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题性社交网络使用对抑郁情绪的影响:基于潜在剖面分析*
2023-10-16王泓懿张珊珊
王泓懿 张珊珊
沈阳师范大学教育科学学院 110034 △通信作者 E-mail:zhangxiaobai2@163.com
随着“互联网+”理念的不断发展与变革,未成年人的生活、学习已与网络密不可分。《全国未成年人互联网使用情况研究报告(2022)》显示,我国未成年人的互联网普及率高达96.8%,其近两成未成年的网民具有依赖、沉迷网络的心理倾向[1]。网络社交虽然可以为青少年提供及时通信(如微信、QQ)、生活娱乐(如微博、抖音)与教育学习(网络课程、百度)等积极的资源[2]。但不当地利用网络社交,将使青少年出现不同程度的心理问题,乃至发生暴力或犯罪行为[3]。问题性社交网络使用(problematic social net-works usage)是指个体因长时间和高强度使用移动社交媒体,导致无法控制地延长使用时间,带来身心不适的社会心理现象[4]。既往研究证实,问题性社交网络使用是引发个体焦虑、抑郁等负面情绪的风险变量[5]。正处于生长发育的中学生,其生理机能快速发育并趋于成熟,但心理还尚未成熟,易受外界环境干扰而出现心理问题[6]。尤其网络社交工具(如手机短视频、手游等)带有可视化、互动性、即时性等多元特征,对中学生具有强烈地吸引及诱惑,其不当的使用将妨碍中学生身心发展。因此,有必要探讨问题性网络使用对中学生造成的心理危害。
抑郁情绪是在中学生群体常见的心理问题,其检出率高达24%~28%[7-8]。依据抑郁的易感性模型理论,易感性因素是个体产生抑郁的关键,而个体对自我的消极认知与评价是抑郁易感性的典型表现[9]。Wilmer等人认为,问题性社交网络使用减损个体的认知功能水平[10]。而问题性社交网络使用却造成个体错误、歪曲的认知结果,增加抑郁发生的风险。社交网络中的积极化偏向信息(如其他个体的成就、优秀经历),会激发个体的上行社会比较偏向,出现对身体的不满意、对成绩的不优秀等比较结果,降低了自我评价、自尊水平,导致挫败体验[11]。这些非适应性反应使个体后续产生抑郁情绪。已有实证研究也表明,问题性社交网络使用可以正向预测个体的抑郁、焦虑等负面情绪[12]。另一方面,社会置换假说(the social displacement hypothesis)认为,过度的使用社交媒体会侵占部分线下社交时间,降低现实社会支持的利用度,使疏离感急剧上升[13],进而淤积大量的抑郁情绪[14]。因此,在网络社交极速地发展中,过度、无节制地使用社交网络是中学生产生抑郁情绪的重要前因变量。
以往研究多从变量为中心视角探讨问题性社交网络使用的发生机制,这类研究忽视了不同个体间的差异性。潜在剖面分析则是以个体为中心的研究方法,其能够揭示个体的异质性[15]。部分研究应用此方法探讨了问题性社交网络使用的潜在类别,如依据各维度得分将其划分为“适度使用组”、“轻度依赖组”和“深度沉迷组”3类[16];依据原因将其划分为“深度沉迷型”、“网络强迫型”和“网络关系型”3类[17]。Keum和Wang不仅将其划分为3种潜在类别(高风险组、中风险组和低风险组),而且还进一步发现高风险组个体的焦虑、抑郁等负性情绪存在性别差异[18]。不仅如此,新近研究结合变量为中心与个体为中心的双重视角,确定了问题性移动社交网络使用的影响因素[19]。然而,上述研究以大学生为被试进行的探讨,从个体为中心对中学生的研究还相对缺乏,尚需研究进一步地明晰。
青春期是个体身心变化最为迅速而明显的时期,不同学段学生本身就具有异质性,加上不同学段个体的学业压力、人际环境和家长支持均可能不同[20],两学段学生的各方面差异也可能更加显著。相关研究也显示,不同学段学生手机成瘾倾向存在显著差异,且高中生比初中生的成瘾倾向更严重[21]。由此,区分不同学段的中学生问题性社交网络使用,能够更精准地掌握中学生问题性社交网络使用情况及不良影响后果,从而全面了解中学阶段全域范围内的发展趋势。基于此,本研究主要探讨以下问题:探索不同学段中学生问题性社交网络使用潜在类别,揭示两者之间的共性与差异;考察人口学变量对问题性社交网络使用潜在类别的影响,深入探究影响中学生问题性社交网络使用的个体因素;第三,考察问题性社交网络使用与抑郁情绪的关系,揭示问题性社交使用造成的消极影响。以期对不同学段学生施以差别性、针对性的教育引导,促进其适度、合理及科学地使用社交网络。
