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平与效率：法国中小学教师流动配置保障机制研究

汪丞，李媛华

（中南民族大学教育学院，湖北武汉 430074）

教育公平是当今国际社会的主流价值追求。实现基础教育优质均衡发展，关键是要对优质教育资源进行统筹均衡配置。世界各主要国家都致力于对弱势群体学生的教育扶持，以从根本上解决教育公平问题。美国学者菲力浦·库姆斯（Philip Coombs）指出，要缩小城市与农村地区的教育差异，就要提高贫困地区教育质量，这意味着在分配新的可用资源时要优先考虑这些地区，如有必要的话，还要在不降低教育质量、减少入学机会和影响教学效果的前提下，把现在分给受惠地区的一部分资源调拨给贫困地区。[1]教师质量直接关乎教育质量，教师资源的均衡配置与教育公平息息相关。法国基础教育追求公平、民主的价值取向。在实现教育公平的过程中，法国政府通过实施教师流动制度来促进师资均衡配置，并取得显著成效。法国教师流动制度自1963年开始实施以来，通过不断完善，逐步形成一套运行高效的教师流动配置保障机制，对确保教师流动的公平与效率起到极为关键的作用。

一、法国教师流动配置制度实施背景溯因

“自由、平等、博爱”不仅是法国的国家意识，而且是法国教育理念的基础。法国近现代改革的成功都离不开“平等”理念的实现，在教育领域更是如此。“为了全体学生的成功”，是法国基础教育基于人本基础上的价值追求。法国一直视教育为公共产品，由国家提供，教师作为教育公共产品的主体之一，也应为全国教育服务，而不是仅局限于某一个区域内的某一所学校。法国政府通过立法、行政、财政等手段保证教育公平，体现在师资管理上就是对全国教师实行统筹流动配置，以缩小不同地区和学校间的教育发展质量差距。法国教师流动制是特定时代背景下的产物。

第一，法国社会对教育民主化的呼声强烈。20 世纪六七十年代，法国较为落后的古典教育思想和教育双轨制已经无法满足全社会的受教育需求，极大地制约法国的现代化进程。在这种背景下，法国社会倡导教育民主化的呼声日益高涨。特别是皮埃尔·布尔迪厄（Pierre Bourdieu）和让-克劳德·帕斯隆（Jean-Claude Passeron）合著的《继承人》与《再生产》等著作相继问世，在法国社会引起极大的反响，并对法国传统的教育思想产生强烈冲击。在教育民主化思潮的推动下，法国民众对教育的诉求已不再停留在谋求“有学上”的教育机会公平上，而是更加注重学校师资水平等教育过程的公平问题，追求均衡的高质量教育机会。因此，如何获得合格甚至优质的师资就逐渐成为法国社会对教育的关注重点。

第二，学生人数激增的现实诉求。20 世纪60 年代，法国教育发展面临着学生人数激增和学校数量远不能满足义务教育发展需求的困局。1950 年，法国学生入学总数为600 万。到1961 年，激增至10,078,500 人。法国进入史称“学校大爆炸”时代。在1960—1961 年间，法国大约有31%的14 岁青少年辍学。[2]这些问题引发法国民众对教育的关注。教育不仅能维持国家经济发展，而且能促进经济发展，个人接受教育的程度和质量与其未来在社会中的经济地位密切相关等观念，日渐成为法国社会的集体共识。在这种社会思潮的影响下，扩大法国教育设施建设，特别是增加教师数量，尤其是合格、优质教师供给的呼声变得越发强烈。

