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海外经济利益及其与东道国国家风险关系研究
2023-10-19李银珠
李银珠 龚 炯 陈 乾
一、引言及文献综述
近年来,中国已成为全球140 多个国家和地区的主要贸易伙伴,货物贸易总额居世界第一,吸引外资和对外投资居世界前列。世界银行数据显示,2021年,中国商品进出口总额为6.05万亿美元,居世界第一;中国对外直接投资流量高达25818亿美元①。不断攀升的贸易额与对外投资体量不仅体现着国力的增强,也使中国海外经济利益的重要性日益突显。如何结合中国国情定义海外经济利益并找出适当的定量方法加以衡量,对中国拓展海外经济利益具有重要意义。海外经济利益是大国崛起战略选择的关键因素,世界各国高度重视海外经济利益,尤其是海外经济利益的维护与拓展。海外经济利益面临的主要风险包括政治风险、经济风险、政策风险、社会风险、自然风险和运营风险等宏微观方面,归纳有关中国海外经济利益维护的研究也可分为宏观国家和微观企业两个层面(李众敏,2012;王玉主和李博艺,2020;肖河,2018;修丰义和王发龙,2022)。但是现有研究主要面向整个海外市场,没有根据利益大小分布做具体化分析。因而有必要对中国海外经济利益进行量化分析,针对海外经济利益高且国家风险也较高的国家和地区提出更有针对性的建议。
国内外有大量关于国家风险的研究,主要集中于国家风险的分类和评估。国外学者一般认为国家风险包括经济风险、金融风险、政治风险和主权风险四类(Bernoth和Herwartz,2021;Glova等,2020);而国内学者在其基础上重点突出文化的作用,认为国家风险还应包括社会文化风险(陈菁泉和王永玲,2020)。在国家风险的衡量上,国内外机构、学者提供了诸多评估数据,例如:美国标准普尔(Standard&Poor)、穆迪(Moody's)和惠誉(Fitch)的主权信用评级、美国政治风险服务集团(PRS Group)发布的国际国家风险指南(ICRG)等,这些方法都是基于各国数据量化出世界部分国家的风险系数,但机构们大都不对外公开其评估模型及所使用的原始数据。因此,国内学者对国家风险的评估一般都建立在风险评估机构的风险数据基础上,且以分析“一带一路”沿线国家(下文简称“沿线国家”)的国家风险为主。
中国海外经济利益是风险规避还是风险偏好?在对两者进行定量分析之后,可以通过实证分析方法回答这个问题。目前相关研究主要聚焦国内学者对中国OFDI 与东道国国家风险之间的关系。归纳可知,一种是以世界大部分国家为样本的研究(王海军和齐兰,2011;王丽丽,2018),另一种是“一带一路”倡议提出后,研究样本主要是沿线国家(周伟和江宏飞,2020;朱兰亭和杨蓉,2019),但是两种研究都没有得出一致的结论。
对比已有文献,本文的贡献主要有:一是,基于中国海外经济利益的定量分析,界定中国海外经济利益,尽管有美国学者认为国际贸易和对外直接投资可以代表美国海外经济利益,但是基于中国国情,中国的海外经济利益除国际贸易和对外直接投资外,还涉及海外项目以及海外人员等。二是,基于Multi-MOORA 方法提出了衡量海外经济利益和东道国国家风险的数学方法。一方面,各国可以参考中国海外经济利益的界定原则选取相应的指标数据对其海外经济利益进行量化分析;另一方面,本文使用中国数据对中国在海外137 个国家的经济利益进行了定量分析,并且利用世界银行和ICRG 数据评估了这些国家的国家风险。三是,基于贸易和投资引力模型分析中国海外经济利益与东道国国家风险之间的关系,实证结果表明中国海外经济利益具有风险规避特征,并且在非沿线国家体现尤为明显,说明“一带一路”倡议缓解了由东道国国家风险带来的海外投资规避倾向,为沿线国家带来更多的经济利益。本文的研究结论体现了“一带一路”倡议在提升中国及沿线国家经济发展方面的贡献,为今后“一带一路”倡议的继续推进提供一定理论基础。
二、理论模型及指标体系构建
