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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斋志异》中蒲松龄选举态度的成因分析

2023-10-22孔秋萍

名家名作 2023年17期
关键词:清王朝科场考官

孔秋萍

蒲松龄是一个典型的封建知识分子,他自幼接受传统的儒家教育,一生孜孜不倦地追求科举及第,尽管他才华横溢,但却始终困于场屋。他一生偃蹇,激发了他对现实的不满。他认为仕途黑暗、公道不彰,科举考试不公平、不公正,这与他的政治思想和学术思想是有关的。他同情农民起义,对清王朝有着抵触思想,他觉得清王朝政治黑暗、吏治腐败,因此他期盼吏治清廉,主张仁德政治;他受顾炎武、施闰章影响,学术思想接近陆王心学,反对程朱理学,热衷奇诡、浪漫的艺术传统。他的思想与当朝的官方思想是格格不入的,这些也是他一生在科场上屡试屡败的重要原因,而他的思想、认识、信仰都在他的文学创作里得到了最真实的反映。

一、期盼吏治清廉,主张仁德政治

蒲松龄从小接受正统的儒家教育,儒家经典烂熟于胸,对于孔子他有着很深的敬意。他生活于清朝顺治、康熙年间,此时清王朝的统治日趋稳定,但是他的内心对于清王朝是排斥的。孔子的“夷狄之有君,不如诸夏之亡也”[1],对他影响很深。清王朝是一个以少数民族统治汉族的特殊朝代,这对于只习惯于接受本民族统治的汉族知识分子来说,是比较难以接受的。蒲松龄在他的晚年画像上自题“作世俗装,实非本意,恐为百世后所怪笑也”[2],可见他对清朝统治者是不满的。

幼年时兵荒马乱、灾荒频发的经历也给他留下了极深刻的印象。清朝军队在开进中原之初,试图以大掠夺、大屠杀来慑服人民,打击明朝残余势力。山东相继发生了谢迁起义和于七起义,清朝统治者进行了野蛮、残酷的镇压,这在《聊斋志异》的创作中也有所反映。如在《三朝元老》《赤字》《林四娘》等篇中表示对前朝衰亡的同情,宣扬汉族士人的民族气节;在《鬼隶》《韩方》《林氏》中从正面、侧面,用不同的方法,或直接控诉,或曲折影射清军大屠杀的暴行,表现了他的不满。

尽管他内心深处对于清王朝是不满的,但是作为一个封建社会下层的知识分子,实现“治国平天下”的人生价值的主要途径除了科举入仕、金榜题名,别无他途,这是由当时的社会制度决定的,他也渴望在政治舞台上大显身手。蒲松龄从小接受的是儒家正统的教育,儒家思想讲究的是积极用世,使他立下了远大的志向,并满怀经世热情,希望“他日勋名上麟阁,风规雅似郭汾阳”[3]464。

顺治十五年戊戌,19 岁的蒲松龄第一次参加县、府、道考试,即以三个第一补博士弟子员。可是这以后却命运多舛、屡试不第,一生沉居下流。这是他个人的不幸,却也使他有机会深刻地体会和认识到社会政治的黑暗和科举制度的弊端。在他看来,科举考试的不公正是由吏治的腐败造成的。

封建社会发展到清王朝已经到了末期,各种弊端都显露出来,封建官僚阶层的贪贿腐败就是一大毒瘤,虽然康熙在位期间被称为康熙盛世,但整个封建官僚机器已经是千疮百孔,腐败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蒲松龄一直生活在灾难深重的农村,目睹了贪官污吏和土豪劣绅们横行乡里、鱼肉百姓的罪恶行径和贫苦百姓在死亡线上挣扎的悲惨情景。而在宝应县等地近一年的从政实践,更让他对封建衙门中蠹役贪赃枉法的丑恶现象有着深切的体会。对此,他怒不可遏,并且在创作中予以尖锐的讽刺和激烈的抨击,表现出一种鞭挞强梁、忧怀民生的愤世情怀。在其《聊斋志异》中有很多篇章揭露了官吏、典史衙役不是贪暴不仁、诬良为奸,就是强抢民女、贪贿受赃、草菅人命,如《梅女》《梦狼》《红玉》《伍秋月》《潞令》《向杲》《冤狱》《公孙夏》等。

政治的黑暗、吏治的腐败除了表现在官员衙役的残暴,还表现在荐举吏员的不公上。蒲松龄曾经在给韩刺史樾依的信中写道:“仕途黑暗,公道不彰,非袖金输璧,不能自达于圣明,真令人愤气填胸,欲望望然哭向南山而去!”在《聊斋志异》中,蒲松龄深刻地揭露和抨击了贪贿腐败与不学无术的当权者。

