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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态女性主义视域下《破损的戒指》的 人物形象建构分析

2023-11-03马小力

长江小说鉴赏 2023年16期
关键词:生态女性主义人物形象

程 雅 马小力

[摘  要] 《破损的戒指》是日本明治时期小说家清水紫琴于1891年发表的短篇小说,以第一人称讲述了女主人公“我”在父权制重压下被迫进入婚姻,隐忍数年后在新兴女性思想的影响下离婚,并致力于为广大女性奋斗的故事。本文运用生态女性主义理论剖析作品中的主要人物形象,挖掘女主人公在新旧思想间的拉扯、母亲在“慈母”“帮凶”间的游移以及父亲这一强权家长的转向,从人物复杂而多重的面向中,窥见生态女性主义对多样性、关联性、差异包容的宣扬,并且结合清水紫琴的人生经历与时代背景,论证清水紫琴的演说文等其他作品中蕴含的女性化价值观与生态化特质。

[关键词] 清水紫琴  《破损的戒指》  生态女性主义  人物形象

[中图分类号] I106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2097-2881(2023)16-0017-06

一、引言

清水紫琴(1868-1933)是日本明治时期的自由民权家、小说家、记者,是“代表着明治二十年代的优秀女性写作者”[1]。她一方面通过社会演说和撰写演讲稿宣扬女子教育、天赋人权、婚姻自主的重要性,另一方面则通过发表小说和评论观照女性情感,表达女性独特的生命体验。

《破损的戒指》是清水紫琴于1891年发表的小说处女作,自发表之初即广受好评,幸田露伴、森鸥外、石桥忍月等人对其大加称赞,刊载该小说的《女学杂志》也随之加印。《破损的戒指》虽发表至今已逾百年,但其中闪烁的女性主义理念仍具有一定的现实意义。随着日本女性主义文学批评的兴起,清水紫琴愈发受到关注。在日本国内,山口玲子(1977)、北田幸惠(2007)等学者在专著中介绍并分析了清水紫琴及其主要作品;中山和子(1990)、江种满子(2003)等学者也发表论文,从女性经历的视角剖析清水紫琴的主要思想。近十年来,中国学界也展开了关于清水紫琴的研究。针对《破损的戒指》,王光红(2017)从戒指的象征意义入手,分析女主人公对于婚姻契约性的追求;潘陆德(2014)以女主人公受到的压迫和反抗为例,论证了清水紫琴的女权思想。与上述作者不同的是,本文将从生态女性主义视域剖析作品中主要人物“我”“父亲”和“母亲”的形象建构,分析小说创作中的女性主义内涵与清水紫琴的女性观。

生态女性主义是女性解放运动与环境保护运动相结合的产物,这一名词最初由法国学者F·奥波尼于1974年提出。生态女性主义批判男性中心主义与人类中心主义,认为女性与自然在所受压迫方面具有同构性。它提倡多样性、持续性、女性原则、关怀伦理等理念,因此其“既是一种女性主义理论,又是一种生态伦理学,同时还是一种多元文化视角”[2]。而生态女性主义文学批评“把文学批评放在性别歧视和生态危机的语境下”[3],通过考察性别、自然、文学间的关联性,批判父权制世界观与二元式思维方式等,重新审视女性与自然的边缘化位置,呼吁建立男性与女性、人类与自然和谐平等的世界。

清水紫琴在《破损的戒指》中的人物形象建构体现出生态女性主义理论所倡导的多样性、非二元整体性、生态化的平等意识等,描摹了女性自我意识觉醒过程中体现的生态女性主义原理。因此本文以生态女性主义理论为切入点,以期为《破损的戒指》研究提供一个新视角,同时也有利于构建多元共存的价值体系,为实现两性的和諧发展提供更多可能性。

二、人物形象解读

《破损的戒指》通篇使用第一人称告白体,以女主人公的口吻讲述“我”在父母的屡次催婚之下被迫与一男子结婚,却在婚后发现丈夫另有女人。在压抑而又苦闷的婚姻生活中,起初“我”默默忍耐;之后在西方先进思想的影响下意识到人人都享有天赋的幸福,开始了对丈夫的劝说和改造。最终“我”选择结束婚姻,确立了“为广大女性奋斗(笔者译,下同)”的人生价值。清水紫琴在“我”“父亲”和“母亲”这三者的形象塑造上各有侧重,使得人物形象脱离扁平化,展现出复杂而多重的面向,也闪现出生态女性主义的光芒。