(一)海外经济利益和东道国国家风险的衡量
国际贸易和对外直接投资是一国海外经济利益的重要组成部分,但是它们并不能完全代表中国的海外经济利益(Gong和Li,2021)。2013年“一带一路”倡议提出后,中国企业纷纷“走出去”,与海外合作的项目数量与日俱增,尤其体现在沿线国家;张为付(2008)认为年出入境人数体现了投资国与东道国之间的经济联系,那么因公派出人员数目可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出海外经济利益的大小。因此,本文认为中国海外经济利益是指中国的国际贸易、海外项目及海外人员所体现出的利益。
由于一国的海外经济利益存在于与他国的联系中,可以通过一系列指标的定量分析得到该国在不同国家经济利益的顺序比较,而无需量化海外经济利益的绝对大小,这有效避免了不同指标单位不一致的问题。依此思路,本文在现有研究基础上(Gong 和Li,2021)采用改进的Multi-MOORA 法对一国海外经济利益进行序数化分析。
MOORA指的是一个比率系统,在这个系统中,一个“目标”上的每一个“选择”都与一个分母相比较,这个分母代表了与该“目标”相关的所有“选择”。该分母是由每个“目标”的所有“选择”的平方和的平方根构成。MOORA 包含一个矩阵X,其元素xij表示第i个“目标”的第j个“选择”(i=1,2,…,n;j=1,2,…,m)。中国海外经济利益的衡量中,j表示与中国有贸易联系的国家,m=137;i表示海外经济利益和东道国国家风险的相关指标,n=34。MOORA的比率系统通过(1)式对其数据进行标准化处理②。
其中:xij表示国家j的i指标,j=1,2,…,m,m是国家的个数;i=1,2,…,n,n是指标的个数;xij*是一个无量纲数,表示对xij标准化处理,其取值范围为(0,1)。
当分析的多目标优化问题同时包括需要最大化和最小化的目标且相关数据(一般指基数)可用时,可以利用Multi-MOORA 方法进行最优化分析。Multi-MOORA 方法体现了最大化和最小化纯乘法效用函数。第j个选择的整体效用可以表示为无量纲数(2)。
本文在MOORA 和Multi-MOORA 方法的基础上,提出了改进的Multi-MOORA 法以衡量海外经济利益。用A表示海外经济利益;i表示海外经济利益的一级类型指标,i=1,2,…,n1;t表示海外经济利益的二级指标,t=1,2,…,ti,即ti代表第i类指标的个数,那么一国在东道国j的海外经济利益可以由式(3)表示。
通过计算Aj可以得出一国在他国的海外经济利益序数值,虽然这个序数值不能代表经济利益的绝对大小,但依然可以根据它的值进行由高到低的排序,进而可以得到该国海外经济利益的主要分布情况,国内相关企业可以以此为参考选择适宜的东道国开展国际业务。另外,一个国家在海外不同国家的经济利益大小是可以根据Aj的值进行比较的,为该国海外特定区域的比较分析提供依据。相应地,用B表示国家风险,k表示国家风险的一级类型指标k=1,2,…,n2;l表示国家风险的二级指标,l=1,2,…,lk,即lk代表第k类指标的个数,那么一国的国家风险可以用式(4)表示。
则一国经东道国国家风险调整后的海外经济利益可表示为式(5)。
命题1:海外经济利益和国家风险不同指标的不同度量单位不影响其计算结果。
对于∀i,有
根据这一特征,衡量海外经济利益和国家风险时可以使用不同类型的指标且不必担心单位不一致问题。例如,本文对中国海外经济利益的衡量中就使用了对外直接投资(单位:美元)、海外人口(单位:人)等拥有不同计量单位的指标。
命题2:海外经济利益指标(包括一级类型指标和二级指标)的值越大,其对海外经济利益的贡献越小;国家风险指标亦是如此。
所以Aj是关于αi的减函数,是关于βt的减函数;又因为0<αi<1,0<βt<1,进而0<αi βt<1。所以Aj是αi βt的减函数,即越大,Aj越小。改进的Multi-MOORA 法首先对指标的值进行标准化处理,标准化后的指标取值范围在0到1之间,使得此时的“权重”与一般权重有所不同,指标的“权重”值越小越能体现该指标的重要性。
