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业型大学:类型教育背景下职业本科教育发展探究
2023-10-12陈宝华
摘 要: 我国把职业教育确定为一种教育类型具有深刻的背景与深远的意义。高职教育从专科起步是适应当时形势的需要,而明确职业教育作为一种教育类型是长期发展需要,然而双轨制的提法值得商榷。在类型教育背景下,对谋求“双区”驱动、“双区”叠加效应的深圳来说,先行先试职业本科教育责无旁贷,既是责任也是挑战。借鉴美国麻省理工学院坚持“新式教育”角色和责任,不断挖掘产教融合的广度和深度,从多科技术学院发展到创业型大学的成功经验,为此建议:坚持职业教育发展方向,不断深入推进产教融合;加强政府政策引导,促使职业院校融入市场;构建院校内部激励运行机制,不断激发“创业型反应”。
关键词: 职业本科; 创业型大学; 产教融合; 深圳职业教育
中图分类号: G710 文献标志码: A 文章编号: 1671-2153(2023)05-0019-06
马丁·特罗说:“最先发生变化的是,学生数的增加几乎毫无例外地先于其他制度方面的变化。从这个特质来说,大概不可能有高等教育制度抢在规模扩张之前,为应对规模扩张而事先进行必要的改革。”[1]伴随着我国高等教育大众化而发展起来的高等职业教育也是在规模扩张之后进行一系列的教育制度改革和探索,经过二十多年的努力,从一开始的“层次教育”发展成为“类型教育”,并在2022年4月修订的《中华人民共和国职业教育法》中明确:职业教育是与普通教育具有同等重要地位的教育类型,高等职业学校教育由专科、本科及以上教育层次的高等职业学校和普通高等学校实施。按马丁·特罗对高等教育特质的理解逻辑,也同样大概不可能有本科及以上层次的职业教育制度抢在层次提升之前,为应对层次提升而事先进行必要的改革。因此,接下来作为一种教育类型,本科及以上层次的职业教育如何改革与发展成为讨论与探索的热点、重点。本文提出并试图回答“明确职业教育为一种教育类型是不是代表着我国高等教育实施双轨制”这一问题。并以深圳为例,在粤港澳大湾区和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先行示范区背景下,探讨如何先行先试本科及以上层次职业教育,率先探索新机制新路径,为我国打造现代职业教育体系形成先行示范经验。
一、明确职业教育为一种教育类型的背景与意义
(一)高职教育从专科起步是适应当时形势的需要
我国历来重视职业教育,20世纪80年代开始积极发展高职教育。1985年出台的《中共中央关于教育体制改革的决定》提出“积极发展高等职业技术院校”。伴随着我国高等教育大众化进程的推进,1999年教育部、国家计委印发《试行按新的管理模式和运行机制举办高等职业技术教育的实施意见》,提出“按新的管理模式和运行机制举办的高等职业技术教育为专科层次学历教育”,形成短期职业大学、职业技术学院等“六车道”齐办高职教育的繁荣局面,促使高职教育迅速完成规模扩张,成为我国高等教育的“半壁江山”。毫无疑问,高职教育是我国经济社会发展到一定阶段,是高等教育从社会边缘走向社会中心的重要路径。我国高等教育大众化进程主要依靠两种方式:一是原有本科层次高等学校的规模扩招,一是高职教育的兴起。这和美国有所不同,后者先是建立一批以大众高等教育为办学方向的大学(例如赠地学院),并运行探索较长一段时间后,高等教育在学人数才达到大众阶段。所以说,高职教育的发展为我国高等教育大众化作出巨大的贡献。同时,由于我国高职教育的迅速扩张,较大部分高职院校都是从中等专业学校改制、升格而来,办学经验和办学资源都存在较大差距,需要花大精力和较长时间加强内涵建设,努力提升办学质量。为此,将高职教育仅限在专科层次是根据当时形势而定的。就像马丁·特罗所说的一样,规模扩张之前不可能完成改革,但扩张之后进行改革和沉淀也是完全必要的。完成规模扩张后,高职教育的建设重点转为内涵建设。经过二十多年的探索和实践,特别是2006年被称为高职“211工程”的国家示范性高等职业院校建设计划的启动和推进,高职教育不仅强化了内涵建设,还赢得了较好的社会声誉。
(二)明确职业教育为一种教育类型是长期发展需要
