技术赋能:数字化何以提升组织韧性
——基于山西省绛县任村防返贫监测预警系统的单案例研究
2023-10-25牛劭君
刘 杨 牛劭君
一、引言
2020年,我国脱贫攻坚战取得了全面胜利,中国历史性地解决了绝对贫困问题。但是,由于世界经济复苏乏力,我国发展任务繁重艰巨,相对贫困的危机和风险仍存在。当前,要进一步巩固拓展脱贫攻坚成果乘势而上,全面推进乡村振兴,防止返贫致贫。《中共中央国务院关于做好2022年全面推进乡村振兴重点工作的意见》明确提出,精准确定监测对象,将有返贫致贫风险和突发严重困难的农户纳入监测范围,简化工作流程,缩短认定时间。针对发现的因灾因病因疫等苗头性问题,及时落实社会救助、医疗保障等帮扶措施。
推进防返贫工作需要乡村提升自身组织韧性,在风险萌芽阶段能够及时识别、监测和预警,从而防止重新陷入贫困。组织韧性指组织在应对风险或危机事件时能够承受风险的打击并迅速恢复过来,甚至能在风险后超越原有的状态获得进步(彭新敏等,2022)。现有研究主要关注组织韧性的不同解释视角、影响因素和形成过程,但更多是从企业的角度出发进行分析,缺乏对乡村组织韧性的关注。乡村作为行政区划乡镇所辖的地域实体,是一定规模与从事农业生产密切相关的人群,在一定地域范围内集中居住的现象、过程和形态(马晓龙,2020),符合组织的各项特征。乡村不仅要在致贫风险和危机事件的打击中具有一定的承受力,而且能够在经历危机后迅速恢复过来,不至于重新陷入贫困状态。此外,防返贫并不是最终目的,乡村还要实现“反超改进”,即乡村振兴,共同富裕。
关于组织韧性的影响因素,现有研究大致分为三类:(1)基于个人、团队和组织的多层主体分类;(2)基于主观和客观因素分类;(3)基于内部和外部因素分类。较少文献探讨了数字化、信息化和智能化等技术因素对组织韧性的影响过程和机制,尤其是在乡村防返贫这一具体情境中。在全面推进乡村振兴过程中,部分原有贫困村主动采用数字化防返贫监测系统,对监测户个人可支配收入和风险事件进行动态实时监测,在识别危机萌芽的前提下展开针对性帮扶,从而规避了风险,提升了韧性。那么,在乡村防返贫监测预警的具体实践中,这些数字化工具是否提升了组织韧性?数字化何以提升组织韧性?这些问题尚缺乏足够的检验和深入的探讨。
针对上述研究缺口,围绕数字化何以提升组织韧性的核心问题,本文选取山西省绛县任村作为案例分析对象,基于任村在脱贫攻坚时期和全面推进乡村振兴过程中采用防返贫监测系统的实践,提出数字化提升组织韧性的过程分析和理论框架,为乡村应对返贫致贫的风险和危机提供实践启示。
二、文献综述
(一)概念界定:韧性与组织韧性
韧性(resilience)从词源上来自拉丁语的“resilire”,原本的含义是反弹、弹回(王永霞等,2022)、回复到原始状态(赵瑞东等,2020),用以描述各类主体在面对外界冲击和扰动时能够抗压、复原和持续发展的能力(赵方杜和石阳阳,2018)。
组织韧性(organizational resilience)指组织面对困境与风险时抗压与复原的动态组织能力(赵思嘉等,2021)。目前,关于组织韧性的界定主要有两个取向:一是反弹恢复;二是反超改进(路江涌和相佩蓉,2021)。前者是单一维度的反弹(bounce back),强调韧性是在遭遇风险和危机之后能够恢复原有状态,类似被病毒侵害以后的康复(李平和竺家哲,2021),关注的是组织“生存”理念的韧性(褚晓波和高闯,2020),也被称为“恢复论”和被动韧性(诸彦含等,2020);后者是在恢复原有状态基础上反超(bounce forward),促使组织具有逆脆弱的能力(李平和竺家哲,2021),超越原有状态,类似由于病毒侵害而产生的抗体(李平,2020),关注的是组织“发展”理念的韧性(褚晓波和高闯,2020),强调在干扰中寻求和创造机会,也被称为“超越论”和主动韧性(诸彦含等,2020)。
由于组织韧性是一个多维度、跨层次的复杂概念,文献从以下四个视角探究组织韧性的本质。一是属性视角。一些学者将组织韧性视为组织所具有的一种属性和特质(褚晓波和高闯,2020),这种属性能够保证组织应对各种危机和挑战,在稳定状态打破后恢复积极状态(路江涌和相佩蓉,2021)。二是能力视角。也有学者们认为组织韧性是组织在应对逆境时呈现出的能力(张公一等,2020),包括预测能力、识别能力、维稳能力、生存能力、忍受能力、适应能力、学习能力和巧创能力等。三是过程视角。这是以动态的方式理解组织在面对危机时所采取的事前、事中和事后的一系列行为动作。一方面,过程视角认为组织韧性在危机事件的不同阶段有不同的作用,对于组织韧性的理解需要基于全过程的纵贯视角。例如,组织韧性体现在各类主体利用其能力和禀赋在危机中的各阶段进行调整以维持组织正常运转的过程(Williams et al.,2017)。另一方面,组织在危机中的发展、成长和恢复过程是提升组织韧性的过程。四是结果视角。一方面,结果视角更强调组织韧性所带来的结果,如提升财务能力等(谢雅萍和陈睿君,2022)。另一方面,学者们也将组织韧性本身看作组织在混乱、意外和危机中生存的结果(Sahebjamnia et al.,2018)。
可以看出,这四种视角虽然各有侧重,却能被有机统合。总之,四种视角可以整合成为“属性—能力—过程—结果”这样兼具时间顺序和逻辑顺序的韧性链条,这也是本文分析的起点。
在管理学领域的韧性研究中,还有其他类似的概念,如城市韧性、经济韧性、社区韧性、社会组织韧性、乡村社会韧性、基层党组织韧性与韧性治理等。结合目前全面推进乡村振兴的现实案例,我们认为组织韧性具体内涵如下。
第一,组织韧性是中观概念,关注的是组织而不仅仅是个人。已有研究将韧性大体分为个人、机构或组织两大类别(李平,2020),其中组织包含组织内的个人。也有学者将团体纳入其中,将员工、团队和组织韧性称为韧性在组织视域下的三种表征,即组织韧性受到个人、团队、组织三个层级的影响(张公一等,2020)。考虑到组织与影响集体人群的逆境和风险应对直接相关,乡村是防返贫和乡村全面振兴的第一责任主体,我们选择中观层面的组织韧性。与之相比,韧性治理的概念过于宏观和抽象,从治道变革的层面提供一种新型治理方式,并主要从生态韧性、经济韧性、社会韧性、文化韧性、政治韧性等多个角度提供治理思路(雷晓康和汪静,2020)。在韧性治理框架下,乡村韧性和城市韧性也依据功能列举出基础设施韧性、制度韧性、经济韧性、社会韧性、自然韧性(Jha et al.,2013),能源和农业领域韧性等,包罗万象却大而无当,没有组织韧性适合用来分析乡村防返贫问题。
