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本解读知识模型建构的四个原则——“言语的非常规修辞”教学设计研习

朱 平/ 设 计 汲安庆 /评 析

【教学过程】

一、导入

俄国作家果戈理说：“我对我国字字珠玑的语言感到惊异，每一个词语都不啻一件礼品，全都饱满而又硕大，就像珍珠一样闪耀着永恒的美。”作为中国人，我们同样为我们的民族语言感到自豪。如何欣赏语言的魅力？可以通过朗诵因声求气，或通过体会修辞把握语言的灵动，方法不一而足。今天，我们就来关注一些非常规修辞，感受语言带给我们的丰富内涵。按照不同的形式，可以关注这几类非常规修辞：关系变更、言语倒装、矛盾修辞。

研习：朱老师在引出本节课学习的切入点和内容时，还能注意汉语言学习的方法引领，以及进行热爱祖国语言文字情感的激发，一举三得。

二、文本研习

文本言语的非常规修辞有以下几种：

1.关系变更

例一：因果关系变更

原文：“我不能爱上海与天津，因为我心中有个北平。”（老舍《想北平》）

还原：因为我心中有个北平，我不能爱上海与天津。

研讨：正常的语序应该是先因后果，老舍这样安排，意在突出对北平的特殊感情，强调北平在他心中的唯一性、不可替代性。作者对北平深沉的爱呼之欲出。

例二：转折关系变更

原文：“今晚却很好，虽然月光也还是淡淡的。”（朱自清《荷塘月色》）

还原：虽然月光也还是淡淡的，今晚却很好。

研讨：文章开头说“这几天心里颇不宁静”，表明作者内心苦闷。“今晚却很好”表现美景带给作者暂时的安慰。中国语言的表意重点在后面，这里把“虽然”放在后面，强调作者的心情还是没那么好，再好的美景也无法排遣内心那种淡淡的忧伤。

例三：动作关系变更

原文：“轻轻地推门进去，什么声息也没有，妻已睡熟好久了。”（朱自清《荷塘月色》）

改后：轻轻地推门进去，什么声息也没有，妻已熟睡好久了。

研讨：睡熟强调一种结果——睡得很香，睡得很死，感觉没有一点心事。而通过整篇文章的阅读，我们发现作者满怀心事，可是他的妻子（他最亲密的人）却无法理解他内心的苦闷，体现出一种疏离感、冷漠感。熟睡强调一种状态——酣睡，有一种甜蜜温馨的感觉。很明显，作者选择“睡熟”而不是“熟睡”，表现出他内心的苦闷依然无法排解，甚至隐隐透露出他苦闷的原因。

2.言语倒装

例一：称谓倒装

前文：“祥林嫂，你放着罢！”

后文：“你放着罢！祥林嫂。”（鲁迅《祝福》）

研讨：前文先称呼再要求，语气缓和中有商量，后文先要求后称呼，语气急促中有阻止，重点突出四婶对祥林嫂的不满日益加重。这和祥林嫂的预期差别太大，她本来以为捐了门槛，自己就是一个清白的人了，就可以做与“祝福”相关的事了，没想到依旧被排斥、被厌恶。后文中，四婶对祥林嫂的言语态度成为压倒祥林嫂的最后一根稻草。

一模一样的语词只是换了一个顺序，人物的语气就不一样了，情感态度就发生了大变化。

例二：修饰语倒装

《荷塘月色》里有两句话：“月光是隔了树照过来的，高处丛生的灌木，落下参差的斑驳的黑影，峭楞楞如鬼一般。”“树缝里也漏着一两点路灯光，没精打采的，是渴睡人的眼。”

研讨：“峭楞楞如鬼一般”把修饰限定语放在宾语中心语之后，起强调特点的作用，表现出景物的阴森恐怖。“没精打采的，像渴睡人的眼”形容路灯光，修饰语同样放在后面，写出环境的迷蒙暗淡，映射出人物心境的寂静索然。

例三：主从倒装

原文：“老屋离我愈远了；故乡的山水也都渐渐远离了我。”（鲁迅《故乡》）

还原：我.离老屋愈远了；我渐渐远离了故乡的山水。

研讨：“老屋离我愈远了”表明“我”是被迫离开，而不是主动离开。“我”仍是原来的“我”，而印象中的那间老屋，儿时那个温暖快乐的家乡却已然不再。如今一切都已经改变，把老屋放在前面，更平添一份隔膜和忧伤。

3.矛盾修辞

例一：程度矛盾修辞

《祝福》：“她一手提着竹篮，内中一个破碗，空的；一手拄着一支比她更长的竹竿，下端开了裂；她分明已经纯乎是一个乞丐了。”