1 对象与方法
1.1 对象
采用整群抽样法,对辽宁省3所中学1150名学生进行问卷调查,收回有效问卷1079份(93.8%)。被试具体人口学信息如表1所示,平均年龄为15.13±1.46岁。本研究获得了所在单位的伦理委员会批准。
表1 研究对象人口学变量分布情况(n=1079)
1.2 方法
1.2.1 问题性移动社交网络使用问卷 采用姜永志等人编制的问题性移动社交网络使用问卷(Problematic Mobile Social Media Usage Assessment Questionnaire,PMSMUAQ)[22],该问卷共包含20个项目,包括黏性增加、生理损伤、错失焦虑、认知失败和负罪感5个维度。采用李克特5级评分,从“1”代表“完全不同意”~“5”代表“完全同意”,得分越高说明个体越存在问题性社交网络使用。本研究中该问卷的Cronbach’s α总系数为0.94,结构效度良好(χ2/df=3.69,CFI=0.92,TLI=0.89,SRMR=0.04,RMSEA=0.07)。
1.2.2 流调中心抑郁量表 采用由Radloff编制,章婕等修订的中文版流调中心抑郁量表(Center for Epidemiologic Studies Depression,CES-D)[23],共包含20个项目,包括抑郁情绪、积极情绪、躯体障碍和人际关系4个维度,采用4点计分,从“0”代表“没有或几乎没有”~“3”代表“几乎一直有”,得分越高说明其抑郁的倾向性越高。本研究中问卷的Cronbach’s α系数为0.90,结构效度良好(χ2/df=2.75,CFI=0.91,TLI=0.93,SRMR=0.04,RMSEA=0.05)。
1.3 统计处理
使用SPSS 22.0进行描述性统计和相关分析;Amos 24.0进行共同方法偏差检验。使用Mplus 8.3进行潜在剖面分析(LPA),确定中学生问题性社交网络使用的潜在类别及其模型拟合指标,模型检验指标包括:信息评价指标(AIC)、 贝叶斯信息准则(BIC)和样本校正的BIC(aBIC)、模型分组的熵(Entropy)、似然比检验(LMRT)和基于Bootstrap方法的似然比检验(BLRT)[24];然后,运用稳健三步法对回归混合模型建模进行后续分析,采用AUXILIARY选项中DU3STEP法评估不同潜类别的问题性社交网络使用对抑郁情绪的影响。
2 结 果
2.1 共同方法偏差检验
采用双因子模型法检验本研究所采用的自我报告法可能存在的共同方法偏差。首先,构建验证性因素分析模型M1,其次,在验证性因子模型基础上增加一个因子,构建验证性因素分析模型M2。其中模型M1拟合指数为:CFI=0.97,TLI=0.96,RMSEA=0.07,SRMR=0.03;模型M2拟合指数为:CFI=0.99,TLI=0.99,RMSEA=0.04,SRMR=0.02。比较模型M1和模型M2的主要拟合指数得:CFI=0.02,TLI=0.02,RMSEA=0.03,SRMR=0.01,均小于临界值,表明研究中存在的共同方法偏差不严重。
2.2 各变量描述性统计及相关分析
采用皮尔逊积差相关进行相关分析,见表2。问题性社交网络使用的5个维度及总分均与抑郁情绪均呈显著正相关。
表2 各变量的平均数、标准差及相关分析(r)
2.3 中学生问题性社交网络使用的潜在剖面
为探索不同学段中学生问题性社交网络使用的潜在模式,根据初中生和高中生在问题性移动社交网络使用问卷各维度上的均值建立潜在剖面模型,见表3。在初中生模型中,模型拟合指数AIC、BIC和aBIC随着类别增加逐渐减小,但在类别数目为2时,AIC、BIC下降速度变缓。同时,Entropy等于0.93(>0.80),BLRT和LMRT值均显著(P<0.001),各类别占全体比例值均大于5%。综合考虑后,选择2类别为初中生的最佳模型,其条件均值如图1。初中生问题性社交网络使用潜在类别在各条目间均无交点,并且不同亚型的形态趋势较一致。类别1的问题性社交网络使用各维度均值在1.50~2.68,共有245人(45.7%),将其命名为“适度使用型”;类别2的问题性社交网络使用各维度均值在2.63~4.01,共有291人(54.3%),将其命名为“轻微问题型”。
