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女逆反心理与父母对子女考试焦虑的关系:一个有调节的中介模型
2023-10-19乐星宇周圆圆顾燕波
乐星宇,周圆圆,顾燕波,柳 凌
(1.宁波幼儿师范高等专科学校鹤琴学前教育学院,浙江 宁波 315336;2.桐乡市洲泉中心小学,浙江 桐乡 314513;3.宁波市镇海区兆龙学校,浙江 宁波 315200;4.义乌市赤岸小学,浙江 义乌 322003)
一、问题提出
逆反心理是一种心理倾向,当个体的自由行为受到威胁时就会激发这种状态,其包含情绪成分(如:愤怒)和认知成分(如:对权威的抗拒)[1]。目前,大部分研究探讨了子女逆反心理的成因[2],鲜有研究提及子女逆反心理对父母的影响。事实上,育儿是一个动态且复杂的过程,父母与孩子之间的影响无法从一维的角度来解释,它需要基于父母和孩子双方特点来考虑[3]。有研究发现,子女逆反对父母来说是一个重要的压力源,可能会导致父母的心理健康问题[4]。基于此,本研究旨在探讨子女逆反心理与父母对子女考试焦虑的关系及其内在机制,以期为减少父母养育焦虑、建立和谐共生的亲子关系提供参考。
(一)子女逆反心理与父母对子女考试焦虑的关系
“考试焦虑”是指个体在面临考试时所产生的担忧(worry)和情绪化(emotionality)的紧张状态。担忧是个体对考试的认知程度,包括个体的消极自我评价,以及对考试结果负面预期的担心;情绪化则包括个体心率加快,感到恶心、愤怒、紧张等。已有研究表明,青少年考试焦虑已成常见现象[5],但是,很少有研究探讨家长对孩子的考试焦虑[6]。事实上,孩子和家长是一个“焦虑共同体”[7],有些父母对子女考试的焦虑比他们的孩子更甚。家庭功能理论指出,家庭的组成结构对家庭成员的行为有很大影响[8],父母和孩子具有相互影响、相互关联的发展轨迹。这表明,除了父母会对子女产生影响外,子女的生活状态也会对父母生活产生重要影响。“望子成龙,望女成凤”是中国父母的传统观念,大多数父母都希望子女有较好的成就来延续家庭的优势地位,或是期待孩子通过教育来扭转家庭的劣势窘境。当父母发觉子女总是和自己“对着干”时,难免会“期待落空”,当高期望落空和不如愿时,父母则会担心子女不能够升入好学校而无法满足自己的期待,如此便产生了对子女的考试焦虑。基于此,本研究提出假设1:子女逆反心理与父母对子女考试焦虑呈显著正相关。
(二)子女升学压力的中介作用
目前,小学、初中及高中生的家长均面临着不同的子女升学压力,这种压力甚至下移到了学前教育,造成幼儿园“小学化”倾向。有调查显示,55.74%的家长认为,较大的子女升学压力引起了他们的教育焦虑。虽然目前的升学机会与途径看似多元,但大部分家长仍期待子女能进入好的学校。家庭压力理论认为,家庭压力绝非单一事件所引起,而是压力事件(A因素)、家庭用以应对压力事件的资源(B因素)、家庭对压力事件的感受(C因素)三种因素在时间序列中累积、交互作用的结果,先前的危机会形成压力累积[9]。对于那些有逆反心理或行为问题的儿童,家长除了对子女的这些特质感到困扰和担心外,在亲子互动中,也会因较少感受到子女的正向回馈而感到失望,产生与孩子的距离感,因此其压力也会比普通家长更深刻[10],这也无形中导致了父母的身心健康问题。此外,作为一种消极心理状态,逆反心理往往会成为个体学习的“屏障”。例如有研究发现,个体逆反程度与学业成绩存在负相关[11]。在大多数中国父母看来,学业成绩是子女升学选拔的关键指标,为了使孩子的成绩相对理想,父母会在学校教育外寻求各种途径来提高子女的应试能力。这种“补习狂热”不仅反映了父母感知的子女升学压力较大[12],在一定程度上也会转化为父母过度焦虑[13]。基于此,本研究提出假设2:子女升学压力在子女逆反心理与父母对子女考试焦虑间起中介作用。
(三)社会比较的调节作用