命题3:可以调整指标的权重体现某个或某类指标在海外经济利益或国家风险中的重要性。
指标的重要性可能随着问题或问题分析主体的不同而发生变化,改进的Multi-MOORA 法包含双层权重,可以根据某类或某个指标的重要性对其加以调整。比如,对中国、美国等贸易和投资大国,衡量其海外经济利益时,进出口贸易指标和对外直接投资指标就显得尤为重要,那么就可以调整这些指标和其所在一级指标的权重,使得这些指标的最小值大于其他指标的最大值,以体现它们在海外经济利益中的重要性。
(二)中国海外经济利益的衡量
本文选取3 个一级指标和12 个二级指标衡量中国在东道国的经济利益。3 个一级指标分别为经济贸易指标、海外项目指标和海外人口指标,12个二级指标的名称和数据来源如表1所示。
表1 中国海外经济利益包含的指标及数据来源
PRS 集团作为少数公布国家风险计算模型的机构,其ICRG 的国家风险数据经常被学者用于分析海外业务开展中的风险问题。本文根据ICRG 对国家风险的分类,选取3 个一级指标和22 个二级指标,衡量东道国国家风险。3 个一级指标分别为经济风险、金融风险和政治风险,其中经济风险数据是用世界银行WDI(World Development Indicators)数据并依照ICRG 对经济风险指标的赋值标准统计而得,22 个二级指标的名称和数据来源如表2所示。
表2 东道国国家风险指标及数据来源
表3 经东道国国家风险调整后的中国海外经济利益排名前20位国家(由大到小)
鉴于金融风险和政治风险指标的数据取自ICRG,ICRG 每年只提供140 个国家和地区的风险数据,除去中国、中国香港和中国台湾,本文最终选择137 个国家为样本进行分析。由于中国海外经济利益中海外项目指标2013年以前的数据缺失以及ICRG 中金融风险指标和政治风险指标2017年以后的数据缺失,故本文选取的面板数据时间为2013—2017年。
对于中国海外经济利益,本文取α1=0.1,α2=0.1,α3=0.8;每一类指标下的要素均分权重,即β1=0.02,β2=0.02,β3=0.4,考虑到中国贸易大国的身份及国家“一带一路”倡议的引领,本文认为:相较海外人口指标,经济贸易指标和海外项目指标对海外经济利益更为重要,在此双层权重赋值下,海外人口指标的最大值小于经济贸易指标和海外项目指标的最小值(忽略个别极端值的影响)。对于东道国国家风险,本文取γ1=0.4,γ2=0.4,γ3=0.2;每一类指标下的要素均分权重,即δ1=0.08,δ2=0.08,δ3=1/60,因为PRS 集团认为:相较经济风险和金融风险,政治风险对东道国国家风险的影响更为重要,在此双层权重赋值下,政治风险指标的最小值大于经济风险和金融风险的最大值(同样忽略个别极端值的影响)。根据公式(1)、公式(3)至公式(5)计算可得2013—2017 年中国海外经济利益、东道国国家风险、经东道国国家风险调整的海外经济利益由大到小的排序结果③。
由中国海外经济利益和经东道国国家风险调整的海外经济利益结果可知:五年来,中国在东道国的经济利益虽然有一定变化,但利益所在国排名较高的国家一直是阿尔及利亚、新加坡、沙特阿拉伯、马来西亚、安哥拉和俄罗斯六国,这些国家都拥有丰富的自然资源且其中四个是沿线国家。比较两者结果不难发现,中国在一些国家的经济利益有变动趋势,但总体情况比较一致,说明在经济利益比较高的东道国,该国的国家风险对中国经济利益的影响不显著;中国在某些东道国的经济利益有上升趋势,如马来西亚、印度尼西亚、哈萨克斯坦,而在部分国家的经济利益有下降趋势,如安哥拉、俄罗斯、越南;在阿尔及利亚、新加坡沙特阿拉伯的经济利益也有一些波动,但变化相对较小。值得注意的是,排名前20的国家全部是发展中国家,并且它们中的大多数都参与了中国的“一带一路”建设。