第三，统一学区制下均衡师资配置的需要。1963 年法国建立学区制，对学校实行学区制管理，政府对学校数量、位置与规模等作出系统且严格的学区规划，实现学校布局的均衡化。[3]目前，法国共有30 个学区，其中，有25 个大都会学区，5个海外学区（瓜德罗普岛、法属圭亚那、马提尼克岛、马约特岛、留尼汪岛）。[4]学区设立督学，由中央政府直接委派，督导各学区教育发展。由于在规划过程中对各地的教育资源、经济和文化的差异性考虑不足，未能兼顾各校办学条件，特别是师资水平和教育质量的均衡。在教育公平的社会思潮冲击下，进一步推进教育资源，尤其是师资配置的均衡化改革势在必行。法国教师流动制在这种背景下正式实施。

二、法国教师流动配置保障机制运行透视

法国政府每年组织一次全国范围内的教师流动，小学、中学、大学教师及其他教育行政人员均要参加。中学教师流动在学区层面进行，小学教师则在省级层面进行。在每年流动政策发布之前，要求各学区/省普查所属地区的学生人数、预计新招学生数、在职教师数量及结构等信息，再根据各地区的接纳能力确定教师流动配额。流动政策颁布后，教师根据流动意愿和国家公布的岗位配额条件进行流动申请。流动申请根据积分算法受理，并按积分高低择优安排。为实现教师流动目标，法国政府通过不断调适，综合考量各种相关因素，逐步形成体系完备、运行高效的教师流动配置保障机制。该机制设有流动动力机制、流动支持机制、流动补偿机制和流动监督机制。

（一）教师流动动力机制

第一，公务员身份规定教师流动的义务。1983 年,法国确定现行的公务员体制。公务员分为三类，分别为国家公务员、地方公务员和医务公务员。[5]法国中小学教职工均属于国家公务员，由国民教育部统一管理，不存在学校校籍对教师流动的约束。[6]《公务员法》规定，国家公务员实行全员流动制，明确规定教师有参加流动的法定义务。教师工资按国家公务员标准由国家统一发放，实行一体化的工资体系。同时，对于在教育发展弱势区域工作的教师，会有额外的津贴补助。这为教师参与流动扫清障碍。

第二，多样化流动类型驱动教师多元流动。为更好地平衡教师个人意愿、能力与教师流动岗位空缺，法国政府设置多种教师流动类型，以契合教师多样化的流动诉求，调动教师流动的积极性。以法国中学教师为例，根据区域和职业要求不同，分设如下流动类型（见表1）。

第三，拓展职业成长路径牵引教师流动。法国教师在整个职业生涯中都需要通过继续教育来定期更新和完善知识体系。法国教师流动与培训是双向促进的。一方面，教师可以根据职业发展规划自主参加培训，为流动到其他职业岗位创造条件。另一方面，参加流动可以获得培训机会。为增加流动教师的工作适应性，法国政府会为流动教师开设一系列专题培训。培训有长期、中期和短期之分。教师通过培训，具备足以承担流动后新教学岗位或从事其他职业所必需的专业能力，继而获得高一级的职业发展机会，诸如国外流动、成为国立成人教育中心培训师、学校教师培训师、教学顾问、国家教育心理学家、国家教育督察、大学教师等。可见，培训能为教师流动创造条件，并使其职业发展路径更加丰富，以此深度激发教师流动的意愿，提高教师流动率。

（二）教师流动支持机制

第一，与时俱进地完善流动政策，为教师流动提供政策支持。法国教师流动制从1963年开始实施后，政府会适时颁布和更新一些关于教师流动的法案，为教师流动提供政策支持。1981 年出台“教育优先网络区”政策①1981年起法国政府将学生成绩差距明显、教育问题突出的学区划为“优先教育网络区”，并采取额外增拨教育经费、给予教师额外补贴、小班教学等方法改进此区域教学质量，缩小教育不平等，提高弱势学生的学业水平。法国政府将社会经济条件最恶劣、学生成绩最低、教师流动最频繁的学区设为“强化优先教育网络区”，并为其提供更多的资源和支持。，要求给处境不利学区师资配置给予特别扶持。1992 年起，法国统一中小学教师培养规格和实行单一的工资制，为教师跨校、跨区流动扫除障碍。2001 年，法国政府规定，应依据严格标准和个性化分配机制对教师职位进行分配，给予有关人员优惠待遇，并规定与工作资历挂钩的流动优先权。[7]2003 年，法国国民教育部第8 号公报要求尊重教师流动权利，并平等地对待各类人员，尽快满足教师的流动诉求。[8]2019 年8 月和11 月分别颁布的第2019-828 号、第2019-1265号法令，确定教师晋升、职业发展以及流动的一般准则。2020 年起，开始推进“人岗匹配”教师流动机制。总之，法国政府从国家法规体系中统一教师身份和薪酬、颁布流动准则等多方面支持与规范教师流动，并能适时修订，以确保流动政策的执行实效。