第二,基于社会—生态韧性理念,选择“反超改进”取向的组织韧性。在防返贫和全面推进乡村振兴过程中,组织韧性面临着三方面的考验。一是面对返贫风险和冲击能够“扛得住”,既包括应对内在冲突和危机的包容性,也包括应对天灾人祸等外在返贫风险的承受力。二是一旦受到自然灾害等不可控风险再次陷入贫困能够“缓得快”,乡村凭借过往精准扶贫和脱贫攻坚的经验积累具有迅速再次脱贫的能力。三是在时刻注意返贫风险的同时能够“富得稳”,全面推进乡村振兴助力乡村在应对危机中逐渐突破和反超,从基于路径依赖的改良性学习到突破路径依赖的探索性学习(李平,2020),实现反超。
第三,强调动态的过程视角(张秀娥和滕欣宇,2021),但同时也融入属性、能力和结果,在“属性—能力—过程—结果”的组织韧性全过程、全逻辑链条上对防返贫问题进行分析。需要认识到,外部环境的动态性要求了组织韧性的动态性(赵思嘉等,2021),静态的组织无法迅速进行响应,识别机会与双向互动。另外,危机的动态性同样要求了组织韧性的动态性,连续、复杂的危机和风险需要组织具备持续的韧性,进行持续的应对。韧性不仅是一种状态量,而且是一种过程量,贯穿危机各个阶段(赵剑波,2020)。
(二)组织韧性的影响因素
很多文献研究了组织韧性的影响因素并进行了分类,大致有以下三种分类方式。
第一,基于多元主体进行分类,包括个体、团队和组织三个层面(张秀娥和滕欣宇,2021)。个体层面,有韧性的个体能够在危机情境中保持积极的心理状态从而影响组织韧性(陈红川等,2021),具体影响因素包括员工的自我效能等个人能力、习得乐观等心理资本、即兴发挥的能力(褚晓波和高闯,2020)。在实际行为上,员工的敬业度也能够显著影响组织韧性(谢雅萍和陈睿君,2022)。此外,个体层面还包括领导者和管理者,有韧性的领导在应对危机时能够进行有益的识别和决策(陈红川等,2021)。领导和领导力是影响组织韧性的重要因素,尤其是变革性领导、创业型领导和危机领导力,有研究实证检验了创业型领导的领导力水平和个人特征能够从认知、行动和情境三个方面增强组织韧性(赵思嘉等,2021)。团队层面的因素主要指团队关系,如团队的蠕变压力(张公一等,2020)和桨手效应(郑也夫,2018)塑造了组织整体韧性水平,有韧性的团队具有适应力和凝聚力。组织层面的影响因素有组织特征和组织行为两个方面。一是组织特征,有韧性的组织对资源的整合利用效率高,响应反馈速度快(陈红川等,2021)。组织的脆弱性和抵抗力是组织韧性的条件要素,主要体现为组织管控能力的高低水平、组织战略目标的难易程度、组织战略方向的明确与否等(李平,2020)。此外,高可靠性组织能够显著提升组织韧性(Chabot,2008)。二是组织行为,包括组织学习、组织忘却、危机学习、自我调节、自组织与自适应能力等。
有研究从软能力和硬能力两个角度对组织韧性的影响因素进行分类,实质上也对应了个人、团队和组织三个层面。软能力对应的是个人和团队层面,包括认知、情绪能力、性格特征和关系网络,如智力、自律性、价值感、目标感、社会关系等。硬能力对应的是组织层面,包括资源储备、架构和战略构思(李平和竺家哲,2021)。
以乡村治理的现实场景为例,个体、团队和组织可以被进一步具体化为多元治理主体,即发挥战斗堡垒作用的基层党组织、发挥先锋模范作用的农村党员、作为最广泛治理主体的群众(王杰和曹兹纲,2021)都能对组织韧性产生影响。此外,社会力量的参与在一定程度上也提升组织韧性,诸如行业协会和商会等类型的社会组织(叶堂林等,2021)。
第二,基于主观和客观进行分类。现有研究认为认知和情感等心理层面的主观因素能够对组织韧性产生影响。首先,认知方面包括组织文化、主体的认知资源、建设性的感官塑造等。有实证检验表明,基于工作价值观理论的工匠精神、战略共识是组织韧性的显著影响因素(段升森等,2021)。其次,情感方面包括个体幸福感、情感承诺、心理韧性、工作满意度、积极情绪、组织承诺等,还包括人际交互动机等微观个体精神特质。其中,对组织的认同感是抵御冲击的核心力量(叶堂林等,2021)。部分研究基于主观和客观对组织韧性的影响因素进行分类,例如,有研究认为主观因素包括社会文化和心理结构,客观因素包括经济活动结构和社会关系结构(王思斌,2020)。还有研究将影响因素分为认知类、行动类和资源类三类,其中认知类属于主观范畴,强调组织感知、组织核心价值观和组织愿景的影响;行动类和资源类属于客观范畴,前者包括组织成员的适应性应激行为,后者包括社会资本、资源网络等要素(诸彦含等,2020)。
第三,基于外部因素和内部因素进行分类。组织外部环境的不确定性和组织内部管理长期持续且微小积聚的变化都会对组织韧性产生影响(张公一等,2020)。组织外部因素方面,外部关系与社会资本是影响组织韧性的最突出因素。有研究从外部关系视角探讨了组织与内外部利益相关者的关系储备对组织韧性的作用(张吉昌等,2022),组织外部社会关系网络是影响组织韧性的重要因素(Folke et al.,2004),这实质上是社会资本的作用,具体包括信任、规范和网络(张鹏飞和李鸿,2022)。环境也是重要的外部因素,一是制度和法规等外部制度环境(褚晓波和高闯,2020),以企业为例,危机中来自政府的救援政策、社会救援措施等制度环境有助于提升组织韧性(陈红川等,2021)。二是客观现实环境,包括外部环境开放性、社会性能要求和风险程度等(路江涌和相佩蓉,2021)。类似地,有研究基于内部和外部因素将巩固拓展脱贫攻坚成果中影响组织韧性的因素分为主体、客体和载体。可以看出,客体是国家实施的社会、经济、教育、文化等一系列外部政策,属于外部因素中的制度环境范畴;载体则包括生态与自然(李博,2020),属于客观现实环境。
组织内部因素方面,首先,组织拥有的各类资源是影响组织韧性的重要因素。例如,Richtnér和Löfsten(2014)认为提升组织韧性的内部因素在于结构资源、认知资源和关系资源;Williams等(2017)认为冗余资源是提升组织韧性的积极因素。组织的战略人力资源、资源禀赋、资源基础也都是影响组织韧性的资源性因素。其次,组织内部的文化、氛围和习惯也能影响组织韧性,这与文化和意义体系构成的心理空间有关(郑娜娜和王晟聪,2022)。开放的组织文化和创造性的组织氛围能够有效提升组织韧性。创新文化和行为有助于组织韧性的形成,尤其是组织为适应外部环境变化开展的管理创新和战略变革。此外,长期从事利用式或探索式创新活动也能增强组织韧性(冯文娜和陈晗,2022)。最后,有效的组织架构等组织结构特征同样是提升组织韧性的积极因素(Williams et al.,2017),包括经营控制、过程复杂性等经营特征和组织目标、专业人员多样性等组织特征(路江涌和相佩蓉,2021)。