“吾辈悉属考弊司辖,司主名虚肚鬼王。初见之,例应割髀肉……若丰于贿者,可赎也。”[4](《考弊司》)“请为君赂冥中主者”“鄙吝者必非大器,此子之命合以明经终,不然,科甲立致矣”(《僧术》),此两则故事借用阴间之事来暗讽当权的学使,主持科举考试的考官贪污受贿。“一日,执事文场。唱名毕,学使退与诸教官燕坐。教官各扪籍靴中,呈进关说”(《司训》),“邑有楚银台之公子……会提学试,公子第一,生第二”(《辛十四娘》),“适至提学署中,见文宗公事旁午,所焦虑者殊不在文也”(《何仙》),“托媒风示公子,许为买乡场关节”(《素秋》),“学官知之,欲怒加刑,马哀免,愿为先生生财。……学官勒取重赂,使免申黜”(《饿鬼》),“今学使署中,非白手可以出入者”“至郡,投状,上下勒索甚苦”“今日学使之门如市”(《神女》),这几则故事或明或暗地揭示了当权者的贪贿腐败。

此外,还有一批不学无术之徒,他们胸无点墨,衡文不公,肆意取舍,“黜佳才而进凡庸”(《三生》)。《司文郎》里的余杭生凭借令人作呕的文章居然得意于科场;《于去恶》中写道那些考官“目不睹坟典,不过少年持敲门砖,猎取功名,门既开,则弃去;再司簿书十数年,即文学士,胸中尚有字耶”,如此才会造成“陋劣幸进,而英雄失志”;《何仙》中批阅考卷的都是些“前世全无根气”的“饿鬼道中游魂,乞食于四方者”,“曾在黑暗狱中八百年,损其目之精气”,讽刺了这些阅卷者胸无点墨、目不识文,辨别不出文章的好坏,将优等划为四等;《三生》中的考官并不是不想选取好文章,只是他们自己水平有限,实在是不知道什么文章才是好文章;《贾奉雉》中贾奉雉屡试不第后,一次在落卷中选取那些“阘冗泛滥,不可告人”的句子,连缀成篇,却偏偏考中经魁,原因是那些考官就是凭着这样的文章进身的。

吏治的腐败导致了科举的不公,就是这样一些贪贿腐败、不学无术之徒让更多追名逐利、碌碌无能之辈进入仕途,就出现了像《续黄粱》中曾孝廉一样的人,一旦掌握权柄,则以好恶亲疏、贿赂的多寡来荐举官吏,骄横奢侈,贪暴不仁。再有这样一些官员荐举如他们一样之辈,如此国家政治日复一日黑暗腐败下去,腐败之气日盛,而于国计民生无一好处。

由此可见,蒲松龄对科举制度弊端的认识是清醒的、深刻的,但他自己却陷入了矛盾复杂的困境之中:一方面,他有着济世救民的志向,有积极参与政治以实现“修齐治平”这一人生理想的强烈愿望;另一方面,他对科场的黑暗,对当权者的贪污腐败和不学无术有着清醒的认识,然而又不得不通过唯一的进身之阶——科举来实现理想。可以想象,蒲松龄是怀着怎样痛苦的心情去参加科举考试的,又是怀着多么悲愤的心情去鞭挞和抨击科场黑暗的。屡屡受挫于一个不重视真才实学的时代,实现不了自身的价值,他心情的抑郁是可想而知的。

“可以说,落拓不遇的社会地位决定了蒲松龄同情民生疾苦的立场和感情,而儒家的仁政理想则为他提供了社会批判的思想武器。”[5]他以“治国平天下”的人生理想,同那个不重视真才实学的朝代进行着顽强不屈的抗争。

二、反对程朱理学,热衷谈狐说鬼

清朝是少数民族统治汉族,在其政权建立之初,危机四伏,为平息汉人的反清情绪,统治者沿袭了汉民族的传统,加强儒家的思想教育。顺治亲政后亲自将尊孔读经、尊儒重道列为国策。到康熙年间,程朱理学再次被奉为官学,儒家思想的正统地位完全确立。康熙帝组织编写了《性理精义》等书,重新刊行了《性理大全》等书,颁布全国,以巩固其思想统治,程朱派理学家李光地、陆陇其等都得到重用。程朱理学的核心是把社会政治伦理化,把伦理道德天理化,把君臣父子、上下尊卑等纲常伦理说成是永恒的、绝对的、不可更改的原则,说成是宇宙的规律和万物的本源。这样的学说为统治者加强封建统治提供了理论依据。