随着经济社会的发展,把高职教育仅限于专科层次严重束缚其发展,也满足不了经济社会发展的需要。更有甚者,社会上出现高职教育“层次说”,即直接把高职教育等同于专科层次教育,認为专科层次教育就是高职教育,高职教育就是专科层次教育。为此,许多学者展开激烈讨论,认为高职教育是一种类型教育,而不应是层次教育。学者们分别从需求、完形、漂移、趋同、易变、不平等方面进行阐述[2]。2006年教育部出台《关于全面提高高等职业教育教学质量的若干意见》,作为政府文件首次明确:“高等职业教育作为高等教育发展中的一个类型。”2019年国务院出台《关于印发国家职业教育改革实施方案的通知》,该文件明确:职业教育与普通教育是两种不同教育类型,具有同等重要地位。2022年4月全国人大修订的《中华人民共和国职业教育法》作为法律性文件明确:职业教育是与普通教育具有同等重要地位的教育类型,高等职业学校教育由专科、本科及以上教育层次的高等职业学校和普通高等学校实施。在实践上,随着2019年12月南京工业职业技术学院(2020年6月更名为南京工业职业技术大学)经批准升格为本科层次职业学校,成为全国首家公办本科层次职业院校后,一批公办职业技术大学正在加入积极探索本科及以上层次的职业教育的行列。2022年12月,中共中央办公厅、国务院办公厅印发《关于深化现代职业教育体系建设改革的意见》(简称《意见》)强调,以高职专科为主体、职业本科为牵引,建设一批高水平职业学校和专业。
(三)双轨制值得商榷
有学者提出,明确职业教育和普通教育分属不同的教育种类,就应坚持教育双轨制,这样既有利于学科型人才培养,也有利于劳动者素质提高[3]。笔者认为,此提法值得商榷。主要理由:一是新《职业教育法》明确职业教育是与普通教育具有同等重要地位的教育类型,高等职业学校教育由专科、本科及以上教育层次的高等职业学校和普通高等学校实施。换言之,普通高等学校也是实施高等职业教育的主体之一,所以把高等职业教育和普通高等教育当成双轨制发展是不合适的。二是双轨制不利于人才培养和高职教育自身发展。在中华民族伟大复兴战略全局和世界百年未有之大变局的“两个大局”和我国高等教育适龄人口逐步减少的大背景下,所有高等学校都应围绕社会所需人才这个目标,充分发挥自身优势,积极参与人才培养竞争,一方面为国家培养更多优秀人才,另一方面在竞争中发展自我。三是英国高等教育双轨制教训值得吸取。1965年英国高等教育领域实施双轨制,以大学为代表的自治部门和以技术学院、教育学院为代表的公共部门,将巴思等8所高级技术学院,及原有独立学院直接或合并升格为与大学平起平坐的多科技术学院,成为“公共部门”。但经二十多年运作和探索,1992年英国颁布《继续和高等教育法》和《苏格兰继续和高等教育法》,从而宣布双轨制失败,转为一个统一的高等教育体制,34所多科技术学院以及部分其他学院被改称为大学。这场变迁被称作是“英国高等教育史上从未有过的结构改革”,是一场“静悄悄的革命”[4]。在教育部举行介绍《意见》的新闻发布会上,教育部负责人强调,职业教育与普通教育是两种不同的教育类型,具有同等重要地位,但二者不是平行更不是对立的。因此,笔者认为,明确职业教育为教育类型后慎提双轨制,当务之急应是进一步推进产教深度融合,突显办学特色,提升培养质量,培育更多高素质技术技能人才、能工巧匠、大国工匠。
二、先行先试职业本科教育责无旁贷——以深圳为例
职业本科教育不仅对构建现代职业教育体系十分重要,并且对我国高等教育体系来说尚属新生事物,有条件的地方政府和院校应该积极探索、先行先试。以深圳为例,2019年中共中央、国务院先后颁布《粤港澳大湾区发展规划纲要》和《关于支持深圳建设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先行示范区的意见》,深圳率先探索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新路径,积极追求“双区”驱动、“双区”叠加效应,为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中国梦提供有力支撑。具体措施包括:建立健全适应“双元”育人职业教育的体制机制,打造现代职业教育体系。教育部和广东省政府联合出台的《推进粤港澳大湾区高等教育合作发展规划》中强调,支持深圳构建现代职业教育体系。因此,明确职业教育为教育类型背景下,积极探索职业本科教育对深圳来说,既是责任、机遇,也是挑战。
(一)积极探索,形成可借鉴、可辐射的经验