研讨：“空的”说明：①她没有讨到任何吃的，显出人物命运的悲惨可怜。②没有人愿意帮助她、救济她，表现出人情的冷漠。“下端开了裂”表明她做乞丐的时间很长，即被鲁四老爷和四婶赶出来的时间很长，表现出当时社会中人们的冷酷无情。“分明”是第一印象，一到眼前看到的就是乞丐印象（有依据的主观判断）；“已经”是已发生的结果，说明祥林嫂成为乞丐不是一天两天了，做乞丐时间很久；“纯乎”是程度词（强调结果的彻底性），说明她完完全全、彻彻底底地是一个乞丐了。

例二：意义矛盾修辞

原文：“孔乙己是站着喝酒而穿长衫的唯一的人。”（鲁迅《孔乙己》）

还原：孔乙己是唯一 的站着喝酒而穿长衫的人。

研讨：孔乙己对自我身份认知的矛盾使他成为不属于任何一个阶层的边缘人，“唯一”更强化了这种尴尬，凸显出主人公的迂腐和孤独。

研习：朱老师从非常规修辞视角切入，结合大量的文本案例，聚焦文本的篇性分析揭秘，让许多看似平淡处，焕发出了创造光彩。文学创作追求语言的陌生化，朱老师“非常规修辞”视角的分析，熟悉而又陌生，令语文阅读教育再次有了新鲜、隽永的味道。

三、总结规律

语言有工具性和人文性特点。语言的工具性讲究用词的准确和规范，字典语义是共通的、稳定的。语言的人文性是超越字典语义规范的，甚至有可能是违反语言规范的，因为它带着非常强烈的个人化的、主观的感情色彩。这种语言的性能和语义不像字典语义那样是共通的，而是在具体语境中的、个人化的表达。通过还原比较的方法，我们发现不同顺序的语言形式会起到完全不同的表达效果。海德格尔说过：“语言是存在的家园。”这里的“存在”指人，是人的生命。语言是生命现象，希望同学们在平时阅读和写作的过程中，都能做一个有心人，发现语言的美，品味中国语言的独特魅力。

研习：朱老师在工具性和人文性统一的基础上突出了“言语性”——具体语境中的、个人化的表达，“存在性”——语言是人的生命，是存在的家园。

四、活学活用

我们一起来近观史铁生的生命现象。

原文：“四百多年里，它一面剥蚀了古殿檐头浮夸的琉璃，淡褪了门壁上炫耀的朱红，坍圮 了一段段高墙又散落了玉砌雕阑，祭坛四周的老柏树愈见苍幽，到处的野草荒藤也都茂盛得自在坦荡。这时候想必我是该来了。”（史铁生《我与地坛》）

还原：四百多年里，古殿檐头浮夸的琉璃被剥蚀了，门壁上炫耀的朱红淡褪了，一段段高墙坍圮了，玉砌雕阑散落了，祭坛四周的老柏树愈见苍幽，到处的野草荒藤也都茂盛得自在坦荡。这时候想必我是该来了。

研讨：①作者有意把这些动词提前，弱化了地坛当年富丽堂皇的面貌，突出了现在破败、暗旧、凌乱的情状。这样的园子暗合史铁生当时落寞的心情，让一个失魂落魄的人一下子找到了和他同病相怜的地方，表现出作者和地坛的惺惺相惜。

②作者强化主语“它”也就是地坛，形成特殊的主宾一致的结构，好像是地坛主动剥蚀、淡褪、坍圮、散落，为史铁生的到来准备好一切，让作者得以在地坛里放下一切的无奈无助。是地坛首先接纳了残缺的史铁生，才有了后来重新鼓起勇气笑对人生的史铁生。地坛之于史铁生的重要性可见一斑，呼应标题。

③地坛“主动”褪去所有外在的修饰，洗尽铅华，呈现出生命最本真的状态，这也给作者一个暗示：外在的东西不是最重要的，内在本真的、坦荡的生命才是人生最有价值的东西。

研习：马丁·布伯的关系本体论将“关系”分为两种——“我—它”关系、“我—你”关系，并认为真正的人类关系应是“我—你”关系，在“我—你”之间才能达到生命的相遇和实现。其实，还应有天人合一的“我—我”关系。朱老师对《我与地坛》的动词分析，分明揭示了这一独特的情感关系，也由此将地坛的物理空间，转化为了史铁生的精神空间。这样的分析无疑是独具匠心的。

【总评】

这是一个明确以建构文本解读知识模型，让学生在审美创造中确证自我精神生命为目的的教学设计。虽然整体上看，以教者的总结、思辨为主，无法体现学生自主体验、自主发现的活动，但其中体现的文本解读知识模型建构的原则与实施路径十分清晰，且实操性较强。在教学实施时，多让学生去总结、举例、发现，应该可以收到好的效果。

一、层次性原则

从“非常规修辞”视角切入文本解读，朱老师的教学路径如下所示：按“关系变更（因果关系、转折关系、动作关系）→言语倒装（称谓倒装、修饰语倒装、主从倒装）→矛盾修辞（程度矛盾修辞、意义矛盾修辞）”的顺序，结合相关文本中的例句，引导学生将非常规修辞体知深透。朱老师再出示史铁生《我与地坛》中的一段文字，引导学生从动词位置、主从倒装的角度去赏析，进而发现景语背后的哲理——外在的东西不是最重要的，内在本真的、坦荡的生命才是人生最有价值的东西。

