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淡生活中找寻温情——女编剧霍昕的创作特点与理念

宋晓蕾

（香港城市大学 中国 香港 999077）

1998 年，电视剧《将爱情进行到底》风靡全国，就此开启霍昕的编剧生涯。此后的20 年中，霍昕一共创作23 部影视作品，其中包括15 部影片，8 部电视剧。在15 部影片中，有不少质量上乘的作品，比如与张扬导演合作的《爱情麻辣烫》、《洗澡》、《昨天》和《向日葵》，与周星驰导演合作的商业喜剧电影《功夫》和《西游降魔》等。可以说霍昕是一位既有才情又勤奋的女编剧。在霍昕以往创作的电影作品中，题材与类型跨度很大。不仅有都市爱情题材，商业喜剧题材，还有惊悚悬疑等题材的影片。本文主要分析霍昕以往编剧的电影作品，从中梳理霍昕的创作理念。

一、生动的生活细节

在电影编剧的创作中，细节的创作有时比确定题材和组织情节更难，细节处理不当，会给观众留下影片情节虚假和夸张的印象。细节不光是编剧创造性与思想性的精髓，更需要编剧有善于观察生活的慧眼。霍昕在剧本创作的层面上，对电影细节的把握，无疑是非常成功的。

在霍昕早期编剧的电影《洗澡》中，哥哥大明与弟弟二明一起出门，二明拿起喷水枪在半空中洒水玩，喷水枪洒水的细节刻画了二明内心纯真的一面。后来父亲去世，大明与二明在洗澡堂中，二明拿起喷水枪喷大明，大明和二明一起玩水，简单的玩水细节交代了哥哥大明从内心真正接纳了二明，他们的关系不仅是血缘上的兄弟，更成为真正的朋友。《洗澡》中另一处细节处理得也很巧妙，父亲去世后，二明很想念父亲，但由于二明是智力有缺陷的人，与正常人表达情感的方式不同。霍昕没有给二明编写台词，只让一个人安静地在房间里看《动物世界》。电视上《动物世界》讲述自然界动物新旧交替的习性，暗示父亲的生老病死是自然界的规律。这处细节刻画，表达了二明对父亲死亡的理解和他对父亲深藏内心的情感，比直抒胸臆的台词更令人动容。

电影《一场风花雪月的事》中，吕月月受到组织质疑时，薛宇给她发信息，说要做一条石斑鱼给她吃。薛宇骑着自行车载着吕月月，两人就像一对寻常恋人。薛宇耐心地给吕月月烹饪鱼，说这是他爸爸的拿手菜，经常做给他妈妈吃。薛宇为吕月月做鱼，看似是生活中的小事，但又饱含爱意与真诚的美好，细节处理给整部电影压抑的氛围带来温馨亮光。不料，吕月月接到小伟的电话后不顾一切地跑出去。此时，薛宇房间的鱼缸里一条黑色的金鱼也随即跳出去，细节暗示了吕月月最终挣脱了身上的世俗枷锁，选择背叛组织和深爱她的人。

电影情节的创造性就体现在这些新鲜动人的细节上，电影这门叙事艺术发展到今天，基本的叙事模式已经被反复使用，细节运用的好坏甚至可以左右影片的质量。

二、巧妙的叙事结构

电影叙事结构指的是编剧通过自己对生活的观察，运用电影思维把情节、事件分别加以组织安排，让它符合逻辑与规律，最后达到艺术的完整和统一。好的叙事结构不光对影片的情节发展有画龙点睛的作用，甚至会影响一部影片的成败。从早期的影片《寻人启示》、《爱情麻辣烫》、《昨天》到后面的《好奇害死猫》和《无人驾驶》，霍昕似乎一直在探索如何用巧妙的结构开展故事，创作影片。

在霍昕早期编剧的短片《寻人启示》中，我们能够看出霍昕在叙事结构上的实验与突破。《寻人启示》只有48 分钟，却讲述了五个小故事。其中，第五个故事中张贴的寻人启示，分别在前面四个故事中都出现过，借此与其他故事产生微妙的联系。影片构思颇为精巧，五个故事中的角色都在寻找着什么，找一见钟情的女人，找一夜情，找一百块，找怀疑出轨的妻子，找弄丢的自己。每个单独的故事看似独立，但因为寻找这个主题和影片中独特的配乐连接，让故事与故事之间拥有某些微妙地联系。但或许由于时长限制，《寻人启示》还不能算是纯粹的非线性叙事影片。在之后的《爱情麻辣烫》中，霍昕开始尝试非线性叙事的结构，影片采用多线叙事，用电影中周建和夏蓓这对即将结婚的新人为线索，引出五段不同年龄人的情感故事：《声音》、《照片》、《玩具》、《十三香》、《麻将》。每个小故事都由“结婚”来贯穿，最后统一构成一个精巧而多彩的电影。