第二，设置流动比较器，为教师流动提供工具支持。流动比较器是一种教师流动决策工具，为教师提供流动所需的信息。它包含流动评分计算器、区域规模比较器、区域规则比较器、资源管理器、门户网站等五种工具。[9]流动评分计算器帮助教师模拟计算三类流动的综合得分。区域规模比较器显示可能流动、不太可能流动、不可能流动和无申请者四种教师流动规模，让教师了解向各学区/省流动的可能性，帮助教师对流动区域进行决策。区域规则比较器帮助教师对两个地区的评分规则进行比较，以判断最有可能向哪个地区流动。资源管理器帮助教师了解学区内部/省内流动的区域特征。门户网站，即教师在线职业生涯管理网站（简称I-Prof 网站），是法国教师在线职业生涯管理工具，也是法国教师流动全国性门户网站，它为教师提供职业发展的各类信息，包括教师流动信息、申请人薪级表等，为教师流动提供咨询服务等系统帮助和支持。[10]

第三，建立地区人力资源中心，为教师流动提供服务支持。法国政府在每一个学区都建立人力资源中心，其职责是制定教师流动政策、协调各区域教师流动，并在流动过程中对教师提供服务性支持。在流动实施前，人力资源中心会为教师提供最新流动信息和咨询服务。在流动过程中，建立及时的电话接待和信息服务系统，支持教师流动。如申请人可以通过门户网站联系学区人力资源中心，为其流动提供个性化的建议，并能获取三个方面的支持：一是关于生活服务和援助，包括当地住房、交通、社会援助；二是关于职业支持，包括企业名单或名录、人力资源服务、专业支持；三是关于教育生活，包括学科网页、创新项目、学术项目等。在流动申请之后，候选人会收到关于个人流动结果的通知以及流动的一般数据。这种服务支持，不仅能为教师流动提供及时有效的帮助，而且可以依法维护和保障教师流动的合法权益。

（三）教师流动补偿机制

第一，实行特殊补贴，强化流动教师的物质补偿。健全特殊地区教师流动补偿机制，增加流动教师的特殊津贴，是吸引教师向弱势地区流动的不二途径。1994 年法国政府规定，凡初次作为公务员身份被分配到师资招聘困难地区的教师，在3 年内每年可享受12,594 法郎的补贴。[11]2015 年，法国政府大幅提升特殊区域的教师津贴，并规定流动到海外省工作的教师总工资增加40%～50%,流动至优先教育网络区的教师基本津贴同比增加50%，年度津贴为1734欧元；强化优先教育网络区的教师津贴为2312 欧元，同比增加100%。[12]2019 年，法国政府加大对贫困学区流动教师的补贴力度，为强化优先教育网络区的教师每年增加1000 欧元补贴，今后还将逐步提高补贴额度，计划增至3000 欧元。[13]2020 年，强化优先教育网络区的教师年度津贴净增加2000欧元，以增加该区域学校的吸引力并稳定教师团队。[14]

