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象派翻译手法视角下的《葬花吟》英译研究
2023-10-09郑萌
【摘要】《葬花吟》是《红楼梦》中描写林黛玉形象的代表作之一,在诗歌艺术方面极富有价值。埃兹拉·庞德,意象派诗歌运动的发起人,同时还是翻译家、翻译理论家。本文通过庞德的意象派翻译手法为视角,从意象并置手法的运用、自我角色的解读、对关键词的巧妙联想和诗体结构的灵活调整四个方面,对《葬花吟》的霍克思译本与杨戴译本这两个译本进行分析。通过分析,探讨两个译本的得失,从中总结诗歌意象翻译的规律。
【关键词】红楼梦;《葬花吟》;意象派翻译;霍克斯譯本;杨宪益译本;
【中图分类号】H315.9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7-2261(2023)12-0062-04
一、引言
《红楼梦》作为四大名著之一,其对外翻译一直以来都是翻译研究者关注的重点,其中《葬花吟》作为描写林黛玉这一经典形象的代表作之一,其诗歌艺术价值极高。《葬花吟》发生在林黛玉因误会贾宝玉的故事背景之下,林黛玉独自一人在花冢葬花怀着百般情绪哭泣着咏出这首词,她的性格和内心真实想法在这首词中表现得淋漓尽致。《葬花吟》这首词既表现出林黛玉当时对府内险恶的人心极其愤懑,又是对于愤懑与自己无能为力这一无情现实的控诉,更是对于自由与爱情不可得的悲痛。
庞德作为意象派诗歌翻译的代表人物,反对冗赘的语言,主张用浓缩凝练的意象来传递感受和情感。在他的翻译主张中,除了有对意象的定义以及有关意象的翻译要求之外,也涉及意象派的翻译手法这一翻译批评维度。
本文从意象派诗歌翻译的特点出发,以《红楼梦》霍克思闵福德的译本与杨戴夫妇的译本为研究对象进行对比分析,研究两个译本采取的诗歌的翻译策略和翻译方法,探讨两个译本的得失,并比较出在意象派翻译手法层面哪一译本更佳,为诗歌翻译提供新的思路。
二、庞德及其意象派翻译主张
(一)庞德与意象派
埃兹拉·卢明斯·庞德,美国著名诗人和翻译家。1909年至1917年,一些英美诗人发起意象派运动,他便是发起人之一。
意象派注重于诗的意象,在写诗的过程中要求保持自然形象的本身。庞德曾说过意象表现的是一刹那间里理智与情感的复合体,作为作者需要找出明澈的一面然后呈露它,不需要对它加以解说,庞德还指出在剔除事物的象征意义的情况下,事物本身就是一个自足的象征。诗歌的意象虽然无法给予像刺绣图案一样明朗的效果,却能给出像神话传说里或梦里所见的那样,没有条理但却异常刺激的感觉。
这种转瞬即逝的情感并存于中国文人与西方文学家的发现之中。尼采认为意象像是有一种东西带着无法形容的正确性和微妙性,猛地震撼着心灵深幽之处。中西文化审美体验存在差异也有着共性,在意象这一点上中西方文学能够达到共通,并且中西方诗歌里这种瞬间感觉和美感经验是一致的(党明虎,2003)。
(二)意象派诗歌翻译
在诗歌翻译当中,意象派主张诗人应以鲜明、准确、含蓄和高度凝练的意象,生动及形象地展现事物,并将诗人的思想感情溶化在诗里。意象派指出在翻译过程中要抓住原作者写诗时的冲动以及原诗的节奏感,不要过多地追求形式与韵律上的相似。庞德着力于将客观事务与主观感受结合起来形成意象。在诗歌翻译方面,他主张翻译时深入作者的内心深处,抓住细节来着重突出意象,而不是逐句逐行翻译原诗,要采用一种“阐释性的翻译方法”,传递两种语言的互文意义。他寻找的不是语言对应的外语文字,而是语言的表现力。
虽然意象派的运动盛行的时间并不长,但意象派制定的意象主义宗旨和三大原则深深影响了欧美诗坛,意象主义其独特的艺术特征也丰富了观赏者的审美体验。意象派诗歌运动为现代英美诗歌翻译打开了新的篇章,庞德的诗歌理论也为现代诗学发展开启了新局面。