影片《昨天》采用类似影片《公民凯恩》中的“多视点结构”——借影片中不同人物的视点，把主观与客观结合，通过多角度，多方面，全面立体地评论影片中的主要人物。另外，《昨天》还颇有新意地结合了话剧舞台与仿纪录片的风格，一定程度上也体现了霍昕在探索影片结构的新模式，给影片的叙事扩宽了空间。

霍昕在电影创作中一直尝试新的叙事结构，正如她在创作中并不拘泥一种创作类型，无论是爱情喜剧片、温情亲情片亦或是恐怖悬疑片，都有涉猎。早在短片《太阳花》中，霍昕就展现了她创作悬疑片的天赋。影片三分之二的时间，都在铺垫男孩对卖花女孩的感情，男孩每天都在镜头里寻找女孩，想方设法在镜头里与女孩合影，就在观众沉浸在男孩对女孩青涩甜蜜的暗恋中，男孩却意外发现卖花女孩竟与银行抢劫犯是同伙。爱情故事陡然成为悬疑故事，吊足观众的胃口。如果说《太阳花》只是霍昕在悬疑片创作上的实验，到了电影《好奇害死猫》中，霍昕则在电影的叙事结构上下了很大功夫，她抛弃了传统的叙事方式，大胆地采用非线性叙事结构，分别从几位主角的视角出发，还原了各自的剧情，创造出一部颇有新意的拼图式电影。影片进一步糅合了悬疑与惊悚的元素，外加出轨、偷窥、情杀等夺人眼球的情节点，最大可能地吸引观众的注意力。这种拼图式结构的电影，优点在于创作者与观众在信息的获取上是不同的。观众每次以为自己看到的是真相，却因为每一次新的视角讲述，很快推翻了原来的结论。结构上的新意正是影片吸引人的地方，也是霍昕作为编剧对影片的重要贡献。

对于悬疑电影来说，拼图式的结构能够把故事真相很好地掩盖，延长观众得知真相的时间，最大程度地增加影片的悬疑效果。霍昕编剧的另一部影片《无人驾驶》，叙事结构运用得更加纯熟自然。影片在叙事方式上类似奥斯卡获奖电影《撞车》，把五段没什么关联的小故事通过车祸联系，最后拼成一个大故事。这五个故事在发展的过程中也并非按照线性叙事，而是打散时间顺序，通过故事内在的逻辑顺序最终发展完成。每个故事在剧情发展的过程中混入插叙、倒叙与正叙等手法。这种看似破碎，实则又有内在逻辑的结构也和影片的主题，都市生活中的青年男女害怕孤独、渴望爱情又极度缺乏安全感的心理状态完美对应。

三、鲜明的女性形象

电影中的角色形象可以说是电影作品的核心，角色对电影的剧作叙事与现实思考具有重要意义，鲜明生动的角色是电影是否成功的关键之一，也是创作者需要努力打磨的剧作要素。一般来说，如果一部电影给人留下深刻印象，那么电影中往往会有性格鲜明饱满的人物形象。霍昕作为女编剧，有女性创作者独特的感性与细腻，她也把这份细腻的笔触用在塑造人物角色上，尤其是她笔下创作的那些令人印象深刻的女性角色。

电影《无人驾驶》中，常青以前做过陪酒小姐，这一直是丈夫志雄心中的芥蒂。当志雄再次遇见初恋肖云后便对常青提出离婚，常青没有吵闹，她只想守护自己的婚姻和家庭。但当她跟踪志雄和初恋约会时，意外发生车祸，常青受伤了，不明真相的志雄一直关切地询问肖云有没有受伤，常青对志雄终于死心，她决定与志雄离婚，但孩子必须由自己抚养。常青没有因为自己做过陪酒小姐的职业而看轻自己，她敢爱敢恨，拿得起也放得下，当婚姻亮起红灯，她没有吵闹，头脑清醒地努力守护婚姻，当发现爱人不再爱她，也能勇敢地选择放下。最后志雄意识到常青对他的爱，选择回归家庭，常青也宽容地接纳了丈夫。

