”工业小说的脸谱化问题。

社会主义现代化生产,一要看生产建设,同时也要注意到工人精神的塑造,《锦绣》“家园”篇属于现代化生产的建构期,火热的基础生产建设使工业迈向了现代化的快车道,工人昂扬的精神状态为工业现代化注入强心剂。李铁在《锦绣》中塑造的工人阶级,其身上或多或少都存在着毛病,恰恰如此,才能体现出工人阶级“人”的特性,以及这群有思想、情感的“人”在现代化生产过程中的重要作用。

二、山河:市场经济冲击下的裂变

近年来,东北尤其是东北工业受到文学界的广泛关注。一些作家以20世纪九十年代以后国企改革过程中工人的生存与命运为书写对象,表达了他们为人民代言的情怀。但在这些作品中,读者只能窥见市场经济条件下国企转制中的东北工业与东北工人,却无法向前窥见其全部的历史,自然也无法全面而深邃地理解其所书写的时代。

《锦绣》的出版显然补齐了这一课,尤其小说第二卷以20世纪90年代为背景,叙述了工业体制转型过程中的企业阵痛。小说同样采用一种节制的口吻,沒有单纯地以阵痛中工人的命运际会为书写中心,而是作为“50年代”的延续,依旧全景式地观照这一时期的工业图景。在这一卷的叙述中,我们看到在市场经济体制下,计划经济模式的工业是如何举步难行,为了企业的生存发展,又如何“壮士断腕”般裁员减员,以及在这一过程中工人与领导者的复杂心理。从计划经济体制转向现代市场经济体制,是工人与工业现代化难得的一次融贯机会。改革开放后,国有企业改革是必然趋势,吹响了向旧体制告别的号角。李铁在这里精准刻画现实:没有退路,有的就是面对现实的人,这些人会呼吸,会痛苦,会在时代的激流中不知所措。这些场景映射的不光是锦绣厂的下岗工人,更是千千万万工人所面临的现实处境。

作品第二、三卷,围绕锦绣厂的改革徐徐铺开国有企业发展所必经的道路。经济体制改革,既解放人,同时也使人感到危机,人被放在一个重要位置。历经改革的工人,完全摆脱了作为客体的束缚,成为真正参与历史的主体。张怀勇在这里不仅仅是张怀勇,他是整个国有企业改革转型过程中一类人的代表,张怀勇的眼睛里攒动着成千上万个无助的下岗工人,张怀勇的身体里蕴蓄着不计其数的锐意改革者。受多重情感挤压的张怀勇“低头看自己的手,他觉得这双熟悉的手变成了陌生的血红色”[2]。张怀勇正视国有企业曾经遭遇的困难,也心疼工人为此所付出的代价。张怀勇自己就是从车间工人干起的,当他成为锦绣厂的领导时,却要实施工人下岗的方案。他的内心极其痛苦,但为了工厂的生存,他不得不这样做。可即使这样,他始终将下岗工人装在心里,每当工厂有了起色,他就会设法将下岗工人召回来。他这双“血红色的手”一边拎着现实,一边握着希望,作者希冀通过张怀勇的这双手去完成国有企业的转型,我们从中看到了一代人为中国工业发展所付出的努力与所割舍的权益,以及他们所背负的责任。

以上更多是从张怀勇这位改革家的视角去看工业现代化发展过程中,经济变革带给工人们的影响。在《锦绣》中,李铁以男厕所这个颇具现代意味的“艺术展览室”揭开工人群体在这场裂变中的潜在意识。工厂小便池的墙上爬满了各种各样的即兴涂鸦:“作品主题杂乱,有机器,有建筑,有夸张的人体,都是简笔画或变形画。”[2]这一阶段,人体与机器、建筑等字眼放在一起时是夸张的,画面是变形的。企业改革往往不会一帆风顺,广大的普通工人群体在被动接受这一现实时,绝不是单一情感能够涵盖的,便池这一能够令人短暂放松的场所,恰恰记录着工人痛苦、无助的内在意识。作者以抽象的手法外扩着一线普通工人的内心世界,以工人无意识的创作为读者感受工人境遇提供了想象空间。