这里，最有价值的是引出了“非常规修辞”的概念，再层层剥笋，提出关系变更、言语倒装、矛盾修辞等一系列下位概念，形成了一个较为开阔、整体而灵活的概念系统，还能以之解释文本中独特的语言现象，刷新常规的文本解读。这样的解读与套路化的应试解读迥异，因为后者是在共识的层面滑行，前者则在深入追寻作者何以这么写，而非那么写的匠心，触及作者的言语智慧、言语情趣、言语人格层面。朱老师对《我与地坛》中“我—我”关系的揭示——地坛首先接纳了残缺的史铁生，才有了后来重新鼓起勇气笑对人生的史铁生，就抵达了作者的言语智慧和言语人格层面，解读新颖、深刻。

当然，教师在文本解读中既要把握层次性原则，也要注意概念内涵的界定——何谓动作关系？何谓程度矛盾修辞？程度矛盾修辞和意义矛盾修辞的内涵有何区别？教师还要关注本体性的思考——作家的创作为什么会出现关系变更、言语倒装、矛盾修辞这些语言现象？然后，教师再结合文本中丰富的案例，让学生自主抽绎出相关概念、原理，实现感性与理性的相乘。如此，语文的深度学习就会真正实现。

二、整体性原则

朱老师“非常规修辞”视域下的文本解读，还注意牢牢把握住了“整体性原则”，表现有三：一是视角的整体性——一直在“非常规修辞”视域下审视相关言语表现的案例；二是内容的整体性——将学生昔日所学的内容，在“非常规修辞”论题上结成一个有机的“大单元”；三是逻辑的整体性——按关系变更、言语倒装、矛盾修辞三个层次去建构。

不过，这仅是探索的开始。如何深挖——如仅从关系变更的视角，解读一篇文本，打通结构、意象、人物塑造等方面的篇性，那将更加令人期待。或者像夏丏尊、叶圣陶当年编著《国文百八课》那样，以文话的形式，形成系列理论小品文——如《情感的流露》《抒情的方式》《情绪与情操》，探索一下叙事节奏、叙事视角、情节营构、色彩抒情等文本解读知识模型的建构路径，让语文教学实现科学与审美的相乘，使语文教育的整体感、生命感和美感像鲜花一样次第绽放。

三、独特性原则

朱老师建构文本解读知识模型，更为关注“独特性原则”的秉持，集中表现在对篇性的开掘上。在因果关系的变更中，体味老舍的跨类写法，只爱北平的极化情感的表达；在转折关系的变更中，感受朱自清再美的景致都无法排遣内心的淡淡忧伤，均属于这方面的探索。

独特性，是在互文性的比较中才能发现的。所以，朱老师很喜欢用还原法，比较原文与改文的差异，这成了设计中永恒的亮色。除此之外，她还注意概念内涵的辨析——熟睡强调一种状态——酣睡，有一种甜蜜温馨的感觉；特定语境下，人物语气的差异辨析——前文“祥林嫂，你放着罢！”与后文“你放着罢！祥林嫂。”是不一样的，前文带有商量的语气，后文则是阻止的语气，重点突出四婶对祥林嫂的不满日益加重。

其实，教师还可在更开阔的视野下开掘独特性。比如，基于作家的创作史进行互文性解读，将杜甫的《望岳》和《登高》比较阅读，就很能发现个体心灵与社会心理的很多独特信息；基于文学史进行互文性解读，如将先秦诸子寓言和柳宗元寓言一比较，就能发现形象塑造从夸饰走向了写实，寓意营构从单维走向了多元，进而切实感受到柳宗元在中国寓言创作史上的独特地位和价值；基于文化史进行互文性解读，如在学习《赤壁赋》《兰亭集序》《春夜宴桃李园序》等文章时，就可以在“生命观”的视域下，把握不同时代的精神文化。这样，我与他相乘，发出自我的独特之声，就会水到渠成。

四、应用性原则

朱老师在教学设计的尾声，安插了一个运用环节，让学生化用“非常规修辞”的知识，分析《我与地坛》中的动词前置、“我—它”关系变更，以揭示物理空间与精神空间同构的特色。这体现了从“占有式学习”向“存在式学习”飞跃的努力。

朱老师后来明确提出了应用中的几个着力点：①生命融合——进入语言现场，享受更精深的阅读体验；②篇性揭秘——深刻体会作者对作品语言的独具匠心；③语感训练——关注一些特别的语言现象，在师生共读中慢慢培养起学生的语感。但是，生命融合、篇性揭秘和语感训练，只是文本解读、语文学习的手段、方法，语文教育的终极目的是激活学生，使其积极主动地走向言语表现与创造，不断确证自我的精神生命，遇见更优秀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