1.“我”:新旧思想的拉扯

在小说女主人公“我”的身上,新旧思想不断纠结拉扯,时常左右着“我”的选择。一方面,传统思想对“我”的影响持久而深远:“我”出生于乡镇,自幼接受传统教育,在女子学校学习的是中国风的“修身学”,所用教材为《列女传》等。在“我”的原生家庭中,母亲始终“以身作则、以己为例,严格奉行《女大学》的原则”,“像对待客人一般对待父亲”。在传统思想的浸染下,“我”逐渐“受到感化”,认为温良恭俭、坚贞不屈方为妇人之美德,而跟怎样的人结为夫妻更是“如抽签一般,是吉是凶都无可奈何,只能听任天命,守住自己的义理,尽量度过清净的一生”。另一方面,“我”在婚前曾有过自我意识的萌芽,婚后接触到西方婚姻家庭理论之后,曾被掩埋的萌芽开始生长,“我”也逐渐获得了追求自我的力量。

在小说中,这种新旧思想催生的矛盾首先表现在“我”被催婚时的态度上。“我”在少女时代就意识到有些观念难以理解,有时会想“既然女人的命运这么悲惨,那么我能不能一辈子不嫁人,就这样快快乐乐地生活下去呢?”“我”亲眼见证着书本中、生活中女性的命运,不禁对婚姻产生了怀疑,萌生了独自生活的想法。虽然“我”曾有过自我意识的萌芽,但这种意识的生发没有依托并极易被不断蔓延的父权力量所摧残。当父母开始催婚,起初“我”反复说着“我不愿意”,一次次拒绝父母推荐的结婚对象。某天,在父亲严肃地通知“我”结婚事宜时,“我”一时震惊到失语,“只能错愕地仰视着父亲”,但还是鼓起勇气说出“我的学业还不足够,请再宽限我些时间”,“我想去东京女子师范学校”,可是这些话语总是还未说完就被父亲强硬打断。最终在母亲的劝说下,“我”只能“无奈地接受”婚约。

在催婚一事上“我”并非没有反抗:“我”诉说着想继续学业的愿望,希望婚约晚一些降临。生态女性主义理论倡导多样性而反对暴力与统治,它不仅包括生态系统的多样性,也包括社会系统的多样性。“经历与表达的多样性,如同生命形式的多样性一样,是生态女权主义的必要目标。”[4]当“女子教育的种子终于零零星星地播撒下来”,“我”不甘心被困于狭窄的婚姻之路,希望通过教育增加经历的多样性,寻找人生中除结婚生子之外的其他出路。但对教育的追求与其说是目标,更像是“我”能想到的最先进的愿景。社会惯性以强大的拉力将女性拉回常轨,女子教育仍是眼前燃烧的星星之火,却隔着“我”伸手无法企及的距离。

另外也能看出,“我”的反抗暗含着一个前提——“我”终将进入婚姻。事实上,“我”对于自己终究会被安排嫁人已有心理准备,因此“我”向父母争取的并不是不进入婚姻,而是晚一些进入婚姻。封建儒家思想和父权家长制将女性安置在女、妻、母、婆、媳的地位,“女人在男人统治的社会秩序的理性框架中成为一种装饰品和附属物”[5],除此之外的身份都是僭越,是会被层层权力和社会常识驱逐的“出局者”。“出局者”的命运不被书写,出走之后的世界仍是一片虚无。“我”无从想象一名女性不成为妻、不成为母的人生,社会也并没有提供任何类似的范本供人参照。所以“我”或许只能想到在结婚时间上周旋,试图以不彻底的反抗来推迟终究无法逃脱的婚约。