目前,中国的教育竞争空前激烈,许多父母“望子成龙,望女成凤”的心情十分迫切,倾向于将自己的孩子与其他孩子进行社会比较。父母的社会比较可以说是父母对子女施加的一种心理控制[14]。社会比较可分为向上社会比较、对等社会比较、向下社会比较[15]。由于中国的“科举”传统,使得今天的家长仍对学习持实用主义态度,并将升学视为向上社会流动的一种方式[16],因此会特别偏好向上或对等的社会比较。有研究者发现,中国父母比较看重学业成就对子女的外在价值[17]。与欧美父母相比,虽然他们都强调学习成绩的重要性,但中国父母尤其看重学习结果,而欧美父母则强调学习过程的重要性(如享受学习和激发好奇心)[18]。社会比较容易使个体高估他人的正面经历,突出他人的优势[19],使父母产生自己的子女不如“别人家孩子”的想法。此外,父母向上社会比较也是父母“攀比”的重要表现[20],而高程度的社会比较则反映了父母一味盲目地攀比。例如,有的父母会对子女有不切实际的高标准幻想,或是将“别人家孩子”时常挂在嘴边作为评价子女的唯一标准[21],而这种不厌其烦的说教容易产生子女逆反的“超限效应”[22],即子女对父母的说教无动于衷,甚至反感,使得父母陷入对子女升学压力、考试焦虑的恶性循环。然而,父母社会比较也有其积极的一面。父母的社会比较是父母通过社会沟通方式让孩子重视学业的常见做法之一[23],即便子女在平时与父母有较大矛盾,但当重要考试临近时,父母会通过社会比较向孩子传达考试的重要性,以及父母对孩子的期望。一项基于家庭间比较的研究发现,当父母对孩子有更多的期望时,孩子会有比平常更高的学业成就[24],从而在一定程度上降低了父母的焦虑。基于此,本研究提出假设3:社会比较能够调节子女逆反心理与父母对子女考试焦虑的关系以及中介作用的前半段。
本研究的研究模型图如图1所示。
图1 研究模型图
二、对象与方法
(一)研究对象
采用方便取样法,对浙江省杭州市、宁波市、临海市共240名青少年家长发放调查问卷,回收有效问卷222份,问卷有效率为92.5%。家长受教育程度:高中及以下学历39人(17.6%),大专学历52人(23.4%),本科学历107人(48.2%),研究生及以上学历24人(10.8%)。
(二)研究工具
1.子女逆反心理问卷
本研究参照Hong和Page[25]开发的逆反心理量表,自编子女逆反心理问卷。探索性因子分析表明,本研究中问卷的KMO值为0.93,Bartlett球形检验结果达到显著水平(p<0.001)。通过探索性因子分析,提取出1个公因子,其特征值为5.36,能够解释67.05%的变异,因子载荷系数见表1。验证性因素分析表明,问卷的结构良好(χ2/df=2.08,RMSEA=0.07,GFI=0.96,AGFI=0.92,NFI=0.97,IFI=0.98,TLI=0.98,CFI=0.98)。问卷由1个维度8个项目组成,使用李克特5点计分,“1”代表“完全不符合”,“5”代表“完全符合”,无反向计分,得分越高,表明父母感知的子女逆反心理程度越高。本研究中问卷的Cronbach’s α系数为0.93。
表1 子女逆反心理问卷项目载荷系数(n=8)
2.父母考试焦虑量表
采用陈婉真[26]等编制的父母考试焦虑量表。该量表由1个维度8个项目组成,例如“孩子考试结束后,我会担忧孩子对考试结果感到失望”。量表使用李克特5点计分,“1~5”代表“完全不符合~完全符合”,无反向计分,得分越高,表明父母对子女考试的焦虑程度越高。本研究中,量表的Cronbach’s α系数为0.95。
3.子女升学压力量表
采用陈婉真[27]等编制的父母知觉升学压力量表。该量表由1个维度10个项目组成,例如“因为升学考试的题目过多,孩子平时必须加强解题的速度”。量表使用李克特5点计分,“1~5”代表“完全不符合~完全符合”,无反向计分,得分越高,表明父母对子女升学压力感知程度越高。本研究中,量表的Cronbach’s α系数为0.90。
4.父母社会比较量表
采用陈婉真[26]等编制的父母考试态度量表中的社会比较分量表。该量表由1个维度3个项目组成,例如“我会将自己孩子和亲戚的孩子做成绩比较”。量表使用李克特5点计分,“1~5”代表“完全不符合~完全符合”,无反向计分,得分越高,表明父母喜欢社会比较的程度越高。本研究中,量表的Cronbach’s α系数为0.85。
(三)数据分析
使用SPSS 22.0进行描述统计、相关分析等。应用Hayes[28]编制的SPSS宏程序Process和非参数百分位Boostrap法(重复抽样5000次)和进行中介和调节效应检验。
三、研究结果
(一)共同方法偏差检验