另一部电影《好奇害死猫》中的梁晓霞则是风情万种的洗发女。她偶然认识郑重，成为他的情人。本是一场钱色交易，但率真、泼辣的梁晓霞却付出真感情，她奢望从郑重身上获取真爱与温暖，却不知这微薄的奢望最终害死自己。郑重提出与梁晓霞分手时，梁晓霞一边吃辣条一边流泪，还强撑说食物太辣了。郑重松了口气，谁料梁晓霞却拿着郑重给她的分手费在他们小区楼下开了家美甲店。她天真地以为如果自己能自食其力，换一种生活方式赚钱，就能换取郑重的尊重与爱。影片有几处细节刻画了梁晓霞对郑重卑微却深情的爱，一处是郑重警告梁晓霞不要伤害他的妻子。梁晓霞却拿出自己买的纯棉内衣和袜子，说这是她送给郑重的礼物，梁晓霞哭着求郑重别离开自己，还说以后会努力赚钱，她现在也有自己的事业。另外一处是郑重用烟灰缸杀了梁晓霞，但临死前，梁晓霞还是朝郑重伸出一只手，她是在向自己的爱人索取生命中最后的安全感。梁晓霞作为郑重的情人，这并不是一个光彩的形象。但是看完影片，大家并不会讨厌这个女人，她就像一株没有刺的红玫瑰，不要殷实的财富，不在乎世俗的评价，爱得简单而纯粹，甚至只要每天看见郑重，对她来说就是平淡生活中最大的幸福。《好奇害死猫》中的另一位女主角千羽也是一个性格复杂的角色。表面上，她高贵、典雅，待人友善，但背地里却疯狂且神经质，她从一个纤弱的受害者转变为狠毒的施害者，一直在背后操纵着整个事件。正如她反复念着《玫瑰圣经》里的台词“约克与兰开斯特蔷薇在一朵花里，要么全红，要么全白。”她本人就像那纯洁高贵的白玫瑰，她要的是完整的家庭和忠贞的爱情，不允许有任何欺骗的行为。最终，她成功地拔掉了红玫瑰，连同沾染上红色的丈夫也一同甩开。

四、温情的台词风格

霍昕在电影中经常展现日常的生活和观众司空见惯的场景，表现出她对人性的关怀。这种现实主义题材的电影也往往能够引起观众共鸣，从霍昕创作的影片中可以看出，她的创作素材基本来源生活，她编剧的影片充满了人间的烟火气。在真实的生活中寻找素材，让生活中的人与环境自然地呈现，还原真实的生活状态，这也是霍昕一直以来的创作特点。最能体现这种特点莫过于霍昕创作影片时中撰写的朴素温情的台词。

在探讨亲情与老年人的影片《飞越老人院》中，这种朴素含蓄的台词也令观众十分感动。影片中老周得了癌症住院，因为失忆错把老周当老伴的老太太一直陪在他身边。老太太拉着老周的手说，“我一直在你身边，你拉着我的手，我给你讲笑话”，老周笑着看向老太太说，“你陪着我，我觉得很幸福。”影片中，老太太从始至终都把老周误认为自己去世的老伴，老周也不愿拆穿，在他生命的弥留之际，两人相互取暖，仿佛真的是一对相濡以沫的夫妻。

电影《昨天》以富有质感和密布细节的真实影像纪录都市中的生活，影片中绝大多数角色都由现实生活中的人扮演。这种“生活流”淡化了情节的逻辑线索，使得影片达到日常生活中才会有的琐碎、繁杂的真实感。在一定意义上，《昨天》如同过去的生活实录“一个声音、色彩、立体感等一应俱全的外部世界的幻景”。与此同时，影片融合了戏剧舞台化的结构，大量的自我剖析式的旁白和独白，让观众在影片中感受角色的真实性格，实现了对角色和生活的复原。影片中有一处情节令人印象深刻，空地上忽然下起大雨，周边的人都在躲雨，贾宏声却独自走在雨中，他的独白在电影中传来，“那天我走在雨里，两条腿好像不听使唤，只知道往前走，我也不知道去哪儿，走了整整一个晚上，后来发现两只脚都烂了”。情节连同独白真实地再现了贾宏声与当时的环境格格不入的状态。

另一处独白几乎可以概括这部影片的主题，那是贾宏声和心中另一个自己对话。“我说贾宏声毕业于中央戏剧学院，是个演员，热爱摇滚乐，爱列侬和罗伯特普兰特，曾经想成为一名伟大的演员，也想组建一支伟大的乐队。”“他说你什么都不是，就是一个人，你爱吃面条，鸡蛋，爱穿时髦的衣服，可以哭也可以笑，受不了的时候还可以求人。”台词写出贾宏声曾对自己的定义，和他历经心灵磨难后散发的理性与成熟的思考，简单直接却直击人心。

五、总结

霍昕作为当下国内知名的编剧创作者，擅长从生活中发掘素材，抓住人物的本性，抒写人世间平凡、真实且珍贵的情感。她以真诚、朴素的创作态度，以女性创作者特有的细腻、柔情编写了很多令人难以忘怀的影视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