三、前程:工人与工业现代化的融贯

从工业小说整体发展历程看,20世纪七八十年代属于工业小说的发展期,学者李运抟认为这一时期的工业小说“为改革摇旗呐喊”,工业小说与时代特征紧密结合,而李铁却未将第二、三卷的故事内容定位于七八十年代,作品后两卷于90年代展开,直接去面对现实主义的冲击波,毅然迈进工业改革的深化期。工业小说宜从寻常工业生活中进行提炼,结合工人意识,产生出一种内在的工业景观,全力打造一种结合想象与真实的新的范例。例如,以张怀勇为主的第二代锦绣人攻关钛白粉项目,传达出来的是中国工人为追求工业现代化所做出的不懈努力,是工人与工业现代化之间的一种融贯,是对工业发展与壮大的一种想象。在艰难现实下,张大河与张怀勇扣在一起的手是前一代身披荣光的父亲对下一代闯关渡难的儿子的期许,又是已退休工人以父之名,从精神上参与工业现代化建设的意识表达,彼时两双手的扣合,是真实的工业生命力在两代工人间的传输与接收。

双雪涛、班宇、郑执被称为描写20世纪90年代至21世纪东北工业的“铁西三剑客”,他们以相仿的年龄和相似的经历,以东北工业衰颓、经济凋敝为背景,打造了《平原上的摩西》《仙症》等作品。这些作品中的“子一代”不约而同地选择“出走”来抚平少年时的心理创伤,以“走出东北”这一方式来达到自我治愈。然而,李铁更多地作为见证者、亲历者,以工人主体意识回顾东北工业的发展与衰落,一部《锦绣》将东北工业发展历程全然纳入其中,从整体上展现了工业场中子辈与父辈之间的承续关系。父亲张大河在新中国成立之初就在锦绣厂工作,是有名的技术高手,他的三个儿子后来相继成为锦绣厂的工人,父子两代就像是接力赛跑的运动员,奋力奔跑在中国工业建设的历史跑道上。“子一辈”不需出走以成全自我,父辈、子辈在主观意识上呈现出来的是前赴后继、接力推动工业振兴的态度,这亦是整个东北工业发展进程中的真实一面。站在新起点上,工业小说不囿于对工人、工业历史荣光的缅怀,也不全然贯注于对东北的苦难描写,而选择站在当下,以工业现代化为背景,对历史、社会进行真实的理解和反思,并将人的价值观念与心理状态并入工业场域,以此带着人们透过作品去想象东北工业的历史,把握真实、普通又带有灵性的工业美。

基于工业具有的特殊生产方式与生产话语,工业小说大都遵循现实主义原则,复刻工业现实,凸显工业美学。工业小说在观照现实的基础上理应承担起社会责任,读者往往能从文本中捕捉到作者无意识流露出的对于时代、工业的考量。大刀阔斧的技术改革与企业间的强强联合被限定在国有企业这一范围内,合资达成后更是需要全力推进工艺改革,召回下岗工人,引进精英人才,优化资源配置,提高企业经营业绩和核心竞争能力,持续不断地在改革创新中去增强企业经济活力以及抗风险能力。“技术”“转型”“改革”不仅在《锦绣》中有着相当重要的位置,在诸多描写工业的小说中都曾被频频提及。加快建设工业化强国,是完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和转变经济发展方式的根本要求,同时也是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中国梦的必由之路。从李铁乃至从近年一系列工业小说来看,工业现代化发展与工人主体意识不断融合强化,技艺超强、勇于改革的工人之于工业现代化建设必不可少。

一部优秀工业小说的产生不仅要展现工业生活、工人面貌,作者还应该考虑如何在千篇一律的场景中掘出新意,提取时代精神。工业小说强调文本充盈真实之感,在改革与转型的大潮下,中国工业小说结合中国工业的发展轨迹与文化想象,将中国工人的生存活动、主体意识纳入文本叙事中,既在宏大叙事上突出工业美学,又能够从细微处体现人文关怀,令人一窥中国现代工人的生存境遇。

时间逝去,一个时代又一个时代注定远去,消失在时间的尽头,而艺术永恒。我们不曾生活的时代,只有在艺术中显现,为我们所见,而只有当我们获得更为全面的认知时,才能真正理性地判断当下发生在我们周遭的一切。李铁的《锦绣》所生发的价值俨然超过了文学范畴,或者,它较为充分地体现出文学的社会性与认识功能,像工业日志一般保存着工业历史的发展痕迹,也为今天了解当下的工业题材文艺创作及工业发展贡献了有价值的参照。还有一层重要的维度就是,《锦绣》是以今天的视角回望历史,这就决定了其在真實的质地之上掺杂着作者关于时代、历史、社会的理解和思考,而后者可能意义更大。

参考文献

[1] 李黎,林建法,傅汝新,等.工业大省的工业题材文学为何贫弱?[J].艺术广角,2009(3).

[2] 李铁.锦绣[M].春风文艺出版社,2021.

[3] 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M].人民出版社,2014.

[4] 李运抟.关于当代“工业小说”创作历史的整体反思[J].文艺评论,2001(1).

(特约编辑 张  帆)

作者简介:李琳,大连大学人文学部,研究方向为文艺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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