使用AMOS 26.0进行共同方法偏差检验。由表2可知,加入方法因子后的模型与未加入方法因子的模型相比,CFI和TLI变化幅度未超过0.1,RMSEA和SRMR变化幅度未超过0.05,模型没有得到显著改善[29],说明本研究不存在严重的共同方法偏差问题。
表2 共同方法偏差检验结果
(二)各变量描述性统计和相关分析
子女逆反心理、父母考试焦虑、子女升学压力与社会比较的描述性统计和相关分析见表3。结果发现,子女逆反心理、父母考试焦虑、子女升学压力与社会比较得分均呈两两显著相关,符合中介效应检验的前提[30]。
表3 各变量描述性统计和相关分析(n=222)
(三)有调节的中介模型检验
首先,采用Process宏程序的Model 4进行中介效应检验。以子女逆反心理得分为自变量,父母考试焦虑得分为因变量,子女升学压力得分为中介变量进行回归分析。结果发现:子女逆反心理得分能显著预测父母考试焦虑得分(β=0.59,p<0.001);当加入子女升学压力得分这一中介变量后,子女逆反心理得分对父母考试焦虑得分的预测作用仍显著(β=0.49,p<0.001),且子女逆反心理得分显著预测子女升学压力得分(β=0.33,p<0.001),子女升学压力得分显著预测父母考试焦虑得分(β=0.33,p<0.001)。Bootstrap检验显示,子女逆反心理对父母考试焦虑的直接效应显著,效应值=0.49,Boot标准误=0.05,95%CI=[0.38,0.59];子女逆反心理通过子女升学压力对父母考试焦虑的间接效应显著,效应值=0.11,Boot标准误=0.03,95%CI=[0.05,0.18]。中介效应(0.11)占总效应(0.60)的18.33%。
接下来,采用Process宏程序的Model 59进行有调节的中介模型检验。结果如表4所示,在方程1中,子女逆反心理得分与社会比较得分的乘积项对子女升学压力得分的预测作用显著(β=0.17,p<0.01),表明社会比较在子女逆反心理对子女升学压力的预测作用中起调节作用。在方程2中,子女升学压力得分与社会比较得分的乘积项对父母考试焦虑得分的预测作用不显著(β=0.08,p>0.05),子女逆反心理得分与社会比较得分的乘积项对父母考试焦虑得分的预测作用显著(β=-0.16,p<0.01),表明社会比较能够调节子女逆反心理与父母考试焦虑的关系。通过Bootstrap法进行有调节的中介效应判定指标检验[31],判定指数(index of moderated mediation)为0.06,95%CI为[0.01,0.10],不包含0,说明有调节的中介效应有统计学意义。
表4 有调节的中介效应检验
为了解调节效应的实质,进一步将社会比较得分按平均数加减一个标准差分为高社会比较组和低社会比较组,进行简单斜率分析。图2表明,在低社会比较组,子女逆反心理对子女升学压力的预测作用不显著(simple slope=0.10,t=1.22,p>0.05);在高社会比较组,子女逆反心理对子女升学压力的预测作用显著(simple slope=0.45,t=4.54,p<0.001),表明高社会比较增强了子女逆反心理对子女升学压力的预测作用。图3表明,在低社会比较组,子女逆反心理对父母考试焦虑的预测作用显著(simple slope=0.45,t=7.15,p<0.001);在高社会比较组,子女逆反心理对父母考试焦虑的预测作用不显著(simple slope=0.12,t=1.54,p>0.05),即低社会比较增强了子女逆反心理对父母考试焦虑的预测作用。
图2 社会比较在子女逆反心理对子女升学压力影响中的调节效应
图3 社会比较在子女逆反心理对父母考试焦虑影响中的调节效应
四、讨论
(一)子女逆反心理与父母对子女考试焦虑的关系
本研究发现,子女逆反心理与父母对子女考试焦虑呈显著正相关,这一研究结果可以用生命历程理论较好诠释。生命历程理论的核心观点之一就是生活相互联系原理[32],即有意义关系的个体(如父母与子女)是相互影响的。首先,大多数父母会根据孩子的成长表现来评估自己的育儿方式是否得当,孩子的问题会让家长认为自己不够称职[33],因此,当子女出现行为问题时,会降低父母幸福感。其次,子女的逆反心理从一定程度上反应了家庭亲密度低,亲子沟通不畅,或是家庭环境充满矛盾[34]。家庭功能对家庭成员心理发展具有重要影响,面对子女的逆反心理,家长除了对子女的这些特征感到担忧和焦虑外,在亲子互动中,也会因从孩子那里得不到积极的反馈而感到沮丧,因此父母的生活品质也会降低,有的父母甚至会因子女行为问题的复杂性而产生身心健康问题,亲子关系也会出现危机。