图1 问题性社交网络使用潜在类别的条件均值
表3 中学生问题性社交网络使用的潜在剖面分析拟合信息
在高中生模型中,模型拟合指数AIC、BIC和aBIC随着类别增加逐渐减小,但在类别数目为3时,AIC、BIC下降速度变缓。同时,Entropy等于0.93(>0.80),BLRT和LMRT值均显著(P<0.001),各类别均占全体比例值大于5%。综合考虑后,选择3类别为高中生的最佳模型,其中各题项得分的条件均值如图1。高中生问题性社交网络使用潜在类别在各条目间均无交点,并且不同亚型的形态趋势较为一致。类别1问题性社交网络使用各维度均值在1.24~2.09,共有171人(31.5%),将其命名为“适度使用型”;类别2问题性社交网络使用各维度均值在2.05~3.55,共有247人(45.5%),将其命名为“轻微问题型”;类别3问题性社交网络使用各维度均值在3.04~4.33,共有125人(23.0%),将其命名为“深度沉迷型”。
2.4 人口学变量对中学生问题性社交网络使用潜在类别的影响
为探究人口学变量对问题性社交网络使用的影响,采用稳健三步法的R3STEP命令,以LPA分析结果为因变量,以性别、年龄、独生子女、生源地、留守经历和上网时间为自变量进行多项式Logistic回归分析。人口学变量与问题性社交网络使用不同潜在类别的关系依据OR值及其显著性结果判定,如果OR值大于1且具有显著性,则认为自变量是因变量的危险性因素;反之,自变量则是因变量的保护性因素。本研究分别建立初中生与高中生两个回归模型,以各自的问题性社交网络使用的“轻微问题型”作为各回归模型的参照组。结果如表4所示,上网时间对初中生和高中生的问题性社交网络使用潜在类别均有显著预测作用(β初中生=-0.17,P<0.001;β高中生=-0.21/0.11,P<0.01),而其他人口学变量的预测作用均无统计学意义(P>0.05)。具体而言,上网时间越长,初中生属于“适度使用型”的概率比“轻微问题型”低16.00%;高中生属于“适度使用型”的概率比“轻微问题型”低19.00%,属于“深度沉迷型”的概率比“轻微问题型”高12.00%。
表4 中学生问题性社交网络使用潜在类别影响因素的logistic回归分析
2.5 问题性社交网络使用潜在类别对中学生抑郁情绪的预测作用
采用稳健三步法的DU3STEP命令,以LPA分析结果为自变量,中学生抑郁情绪为因变量,探究问题性社交网络使用与抑郁情绪的关系。如表5所示,不同问题性社交网络使用潜在类别的初中生、高中生在抑郁情绪得分上均存在显著差异(χ2=13.33,50.12;P<0.001)。比较分析显示,在初中组中,“轻微问题型”学生的抑郁情绪得分最高,而“适度使用型”学生的抑郁情绪得分最低;在高中组中,“深度沉迷型”学生的抑郁情绪得分最高,“轻微问题型”学生的得分次之,“适度使用型”学生的抑郁情绪得分最低,各组间差异均有统计学意义。
表5 中学生问题性社交网络使用潜在类别在抑郁情绪上的差异检验
3 讨 论
3.1 不同学段学生的问题性社交网络使用潜在类别分析
本研究通过潜在剖面分析发现,初中生和高中生的问题性社交网络使用均存在异质性,且两个学段的潜在亚类别数量及每个亚类别的人数占比不同。在初中生中,问题性社交网络使用可分为适度使用型(45.7%)和轻微问题型(54.3%)两类;在高中生中,问题性社交网络使用可分为适度使用型(31.5%),轻微问题型(45.5%)和深度沉迷型(23.0%)3类。比较分析发现,初中生问题性社交网络的症状相对较轻,高中生的问题性社交网络使用情况更加严重。青春期的中学生偏好借助社交网络建立人际联结,表达自我并获取他人关注,从而满足归属渴望与自我表露的心理需求[25],但在使用强度与频率上均超出满足正常心理需求范围[26],形成了过度依赖的心理倾向。因此,无论初中生还是高中生,与适度使用型相比,社交网络使用的轻微问题型或深度沉迷型的人数比例均较高,这一结果提示问题性社交网络使用现象在中学生群体中较为普遍且多发。