由东道国国家风险的结果可知:五年来,风险较高的国家分别是是索马里、叙利亚、也门、津巴布韦、刚果(金)、苏丹等,这些国家常年政局动荡、战乱频发。2017年国家风险由高到低排名前20的国家分别是:索马里、叙利亚、也门、苏丹、刚果(金)、埃及、津巴布韦、伊拉克、莫桑比克、黎巴嫩、利比里亚、冈比亚、委内瑞拉、塞拉利昂、朝鲜、马拉维、尼日利亚、几内亚、布基纳法索、突尼斯。
三、实证分析
以中国海外经济利益为关键被解释变量,以137 个东道国国家风险为关键解释变量,基于2013—2017 年面板数据进行实证分析,探讨两者存在何种相关关系;同时将样本国家分为沿线国家和非沿线国家进行分组回归,主要判别中国海外经济利益在沿线国家的风险偏好性质与非沿线国家是否一致。进一步探究东道国国家风险对中国海外经济利益的影响路径。
(一)机制分析与研究假说
一国对外直接投资受到东道国国家风险的影响。ICRG 认为国家风险包括政治风险、经济风险和金融风险。东道国的政治及社会环境质量会影响企业的投资方案,低质量的国家会导致企业在投资过程中出现寻租现象,会降低资源配置效率、影响收入再分配的公平效应,进而破坏政治秩序和政治发展,形成恶性循环。东道国的经济状况是投资国海外投资的基础,其经济环境的变化直接影响海外投资经济收益的稳定性。就投资而言,东道国的金融市场问题,可能会导致其无力偿还债务,这类风险传播到市场会影响外国企业在该国的投资,也不利于提高投资国政府或企业的信心;就融资而言,金融风险可能会引起金融机制紊乱而导致流动性危机,使得在该国投资的外国企业遭遇一系列融资问题,而在投资回报率不变的前提下,融资成本的增加会使企业投资收益率大幅降低,进而导致在该国投资的企业数量降低或取消对该国的投资。由此,本文提出假说1:东道国国家风险会以政治风险、经济风险和金融风险的形式抑制中国对该国的直接投资。
科斯(1937)在《企业的性质》一文中提出交易成本理论,认为一项交易成功进行之前需要做一些工作,包括准确地获得市场信息、谈判以及确保契约被执行,在这些项目上的支出就是交易成本,一般情况下,交易成本越低,交易越容易达成,过高的交易费用往往使交易无法达成。交易成本可以分为事前交易成本和事后交易成本,由于个人主观因素的影响,任何交易都必定存在交易成本,而不同国家风险下的交易成本有明显区别,风险较低的国家拥有良好的政治、经济、金融环境,能够明显降低交易费用(张卫东,2010),交易费用的降低促进了中国企业对该国的对外贸易,进而提高中国在该国的进出口贸易水平。
奥林在1993年出版的《地区间贸易和国际贸易》一书中提出要素禀赋理论,认为各国的要素禀赋差异造成了各国相对要素间的价格差异,而各国相对要素价格差异进一步导致了由该要素生产的产品的价格差异,各国相对产品的价格差异最终导致了产品流动与国际贸易的产生。除了劳动和资本两大生产要素,贸易国在生产投入中还涉及土地和企业家才能,而一国国家风险的高低直接影响各生产要素的形成,拥有较好政治、经济、金融环境的国家有利于本国生产要素的形成及发展。由此,本文提出假说2:中国进出口贸易与东道国国家风险呈显著负相关关系。
本文认为中国海外经济利益包括经济贸易指标、海外项目指标和海外人口指标,因此东道国国家风险对中国海外经济利益的影响与三类指标显著相关。首先,中国对外直接投资、出口、进口以及关键物资的进口是经济贸易指标的组成部分。而理论上东道国国家风险对中国对外直接投资和进出口有抑制作用(杨娇辉等,2015;王正文等,2018)。其次,海外项目也可以看成是中国“走出去”企业对外投资的另类形式,海外人口指标包括对外承包工程和对外劳务合作人数,与中国OFDI 和国际贸易投资息息相关,二者均是对外经济贸易的重要组成部分,参考东道国国家风险对对外直接投资的影响机制,海外项目和海外人口两类也受到一定程度抑制。由此,本文提出假说3:东道国国家风险对中国海外经济利益有显著的抑制作用,即中国海外经济利益具有风险规避性。
(二)研究设计
1.样本及数据