三、《葬花吟》研究背景
两个译本的选取具有代表性意义。霍克斯与他的女婿闵福德两人合译的《红楼梦》英文版,作为第一个《红楼梦》的英文全译本,至今在西方世界拥有着极为特殊的地位。霍克斯在翻译《红楼梦》之前曾于牛津大学研读过中文,并且就已经翻译并发表了《楚辞》英译本,具有一定的中国诗歌翻译经验。杨宪益、戴乃迭夫妻二人合译出的《红楼梦》英译本,该三卷本是至今为止第一本也是最后一部中国人翻译的英文全译本。他们夫妻二人的合作结晶既是中西文化交流的瑰宝,也让夫妻二人在翻译领域收获了名声。
《葬花吟》所属的《红楼梦》的译介研究主要包括对翻译中对不同版本的对比借鉴,从文化研究角度,从文化比较、文化翻译、文化意味等角度切入展开研究,以及以文本为中心,针对习语、修辞、句法以及文化负载等方面展开的具体翻译问题研究。
本文以意象派理论为切入点,意象派理论虽然都赞同“意象”的诗歌本体地位,但只有庞德在意象的论述中强调了意象是诗人对客观世界的体察、领悟和再现,将其视为主客体相互交融的意象再现过程,而诸如休姆的意象理论、艾略特的“客观对应物”、威廉斯的“物外无意”将“image”视为物化的意象,与我国传统的意象诗学有着极大差异。通过对中国传统诗歌的翻译和模仿,庞德的意象融合了异于其他欧美诗人意象解读的独特内涵,与中国意象诗学有了更多同质性。
四、译本对比赏析
庞德的意象派翻译理论中既包括意象派诗歌的三条基本准则,以及有关翻译中国古诗的意象理论,也有专门有关翻译手法的部分。在翻译手法方面,他提出了意象并置手法的运用、脱体句法与跨行法的变通、自我角色的解读、诗体结构的灵活调整和对关键词的巧妙联想五种翻译手法(马会英,2014)。
本部分将以《葬花吟》为例,从庞德所主张的意象并置手法的运用,自我角色的解读,对关键词的巧妙联想和诗体结构的灵活调整这四个翻译手法出发,对杨宪益、戴乃迭译本和霍克斯译本两个版本的诗歌翻译进行分析。
(一)意象并置手法的运用
意象并置的运用是要将看起来并无关系的多个意象拼接在一起,不去多加赘述,在多个意象拼接并矛盾交织的意境中,将诗人内心的起伏变化与情感真实地呈现出来。
对《葬花吟》第七句的理解应当将“香巢垒成”与“燕子无情”归为同一画面的意象,杨译将“燕子”和“香巢”的意象打散,而霍译更为合适地翻译出了原作者所表达的前后意象逻辑结构,即“梁间的燕子无情,在于糟蹋了鲜花垒成散着花香的巢”,这样更能让目的语读者了解到作者所指意象。
第八句中作者所指为“明年花盛开时,但燕子却未必来此筑巢,这大观园内的女孩们也未必仍在此”,霍译还原了所指的“花”“燕子”“少女们”三个意象,画面饱满和谐。杨译的主语所用“燕子”这一意象,稍顯单一。
第十二句“泪暗洒”与“见血痕”发生在同一时刻,在翻译时则需要把握这瞬时的意象。杨译对这两个动作做了名词化处理,而霍克斯译为“sheds many a tear”和“bloody drops appear”,都采用动词现在时,在时态上还原意象,比使用名词来描绘画面更恰当。
第十四句中“人初睡”这一画面发生在“青灯照壁”的情境里。霍译的“lays her down between the lamplit walls”在逻辑上更为合适,并且在意象上还原了作者所想表达的画面。
(二)自我角色的解读
自我角色的解读是指译者在翻译时,把译者带入情境之中,把自我融入角色其中,对角色进入揣摩解读,了解角色的感情世界,分析角色的内心独白。
《葬花吟》第四句疑问句,霍译为对于疑问句的否定回答,即“不忍踏落花来复去”。还原作者想表达的林黛玉怜花的心情,不忍落花被践踏,在被践踏之前,“手把花锄出”。