深圳作为我国改革开放的重要窗口,经多年改革与创新,现已发展成为一座国际化创新型城市。以深圳职业技术学院、深圳信息职业技术学院为代表的深圳职业教育,经多年改革与创新成为我国职业教育的亮丽名片。不过,也有人认为,深圳职业教育成功的主因是强大的政府财政支撑,对全国大部分院校来说无法借鉴和学习。例如,深圳某职业技术学院2020年、2021年、2022年预算收入分别是239 614万元、241 643万元、335 876万元(本文涉及深圳某职业技术学院的数据均来自该学院官网,下同)。以2022年预算收入为例,该学院33.6亿元对照全国790所公办本科院校可以排74名,超过部分985、211高校,对其他职业院校来说更“高不可攀”了[5]。因此,面对职业教育的新生事物——职业本科,面对国家重大课题——构建现代职业教育体系,作为示范区的深圳职业教育应主动担当,以探索职业本科为契机,大胆创新,在一些关键的体制机制方面先行先试,积极探索一批可借鉴、可辐射的新经验新范式,为推动职业教育更好地服务地方社会经济发展、为全国职业教育发展提供新路径新示范。例如,可率先探索政府与院校之间的拨款机制,基础教育、中等职业教育与高等职业教育之间的招生机制,院校与企业之间的合作机制,等等。
(二)坚持创新,有利于深圳职业教育发展迈上新台阶
新《职业教育法》以“七个坚持”概括了我国发展职业教育的基本经验,包括坚持产教融合、校企合作,坚持面向市场、促进就业,坚持面向实践、强化能力。这既是经验总结也是办学原则和办学要求[6]。产教融合、校企合作是职业教育的生命线,在职业本科的探索方面应该继续坚持和不断创新,使职业教育在人才培养和机制运行方面跃上新台阶。然而,从经济视角考察,目前职业教育在产教融合和校企合作方面做得还远远不够。据统计,作为引领我国职业教育发展的国家示范性高职院校,属于出售学术知识(不含学费)获取收入,无论是金额总量还是办学经费占比都非常低[7],远远低于全国普通高校18.38%的平均水平[8]。以深圳某职业技术学院为例,2021年、2022年学校预算收入中不属政府预算拨款或财政专户拨款的单位资金分别为0.44亿元、1.07亿元,分别占当年预算收入的1.82%、3.18%。因此,对深圳职业教育来说,必须抓住粤港澳大湾区、深圳先行示范区的建设机遇,以强化学校核心能力建设和优化政府政策措施供给为突破口,坚持创新,政府、院校和社会多方联动,扎实推动现代职业教育体系建设和发展取得显著成效。
(三)坚持职业教育人才培养方向,慎防学术漂移
在过去二十多年专科层次的职业教育发展过程中,深圳一直起着引领和示范的作用。目前,深圳职业院校正发扬特区精神,用创新思维和实际行动抓好《意见》落实,不断提升关键办学能力,奋力当好我国职业教育创新发展的先锋模范。2022年8月《中国科学报》一则消息显示,深圳某职业技术学院因其客座教授李静团队联合浙江大学团队在《Science》上发表论文,成为国内首家在《Science》发表论文的职业院校[9]。该消息再度引起大家关注和討论:职业院校应该如何发展?职业院校发展高水平科研会不会背离职业教育发展方向?笔者认为,这种疑虑不是多余的,也正因为如此,教育部在推行职业本科的政策文本中一而再、再而三强调要坚持职业教育人才培养方向。英国学术漂移的教训需要我们认真吸取和借鉴。
三、多方联动,开创职业本科教育新局面
职业教育无论是专科层次还是本科层次,核心是加强与社会经济发展的紧密相连,进一步促进就业创业,推动社会经济发展。美国麻省理工学院发展之路及其经验值得我们借鉴。该校19世纪60年代创校,由“讲授实用工艺的多科技术学校”,发展到科学技术型学院,再成为研究型大学,并创建创业型大学模式,为世界各国高等教育树立顺应和引领产业发展和社会经济发展的典范[10]。该校的初期发展阶段和我国职业教育的现阶段有许多类似之处,都是以创建既动手又动脑的“新式教育”角色并使其出现在高等教育系统,都是从高等教育系统边缘的专科层次教育起步,都是契合高等教育发展趋势十分强调和企业界的紧密合作关系。未来,我国职业本科的发展应该借鉴该校后续发展成功的经验,聚焦该校创业型大学的办学理念、内涵特征和组织转型路径,深入分析和科学借鉴,秉持“新式教育”理念和责任,坚持与企业深度融合原则,不断激发学校“创业型反应”和提升其质量,促使技术与科学深度融合,着力培养有理想、有情怀、有素质和有能力的高素质技术技能人才。
(一)坚持职业教育发展方向,不断深入推进产教融合