第二，提供住房补偿，强化流动教师的生活保障。教师的生活状况事关教师的工作状态，进而影响教学质量，而流动教师生活中最为重要的便是住房问题。由于一些地区公寓数量不足或公寓租金过高，造成教师生活成本增加，生活困难。法国政府采取积极措施解决流动教师住房困难。一是保证教师每月占工资额3%的住房补贴。二是政府授权克雷泰伊、凡尔赛、亚眠和里尔学区为教师预留460 套公寓，并且将有可能在2—3 年内再提供200 套社会公寓。[15]三是通过政企合作为教师预留住所。法国公务员事务部与全球公共住房运营商集团合作为流动教师预订公寓，租金比市场价低10%～15%。[16]四是政府直接预订住房。在2017—2020 年间，法国政府耗资850 万欧元，提前预订390 套教师公寓，并在2021—2022学年将该项措施的实施范围扩展到其他学区。实习生和新任教师都可以从中获得租房优先权。[17]

第三，加强其他补偿，提升流动教师的职业幸福感。流动教师除享受额外的工资津贴与住房津贴外，还享受其他补偿，如减免工作时长、增加流动积分。法国政府规定流动到优先教育网络区的教师，教学服务时长每学年缩短18.5天。[18]另外，流动到教育发展弱势区域、政府规定敏感街区的教师还可以获得额外积分，以在下一次流动申请中享受流动优先权。

（四）教师流动监督机制

第一，流动程序规范。法国国民教育部每年下发教师流动准则，规范教师流动实施程序和实施过程。教师流动分为必要流动和自愿申请流动。中学教师流动一般分为两个阶段：一是学区间流动，在9 月开学时由国民教育部根据教师流动意愿将其分到各个学区；二是学区内流动，分配到各学区的教师再由各学区长根据各省教师需求进行二次分配。以2023年法国中学教师学区流动流程为例，教师流动申请要经历6 个步骤。（1）教师登陆I-Prof 网站提交流动申请。（2）提交流动申请确认书，并附证明文件，由校长审核后转交申请学区受理。（3）更改或取消学区流动申请。申请人如有正当理由可取消或修改申请。（4）延迟流动申请。在志愿登记结束后，如遇配偶职业或住所发生转移，可在期限内向所在学区提交延迟流动申请。（5）更新评分量表。评分量表在15 天之内，可以根据提供的新证明材料更新。（6）查询流动结果。教师可以在I-Prof 网站查看流动申请安排的结果，结果是根据评分量表作出的。流动程序的步骤规范，确保教师流动的有序推进。

第二，流动过程公正。法国教师流动秉持公开、透明的原则，流动安排主要是利用“法律优先权比额表”这一算法公正地审理每一份申请，该算法是根据流动优先项评分量表打分，然后按照排名先后决定流动人员，确保教师流动安排过程的公正性。根据法国国民教育部公布的国家教育工作人员流动一般准则，该比额表分为以下三项。一是与家庭状况相关的申请，申请人在职满三年可以申请出于个人家庭团聚（包括配偶团聚）的优先评分，包括因工作与配偶分居、育儿等原因加分。二是与个人状况相关的申请，主要指与残疾相关的积分。三是与教师服务年限（职级）相关的申请，包括职级分数与优先教育区工作经历，如在强化优先教育网络区工作满五年可申请90积分，海外科西嘉岛可获得600积分等。

第三，流动信息公开。每年10月前后，法国国民教育部会通过I-Prof 网站发布教师流动政策，包括次年流动准则、流动对象、流动程序、流动算法等事项，并告知具体的流动登记时间，教师需要登录该网站进行信息登记、查询各区域教师流动信息等,也可以进行咨询，以便申请人能对所要选择的流动区域进行合理定位，以增强流动申请的成功率。流动安排结果出来后，申请人还可获得教师流动的一般数据，如未成功获准流动区域的员额、最后进入此流动区域申请人的分数、未能申请成功的候选人人数、流入和流出人数等；申请人还能了解按学科和学区划分的入学学生人数以及按学科和学区划分的新加入教师和离校教师人数。另外，还可以通过电话或I-Prof 网站查询流动安排结果。