第六句中对于“闺中”一词,杨译为“chamber”即闺房中,但霍克斯所译的“sweet companions”即闺中好友,这才是原诗所想表达的意思,即林黛玉内心的孤独。
第十八句中“难留”霍译为“wouldnt long delay”,所指为“无法停留太久”,“delay”一词的使用表达出林黛玉想要多在人世间待几年,却碍于自己的身体状况知道所剩时日不多的舍不得。第二句霍译为鸟与花所用为动词,表现出其鲜活的动作,其实表达的是林黛玉自己思考、沉默与羞怯。
第二十三句霍译为由“let”引导祈使句,可理解为“就让这些人嘲笑吧”,一下点出来林黛玉借葬花词来表达自己的心境,林黛玉无奈又洒脱的心境一下就能展示给读者。而杨译只是描绘客观的“人们嘲笑葬花这一行为”,未能表达出林黛玉的心声。
第二十五句里“红颜老死时”霍译为“The bloom of youth sickens and turns pale”,将“老死时”理解为“病了,脸色也变得苍白无力了”,这一意象其实是林黛玉自己幻想自己病倒之后临了时悲惨的样子,极具画面感。
(三)对关键词的巧妙联想
对关键词的巧妙联想,即挖掘关键词的联想意义以此丰富地呈现诗歌整体意义。意义的展现离不开意象这一桥梁。因此,在翻译中译者要根据意象所体现的具体意义来进行变通和表达。庞德诗歌翻译的成功之处就在于他能针对诗歌所存在的特殊文化背景,以读者的视角来调整翻译的意象,以保留原诗的意境。
《葬花吟》第一句“满”杨译为“across”,指从一侧到另一侧。霍译为“fill”,意思是使某物充满某物,更能描绘出漫天落花这一意象,霍译还将“消”译为“bereft”,该词的动词意思为失去了某物,形容词意思为因为失去了某物而悲伤和孤独,也就表达出了作者所想的“怜”的意思。
第二句里杨宪益将“游丝”译为“gossamer”,指的就是蜘蛛所织的极细的线。“扑”中的“扑”,杨宪益译为“waft”,该词意思为假使微风之类的东西飘过它们,它们就会在空中轻轻移动,一下把柳絮的轻柔飘荡的意象生动描绘出来。并且在“绣帘”一词的把握上,杨宪益所译的“the embroidered screen”显然相较于霍克斯所译的“curtained door”更胜一筹,杨宪益将贾府应有的带着刺绣的门帘这一意象准确地传达出来。
第三句“惜”霍译为“grieved”,该词的意思是感到非常难过,特别是因为某人去世,这里暗指春天的消逝,而且“春暮”他就译为“springs decease”即春天的故去,相互呼应。杨译将“惜”译为“mourn”指的是因某事物不再存在或不再相同而感到悲伤,“passing” 某事结束或某人死亡的事实。这句两个版本的译文都很好地传达了作者的意思,但杨译所用的“mourn”所指的“因某事物不再存在或不再相同而感到悲伤”更能描绘今年这唯一一个春天的逝去,明年虽然还会再有春天,但不再是今年这个春天。
第九句霍译将“风刀”译为“slaughtering gale”,“gale”指的是“极强的风”,“slaughter”指的是“凶狠地杀戮”,这一描绘极为形象并充分地表达了大自然的凌厉与花所遭受的摧残。“明媚鲜妍”杨译为“fresh and fair”即为“新鲜、美丽”。而霍译的“intact”修饰花朵差了几分韵味。
第十五句里“倍伤神”杨译为“anguish too much”,“anguish”为极度痛苦的意思,程度或许不至于此。霍译为“so strangely sad”更有林黛玉葬花时自言自语,思考自己如何这般伤心的意象。“怜春”中的“怜”并非怜惜而是怜爱,“恼”并非是恼怒,更多的是痛心,霍译“怜”为“glad”,译“恼”为“grieve”,其用词十分恰当地表达了此句意义所在。