本文研究样本是与中国经贸联系较为密切的137个国家,其中包括50个沿线国家和87个非沿线国家。使用2013—2017年的面板数据,关键解释变量和关键被解释变量的原始数据主要来自国家统计局、商务部、中国科学数据及全球变化研究数据出版系统。控制变量中除中国与东道国的地理距离数据来自法国国际经济研究中心(CEPII)数据库外,其余控制变量数据均来自世界银行WDI 数据库。为降低极端值对估计结果的影响,本文在1%和99%水平上对样本的所有变量进行缩尾处理。
2.变量选择
被解释变量:中国海外经济利益(lnA),是基准计量模型的被解释变量,包括3 个一级指标、12 个二级指标;中国对外直接投资(lnOFDI),本文选取中国对东道国的OFDI存量数据,因为存量数据更能反映当下对东道国的投资规模且存量数据稳定性较强;中国向他国货物出口总额(lnEx)和货物进口总额(lnIm)。由于中国企业在本年度进行海外业务时,使用的东道国国家风险评估数据是由以前年度的风险指标计算而得,因此东道国国家风险对中国海外经济利益、中国OFDI 及出口的影响具有一定的滞后效应,故本文将解释变量进行滞后一期处理。
解释变量:东道国国家风险(lnB)。包括3个一级指标、22个二级指标。为了尽量保持原始数据的特性,lnB直接以世界银行和ICRG 的原始数据依本文方法论中的计算方法重新计算而得。由ICRG 对国家风险数据的定义规则可知,东道国的国家风险值越大表明该国的国家风险越小。
控制变量:结合贸易引力模型以及中国对外直接投资与东道国国家风险关系的已有研究,本文选取的引力控制变量包括:东道国GDP(lnGDP),GDP 可以衡量一国的经济规模,由该国GDP 的对数值表示;中国与东道国的地理距离(lnDis),由于部分东道国的首都并非该国的经济中心,所以选取中国北京至东道国的平均距离取对数获得,体现地理距离的差异影响;东道国人口数(lnPop),一国人口数可以反映该国的市场需求,由国家的人口总数取对数而得。其他控制变量包括:东道国贸易开放度(lnTrOp),用东道国进出口总额占该国GDP 的比重衡量;东道国与中国的贸易联系(lnTrRe),以中国向该国的出口占该国进口的比重表示;东道国资源禀赋(lnResco),以东道国关键物资(包括燃料、金属和矿石等)的出口额占该国商品总出口额的比重衡量;东道国技术水平(lnPatent),用本国居民和非居民的专利申请量和代替;东道国外商直接投资(lnIFDI),反映东道国吸纳海外投资的能力,体现该国的市场规模。
考虑到变量之间可能存在多重共线性问题,本文进行了Pearson相关性分析,得出所有变量之间相关性都较小,说明变量间不存在明显的多重共线性。
3.模型设定
贸易引力模型最初用来分析国际贸易问题。Anderson(1979)研究发现可以从投资领域中支出系统的性质中推导出引力模型,由此首次提出投资引力模型,随后该模型得到广泛的应用(程惠芳和阮翔,2004;Erb等,1996)。近年来,诸多学者将东道国国家风险相关因素加入投资引力模型(杨娇辉等,2015;刘晓光和杨连星,2016)。因此,本文基于传统的贸易引力模型和投资引力模型,以中国海外经济利益代替贸易或投资,将东道国国家风险作为自变量引入实证模型,建立如下基准计量方程:
其中i、j、t分别代表中国、东道国和时间;(lnAi,j,t+1)为被解释变量;BRj,t为国家分组变量,沿线国家为1,非沿线国家为2,目的是为了分析东道国国家风险对“一带一路”沿线和非沿线国家的差异化影响;εj,t为随机扰动项。因为方程(1)包含不随时间变化的个体因素,在对模型进行面板数据回归时,加入国家变化和时间变化的双向固定效应,其中λj为国家固定效应;μt为时间固定效应。
进一步,为验证东道国国家风险对中国海外经济利益的主要影响路径,分别以中国对外直接投资(lnOFDIi,j,t+1)、中国向他国货物出口总额(lnExi,j,t+1)和中国从他国货物进口总额(lnImi,j,t+1)为被解释变量进行如下估计,各控制变量均与模型(6)相同:
(三)实证结果及分析