其次,从“我”在婚姻生活中的表现也可看出新旧思想的角力。在顺从父母心意结婚之后,“我”却跟丈夫“熟悉不起来”,不知道自己“是否要一生都在这个家待下去”,也不知道自己“是否已经成为这家的人”,心中十分不安。并且“我”也会追问自己:“丈夫是爱我的吗?”一方面,在“我”以往所接受的教育中,女子出嫁后即成為夫家的附属品,操持家计、生育子女都像是为了融入夫家而付出的努力。“我”纠结于自己是否从属于丈夫的家庭,仍未摆脱“既嫁从夫”的阴影;但同时“我”也对自己终生都要从属于夫家而感到迷茫,看不清自己的归宿究竟在哪里。另一方面,“我”将是否有爱情视为婚姻的一个评判准则,这是“我”在包办婚姻下试图寻找的温情。即使最初跟这个男人结婚不是自愿,但如果双方之间存在着浪漫爱情,那么这样的生活尚可继续。如此看来,在非自愿的婚姻中追问爱情这一行为倒更像是试图说服自己继续停驻在婚姻里。

在得知丈夫在外有女人后,“我”暗自想道:“如果早有那种女人的话,当初就不该娶我;既然娶了我,那种事就不该再继续。”明治初期户籍规定妻妾地位同等,虽然该规定后被撤销,但一夫多妻现象不断蔓延[6]。而在“我”看来,婚姻应当是一夫一妻制的。“我”意识到丈夫的不忠、婚姻的荒谬,但却从未当面指责丈夫。丈夫半夜醉酒回家,一边敲门一边大声挖苦“我”,“我”也总是顺着他的话说,没有发生过冲突。因为被丈夫指责还“尚可忍受”,但如果让女仆听到吵架声,误认为“我”在责骂丈夫晚归的话,那“可实在是丢脸面的事情”。社会对于妻子应当温柔贤淑的刻板印象已经内化为很多女性内心的准则,以至于“我”在被丈夫挖苦时首先想到的不是自己的感受,而是周围人会怎样看待自己和这段婚姻。社会的规训早已化为隐形的目光,阻挡“我”树立起自我意识。因为忌惮身边隐形的他者们,“我”始终没有对丈夫直接表达不满,而是将这种不满转向自身的内部,于是生活变得愈发苦闷不堪,却又无可奈何。

在接触西方女性思想后,“我”试图端正丈夫的德行,将其改造成合格的人夫,但却遭到丈夫的痛斥。在小说中,“我”两次用“反动”一词来描述自己的行为,由此可见社会对于女性的层层框限程度之深——即使是对于丈夫温和的改造行为也能让“我”担心自己过分脱离常轨。遭到丈夫痛斥后,“我”没有表达愤怒,与其争辩,反而认为丈夫“比我年长、比我经验丰富”,自责于个人力量和价值不足,“懊悔不已”。而丈夫的激烈反应也印证了“男性权力一旦遭到质疑、冲撞、斥责和挑战,他们似乎就会觉得不适,而任何形式的不适都常常让男性觉得难以承受”[7]。当丈夫窥见了“我”萌发的力量和自主性,觉察到“我”对他绝对权威地位的挑战,他便开始了贬低和嘲笑:“又来显摆你那点小聪明啊。”

其三,“我”对于戒指的认识也反映出自身思想的变化。开篇提到戒指是丈夫送“我”的礼物,但“并不是现在人们所说的‘契约的戒指,只是他无心买给‘我的;不过现在看来,说它是契约的戒指也未尝不可”。为什么说这枚戒指是契约的戒指?因为在结婚初期和离婚后的几年间,“我”对于婚姻的认识发生了巨大改变。从前我接受的传统观念具有强大的惯性,婚姻于“我”而言是听天命、守义理;但是接触西方女性主义理论、意识逐渐觉醒后,“我”认识到理想的婚姻应当是男女爱情和自由意志的结合。理解了婚姻的内核是契约精神的“我”站在现在的视角回忆往事,认识到婚姻中的自己曾追求过契约精神,认为一夫多妻制不符合理想;可是丈夫并不视契约精神为婚姻准则,也并未与“我”达成共识,因此这枚戒指只是“我”单方面视为契约的戒指。正如江种满子所说,“作为叙述者的‘我将女权(一夫一妻制)的成就这一主题借戒指的象征效果而形象化。”[8]从另一角度来说,“我”之所以在离婚后认为破损的戒指是契约的戒指,是因为通过离开不幸福的婚姻,“我”跳脱出围绕丈夫来规划人生的困局,遵从自己的渴望和志向,这可以看作是自我意识觉醒下的“我”实现了跟自己的“契约”。