此外，如果教师对流动安排结果不满意或者流动申请未获成功，还可以向各地区人力资源中心提出行政上诉，甚至可以向教师工会组织申请法律诉讼援助。上诉成功，该类教师会被调配到其他教师未申请的学区任职，从而保障教师流动的合法权益。教师流动程序的规范化、流动信息公开化，特别是教师流动安排结果的透明化与可及性，可以避免教师流动安排中的人为暗箱操作等消极因素的影响，保证流动安排过程的公平性和公正性，从而降低教师对流动政策的抵触情绪，提升教师流动的积极性。

三、法国教师流动配置保障机制特色分析

法国教师流动配置保障机制的运行基于四个原则，分别为流动程序公开透明、流动申请公平处理、流动优先事项公正合法、职位需求和就业诉求之间充分匹配。[19]其宗旨是在填补各区域教师岗位空缺的基础上满足教师个性化的流动诉求，既保证国家公共教育服务的连续性和均衡性，又给予教师个体充分的人文关怀。

第一，各流动机制相互配合，支持教师有序流动。法国教师流动在宏观层面上有完善的法律法规，中观层面上有公务员流动制度，微观层面上有教师流动规则和实施程序，流动政策体系上下一体联动、相互衔接兼容。在教师流动实施过程中，法国政府通过统筹谋划，在前期收集各地区教师岗位空缺数据、制定流动实施细则、协调各主体利益、保证流动结果公平上都构建起相对完善的运行机制，各机制间相互嵌套，相互配合，逐层推进，共同支持教师规范、有序、公平的流动。

第二，兼顾激发内外动因，激励教师愿意流动。法国教师流动配置机制能兼顾教师参加流动的内外部激励因素，既从外部赋予教师流动的权利与义务，提供具有吸引力的物质补偿，加强教师流动的外部保障；又从调动教师职业发展的内在需求出发，通过流动带动教师在职培训，促进教师专业水平升级，实现教师职业生涯向更高层次、更高质量、更加丰富的方向发展，以此进一步激发教师流动的动机。

第三，平衡岗位空缺与教师诉求，促进教师主动流动。法国教师的公务员身份赋予教师流动的权利和义务，教师流动支持与监督机制保障教师个人流动的合法权益，流动积分算法激发教师流动的主动性，教师流动类型的多样性满足教师个人流动的多元诉求，流动评分分类列表优先项涉及家庭团聚等因素，给予教师个体充分的人文关怀。总之，法国教师流动保障机制最大限度地匹配教师职位需求与教师个人诉求，确保在满足教师岗位空缺的同时，尽量实现教师个人流动诉求和愿望最大程度的满足，极大地提升教师流动的积极性。

四、法国教师流动配置保障机制的实施成效检视

法国教师流动配置保障机制能够保障教师流动的公平和效率。它不仅实现师资的统筹均衡配置，而且推进教师群体的职业发展，提升教育发展质量，缩小不同地区教育发展质量的差距，在促进法国基础教育均衡发展上取得显著成效。

（一）指向教育机会公平：实现学校教师数量配置的均衡

由于实施教师流动制，法国各大区公立中小学的生师比较为稳定和均衡，中学的生师比在12.7 左右，小学在20.4 左右（见表2）。另外，据法国国民教育预测和评估司发布的对各大区教师分布情况报告，2020—2021 年度，各大区公立中学每千名学生的教师均数为86人。而在教育弱势区域，如科西嘉岛，该项教师人数为96，海外属地岛由于地理条件等特殊，有特别的流动政策倾斜，均数高于法国本土。[20]这表明法国教育弱势区教师流动政策倾斜取得积极效果。