1.基准估计结果
本文基准回归采用面板固定效应模型,控制国家和年份固定效应。表4 第(1)、(2)列检验了东道国国家风险对中国海外经济利益的影响。第(1)列回归中仅加入解释变量,显示东道国国家风险的系数为1.27,具有1%水平上的显著性,说明东道国国家风险每增加1%,中国海外经济利益下降1.27%(lnB值越大,国家风险越小)。第(2)列回归中加入解释变量和所有控制变量,显示东道国国家风险的系数仍然大于零,具有显著性,说明东道国国家风险对中国海外经济利益有显著的抑制作用。表4 第(3)、(4)列检验了东道国国家风险对中国在沿线国家经济利益的影响,显示解释变量系数大于零,但是不显著,说明东道国国家风险对中国在沿线国家的经济利益没有显著影响。表4 第(5)、(6)列检验了东道国国家风险对中国在非沿线国家经济利益的影响,显示解释变量系数大于零且具有显著性,说明东道国国家风险明显抑制中国在非沿线国家的经济利益。
表4 东道国国家风险与中国海外经济利益回归分析
表4 结论说明本文假说3 成立,即中国海外经济利益确实受到东道国国家风险的负向影响,并且由第(5)、(6)列解释变量的显著性且其系数大于第(1)、(2)列解释变量的系数可知,中国在非沿线国家的经济利益受到的影响更大。而东道国国家风险对中国在沿线国家的经济利益没有显著影响,可能的原因有两个:一是,沿线国家都是发展中国家,相较发达国家,发展中国家的国家风险普遍偏高,而中国企业在“一带一路”倡议的引领下,“走出去”的目的地多为沿线发展中国家,在一定程度上削弱了东道国国家风险的影响;二是,中国企业在“走出去”过程中,部分企业通过国资保险公司(如中国出口信用保险公司,简称“中信保”)、国有保险公司(如中国太平洋保险股份有限公司)或民营保险公司(如中国平安股份有限公司)购买信用保险、商业保险或其他风险管理工具转移东道国国家风险,由于现阶段海外投资保险制度仍不完善,“道德风险”问题难以避免,此时购买保险的企业不注重风险规避。因此,这些可能的原因会抵消掉东道国国家风险对中国在沿线国家经济利益的负面作用,使其抑制作用不显著。
该实证结论呼应本文第二部分定量分析结果的同时又对其进行了补充,即中国海外经济利益在沿线国家有重要体现且总体上偏好国家风险较低的东道国。
2.影响机制分析
由基准回归结果可知东道国国家风险对中国海外经济利益有显著的抑制作用,中国对外直接投资和货物进出口作为带动中国海外经济利益的主要指标,有必要对其进行估计以分析东道国国家风险通过影响哪些指标影响中国海外经济利益。
同样选择面板固定效应模型。表5第(1)、(2)、(3)列检验了东道国国家风险对中国对外直接投资的影响。第(1)列为全样本下的估计结果,显示东道国国家风险系数为正,具有5%水平上的显著性,说明中国对外直接投资与东道国国家风险之间存在显著负相关关系,该结论与杨娇辉等(2015)的结论一致。第(2)列检验了东道国国家风险对中国在沿线国家直接投资的影响,结果显示解释变量系数小于零,但不显著,说明东道国国家风险对中国在沿线国家的直接投资没有显著影响。第(3)列检验了东道国国家风险对中国在非沿线直接投资的影响,显示解释变量系数大于零且具有1%水平上的显著性,说明东道国国家风险对中国在非沿线国家的直接投资抑制作用更强。表5第(1)、(2)、(3)列的结论说明本文假说1成立,即中国对外直接投资具有风险规避特性,这种规避性尤其体现在中国对非沿线国家的投资上。中国在沿线国家的直接投资不具备显著风险规避性的可能原因有三个:一是中国对外投资起步较晚,发达国家市场已经饱和,只能投资政治风险较高的发展中国家(Rothgeb,2018);二是目前中国企业,尤其是工业企业的技术水平与发达国家可能还有一定差距,相比风险较低的发达国家,在沿线国家具有明显的比较优势;三是中国与沿线国家制度环境有相近之处且保持着较好的政治、经济关系(Buckley 等,2011),良好的双边政治关系有利于扩大企业对外直接投资规模、加强多元化程度、提升投资成功率(杨连星等,2016)。