第二十一句中杨译“收艳骨”中的“收”为“shroud”既有包裹的意思,也作寿衣的意思。其双重含义的联想丰富了此句意义的表达:用最好丝绸包裹美丽的花瓣,用干净的土作它们的外装,以此祭奠花这一美丽生命的逝去。
(四)诗体结构的灵活调整
汉语古诗注重诗歌结构的对称美。对翻译而言,要实现在英语中传达出汉语诗歌中整齐的形式和有规则的韵律,会受到词语、搭配或语法结构等运用的限制,影响对原诗意境美的传达。为了实现这一目标,译者需要灵活地调整结构,力图实现所译出的诗体在意象的再现和意境的渲染上忠实原文,打破原作结构上的对称与平衡,翻译的重点在于原作的情感的保留,译文的表达方式可根据具体情况调整。
第五句中霍克斯拆分为“不管”“桃飘与李飞”,译为“Why care…”“Maid…”和“where the fallen flowers blew?”采用英文读者偏向的短句,多用逗号连接。没有遵循原文平仄工整的节奏,而是把节奏放在情感力量的词汇上,让人感到轻盈明快,耐人寻味。
第十句中对于“能几时”和“难寻觅”的翻译及其连接的翻译,霍克斯以译入语读者接受的美感结构为参考,调整了该句结构,译为“How can …long … Or…draw back?”将原为一句问一句答的结构改为一句疑问一句反问,译文对情感主题的把握十分准确,这一改变将原文中的意境和情感交代得更清楚,使译文在神韵上的表达效果更加接近原文读者所感受的效果。
第二十句中“天尽头!”“何处有香丘?”原文为感叹句和疑问句,但是霍克斯的翻译透过原文表面含义,直叙林黛玉此时所想所感,改译为陈述句“to the worlds farthest end, The flowers last fragrant resting-place to find.”即为“去到天的尽头,去到花儿们最后一个可以安葬的香丘”。这样调整诗体的结构不仅没有破坏对原文内容的表现,而且还做到还原出原文中的意象。霍克斯对原文诗境的整体把握和对林黛玉的内心情感的处理上都更为恰当。
五、结语
通过对《葬花吟》两个译本的全面分析,我们可从意象派翻译手法出发,了解两个译本的翻译风格与特点。在意象并置手法的运用上,霍克斯的译文更能把握事物之间的关系,将不同意象融合为同一画面,力求再现原詩给读者传达的意象与感情。这种选择令译文更贴合原文,更易于理解。在自我角色的解读上,霍译强调忠实于原文的情感,深入角色内心思考再翻译。杨译将所表达的感情没有那么深层,但这对英语读者更好接受和理解。在对关键词的巧妙联想上,两个译本平分秋色,都为翻译大家之作,用词斟酌考究,都有其自身的特色和风格,各有千秋。然而,以总体的视角客观审视两个译本在意象派翻译手法层面上的表现,霍克思、闵福德翁婿译本更胜一筹。这两个译本都值得当今译者在学习文学翻译的过程中进行学习。对《红楼梦》的翻译的深入研究,无论在文本内容中还是文本外部的文化方向,都还有巨大的研究空间。除《葬花吟》之外,《红楼梦》中还有很多诗词值得我们从翻译角度进行深入研究。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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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郑萌(2000-),女,湖北黄冈人,湖北工业大学,翻译硕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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