(二)子女升学压力的中介作用
本研究发现,子女升学压力在子女逆反心理与父母对子女考试焦虑间起中介作用。一方面,孝顺、尊重父母是中国家庭的核心价值观[35],在中国父母看来,学业有成是子女报答父母恩情和表达孝心的一种方式,但是过分强调家庭荣耀、顺从反而会引起更高程度的父母压力[36]。首先,随着子女年龄的增长,父母的琐碎压力会随之增加,虽然子女的逆反以及升学压力不会像重大压力事件一样,对家庭关系造成巨大冲击,但长期累积下来,会使父母倍觉困扰,影响家庭系统的正常运作。其次,父母对孩子的情感投入会使父母产生快乐、成就感等正向情绪,但当子女的回馈和父母的需要产生矛盾时,则会使父母产生焦虑、担忧等负向情绪,形成心理压力。另外,Jarvis和Creasey[37]也认为,父母高度的心理压力会使父母没有足够的心理能量与子女互动,导致父母与子女之间产生心理距离。另一方面,不论是幼升小、小升初还是初升高,大部分父母都渴望将自己的子女送入好学校,虽然“双减”政策使得社会不再以单一的考试成绩来评价学生的发展,但在苛刻的升学制度压力下,家长或多或少地卷入了焦虑的“漩涡”。由此看来,子女的“逆反心理”对父母来说可能是子女不孝顺的表现,也意味着子女无法获得父母所谓的教育成就。当这种琐碎压力长期累积,则会使父母产生对子女的考试焦虑。
(三)社会比较的调节作用
本研究发现,社会比较在子女逆反心理对子女升学压力的预测作用中起调节作用。当个体感受到群体压力时,会表现出“从众心理”和“趋同行为”来使个体与群体标准保持一致,维护其在群体中的归属感与认同感[38],这种群体压力又会衍生家庭教育的攀比与竞争之风。虽然社会比较看似是一种竞争手段,但另一方面体现了父母对子女学业表现的焦灼。因此,在经过社会比较后,无论是优者还是劣者,其结果都可能使父母感受到压力。此外,本研究还发现,在高社会比较组,子女逆反心理对子女升学压力的预测作用更显著。这可能是因为,在社会生活中,普遍存在“装饰先于实用”的现象[39],即社会需求总会压倒个人需求,且个体倾向于对自我属性的评价高于平均水平,使得个体在生活追求上普遍存在虚荣心理。体现在家庭教育上,高社会比较则反映了父母一味盲目地攀比。由于中国传统“孝道”思想,中国父母会将更多的期望寄托在子女身上,而期待越高,就会有越多的攀比,越容易成为父母不切实际的幻想。当父母期待落空后,也容易造成父母的焦虑。换句话说,高社会比较是一种父母对期待落空的焦虑。一方面,高社会比较显示出父母对子女学业表现的敏感性,并且这种敏感性随子女逆反心理的变化而变化。另一方面,高社会比较也体现父母对子女社会等级地位的担忧,如果子女比“别人家孩子”“低人一等”,则意味着子女在未来无法获得充足的社会资源与他人竞争。然而,社会比较也有积极的一面,其可以让压力变成动力[40]。当家长察觉子女与他人有较大差距,或是自己的教育方式“落后”于其他家长时,则会产生积极追赶的动力,因为喜欢社会比较的父母通常都很关心面子问题,并且关心自己是否给别人留下好印象[41],所以父母会产生对子女学业成绩的情绪反应,不甘落后的攀比心理使父母寻求各种方式来提高子女的竞争力。
五、研究启示与不足
本研究探讨了子女逆反心理与父母对子女考试焦虑的关系及其内在机制。根据这一研究结果,教育工作者可以开设相关课程和开展亲子活动来矫正儿童的逆反心理,或是创造干预措施来减少儿童的行为问题,这有助于降低父母的养育压力,减少教育焦虑。此外,教育工作者也可以帮助父母理清其对子女考试焦虑的来源,进一步让父母改变原有对子女升学考试的态度,使父母合理调整教育方向。
当然,本研究也存在一定的不足。第一,有研究发现,对于成绩不好的学生,进行向下比较反而能够保护其自我价值感[42]。因此,未来研究可以基于成绩不同的学生,分别探讨父母在进行社会比较后出现的情绪反应。第二,本研究属于横断研究,无法推断子女逆反心理与父母对子女考试焦虑的因果关系,未来研究可以采用纵向研究,进一步探讨影响父母对子女考试焦虑的作用机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