表5 东道国国家风险对中国对外直接投资和进出口贸易的影响分析
表5第(4)、(5)、(6)列检验了东道国国家风险对中国出口贸易的影响。结果显示在全样本和非沿线国家样本下,解释变量系数大于零,但是不具有显著性,而沿线国家样本下解释变量系数小于零且具有显著性,说明东道国国家风险仅对沿线国家的出口贸易有显著促进作用。第(7)、(8)、(9)列检验了东道国国家风险对中国进口贸易的影响。结果显示在全样本和非沿线国家样本下,解释变量系数大于零且具有5%水平上的显著性,在沿线国家样本下,解释变量系数小于零但不显著,说明从整体上看东道国国家风险抑制中国从该国的进口。该结论与假说2 不完全相符,可能的原因是:相比对外投资业务,国际贸易交易时间较短,受东道国政治、经济、文化等因素的影响较小,并且一般情况下在东道国支付能力有保障的情况下出口交易就能完成,因此东道国国家风险对中国出口贸易的影响可能不显著。中国对沿线国家的出口具有风险偏好性以及对沿线国家进口的非风险规避性,可能源于OFDI 对进出口贸易的促进作用(项本武,2009;陈立敏等,2010)。
同时,表5结论说明中国对外直接投资和货物进口是东道国国家风险抑制中国海外经济利益的主要路径,即东道国的国家风险主要通过影响中国的对外直接投资和货物进口贸易而对中国海外经济利益产生负向影响。
3.稳健性检验
本文主要通过四种方法对估计结果进行稳健性检验。
(1)替换因变量:中国海外经济利益的衡量方法由本文首次提出,为检验估计结果的稳健性,改变海外经济利益指标的权重得到新的海外经济利益数据,表6 第(1)列显示了替换lnA的估计结果,显示解释变量系数大于零,具有5%水平上的显著性。替换自变量:东道国国家风险数据替换为ICRG 的国家风险数据,表6第(2)列是替换lnB后的估计结果,显示解释变量系数大于零,具有显著性④。
表6 稳健性检验结果
(2)增加控制变量:尽管本文根据相关文献选取了主要的控制因素,但也可能遗漏一些涉及东道国细微特征的因素,而这些因素有可能对中国经济利益有重要影响。将人均GDP、运输水平和劳动力水平作为东道国细分行业特征加入回归模型。相比GDP总量,人均GDP(lnGDPper)更能体现一国的经济发展水平;运输水平,包括航空运输(lnAir)和水路运输(lnConta),分别以东道国注册承运人全球出港量和东道国港口集装箱吞吐量的对数值衡量;劳动力水平(lnLabor),体现劳动力规模的不同影响,以一国劳动力总数占该国总人口的比值加以衡量,东道国的劳动力水平可能直接影响到中国在该国的项目投建。表6第(3)显示了增加控制因素后的估计结果,解释变量系数大于零且具有5%以内的显著性。
(3)更换估计方法:表6第(4)列是采用面板随机效应的估计结果,显示解释变量系数仍然大于零且具有5%水平上的显著性。
(4)安慰剂检验:变更沿线国家和非沿线国家。由前文可知,本文在基础回归中已经证实东道国国家风险高的地区中国海外经济利益较少,但该结果也有可能是本身风险高的地区投资失败导致的,即存在潜在路径或不可观测的因素影响了结果的可靠性。为降低内生性因素的影响,本文将样本期间沿线国家与非沿线国家随机分配,重新进行基础回归,并重复500次,将500次结果系数绘制成图,结果如图1所示。由图1可知,在随机分配沿线国家和非沿线国家时,系数取值分布在0 附近,从而说明基础回归结果具有非随机性,即东道国国家风险对中国海外经济利益有显著的抑制作用。
图1 安慰剂检验
综上所述,四种稳健性检验结果与基准回归结果一致,再次说明中国海外经济利益与东道国国家风险存在负相关关系。
四、结论及建议