综上,我们选择外部和内部的分类方式进行分析,主要基于以下考虑。一是,内外部的分类方式是中观视角的,更契合组织韧性这一中观分析维度,我们并不过于关注心理学取向的认知与情感等个体主观因素对组织韧性的影响,而关注数字化在更中观层面上的作用。二是,内外部的分类更加全面。虽然基于多元主体的分类是现有文献主流,尤其是在乡村治理中,这突出强调了多元治理主体作为内生动力是增强组织韧性、推动组织绩效、实现组织发展的根本力量。但实际上,首先,这种分类并不全面,忽视了组织韧性的情境性和外部环境对组织韧性的重要影响。其次,基于个体、团队和组织的分类更简化也更机械,实际上是割裂了各主体之间的关系,并没有考虑主体间的交互作用对组织韧性的影响。最后,不同于科层制分明的企业,实行基层群众自治制度的乡村在组织体系上较为扁平化,治理主体繁多且层级性不强,“共建、共治、共享”之下依照主体层级分类不具有明显的区分度。三是,内外部的分类与数字化的联系更加紧密。数字化既能施加在内部因素上从而影响组织韧性,也能够作为外界环境的变化影响组织韧性,即数字化时代对组织韧性提出了新要求和新挑战。并且,内外部的分类更多是基于组织的属性而不是组织的能力,这与我们“属性—能力—过程—结果”的组织韧性链条具有同样的分析起点,逻辑契合。
(三)理论启示与研究框架:数字化、危机与组织韧性
部分文献对数字化影响组织韧性的问题进行了讨论,但存在以下不足。
第一,数字化与组织韧性的相关研究主要都以企业为研究对象,探讨了高韧性企业(曹仰峰,2020)在VUCA环境和全球新冠疫情冲击之下如何通过数字化转型实现组织韧性的提升(王永霞等,2022)。诚然,企业作为经济的微观基础,企业韧性很大程度上决定了一个国家的经济韧性,但其他类型的组织在国家社会韧性和总体韧性方面的作用同样重要。早期研究也关注了作为非营利组织典型代表的高可靠性组织(HROs)的组织韧性(张公一等,2020),如航空管控系统、核电站、消防队、社区医院、三级公立医院等,这些组织的共性是在逆境情况下通常能够持续运转,并且对这些组织而言,逆境生存是常态(马浩,2020),组织韧性不再是危机情境下的特殊要求,而是日常生存和运作的基础底线。除此之外,现有研究对其他公共部门组织韧性的关注非常匮乏,在全面推进乡村振兴的背景下,乡村作为时刻面临返贫危机的治理主体和组织形式,利用数字化提升其组织韧性以应对各类冲击和防止返贫非常必要。
第二,对数字化和智能化的关注都是将其作为组织韧性发展的宏观背景的(刘洋等,2020),在数字化转型的时代背景下,组织所面临VUCA环境中的危机和风险更加普遍和复杂,因而需要进一步增强组织韧性。很少研究将数字化本身作为组织韧性的前因变量,探究数字化对组织韧性的影响。
第三,现有关于组织韧性的研究多集中在理论分析和问卷调查的定量研究上,一些调查基于已有企业组织韧性的维度和量表研究,针对企业员工和管理者发放问卷,从而测量企业组织韧性(张公一等,2020)。也有基于企业案例分析组织韧性及其形成机理的案例研究,如华为(宋耘等,2021)、林清轩(单宇等,2021)等。但是,立足组织韧性情境使用案例方法对非企业组织的组织韧性研究目前存在明显不足。
第四,关于数字化和乡村振兴、乡村治理的文献以规范和理论研究为主,也有文献从治理角度结合韧性在宏观层次探讨韧性乡村治理问题。但缺少立足“韧性组织”这一中观视角,结合乡村防返贫和风险预警现状的现实研究,探究数字化如何助力乡村防返贫和提升组织韧性。
为弥补上述不足,基于对已有文献的讨论,本文梳理出基于生态—社会的动态组织韧性视角下的“属性—能力—过程—结果”和“内部—外部”影响因素匹配的分析框架,来考察数字化对乡村防返贫任务中提升组织韧性的作用和过程,揭示数字化提升乡村组织韧性的内在机理,案例分析框架如图1所示。
图1 数字化影响组织韧性的路径框架
分析框架的逻辑线条如下:危机事件致使组织韧性不强的乡村陷入贫困状态。危机事件发生后,基于数字化的扶贫工作有序展开,组织韧性得到提升。但是,危机时刻潜藏在外部环境中,并不只发生一次。为应对后续随时可能出现的危机,组织韧性也在数字化的持续推动下不断提升。数字化对组织韧性的提升是通过内部的“资源—结构—文化”和外部的“关系—环境”共同作用的,立足“属性—能力—过程—结果”的组织韧性链条,数字化影响组织韧性的起点是在对组织相关“属性”的影响上。在整个过程中,外生危机和组织韧性都是动态演进和相伴相生的,外生危机不断演化,但在演化过程中加入数字化的作用。危机能够被组织不断吸收内化为组织韧性。事先提出理论假设,是案例研究与扎根理论的重要区别,据此,上述逻辑线条也是本文的理论假设(殷,2010)。
三、研究设计
(一)研究方法
本文聚焦数字化如何通过技术赋能提升组织韧性,重点关注数字化增强组织韧性的过程和机制,适合采用纵向单案例研究方法。一是,研究关注数字化在组织韧性强化过程中的具体作用和机制,试图打开现象背后的“过程黑箱”。这是关于“怎么样”和“为什么”的问题,比较适合案例研究法(殷,2010)。二是,组织韧性是情境性的概念,可以被视为探究组织和情境主客体关系的方法论,需要在具体的现实情境中精确描述其范围边界与适用情况(Suddaby,2010),单案例研究为我们提供了这样的情境。虽然单案例被批评为存在案例独特性和案例环境可能受人为改变,但需要说明的是,在数字化影响组织韧性的研究中,我们选择的案例对象兼具典型性和普遍性,同时保证了建构效度和外部效度,并且能够保证研究的深度。第三,组织韧性是动态化的过程,静态维度的组织韧性内涵并不完整,纵向案例(longitude case)是对两个或多个不同时点上的同一案例进行研究,能够在一个时间段内动态揭示出案例是如何随时间变化的(殷,2010)。
(二)案例选择
本文选取山西省绛县任村作为研究对象,主要遵循以下原则。
第一,代表性和独特性。脱贫攻坚战是在全国范围内进行的。绛县任村于2016年被确定为贫困村,当时共有建档立卡贫困户78户206人,于2019年整村脱贫摘帽,贫困户全部实现脱贫。作为全面推进乡村振兴的行为主体,绛县任村在一定程度上是全国乡村的缩影,具有一定的代表性。其发展现状与我们的核心研究问题高度匹配。任村位于中部不发达地区,能够依托和借助的地区优势十分有限;同时,从地理历史传统因素考虑,任村依山而建,耕地面积不大,人口较少,交通不便,巩固拓展脱贫攻坚成果和防止返贫的难度较大。在此背景下,任村主动选择数字化技术赋能提升组织韧性的道路,具有一定的独特性。
第二,启示性。在全面推进乡村振兴的进程中,绛县探索形成一条利用数字化提升组织韧性的道路,主动开发和利用大数据平台进行防返贫监测,有效助力防返贫和乡村振兴,这对全国其他类似乡村组织韧性的建设具有一定的启发性。