麻省理工学院之所以成功,关键在于无论其是多科技术学院还是研究型大学,始终传承与产业融合的基因,并开创创业型大学模式。承办职业本科教育的职业院校应继续秉持“新式教育”理念和责任,在坚持职业教育办学方向基础上继续改革创新,坚持开放办学理念基础上注重产教融合,把产教融合贯穿办学资源、教育全过程、教学评价及结果运用等每个环节。首先是传承。探索职业本科教育,应传承过去专科高职教育实践中被证明科学有效的好办法、好经验,在此基础上进一步深化和提升。例如,以前“双师型”教师队伍建设中注重从企业引进具有丰富实践经验的技术能手的做法应保留。同时,还应加强教师岗前培训,特别是职业教育理念培训,提升从普通高校引进的高层次人才对职业教育办学方向的认同感,对传承和深化产教融合理念的认同感,从而避免把普通高校传统的、显然和职业教育办学方向相违背的一些模式和理念“照搬”过来。其次是发展。过去因受专科层次影响,生源水平、学业年限、教师质量及社会声誉等都制约了职业教育产教融合的深入和发展。探索职业本科教育是职业教育深入推进产教融合的大好机会,应充分借鉴麻省理工学院的成功经验,摆脱传统学科知识体系的束缚,在与企业紧密合作过程中,敏锐捕获具有产业开发、技术创新和商业运用(潜力)的核心知识——“有用知识”,并将其应用到人才培养、技术研发及社会服务等领域,从企业中来、到企业中去,做到真正的产教融合。
(二)加强政府政策引导,促使职业院校融入市场
以深圳为例,一方面,拥有较完备的产业体系、较强的创新实力和较好的营商环境,但目前和我国总体经济发展一样正面临重大挑战,政府应鼓励和支持职业院校开放科研资源,激发师生参与企业技术开发热情,降低企业开发成本,缩短开发周期,培育校企共享协作的研发治理生态。另一方面,创业型大学其中一个核心特征就是办学经费来源多元化。然而,目前深圳职业院校办学经费来源比较单一,主要来自政府拨款。所以,需充分借鉴麻省理工学院创业型大学成功经验,完善职业院校多渠道筹措办学经费机制,引导职业院校积极探索建立各种应用科研技术市场化运营机制,发挥市场驱动、市场反哺教育教学的作用。从经济视角,高等院校行为受经费资助方(政府、市场和院校)及其拨款方式影响,“谁付账谁点唱”,而且如何付账也是决定如何唱的重要因素[11]。所以,必须优化政府拨款方式,引导职业院校日益趋向市场,融入市场。例如,可以考虑把政府拨给院校的专项经费与院校通过企业技术服务获取的创收挂钩,并逐年加大比重,促使职业院校提高服务企业的自觉性、敏感度,从制度方面引导、促进职业院校和产业企业实现真正的深度融合。此外,借鉴南方科技大学、深圳技术大学这类新院校在人事制度改革方面取得的先进经验,鼓励和支持职业院校完善内部奖励性分配制度,提高社会技术服务收入分配比例,从政策制度上摆脱目前社会技术服务方面“有钱不能用”“有劲不能使”的窘境,进一步提升职业院校社会服务的能力和质量。
(三)构建院校内部激励运行机制,不断激发“创业型反应”
创业型大学另一个核心特征是具有充满活力、积极响应外围需求的内部运行机制。职业院校应进一步完善院校内部评价和分配机制,先让教师充分感受到“饥饿性”,然后引导和培育教师对市场的“敏感度”,最后让教师充分体会融入市场的“幸福感”。例如,充分利用院校办学自主权,从内部管理制度上把政府财政拨款和院校竞争性收入区分开来,把纵向项目资金和横向项目资金区分开来,而不是“一刀切”统一按政府财政性资金进行管理。又如,鼓励和支持教师把学术知识作为资本参与企业运作和分配,教师和学生共同参与生产性实训项目开发、运作和利润分配。现在有的职业院校缺乏创新精神,或者受一些所谓院校排行榜的指标体系影響,继续沿用传统普通大学的评价和分配体系,过分强调纵向项目、奖项的作用,甚至认为职业本科就是本科,就是应该积极向普通本科学习和靠拢。这种思想和观念若进一步扩散,新的职业本科无从谈起,连二十多年建立起来的已有的职业教育特色也将逐渐消失,成为中国版的“学术漂移”。同时,职业院校应该注重发挥二级单位的主观能动性。由于历史的原因,大部分职业院校都存在“头重脚轻”的现象,即学校职能部门的人财物责任和权力过大,校内二级单位没有太多话语权,仅仅负责具体的教学科研和社会服务,无法根据实际情况充分调动教师创业积极性,有效协调内部资源。因此,教师不愿出门找市场,更不愿跨部门融合资源“出海捕鱼”,长期蹲守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照本宣科,从而造成学生接触不到最真实、最前沿的技术、环境,“真刀真枪”实训成了“纸上谈兵”。离开手术台无法培养真正的外科医生。只有建立一个充满活力的内部运行机制,才能不断激发教师“创业型反应”,积极响应外围需求,为学校教育教学提供一个真实场景,为培养优秀职业教育人才提供坚实保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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