本文从中国海外经济利益的评估入手,基于MULTIMOORA 理论构建衡量海外经济利益和国家风险的定量方法。将中国海外经济利益界定为中国经济贸易、海外项目和海外人口所体现的经济利益定义为中国海外经济利益。研究发现:基于方法论的定量结果,中国海外经济利益较高的国家多为发展中国家,其中大部分为“一带一路”沿线国家;中国海外国家经济安全性较高的国家不一定拥有较高的经济利益,其国家风险未必较低。实证上,中国海外经济利益整体上是风险规避的,且这种“规避性”尤其体现在非“一带一路”沿线国家;东道国国家风险对中国OFDI有显著的抑制作用,这种抑制性同样主要表现在对非沿线国家的OFDI上;中国货物出口与东道国国家风险整体上没有显著的相关关系;中国倾向于从国家风险较低的东道国进口货物;东道国国家风险对中国OFDI 和进口贸易的抑制作用是造成中国海外经济利益具有风险规避性的重要原因。本研究为进一步维护和拓展中国海外经济利益提供了具体的实证依据和政策启示。
第一,中国“一带一路”倡议富有成效。由中国海外经济利益的结果分布可以看出,中国较大的海外经济利益所在国都是发展中国家且大部分是沿线国家。正如世界银行发布的《“一带一路”经济学:交通走廊发展机遇与风险》报告显示,中国“一带一路”倡议的全面实施不仅可帮助3200 万人摆脱日均生活费低于3.2 美元的中度贫困状态,还可以将“一带一路”沿线国家的贸易额增长率提高到9.7%,使沿线低收入国家的外商投资额增长率提升至7.6%。因此,“一带一路”是利人利己的倡议,政府应该继续推行,争取为沿线国家创造更高的经济效益。
第二,中国企业开展境外投资活动应当提高风险防范意识并增强风险管理能力,尤其要注意规避非沿线国家的国家风险。企业在拓展海外经济利益时应实地考察东道国的政治军事概况、经济金融环境、社会文化习俗等信息,综合多项风险评估数据,选择合适的国家进行贸易或投资活动。同时,要善用东道国国家风险对中国海外经济利益影响的异质性,相比国际贸易,中国企业在进行对外直接投资业务时要特别注意规避东道国国家风险。对外投资活动,尤其是海外项目的投资一般周期较长、投资金额较大,受到东道国政治、经济、文化、法律等多种风险因素的制约。因此,中国政府或企业在进行海外投资前不但要做好风险评估,还要做好风险转移工作。
第三,理性对待东道国国家风险对中国海外经济利益的影响。由中国海外国家经济安全的结果可知,中国经济利益在一些风险较高的国家反而具有更好的安全性,这就说明企业在拓展海外经济利益时不能单纯地规避一切风险,要理性看待风险,充分挖掘东道国(特别是“一带一路”沿线国家)国家风险表象下的巨大经济潜力。对于自然资源丰富但国内或国际局势动荡的国家可优先开展国际贸易活动;而对于安全性较高的第三世界国家可主要进行对外投资业务,尤其是海外项目投资。
第四,进一步完善国家风险评估体系,为“走出去”企业提供国家风险分析和预警服务。目前中国现有的海外国家风险评价由中信保独家发布,在借鉴他国国家风险评估方法的基础上,应根据中国国情建立具有中国特色的国家风险评估体系,为企业提供最新的国家风险信息并根据分析结果设置预警提示,降低企业海外经济利益受到损失的可能性。另外也需要继续完善“走出去”企业保险制度,加强中信保与海外投资保险之间的联动作用,共同为企业对外贸易与投资提供安全保障。
第五,要充分发挥国家政策的导向作用。中国经济外交政策应提高对海外经济利益的重视程度,从总体宏观外交政策层面制定政策帮助企业规避风险,同时推进有助于企业海外扩张的外交政策,加快建成以中国企业为核心的全球贸易和全球投资体系。
注释:
①参见:UNCTAD.Foreign Direct Investment: Inward and Outward Flows and Stock.2022.https://unctadstat.unctad.org/wds/TableViewer/tableView.aspx?ReportId=96740.
②下文分析中,以海外经济利益和国家风险指标代替“目标”,以国家风险指标代替“选择”。
③受篇幅限制,正文仅列出经东道国国家风险调整后的海外经济利益结果,其余结果备索。
④表6只展示了加入控制变量后的回归结果,完整的回归结果(包括只加入解释变量)备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