第三,数据可得性。一方面,绛县人民政府门户网站上有完善的信息公开和政策文件,并且在基层政务公开特设“扶贫领域”相关模块,便于二手资料的获取;另一方面,长期在绛县的实地调研有助于与绛县任村部分管理者建立良好的联系,对绛县及任村有深入了解,便于一手数据的收集和获取,保证了研究的准确性和可信性。本文的研究方法主要包括半结构访谈、参与式观察和二手资料的收集。
(三)案例背景
绛县位于山西省运城市东北角,地处运城、临汾和晋城三市交界地带,具有悠久的历史。绛县总面积978.3平方千米,下辖10个乡镇,133个行政村,常住人口22.7万人。作为绛县下辖一个村,任村共有306户,3个居民组,户籍人口839人,其中480名劳动力,44名党员,常住人口约350人。在绛县所辖区域中,任村的人口数量排第10位,是一个人口较少、劳动力较不充分的村。
在全面推进乡村振兴进程中,绛县在山西云智创新科技有限公司的技术支持下,主动开发和推广“绛县防返贫监测系统”,该系统于2021年初正式上线,绛县所辖各行政村都运用该数字化监测系统实现了对各类脱贫不稳定农户的有效监测,积极探索和实践了应用数字化工具应对返贫致贫风险。
四、案例分析与发现
(一)数字化和组织韧性的阶段历程
1. “扛得住”:经受上一次危机的贫困时期(2015年以前)
由于地处山区,夏季降水频繁易形成山体滑坡与泥石流等自然灾害,类似的外部环境冲击使得任村的经济系统和生态系统长期脆弱。这一时期的任村没有较强的组织韧性应对外部环境的冲击,贫穷和落后是该村这一时期的主要特征。一旦遭受自然灾害、突发事件等危机,该村整体很容易陷入贫困状态。消除贫困和改善民生是这一时期任村的主要任务。
同时,这一时期的任村传统而落后,没有运用任何数字化工具进行日常管理和贫困治理,也不具备任何数字化的基础和条件。这一时期,任村的组织韧性只能保证其在经受一次又一次危机事件的冲击后仍作为贫穷的行政村而存在。一次次的危机事件冲击锻炼了任村的组织韧性,探索出了一条仅能保证最低生存状态的底线,这说明一定程度的“扛得住”使其并没有在危机中消亡。
2. “缓得快”:危机间隙的攻坚时期(2015~2020年)
2015年发布的《中共中央国务院关于打赢脱贫攻坚战的决定》提出,要对农村“三留守”人员和残疾人进行全面摸底排查,建立详实完备、动态更新的信息管理系统。抓紧建立农村低保和扶贫开发的数据互动、资源共享信息平台,实现动态监测管理。加强农村贫困统计监测体系建设,提高监测能力和数据质量,实现数据共享。(1)中共中央国务院关于打赢脱贫攻坚战的决定[EB/OL].中国政府网,2015-12-07.这一时期,根据脱贫攻坚的要求,任村开始使用国家乡村振兴局开发推广的“全国防返贫监测信息系统”,在系统内将农户分为建档立卡贫困户和非建档立卡农户两类,以数字化的方式对两类农户的贫困状况进行动态监测、预警和响应。数字化助力脱贫攻坚取得显著成效,截至2019年底,任村建档立卡贫困户78户206人已经实现了全部脱贫(其中,2016年脱贫15户共48人,2017年脱贫18户共56人,2018年脱贫36户共89人,2019年脱贫9户共13人),被列为“脱贫攻坚重点村”的任村实现了全面脱贫。
这一时期,任村能够从贫困的状态中“缓得快”,以较快的速度实现了脱贫攻坚的阶段性胜利,一定程度上得益于数字化手段的运用。虽然这是中央自上而下的推广和任村的被动接受,但数字化仍然在“反弹恢复”的组织韧性过程中发挥了重要作用。
3. “富得稳”:预警未来危机的过渡时期(2020年至今)
2020年,脱贫攻坚取得全面胜利,中国历史性地解决了绝对贫困问题。但是,危机是一个持续演进的过程,任村仍然有相当一部分人处于相对贫困水平,他们收入不高且不稳定,一旦收入大幅缩减,或者支出大幅增加,有较高返贫风险。可见,在脱贫攻坚与乡村振兴的衔接时期,重新陷入贫困的风险仍然存在,新的危机随时可能会致使任村返贫。但在脱贫攻坚过程中全国防返贫监测信息系统这一数字化工具的影响下,任村的组织韧性得到极大提升,开始积极主动应对致贫返贫风险,强化韧性,追求“反超”。
在2020年全面脱贫攻坚任务完成后,国家层面的全国防返贫监测信息系统停止使用。与此同时,任村所属的绛县开始主动借助数字化手段应对返贫风险,以推动任村等组织韧性的进一步增强。依托山西云智创新科技有限公司的版权所有和技术支持,绛县主导开发了“绛县防返贫监测系统”,该系统于2021年初正式上线并在包括任村在内的133个行政村推广使用。借鉴脱贫攻坚阶段全国系统的分类,绛县防返贫监测系统将脱贫监测户分为脱贫不稳定户、边缘易致贫户和严重困难户三类,对这些可能存在返贫致贫风险的农户进行动态监测和实时预警。
在任村运用数字化工具进行防返贫监测预警以来,任村2019年识别出脱贫不稳定户5户共21人,2020年识别出脱贫不稳定户1户共2人。根据监测系统,这6户脱贫不稳定户已于2020年10月全部解除风险。可以看出,对数字化措施的积极探索和主动运用进一步提升了任村的组织韧性,面对未来或有的危机事件或致贫风险,任村能够实现及时的监测、预警与响应,努力巩固拓展脱贫攻坚成果,以更强的组织韧性主动迎接更复杂的未来挑战。
(二)数字化提升组织韧性的过程机理
根据“属性—能力—过程—结果”的组织韧性链条可知,属性是组织具有韧性能力,经历韧性过程,最终形成韧性结果的起始点。由此,本文立足“属性”,分析数字化如何通过影响组织内部“资源—结构—文化”因素和外部“关系—环境”因素进而影响组织韧性的过程,或者可以说,数字化是如何在内外部因素上发挥作用的,以至于持续演化的危机和风险催生出不断强化的组织韧性。
1.资源冗余——“狡兔三窟”
组织资源冗余性是组织韧性的重要体现,一定的资源冗余能够帮助组织有效应对风险。任村运用绛县防返贫监测系统这一大数据信息平台,是运用数字化手段增强资源冗余,从而增强组织韧性的重要方式。具体体现在以下三个方面。
第一,认知资源的冗余。认知资源包括普通农户的认知资源和基层管理者的认知资源。首先是普通农户的认知资源,防返贫监测系统在将农户作为监测对象录入系统之前需要经过两轮的公示环节。第一轮是在村“两委”召开会议,讨论表决之后,将初步确定的监测对象在村里进行公示;第二轮是在第一轮公示无异议的基础上,将监测对象名单上报乡镇党委政府审核,再报县乡村振兴部门审核,审核通过之后,在村内进行公示。这两轮充分的公示,客观上起到对防返贫监测系统的宣传,监测对象和普通农户都能够通过这些公示了解到防返贫监测系统的实际应用情况,在侧面增强了其对技术变革、科技支撑和大数据监测等数字化手段在防返贫方面应用的了解和理解,数字化的推行客观上起到对农户认知资源丰富的作用,使其不再局限于传统落后的思想观念,一定程度上助推了“扶贫先扶智”的实际效果。对于任村而言,随着更多普通农户了解、认识到数字化的意义和作用,也就意味着任村在未来发展和应对未来可能出现的风险时有了更多的选择余地和发展空间,这是组织韧性提高的表现之一。