最终,“我”决心“为这枚戒指而奋斗,守护众多可爱少女们的命运,希望像玉一样的少女们不要重蹈我的覆辙”。作为一种关联主义伦理学,生态女性主义重视联结性,认为“人类彼此是相互关联的”[5]。“我”与无数的女性相关联,“我”被催婚、被迫进入不幸婚姻的经历也可能是她们的过去或者未来的预演。因此,“我”从自身的女性身份出发,希望通过自己与女性群体相连接,使更多女性认识到婚姻中需要有爱与契约精神,了解到“日本女性也可以享有天赋人权的幸福”。作为作者的清水紫琴以第一人称叙述者“我”向不在场的听者“你”娓娓道来,这一设定也暗含了作者与读者之间的关联。此外,小说的这一情节设置也体现出蕴含“生态化特质”[9]的女性化价值观,“我”对于爱和婚姻自由的追求展现了女性对爱和情感的守护与滋养。

2.母亲:“慈母”“帮凶”的游移

在《破损的戒指》中,母亲也是复杂多样的女性角色之一,表现出“慈母”和“帮凶”间的游移。

首先,在“我”面临催婚时,母亲起初帮“我”说话,说“我”“年纪还未到”;但当“我”年满18岁,母亲便不再庇护“我”。当父亲严肃通知“我”结婚事宜时,母亲坐在一旁“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用眼色暗示“我”“快回答‘好的呀”;父亲走后,母亲又开始了对“我”的说教——“你父亲很喜欢这次物色的对象……女人如果不挑个好时机把自己嫁出去,最终会失去好的归宿……”

一方面,母亲在女儿被催婚时不作为,确实充当了“父亲的‘帮凶,是这场道德绑架的残忍的加害者之一”[10],跟父亲一起将“我”推向前途未卜的婚姻。“我”曾期待母亲像以往那样跟“我”站在一起,但却发现她和父亲站在了同一个阵营,被二人一柔一刚注视着的“我”“不知道说什么才好”。父权制借助被镶嵌在统治秩序中的年长女性实现了对年轻的、尚有反叛精神的女性的统治,从而实现了女性群体内部“单向度的统治”。其核心即是让“被父权制秩序内置和同化程度更高因此对这一秩序相对更安全的女性(妻、母、婆)去治理那些被这一秩序内置和内化程度较低、更容易‘任情越礼成为叛逆因素的女性(姬妾、女、媳)”[9]。对于母亲这位“旧女性”而言,封建的传统思想是其一直以来的行动纲领,她“用自身严格贯彻了《女大学》”的宗旨。因此在这种思想的浸润下,她时而提到父亲的意向,试图假借一家之长的权威来说服“我”;时而言及社会大众的观念,试图用结婚生子的社会习惯来拉扯“我”。

但另一方面,母亲与“我”同属于父权家长制中的受害者,她并未完全失去“慈母”的一面。在“我”的少女時代,母亲曾以女儿年龄还小为由帮“我”推迟婚约,即使被父亲责骂也没有退缩;当父亲逼迫“我”结婚时,母亲“担忧地望着我的脸”。诚然,这份“担忧”一部分源于母亲对父亲的忌惮,但也有一部分来自母亲对女儿未来的本能性担忧。婚后“我”去拜访母亲时,母亲常说:“你最近脸色不好、还瘦了好多啊,有什么烦心事吗?你父亲要是在场的话肯定会找你谈话,但你现在可以跟妈妈说。总之要保重身体,别太担心。”“我”偷偷哭泣时发现母亲“比我还眼睛先红起来”,在母亲身上体现出生态女性主义所倡导的“关怀伦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母亲固然是父亲意志的代行者,但她也以女性的关怀与慈爱给予了“我”一定的庇护和关爱,促使“我”开始思考婚姻和未来的方向。