表2 2008—2018 年公立学校生师比变化（单位：人）

（二）指向教育质量均衡：促进不同学校教师队伍质量的均衡

仅有教师数量均衡，而没有教师质量均衡，是难以实现学校间教育质量均衡的。法国中小学对教师学历的要求是统一的，即要求硕士学历，且通过统一、激烈的入职考试才能成为全职教师。教师入口是同质的，然而不同学校教师资历结构却存在差别。为了避免不同学校出现师资结构失衡，法国政府会用政策引导资历高的教师向教育弱势区流动，以弥合学区、学校间师资质量的差距。2019 年，优先教育网络区资历不足一年的教师占比为22.7% ；2020 年，优先教育网络区资历不足一年的教师占比下降至13.9% ，资历在8—12 年的教师占比则提高至19.2%（见表3）。可见，法国教师流动配置机制不仅实现教师数量的均衡配置，在教师质量的均衡调节上也发挥着积极作用。

表3 2019 年与2020 年中小学教师资历情况分布（单位：% ）

（三）指向教育优先补偿：缩小优先教育网络区教育质量差距

从2017 年起，法国国民教育部在每个学年初都会对小学第一年、小学基础班和初中一年级学生的法语与数学成绩开展全国性评估。至2022 年，共有3.3 万多所签约学校近160 万名学生接受评估。从2019—2022 年，小学一年级学生法语和数学成绩都取得进步。口语理解能力令人满意的学生比例从70.3%上升到71.8%。除阅读理解外，强化优先教育网络区的学生与非优先教育网络区的学生在所有领域的表现差异在显著缩小。认识字母和拼读的差异从11.5 分下降到10.6 分。数学成绩令人满意的学生比例从66.1%上升到67.5%，成绩差距从24.7分下降至23分。小学二年级学生成绩在2022 年表现突出，与2021 年相比，强化优先教育网络区学生与非优先教育网络区学生之间的成绩差距有所缩小。如阅读技能，差异从12.6分减至11.9 分。[21]2022 年，初中一年级强化优先教育网络区学生阅读流利度达满意水平的学生比例为55.6%，比2021年增加3个百分点；数学成绩稳定，法语成绩略有下降，但与2017 年相比，法语成绩明显上升，且比非优先教育网络区学生的法语水平提高更快，差距有可能继续缩小。[22]

评估结果显示两个主要趋势：一是在各级教育中，强化优先教育网络区的学生与非优先教育网络区的学生学业成绩差距持续显著缩小，尤其是在小学初期；二是各学科及各模块成绩发展不均衡。这表明，法国基础教育区域发展不平衡的情况正在得到好转，彰显法国教师流动配置保障机制在缩小教育优先网络区教育质量的差距上产生积极的成效。

五、法国教师流动动向探察

2 0 2 2 年8 月，法国国民教育部部长帕普·恩迪亚耶（Pap Ndiaye）介绍法国2022—2023学年的安排，提出“共同建设高质量学校”的口号，旨在提高法国学校教育质量、对抗教育不平等、加强对经济和社会发展困难集中地区的教育支持力度。法国政府还致力于根据每个地区的现实情况，以尽可能贴近学校需求的原则进行资源的异质性分配。同时，加强与地方当局的合作，以实现更优化的教育资源配置。[23]然而，当前法国教师流动呈现出一些新趋向。

（一）中小学教师流动存在明显差异

法国中小学教师的培养规格、招聘及工资体系是一样的，但在流动方面却有诸多差别。一是流动范围的差异。小学教师主要是在省间流动和省内流动，而中学教师主要在学区间及学区内流动。二是实习身份的差异。小学实习教师即代表正式入职，实习期满后可留在原地，而中学教师在实习期只是临时工，取得终身教职身份后，才能且必须强制参加全国学区间流动，并可能根据服务需要被分配到任何学区。[24]三是流动率的差异。据法国官方统计，2019 年秋季，11,700名全职教师成功流动，占在职教师的3.8%。其中，共有3,850名公立小学教师跨省流动，流动率为1.2% ；有5,660名公立中学教师流动到其他学区，学区间流动率为1.7%。小学新教师流动率为96.6%，中学新教师流动率为92.4%。其中，有50.2%的中学新教师更换了学区。相比之下，新入职的小学教师省间流动率仅为0.9%。[25]