其次是基层管理者的认知资源。资源配置是影响组织韧性的重要因素,管理者对新兴技术的注意力分配(彭新敏等,2022)就是来自管理者认知资源的配置,这也能直接影响组织韧性。有研究表示,管理者注意力配置的过程是连接危机情境与提升组织韧性的重要环节(罗瑾琏等,2018)。而在任村,运用数字化的防返贫监测系统进行巩固拓展脱贫攻坚成果工作已经成为当前乡村治理工作的重点。监测系统对于防返贫工作的深度嵌入意味着对管理者注意力的强势挤占,即只要管理者在乡村从事防返贫工作,就必然要在各个环节参与数字化监测系统的应用。一方面,这有助于乡村管理者将更多的注意力放在数字化和防返贫工作中,从而实现在风险萌芽阶段的及时预警与响应,避免风险酿成危机事件;另一方面,数字化对乡村管理者剩余注意力的挤占实际上提升了乡村管理者的数字和科技认知能力,更有助于在未来风险和危机中举一反三,触类旁通。例如,在防返贫相关政策的推广中,任村积极推动“电子政策牌”的使用,在政策宣传的方式上体现了数字化。
第二,人力资源的冗余。数字化倒逼组织实现人力资源的冗余,进而在危机中增强组织韧性。一方面,数字化促使乡村增加对与科技有关的专业技能人员的需求,要求乡村加大对相关专业技术人员的选派力度,增加选派数量和延长服务期限等,并且促使山西省“农村基层干部乡村振兴主题培训计划”的开展和对“田秀才”“土专家”等了解乡村实际问题的专家学者的选派。在引入数字化防返贫工具以前,任村的空心化和老龄化现象严重,大量拥有一定知识文化水平的年轻人远离乡村,进城务工。数字化既在客观需求上倒逼乡村不得不采取综合措施留住年轻人,又具备了以数字化电子商务等模式同步推动乡村振兴项目和产业的基础条件。基于此,乡村人力资源方面的冗余也推动了组织韧性的提升,一旦遇到不可控的返贫风险,任村借助数字化所吸纳的冗余性人力资源就成为抵御风险和反超进步的内生发展动力。
另一方面,数字化为新乡贤这类人力资源提供了新的广泛生存空间。在传统社会的乡村治理中,乡贤是非常重要的民间力量,他们作为维护乡村秩序的活跃力量,能够充当地方政府和普通农户的“润滑剂”和“传声筒”,在引领乡村建设、整合与表达乡村意见和缓冲乡村矛盾等方面发挥着重要作用。但是,随着社会结构和经济结构发生变化,乡贤这一治理主体被赋予了新的含义,开始逐渐回归和返场(李传喜等,2018),在政策动员、社会治理和发展建设中发挥乡村精英在乡村场域中的带头表率作用。任村的数字化防返贫监测进一步开发了新乡贤的人力资源,为新乡贤在新时代的返场拓展了空间,这些新乡贤能够共同塑造任村的组织韧性,建构应对风险冲击的“超稳定”乡村社会。由于大多数农户对数字化并不了解,任村在防返贫监测中非常重视新乡贤的作用,设置相对更了解防返贫政策和系统的相关村民作为宣传员,向其他村民进行政策解释和普及宣讲。此外,在精准识别和即时预警的基础上,任村还在数字化分析的基础上有针对性地开展培训,鼓励产生“致富带头人”,倡导“技能社会人人持证”,重视新型职业农民和复合型人才的成长,为新乡贤构筑稳定的乡村社会提供丰富的发展空间。
第三,信息资源的冗余。不同于数字化防返贫系统对技术资源和人力资源的倒逼,其对信息资源冗余的作用是直接的和促进的。防返贫监测系统实质上是一个大数据信息平台,兼具数据的采集和分析功能,能够形成乡村应对返贫风险的信息资源冗余,从而在风险萌芽时期觉察危机、识别危机、预警危机、响应危机,这是信息资源冗余提升组织韧性的重要体现。
数字化监测系统在提升信息资源冗余上主要体现在三个方面。首先,集成性保证了信息资源是多种类和全方面的。防返贫监测系统作为一体化信息平台,将各种返贫致贫风险有关的信息有机组织在一起,并且以计算机为中心综合地处理和呈现各种信息,实现了各类信息资源的集成和整合。脱贫攻坚时期的全国防返贫监测系统对建档立卡贫困户资料进行了充分的录入和整合,在脱贫攻坚实现后,这些信息数据被收录在“脱贫攻坚历史库”板块,如贫困人口的个人信息、识别标准、脱贫状态等,贫困村的基本信息、村属性和是否出列等。在当前全面推进乡村振兴进程中,对脱贫监测户的录入信息也非常全面,涉及三类信息:一是监测户的个人基本信息,包括农户姓名、身份证号、户籍情况等;二是监测户所在村镇的情况;三是与风险情况相关的各类信息,包括数据来源单位、排查项目、排查内容、数据导入时间、是否纳入监测户、其他情况说明等。
其次,交互性保证了信息资源是详实的和可靠的。防返贫监测系统并不是一个单向输出的信息传播平台,也不是一个单向输入的信息记录平台,而是兼具输入与输出的交互性平台,有助于乡村收集信息、录入信息、获取信息和利用信息,也确保了信息资源的真实性和有效性。绛县防返贫监测系统需要线上线下共同协作,前期以线下的排查核准为主,后期以线上录入分析为主。信息的录入要求附上具体的情况说明和排查图片,确保了信息输入的真实性。在信息的输出方面,系统以可视化的方式对进行监测的“三类户”进行分类识别如下:一是对已经处在贫困风险中的“严重困难户”(即因病因残因灾因意外事故等刚性支出较大或收入大幅缩减导致基本生活出现严重困难的农户)启动橙色预警,防返贫监测系统将其识别为橙色标识;二是对存在一定致贫风险的“边缘易致贫户”(即人均可支配收入仅在国家扶贫标准1.5倍以内的非建档立卡户,或者家庭因大病、教育、灾害、残疾、突发事件、产业失败、就业不稳等原因刚性支出较大,存在致贫风险的非建档立卡户)启动绿色监测,系统将其识别为绿色标识;三是对可支配收入较低的“脱贫监测户”(即人均可支配收入仅在国家扶贫标准1.5倍以内的建档立卡脱贫户)启动蓝色监测,系统将其识别为蓝色标识。此外,系统还可视化地动态显示全体农户纳入监测和不纳入监测的占比饼状图等,数据资源直观可靠。
最后,实时性保证了信息资源是开放的和最新的。数据的实时更新是监测预警的基础,也是强化组织韧性的重点。防返贫监测系统是在线上线下多部门配合的过程中运作的,线下察觉到的风险因素能够及时统一汇聚到线上平台进行核查与录入,这意味着监测系统的数据是实时更新的。此外,随着越来越多信息的涌入,系统形成了信息的“洼地效应”,正如水往低处流,平台打造的实时数字化环境会吸引各个主体、各个部门的防返贫数据向监测平台流动和汇聚,无论是来自农户的自主申请还是卫健等职能部门的信息掌握,防返贫监测系统的信息资源保证了实时性,实时性又反过来促使其吸纳更多相关的数据和信息资源,这种数据信息的良性循环就是平台系统搭建和数据整合集成的意义。
2.结构灵活——“群雁南飞”
数字化技术影响组织结构(李平,2020),进而影响组织韧性。结构灵活的组织韧性更强,面对危机的时候更能迅速应对,而不至于僵化地陷入困境。数字化的防返贫监测系统一定程度上形塑了任村的组织架构,增强了结构的灵活性,这主要体现在以下三个方面。