3.父亲:强权家长的转向

在家庭中,父亲最初展现出一副强权家长的形象。对于“我”提出想继续学业的愿望,他毫不留情地打断,说:“学业还不足够?你说什么蠢话!我没供你普通的念书吗?有什么不满足的?”“当了小学老师之后要怎么办?一个人生活一辈子可不容易。”首先,父亲认为女性只需要接受普通程度的教育就已足够,再继续念书也是徒劳,因为女性迟早会进入家庭和婚姻,承担妻子和母亲的职责。其次,明治时期尚未出现大量单身女性的生活样本,即使有零星的单身女性,也是作为脱离社会常规的反例而存在。父亲或许知道女性一个人生活一辈子所要面临的压力和非议,因此希望将“我”拉回社会的常轨,安置在普通女性被划定好的命运里。另外在交谈时,“我”两次说话都“被父亲中途打断”,被迫陷于失语的境地。女性的表达常常会被男性给予粗暴回应,“我”在父亲面前的失语也暗示着女性在男性的威压之下找不到表达的出口,也难以生成女性独有的话语。

但是在“我”离婚后,父亲的态度却有了很大转变,“可怜我多年的辛苦”,不断安慰“我”,“欣赏我的志愿,经常鼓励我”。这一方面是由于父亲见证了“我”如何忍受不幸的婚姻,又如何觉醒进而挣脱婚姻,因此他或许出于愧疚,开始反思当初逼迫“我”结婚的错误。生态女性主义重视在体验中不断更新与调整自我与他者的关系,对比过程中力量的强弱变化,阐明彼此关注、理解与尊重的必要性与可行性,并给出解决方案。父亲开始关注自身与“我”之间关系的流动性和变化性,逐步展现出对父女之间、男女之间差异的包容意识。

另一方面,1871年,明治政府公布了太政官布告户籍法——“壬申户籍”,“确立了以户主为中心的家庭成员等级秩序,赋予户主管理子女婚姻的权利”[11]。在父权家长制占据主流的时代背景下,结婚前的“我”作为女儿归属于父亲管控;“我”通过婚姻离开原生家庭,作为妻子归属于丈夫管控;而离婚后的“我”既剥离了妻子的身份,也不能被重置于原生家庭中“女儿”的位置,因为在传统认知里女性一旦结婚便与原生家庭失去了所有联结。离婚后的身份变化反而使“我”在父亲眼中成了不隶属于任何家庭的独立个体,因此父亲开始从一个个体与另一个个体交际的态度来与“我”维持关系。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父亲的观念变化体现了一种“生态性的平等”,这种平等区别于以正义为前提的“现代性的平等”,倡导的是所有生命都拥有生存与发展权利的平等。它消解了“理性/逻各斯的优势,更多地将平等作为生命的应然状态”[9],在小说中则体现为父亲对“我”自主掌控离婚后人生的支持和尊重。

三、清水紫琴的女性观

《破损的戒指》是清水紫琴的第一部自传体小说[12],从故事情节中时常能看到作者本人的影子。1885年,17岁的紫琴在父母的劝说下与民权派律师冈崎晴正结婚,婚后却发现丈夫另有“妻子”;之后她接触到先进的男女平等观、婚姻家庭观,并于21岁与丈夫离婚。离婚后的清水紫琴积极投身于演说活动,宣扬女权伸张、女子参政、一夫一妻制等议题,后又担任《女学杂志》记者,撰写稿件,进行采访。她于1892年与农学家古在由直自由结婚,并从1901年开始不再执笔。

在启蒙思想家们批判社会不平等、封建专制、追求天赋人权、自由解放的影响下,清水紫琴逐步生成了自己的女性观。作为明治时期的“女杰”之一,她一方面批判封建父权统治、男尊女卑,号召男女平等,伸张女权;另一方面也意识到公权与私权的关系、女性与国家的关系,对于女性受到的双重压迫有所思考。并且,清水紫琴的演说文与小说作品中时常展现出一种女性化价值观与生态化特质,蕴含着深刻的生态化内涵。