相比而言,高中生问题性使用情况更分化,而且“适度使用型”高中生总体得分较同类别的初中生得分更低,且出现“深度沉迷型”这一亚类别。高中生正面临着自我同一性对角色混乱的心理冲突,加上学业负担、亲子关系、同伴关系以及他人期望等外界环境,均使高中生感知到较大的心理压力[27]。通过网络沟通、网络娱乐等活动,高中生可以寻求到心理慰藉,依赖、迷恋地使用网络社交将暂缓其内心压力,这为非适应性使用提供了更多的可能。同时,高中生使用网络的经验丰富、技能娴熟,他们重视互联网的娱乐、放松功能,而初中生将网络视为学习的途径[1],而娱乐性使用比工具性使用更易导致个体依赖、过度或沉迷于社交网络使用[28],因而高中生问题性社交网络使用的现象更加严重。根据体验回避模型(experiential avoidance model)的观点,刺激性事件可以引发消极情绪,个体需要某些途径帮助自己逃离内在的消极体验[29]。高中生在面临校园适应、考试压力、加上日常体育活动少,生活环境相对封闭、单一,未找到合适的宣泄渠道时[30],尤其在遭遇学业挫折、人际拒绝后,易于沉浸在网络社交中,故而转向虚拟网络以获取认可与价值感,逃避现实纷扰,增加了问题性社交网络使用风险。由此,高中生在问题性社交网络使用中出现了“深度沉迷型”类别,且轻微问题型和深度沉迷型组的人数占据全体的绝大多数。
3.2 上网时间对问题性社交网络使用潜在类别的影响
研究还发现,上网时间对问题性社交网络使用影响作用显著,即上网时间越长,中学生越可能依赖、沉迷于社交网络。当中学生全情投入网络娱乐及社交活动时,将集中注意力,进入沉浸状态[31],反增使用社交网络的时长和黏性,依此循环,将出现依赖社交网络的心理倾向。根据使用—满足(uses and gratifications theory)理论观点,社交网络使用能满足个体不同层次的心理需求,增强使用社交网络的动机[32]。因而高强度的使用社交媒体因充分满足了使用者的心理需求,使其完全沉浸在网络世界中以获取快乐体验,强化卷入程度,最终导致问题性使用倾向的上升。此外,社会补偿理论还认为,线上社交以文字、语言、图片信息为主,其匿名性使学生愿意与他人建立联结,主动在网络平台上呈现自我,增加使用强度的同时,也增强了非适应性使用概率[33]。因此,上网时间是预测中学生问题性社交网络使用的重要风险指标。
3.3 问题性社交网络使用潜在类别对抑郁情绪的影响
本研究还发现,“深度沉迷型”初中生和高中生的抑郁情绪水平均高于其他类别组。过度使用社交网络不仅对学生的身心健康与学习活动带来困扰,还会增加亲子、师生之间的冲突,而低社会支持提升了中学生的抑郁水平[34]。另一方面,有限自制力理论指出,消极行为可以损耗了个体的控制能力。问题性社交网络使用带有的戒断性的特点,中断或停止使用会使个体感到无所适从。此时,个体虽想控制使用网络的频率,但对网络的依赖使其体验到无力感,使其不能有效地调控社交网络的使用行为,进而产生高水平的抑郁情绪[35]。除此之外,问题性社交网络使用使线上网络社交替代了现实社会活动,造成个体缺乏安全感与归属感,激增抑郁情绪水平上升[36]。因此,“深度沉迷型”中学生受到负面影响更加严重,其抑郁情绪水平也最高。这一结果启示要重视问题性社交网络使用对中学生造成的心理伤害,重点防范问题性使用的高危人群,为其做好心理健康的防护工作。
3.4 本研究不足
本研究以个体中心视角探讨了不同学段中学生问题性社交网络使用的群体异质性,以及与抑郁情绪关系,为科学、合理地引导中学生健康使用网络提供了实证支撑。但研究仍存在如下不足:首先,本研究仅选取抑郁情绪作为衡量心理健康问题的指标,未来研究可以纳入孤独感、睡眠质量、社交退缩等其他心理变量,进一步量化问题性社交网络使用对中学生消极影响;其次,研究采用自我报告法收集的数据,而问题性社交网络使用是一种网络行为,未来可以结合线上反馈、主观报告等途径共同收集数据,以增强数据的客观性、准确性;最后,本研究仅在一所城市取样,且仅发现上网时间对问题性社交网络有预测作用,未来研究可以扩展样本容量,提高研究结论的推广性、普适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