第一,“三台架构”的敏捷性。三台架构最早源于美军应对VUCA情境的作战组织体系(李平,2020),体现为前线小分队、后方航母战斗群和核心指挥部的前台、中台和后台。在数字化转型时代,越来越多的企业开始热衷构建组织的三台架构,形成作为项目化团队的前台、集中协调资源的中台和主导企业方向的后台。不同于传统科层制的金字塔型,三台架构实际上形成了橄榄球型的结构,两端狭窄而精巧的是前台和后台,中间宽阔厚重的是中台。这是数字化技术支撑和驱动下组织结构为实现有效分工和应对风险的必然选择。
虽然防返贫监测系统没有明确提出要构建类似军队或企业的三台架构,但实际上,无论是在脱贫攻坚时期还是在全面推进乡村振兴过程中,防返贫监测系统所呈现的敏捷性和灵活性就来源于这种三台架构的运转理念。脱贫攻坚时期,前台是各个乡村防返贫监测系统的核查录入管理员,他们能够对建档立卡贫困户进行各类信息的监测、核准和录入;中台是国家乡村振兴局版权所有的平台系统,全国各贫困地区和贫困户的信息都汇聚于此;后台是国务院扶贫开发领导小组。事实上,我国的脱贫攻坚事业是以“坚决打赢脱贫攻坚战”的运动式治理形式完成的,将脱贫攻坚作为一场战役对待,主张“挂图作战”,运作模式也在很大程度上与一场战役中呈现出的“三台”类似,即小前台游击队、中台大兵团作战系统和后台总指挥部。
随着全国层面防返贫系统的停用,绛县自主开发的防返贫监测系统在县级层面延续了三台式的组织架构,在线下工作阶段,本人申请、摸排走访或其他部门掌握信息等各种方式一旦发现存在返贫致贫农户,需要有村工作人员等现场核查相关农户的真实情况形成初选名单,随后召集各部门进行信息比对与讨论,无异议后报乡镇党委政府审核,再报县乡村振兴部门审核。在线上工作阶段,村、乡镇和县分别拥有登录账号和系统管理员权限,村管理员负责系统数据的上报和修改,乡镇管理员能够进行数据审核、数据查看和数据管理,县管理员的主要作用是发布任务,发布的任务需要由村管理员落实完成并进行汇报。
可以看出,防返贫系统构成了敏捷的三台架构,县平台本身是作为大脑的后台,立足数字化系统对全县返贫致贫风险进行总体监测;乡镇管理员是作为躯干的中台,能够对各类前端信息进行初步整理审核;村管理员是作为四肢的前台。这种架构下,前台是能够挨家挨户深入广大农户的灵敏触手,可及范围远,可达深度强,对风险萌芽的早发现、早预警和早处理具有积极意义,实现返贫致贫风险“化小、化早、化苗头”(王杰和曹兹纲,2021)。
第二,“中心引领”的协同性。组织内整体的协同性是组织保持灵活以应对危机的基础,而具有强有力的中心引领是组织实现协同的保障。一个富有韧性的组织就像高飞的雁群(冯潇和李慧慧,2021),既有头雁引领队形,又有群雁在队列内保持协同,整个雁群是具有灵活性且目标统一的,能够在遇到突发情况时改变队形,安全南飞。防返贫监测系统的应用从两个方面增进了任村组织结构的协同性。
首先是强化了“中心引领”。在技术上,绛县防返贫监测系统虽然是大数据和信息化技术的应用,但考虑到具体应用场景和用户的技术素养,系统没有选择前沿的去中心化、非对称加密、共识机制的区块链技术搭建数据库,而是仍然采用传统的分布式记账簿的方式储存数据,需要通过中心节点往其他备份节点同步数据,备份节点不能单独记录账本数据,这种传统结构对中心的要求较高。以任村为例,系统的村管理员是驻村第一书记和村支书,以基层党组织作为存储数据的中心节点确保了数据的真实性、可靠性与可追责性。这种中心化的数据结构既是乡村振兴中基层党组织战斗堡垒作用的体现,又在客观上强化了基层党组织的中心引领作用。
其次是强化了“边缘协同”。在基层党组织引领下,数字化防返贫监测系统客观上也推动了组织内网络化的协同。在防返贫过程中,党组织将防返贫动态监测和帮扶视为一项政治任务,层层压实责任。基层党组织既要负责返贫监测系统的线上操作,又要跟进相关的线下工作,例如,驻村第一书记负责入户排查返贫致贫风险因素,基层党组织审查监测户是否纳入系统,由党组织提议、村“两委”审议和村民代表大会与党员大会决议通过“四议两公开”的任村工作方法等。以数字化系统为立足点,基层党组织融入、流淌在防返贫工作的方方面面,在防返贫监测的各环节和各层面都发挥着引领和带动作用,在数字化虚拟空间和乡村治理的现实空间都起到了沟通和凝聚各主体的作用,就像触手、躯干和大脑中都流淌着的血液一样,增强了乡村组织内的协同性和可动员性,能够以更强的组织韧性应对未来风险。
第三“树型拓扑”的延展性。绛县防返贫监测系统具有树型拓扑结构的横向延展性和纵向延展性。在纵向上,这种多层嵌套形式只有县、乡镇和村三级,结构相对扁平。这种数据结构的扁平化不但契合了党建引领与基层自治的任村治理现实,更有助于信息在各层级间的充分流通,避免出现组织中信息不完全和不对称问题。扁平化的组织结构也避免了科层体系中的僵化与阻滞问题,使得防返贫预警信息、帮扶政策、乡村振兴项目和农村小额信贷等各类资源都能得到充分调动和整合,能够及时进行信息的上收汇集和资源下放触达。由于系统树型结构的纵向层级不多,组织整体偏向扁平化,在遇到自然灾害等风险的情况下,防返贫监测系统能够对任村进行全面摸排,不漏一户,不落一人,从而对因灾致贫返贫风险动态化解。例如,在2021年10月持续时间久、范围广、强度大的降雨天气中,任村逐户全面摸排和信息采集了“三保障”、饮水安全、脱贫产业和受损农作物等受灾情况,做到情况明、数字准、底数清,在掌握充分信息的基础上多措并举与精准帮扶,提升了组织韧性,将农户的财产损失降到最低,没有出现因灾返贫情况。此外,任村在数字化过程中逐渐增强的自组织能力也有助于提升组织韧性。
在横向上,防返贫监测系统的延展性表明其结构易于扩充,可以在横向延伸出很多分支,无论是绛县出现整村返贫风险,还是任村出现新的脱贫监测户、边缘易致贫户还是严重困难户,都可以在系统中作为新的分支和新的节点加入整个信息网内,将相关数据传输到数据中心服务器。也就是说,组织的强延展性和可变性也构成了组织韧性。
3. 文化涵化——“墨子染丝”
数字化不仅是一种技术,同时也是一种理念和文化。防返贫监测系统的推广应用为任村带来了数字化的文化,在一定程度上影响原有传统保守的乡土文化。在文化人类学中,文化的涵化指某种文化在与另一种文化长期接触和持续影响之后所产生的变化,在对某一文化迅速引入新的理念或新的技术后,其系统自身和内部成员都会发生一定的变化(潘天舒,2019),这是一种文化从其他文化中获得对新的生活条件的适应过程。作为一种文化,数字化对任村的涵化有两个方面。一方面,数字化为任村带来了创新思想,形成了创新文化。防返贫监测系统的设置本质上是利用数字化手段的一种管理创新,任村从防返贫监测系统的对风险的预警和响应中收获了数字化红利,体会到了数字化和创新的优势。任村在日常乡村治理和乡村振兴各项工作中尝试开展了各项创新,例如,设置“电子政策牌”,针对农户开展与扶贫项目有关的“项目超市”,推出考评驻村工作的“红黑名单”和双月评议等。并且任村管理者开始积极运用“学习强国”山西学习平台、“三晋先锋”等线上学习平台加强创新文化的学习。此外,村民也开展积极承包大棚,参与一系列特色产业项目,争当“致富带头人”。可以看出,数字化给任村带来了一股创新的、活力的、发展的总体氛围,数字化逐渐向“数智化”发展,这种创新的组织文化氛围是增强组织韧性的关键要素。