在演说文《论述对于一夫一妻制的感想以及对全天下清德的君子淑女的期待》中,清水紫琴强调了男性与女性要通过共同行动来实现目标,这与生态女性主义理论中“两性对话”的模式类似,即“在两性共存的历史话语和现实话语中全面探讨女性价值的实现和发展”[13]。在《当今女学生觉悟如何》中,清水紫琴一方面详细论述了婚姻的实质,试图打破女学生单纯的婚姻幻想;另一方面则呼吁女性在意识层面上的改革以及男女两性关系的改革。在当时的社会环境下,女性在公共领域没有参政权,甚至连议会旁听都不被允许;而在私人领域,尤其是在家庭领域内,女性被限制在男性所框定的角色和性别分工中,男权制社会以男性的利益为中心对女性的各类行为加以约束。清水紫琴在文章中倡导女性跳脱出固有的性别不平等框架,力图让“所有的二元体”“成为可以协商、互补的伙伴关系”[13]。

在小说《一个青年异样的述怀》中,清水紫琴采用男性口吻的第一人称叙述形式倾诉了对于女主人公的诚挚感情。在与女主人公的相处过程中,“我”不仅改变了以往将女性视作土芥和恶魔的错误认知,而且下定决心将自己这一生都奉献给她。“我”追求理想爱情的行为一反传统两性关系中男性居于高位的姿态,以鲜活的真情向父权制秩序作出了反抗。小说《葛叶之恨》中,清水紫琴基于女性自然的生理和心理特征描绘了女性在男性社会经历的背叛与找寻自我的尝试。女主人公抢夺了背弃自己的恋人与妻子所生的婴儿后,带着婴儿过起隐居的生活。在照顾婴孩的过程中,女主人公的母性意识逐渐被激发,她在两性关系中的失落并没有导向女性的生态化失落,反而体现了女性的生命意识和“母式”价值观。

而在《破损的戒指》中,清水紫琴也贯彻了她的女性理念,其中的人物形象和情节设定散发出生态女性主义的光辉,指引“女性解放吹响号角”[14]。

四、结语

清水紫琴努力突破男尊女卑的传统思想束缚,关注女性的自我意识觉醒与个人成长,在《破损的戒指》《野路之菊》《移民学园》等一系列作品中描摹了女性在婚姻与自我间的纠葛,引导女性勇于冲破封建制度的藩篱,追求真正的独立自主。而她在《破损的戒指》中通過塑造“我”“母亲”“父亲”等人物形象,力图唤醒广大女性的自我意识,追求两性间的和谐平等;同时,这些人物形象所展现出的复杂面向也闪烁着生态女性主义所倡导的多样性、关联性、差异包容的光芒,这对于当今时代下两性关系乃至人类与自然关系的探索仍有现实意义。

参考文献

[1] 中山和子.清水紫琴研究[J].明治大学人文科学研究所紀要(别册),1990(10).

[2] 肖巍.生态女性主义及其伦理文化[J].国外妇女研究,2000(4).

[3] 陈茂林.生态女性主义文学批评概述[J].齐鲁学刊,2006(4).

[4] 金莉.生态女权主义[J].外国文学,2004(5).

[5] 赵媛媛,王子彦.生态女性主义思想述评[J].科学技术与辩证法,2004(5).

[6] 江種満子.清水豊子·紫琴(一)——「女権」の時代[J].文学部紀要,2003(17-1).

[7] 特雷斯特.好不愤怒:女性愤怒的革命力量[M].成思,译.北京:新星出版社,2022.

[8] 江種満子.清水豊子·紫琴(二)——女権と愛[J].文学部紀要,2004(17-2).

[9] 唐晶,李静.生态女性主义文学研究[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9.

[10] 闫阳.破损的戒指——明治期的家庭道德绑架[J].北方文学,2017(30).

[11] 王光红.清水紫琴《破损的戒指》中戒指的象征意义[J].广东经济,2017(18).

[12] 周晓霞,刘岳兵.近代日本女性解放思想先驱的女权思想探析——以自由民权运动时期女性民权家为中心[J].深圳大学学报,2014(5).

[13] 韦清琦,李家銮.生态女性主义[M].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19.

[14] 李先瑞.论日本女性主义文学文本中女性形象的嬗变[J].日语教育与日本学,2015(2).

(特约编辑 张  帆)

作者简介:程雅,东北大学。

通讯作者:马小力,东北大学外国语学院日语系讲师,比较文化学博士,硕士生导师。

基金项目:辽宁省社会科学规划基金项目L19BSS003 《东北亚近代女子教育思想史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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