（二）教师流动率因学区吸引力差异而不同

高吸引力学区教师流入数远大于低吸引力学区。据统计，2019 年法国西部因经济、人口、学校数量、地理条件等因素流入的全职教师是其他学区的二倍至六倍。其中，雷恩学区比例最高。相比之下，法国北部和中部巴黎盆地（不包括巴黎）学区流出的全职教师比新任职教师要多。克雷泰尔学区的全职教师流出人数是该学区流入教师人数的六倍，流动教师地区净迁移率①在一定时期内，人口迁移率是一定区域内人口迁入、迁出的绝对量与这一时期该地区的人口平均比率。当计算人口迁移率时，通常将人口净迁入率设为正，而净迁出率设为负。为-4.0%。法属圭亚那和马约特岛的教师流动人数最多。其中，马约特岛教师的净迁移率为-8.5%。可见，处于低吸引力学区的教师更容易流失。而高吸引力学区，流动教师占比较小，教师流动率偏低。如在最受教师欢迎的法国西南部地区，图卢兹学区中的塔恩-加龙省和洛特省的教师流动率仅为6.4%。[26]为填补低吸引力学区教师流出的空缺，新任教师第一次流动分配时往往流入到这些学区，因此，新任教师流动到低吸引力学区的比例较大。据统计，2019年，凡尔赛和克雷泰尔两学区新入职教师占所有学区新入职教师的43.1%，分别为2,495人和2,591人。[27]

（三）教师流动频率随资历增加而减少

统计显示，教师流动频率会随着教师资历变化而变化。教师资历越高，流动性越小。年轻教师因资历浅而流动性较大，且容易被分配到不具吸引力的学区。2020 年，老教师占学区流动配额的39%，新教师则占61%。[28]无论是小学教师还是中学教师，30 岁以下的年轻教师流动率最高。由于以家庭团聚为动机的流动申请比其他申请的成功率要高，而年轻教师大概率没有配偶家庭这一项目积分支持。因此，新教师往往会被分配到一些其他教师不申请的偏远地区或者教育优先网络区。

（四）基于家庭团聚的流动申请更易获得成功

据法国官方统计，中学教师1/4 以上的流动申请是以家庭团聚的理由提出的，虽然该比例正在下降，但以该动机申请调动是最有可能成功的。2018 年，该项申请的成功率为82.2%，2019 年为76.4%，2020 年为73.5%。对于领取残疾津贴的教师以家庭团聚为理由提出的申请，流动成功率为88.4% ；对于在教育优先网络区工作后领取残疾津贴的教师提出的申请，流动成功率为95%。因个人原因申请的成功率在2020 年略有下降，为31.6% ；而2019 年为32.5%。[29]可见，有多项优先事项的流动申请更容易成功，体现法国政府在流动安排过程中给予教师充分的人文关怀。

然而，法国教师对自己工作的满意度并不高。在一项对法国教师的工作满意度调查中，教师普遍认为职业前景（10分给出3.1分）及其薪酬水平（10 分给出3.4 分）不能令人满意，半数教师表达出高度的职业倦怠感。然而，他们对职业和个人生活之间平衡的满意度接近基础水平（10分给出5.7，平均分为6.2分）。绝大多数教师喜欢在学校工作（10 分给出7.1 分），认为在学校里感到安全，并能保持良好的人际关系。[30]另外，由于社会阶层差距导致教育结果的不平等现象仍然较为严重。有研究指出，来自贫困家庭的孩子成为学困生的可能性是来自优越家庭孩子的三至四倍。[31]可见，单纯通过统一教师流动来保持教育系统师资配置的均衡，还不足以真正实现教育结果的公平。实现教育公平还需要社会公平的大环境。因此，法国实现教育公平之路还面临着诸多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