另一方面,数字化的文化氛围整合了原有的熟人社会,涵化了乡土文化。作为传统村落,在展开依托数字化系统的脱贫攻坚战以前,任村是典型的建立在血缘宗族关系和乡土文化的熟人社会。数字化文化的介入不但没有加速熟人社会的解体,反而一定程度上平衡了基于技术的硬件设施和基于情感的社会交往之间的关系。防返贫监测系统的应用要求村“两委”或驻村第一书记等乡村管理者作为信息核查员入户排查,向村民发放联系卡,不放过一户,不但需要对整个村具体情况了然于胸,而且“一年至少有一次和监测户面对面算账、理账,重点关注对收入是否认可,对帮扶成效是否满意”。此外,任村还选出熟悉帮扶业务和村情户情的人作为引导员进行入户访谈。可见,防返贫监测系统虽然是数字化的线上系统,但未忽视线下与监测户的人情交往和社会关照,并且,数字化极大提高了录入效率,规避了初期出现的“精准填表”等形式主义问题,将乡村工作者从繁文缛节中解绑的同时,给予其更多走访、沟通和联络邻里感情的可能性,从而也为村规民约、德治等非正式制度的落地生根提供了空间。数字化硬件支撑与乡土情感支持相结合,整合出一种新的乡村文化,这种文化的浸润能够潜移默化地提升组织韧性。
4. 关系稳固——“众人拾柴”
组织韧性不仅来源于自身的属性,还来源于外部关系网络的稳固支撑。数字化防返贫监测系统从三个方面对任村乃至绛县的社会网络实现了优化,巩固组织韧性。
第一,防返贫监测系统加强了政府各职能部门的联系。由于脱贫攻坚工作的整体性和一体化,防返贫监测也同样是全方位和多角度的,来自大病、灾害、教育、残疾、就业等方面的各类诱因都能导致较大的刚性支出和返贫致贫的风险,仅依靠任村自己的力量很难完成全面系统的防返贫监测的排查与录入。因此,可能存在返贫致贫风险农户的初选名单有三个基础来源:一是农户本人自主提出申请;二是任村工作人员进行摸排走访与集中排查;三是残联、卫健部门、教育部门等职能部门或社会团体在掌握相关信息后进行识别和预警推送。第三种方式体现出相关部门联动建立筛查预警机制,制定预警监测风险点,定期交换比对信息的特点。数字化防返贫监测系统在多部门配合下运作,推动了与各部门之间网络的优化巩固,形成了较强的社会资本(见表1)。
表1 县直各政府部门在防返贫监测系统中的协同责任
举例来说,自然灾害导致农作物歉收,从而致使农民因收入锐减可能陷入返贫风险,农业农村部门能够根据当年农作物产量统计信息识别风险。突患大病导致开支陡增,病患在医院的医疗消费记录通过系统联网共享给医保局,医保局识别出大病自付费用过高可能存在的致贫风险。此外,还有残联通过残疾人排查、民政局通过临时救助和低保特困供养等方式识别出的风险。各部门信息通过大数据联网推送给村民所属村干部,待村干部担任入户核查员对返贫风险信息进行排查确认是否符合监测标准后,便将其纳入“监测池”。
除在风险萌芽时期的识别和预警之外,应对措施也体现出多部门协同配合对任村组织韧性的提升。例如,相关部门发放残疾人补贴、大病救助、最低生活保障金等福利,鼓励全民参与技能提升工程、职业技能培训等,提供一次性吸纳就业补助、一次性求职创业补贴、跨省务工一次性交通补贴等。可以看出,防返贫监测系统将原本割裂的各职能部门有机地结合在一起,为其提供了畅通的交流渠道和信息平台,避免了各部门间的信息壁垒和“信息孤岛”,能够有效利用各部门掌握的独特信息进行风险预警,增强了有助于应对返贫风险的组织韧性。
第二,防返贫监测系统推进了村域、县域乃至与城市之间的联系。与部门间网络的“强关系”不同,防返贫系统推动任村与村、县乃至城市之间建立了“弱关系”,这种关系主要通过组织学习的形式强化任村应对风险的韧性。首先,由于绛县各村共同使用一套防返贫监测系统,各村在系统使用方式、工作方法和心得上存在交流互动,互相学习。并且,各村之间的熟人关系也使其交流联系能够以更加日常和非正式的方式进行。其次,绛县在探索数字化提升组织韧性和应对返贫风险的道路上走在前列,但其他县也有一些有益探索,例如,山西省安泽县虽然没有建立防返贫监测预警系统,但也打造“一码清”信息平台进行“一户一码”的信息录入。数字化的发展推动了绛县与周边县域的联系,使其在探索的过程中博采众长,取长补短,不断优化系统,提升韧性。最后,在城市层面,一方面,城市人口众多,所面临的风险更加综合复杂;但另一方面,城市经济实力和综合实力也更强,拥有比乡村和县域更加成熟的数字化环境,在数字化提升组织韧性方面一直走在乡村前面,“智慧城市”和“韧性城市”的软硬件建设不乏对数字化、云计算、人工智能、物联网等现代科技的运用。为了借鉴城市数字化建设经验,更好开发和应用绛县防返贫监测系统,绛县和任村对周边智慧城市进行了集体学习和参观走访。可见,防返贫监测系统作为一个契机,一定程度上能带动乡村向城市学习,打破城乡壁垒,建立能获取更多信息和提升组织韧性的“弱关系”。
第三,防返贫监测系统倒逼了跨系统的联系。跨系统的联系指数字化倒逼政府加强了与市场主体的联系,“借力”应对未来风险和提升组织韧性。一方面,在监测预警系统的建立和运转上,任村和绛县仅有构建数字化防返贫系统的需求和愿景,而没有独立操作能力,缺乏与防返贫监测系统有关的核心技术环节的研发能力,技术水平不高,硬件基础设施薄弱,这要求任村和绛县主动将目光投向市场,运用公共资源交易的方式进行项目的招投标,与山西云智创新科技有限公司展开合作,从而解决技术上的难题,实现监测预警数字化。随着后期系统的持续使用和维护,这一合作关系可能会形成任村和绛县应对未来风险的社会关系网络。另一方面,基于监测系统的响应同样倒逼任村向市场力量“借力”,与市场主体积极联系,构筑组织网络,形成组织韧性。为应对返贫致贫风险,带动任村整体富裕,任村积极与市场主体展开合作,支持建立横水镇山底坡村养猪项目、南樊镇中药材加工项目、梓畅林果专业合作社草莓大棚和冷口乡“阳光玫瑰”葡萄大棚等扶贫产业进入“脱贫攻坚项目库”,作为相关食品企业的原料产地为其长期供货。此外,任村还同商业银行展开合作,在任村针对监测预警系统识别的监测户发放小额免息贷款,缓解其突发刚性支出带来的致贫风险。任村通过与商业银行广泛的联系,打造银行基层机构与村基层党组织的“双基联动”,实现构建社会网络对组织韧性的提升。
5. 环境催化——“玉汝于成”