蒲松龄虽然自幼接受传统的儒家教育,并且对儒家思想的创始人孔子怀有极深的敬意,尊崇孔子为“至圣先师”,但是他对孔子的学说或者说对待文化遗产并不是全盘接受的,而是有所继承和扬弃的。尽管清初的统治者极力推崇程朱理学,但是在明清之际的学术思想界还是有很多勇于冲击传统思想的学者,如清初学术界的代表人物黄宗羲、顾炎武、王夫之。他们尊崇儒学,又不为之所限。他们的思想对于蒲松龄也是有所影响的。

蒲松龄的恩师施闰章,是顾炎武的友人。蒲松龄在童子试中以县、府、道三试第一进学,可以说是一种机遇,当时的山东学政正是施闰章,他博学多识,诗文兼擅,并不死板教条,所以蒲松龄的《蚤起》是将八股文写成了近乎记叙的文章,如小说中的情节并没有按照常理阐发书义,“代圣贤立言”,是不符合制艺文的格式要求的,如果换了一位以八股文为敲门砖进入仕途的考官,对于这样出格的文章,定会打入落卷之中。也正因为如此,他的文章入不了那些乡试主考官的眼,那些乡试考官是以八股文进入仕途的,其后蒲松龄屡应山东乡试,却连连落榜。所以,他在《聊斋志异》中把造成“仕途黑暗,公道不彰”的原因归于考官,一方面就是说这些考官无才无能,如《司文郎》《于去恶》《贾奉雉》《三生》等篇。而所谓的考官无水平也是从蒲松龄的眼光来看,其实考官的思想是完全符合当时的官方思想的,也完全是根据当时官方的要求来的,若非如此,考官又如何能考中做官呢?也正是因为蒲松龄本人的思想是反理学的,与当时的官方正统思想完全背道而驰,故而无论他应多少次乡试,也总是屡屡败北。

虽然蒲松龄本人一生与科举、八股文有着不解之缘,但他的思想与当时的程朱理学是有矛盾的,他的学术思想更加接近陆王心学。譬如,蒲松龄的“三教合一”的思想就是晚明心学家的学术思想特征,而程朱理学家们是排斥这些行为的。

明朝以八股取士,一般士子,除了永乐皇帝钦定的《性理大全》外,几乎不读其他书。而至于清朝因袭明制,依然是八股取士,此时的理学实际上也成为与科举功名相结合的庸俗化的理学。科举考试的内容主要是取“四书五经”的内容命题,而“四书主朱子集注,易主程传、朱子本义,书主蔡传,诗主朱子集传,春秋主胡安国传,礼记主陈澔集说”[6]。读书人想要考取功名,就必须从这些方面下功夫,去钻研,不涉旁骛。蒲松龄的兴趣爱好却是“搜神”。他在《〈庄列选略〉小引》中说道:“千古之奇文,至《庄》、《列》止矣。……余素嗜其书,(《庄列选略》)书成,轩轩自喜曰:‘以庄、列之奇才,今并驱而就七十子之列,宁非快事哉!’”[3]54可以看出蒲松龄对奇诡、浪漫的艺术传统的偏爱与热衷,在其《聊斋自志》中他更是表露无遗:“松落落秋萤之火,魑魅争光;逐逐野马之尘,魍魉见笑。才非干宝,雅爱搜神;情类黄州,喜人谈鬼。闻则命笔,逐以成编。久之,四方同人,又以邮筒相寄,因而物以好聚,所积益夥。”[4]1读书人通过科举考试扬名显亲是当时社会上普遍认可的正途,而蒲松龄虽也热衷于科举,但却无甚进展,更热衷于在谈狐说鬼上驰骋才情。

生于明末清初的蒲松龄,经历了那样一个大变动的时代,他一生汲汲于科举考试,然而无论是他的政治思想还是学术思想,与当时清王朝的官方思想都是格格不入的,这也是他一生困于科场而无法考中的根本原因。然而作为一个科场中人,他也在无数次的失败中看到了清朝选举制度的各种弊端,但他并不反对这样的选举制度。蒲松龄在其《聊斋志异》中对清朝选举制度的揭露和批判是针对其实践过程中所出现的各种弊病,他认为使他一次次在考场中失败的是考官的腐败造成的,只要考官们遵从科举标榜的“人人平等”的原则,只要考官有真才实学能辨优劣,这种制度还是可取的,所以他终生沉迷科场,渴望有公正的考官能识出自己这匹千里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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