外部制度环境和现实环境对提升组织韧性也有一定的作用。对于制度环境而言,数字化能够推动制度环境向着更有利于组织韧性的方向发展,例如,绛县防返贫监测系统上线启用以来,绛县、运城市乃至山西省在相关文件中都多次提到“加强动态监测”“做好返贫致贫风险预警和相关政策的督导落实”“及时预警,提前介入,跟进落实帮扶措施”“发现一户,监测一户,帮扶一户”和“做到不漏一户、不落一人,确保发现一例,解决一例,动态清零”等多项要求。可见,数字化系统的使用推动制度环境的优化,对数字化系统应用的制度化要求进一步为数字化防返贫监测系统背书,实现“工作不留空当”与“政策不留空白”的有效匹配,有助于其深入推广使用,增强组织韧性。
但是,现实环境作为外生因素,对组织韧性的影响主要体现在风险和危机上。疾风知劲草,危机环境和逆境事件是组织韧性的前因,既是组织韧性的试金石,也是组织韧性的催化剂。当然,单纯的危机环境并不能直接促使组织韧性的形成,也可能会导致组织的消亡或者萎靡停滞。脱贫攻坚战以前长期处于贫困状态的任村,在一次又一次自然灾害等危机中仅能依靠原本薄弱的组织韧性“扛得住”,没有出现村落的解体,但也并没有从危机环境中增强组织韧性。可见,危机环境虽然是组织韧性的“情境刺激因子”(诸彦含等,2019),但对比任村脱贫攻坚时期“缓得快”和乡村振兴衔接时期“富得稳”,这一刺激能否真正激发出组织韧性的提升,其中的关键因素是防返贫监测系统的使用,即数字化。只有在危机环境不断动态演化的环境中加入数字化的因素,危机环境才能催化出组织韧性的生成和强化,“危”才会转化为“机”。
五、结论与讨论
(一)研究结论
本文围绕“数字化何以提升组织韧性”这一核心问题,以山西省绛县任村运用防返贫监测系统为案例,分析了数字化对组织韧性形成的重要作用,验证了理论假设,提炼出数字化影响乡村这类公共部门组织韧性机制的理论框架(见图2)。
图2 数字化影响组织韧性过程的理论框架
第一,数字化能提升组织韧性,能够支持组织进行动态的预警和监测,使组织在面临危机的时候能够及时觉察危机、预警危机、响应危机,从而避免陷入风险和更大程度的损失。在没有数字化技术手段的时候,以乡村为例的组织对危机的识别方式过于传统和落后,只能被动回应已发生的剧烈危机,仅有的韧性只能支持组织在危机应对阶段“扛得住”,而不能在危机萌芽阶段进行基于数据的评估和预测,因此组织韧性在没有数字化支持的情境下处于较差的脆弱状态。数字化能够将关口前移,不仅能够对渐进、微小的风险性因素进行实时监测和预警,还能够进行综合分析和评估施策,有助于组织在危机过后阶段“缓得快”和新的危机萌芽阶段“富得稳”,实现组织韧性的恢复优化与改进超越,以应对下一次危机。
第二,数字化对组织韧性的提升是通过组织内部的“资源—结构—文化”和组织外部的“关系—环境”共同作用的。组织韧性是一个基于“属性—能力—过程—结果”的连续链条,数字化对组织韧性的影响的起点是对组织韧性这一属性的影响,“资源—结构—文化”和“关系—环境”作为能够影响组织韧性的属性类因素,构成了数字化影响组织韧性的过程路径与内在机理。具体而言,数字化通过使组织的资源冗余、结构灵活、文化涵化和关系稳固来提升组织韧性。其中,资源冗余包括认知资源、人力资源和信息资源的冗余;结构灵活体现数字化下“三台架构”的敏捷性,“中心引领”的协同性和“树型拓扑”的延展性;文化涵化既形成了创新的文化又革新了乡土的文化;关系稳固体现在政府各职能部门间跨部门的联动,乡村、县城和城市等跨辖区的交流,以及政府和市场跨系统的合作。这四个方面是数字化提升组织韧性的重要路径,基本回答了数字化何以提升组织韧性的核心问题。
第三,数字化、外界环境与组织韧性的关系较为特殊。一方面,数字化能够通过改善制度环境增强组织韧性。但另一方面,以危机为主的现实环境是影响组织韧性的纯外生属性类因素,与“资源—结构—文化”和“关系—环境”的作用路径不同,数字化无法通过改变危机环境而对组织韧性产生影响。恰恰相反,在数字化、危机环境和组织韧性的关系中,数字化成为危机环境提升组织韧性的路径和渠道,即危机环境能够被组织不断吸收内化成为组织韧性,但这一过程必须有数字化的介入,数字化能够推动危机环境成功向组织韧性转换。这一过程类似“莫比乌斯环”,危机是持续不断产生和演化的,组织韧性也是不断发展和增强的,二者原本是一个双环嵌入的结构,但正是由于数字化的加入,刺激了危机向韧性的不断转化,危机环境与组织韧性最终成为数字化作用下一体两面的共生体。
(二)理论贡献与实践启示
以山西省绛县任村为案例,本文分析构建了数字化对组织韧性影响机制的理论框架,具有以下三个方面的理论贡献。一是,在动态理解组织韧性的基础上,将现有理解组织韧性的四个视角结合起来形成“属性—能力—过程—结果”的组织韧性链条,并且在“属性”的基础上进行组织影响因素的分析,具有一定创造性。二是,本文对数字化和组织韧性之间的理论关系进行了探讨,深入剖析了从数字化到组织韧性之间的影响路径,弥补了现有文献的不足。三是,在对数字化、外界环境和组织韧性关系的分析中,本文创新性地将外界环境区分为制度环境和危机环境,并分析了二者的不同作用,进而深入探讨了数字化在危机环境转化为组织韧性中的作用,深化了研究内容,拓展了理论框架的深度。
本文的实践启示如下:一是,突出强调了危机风险的持续性和数字化对提升组织韧性的作用,在全面推进乡村振兴进程中,返贫致贫风险因素始终存在,这表明乡村管理者需要积极主动选择数字化工具提升组织韧性,应对各类返贫风险。二是,根据研究发现,乡村管理者要关注影响组织韧性的内部“资源—结构—文化”和外部“关系—环境”因素,除利用数字化外,还要采取其他方式在这些方面着力,以提升乡村组织韧性。三是,面对危机环境,乡村既要采取各类措施进行及时监测预警和响应,以避免危机带来的损失和返贫风险,也应当认识到,在数字化的条件下,危机能够被组织吸收成为韧性,危机中孕育着韧性,风险中隐含着希望,新时期要以积极的心态进行乡村防返贫工作,迈向“富得稳”的乡村振兴。
(三)研究局限与未来展望
本文对数字化影响组织韧性的过程进行了较为全面的探讨,但仍存在一些研究不足有待未来进一步完善。一是,本文只关注了数字化对组织绩效的积极影响,没有考虑数字化可能作为一种消极因素,即技术的迅速发展和更新换代可能产生数据鸿沟与乡村智识割裂等新的风险。此外,数字化也可能作为数字化变革、数字化时代和数字化转型的外部环境发挥作用,后续研究可以继续分类探索。二是,数字化对组织绩效的影响有直接影响,有倒逼的影响,有助推的影响,这些影响的具体机制过程是否不同也有待进一步探索。三是,本文仅从案例研究的角度关注数字化影响组织绩效的路径,未来研究可以立足更多视角,采用更多方法探究更全面的影响组织绩效的因素和机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