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食物观”与我国食物安全保障新思路
2023-10-09周应恒
周应恒 李 娜
党的二十大报告指出要“树立大食物观,发展设施农业,构建多元化食物供给体系”。早在2015年,根据对国民食物需求变化趋势的把握,中央农村工作会议就正式提出“要树立大农业、大食物观念”。在2017年中央农村工作会议上,习近平总书记指出,要“向耕地草原森林海洋、向植物动物微生物要热量、要蛋白,全方位多途径开发食物资源”。2022年3月6日,习近平总书记参加全国政协十三届五次会议的农业界、社会福利和社会保障界联组会时再次讲到“要树立大食物观”,并强调“在确保粮食供给的同时,保障肉类、蔬菜、水果、水产品等各类食物有效供给,缺了哪样也不行”。在2022年中央农村工作会议上,习近平总书记强调“保障粮食和重要农产品稳定安全供给始终是建设农业强国的头等大事”时,进一步提出“要树立大食物观,构建多元化食物供给体系,多途径开发食物来源”。这充分表明,“大食物观”理念已经成为新时代党和政府为满足人民对美好生活的饮食需要,确保国家食物安全,让老百姓吃得更好、吃得更健康的战略指引,也是党践行以人民为中心理念的全面体现。
“大食物观”的提出,突破了过去以种植、养殖业为基础的传统农业所提供的粮食安全保障格局,需要建立以大农业观、大资源观和大市场观为基础,以整个食物系统为条件的全新食物安全保障格局(1)程国强,2022年中国宏观经济论坛专题报告;叶兴庆,2022年乡村振兴荆楚论坛报告。,这不仅有利于满足人民吃饱吃好,还有利于满足人民吃营养、吃健康乃至吃出文化品位的不断升级的饮食需求。可见,“大食物观”拓展了传统的粮食边界,要求粮食安全向更广阔的领域拓展,在确保口粮绝对安全的基础上多途径开发食物资源、优化食物结构,是国家基于以民为本理念对传统粮食安全观念做出的战略性转变。
一、“大食物观”的内涵与意义
“大食物观”是对粮食安全概念的升级,要求在保障主粮安全的基础上,应坚持市场导向,面向整个国土全方位开发食物资源,推动国家食物安全保障由粮食安全逐步走向食物安全、营养安全,以满足国民对丰富多样、美味营养、健康品位食物消费的新需求。
新阶段,“大食物观”的具体内涵主要体现在三个方面。第一,以“大农业观”为基础构建品类丰富、营养和健康的食物供给体系。为顺应中国居民食物消费的多元化转变,不同于传统粮食安全观对“粮食供给数量”的绝对关注,“大食物观”要求在主粮安全、农林牧渔业共同发展的基础上,进一步拓展到合理配置“粮经饲”组合,推动“种养加”统筹发展,突出饲用作物的保障作用,以“大农业观”的发展思路转变传统食物供给结构的内涵。
第二,以“大资源观”为基础拓展食物来源,重视食物资源利用的生态可持续。相较于过去粮食多着眼于耕地的利用,“大食物观”以“大资源观”为核心(2)叶兴庆,2022年乡村振兴荆楚论坛报告。,要求食物获取路径向利用全部国土资源、植物工厂和农业设施拓展。既要求从包括山水林田湖草沙在内的陆地及海洋生态系统中开发食物资源,也要求有序合理开发,综合考虑资源环境承载能力,突出人与自然和谐共生。
第三,以“大市场观”为基础合理利用国内国际两个市场、两种资源,提高食物供应链韧性与安全性。与国际接轨是守住国内粮食安全底线的重要前提(周立,2022),“大食物观”中还蕴含了增强国际粮食贸易合作,完善农业贸易秩序,深化与国际社会的关系,提升国际食物系统的包容性和可靠性,彰显“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发展理念。
因此,“大食物观”是以粮食为基础,以营养、健康为导向的食物安全新愿景(陈志钢等,2019)。一方面,要求在数量安全与质量安全并重的基础上,通过全方位、多途径的食物资源开发,优化国民食物供给结构、平衡膳食营养;另一方面,要求在“可持续”理念下兼顾当前与长远发展,统筹国内与国际发展,从供给、需求两端丰富拓展传统“以粮为纲”的观念(程广燕等,2017)。
二、“大食物观”下中国食物供需现状与问题
(一)供给现状与问题
民以食为天,国以粮为本。新中国成立以来,党和国家在解决居民温饱问题、保障粮食安全方面取得了显著成就,以占世界约7%的耕地,产出了约25%的粮食产量,养活了占世界近1/5的中国人口(3)数据来源:《中国的粮食安全》白皮书。,让中国人的饭碗牢牢地端在了自己手中。
第一,主要粮食供给总量充裕。2021年,中国粮食总产量达68 284.7万吨,较2020年增长1 335.5万吨(增长1.99%),连续9年产量超过6亿吨(见图1),比1978年增长124.06%。其中,谷物(4)依据中国农业统计口径,谷物包括稻谷、小麦、玉米、谷子、高粱以及其他杂粮谷物(大麦、燕麦、藜麦、青稞等)。产量达63 276万吨(5)数据来源:《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统计公报》。,占粮食总产量92.66%。2021年,我国人均粮食产量达474千克(6)数据来源:《中国统计年鉴》。,超过联合国粮农组织年人均粮食400千克标准18.5%。可见,在粮食供给方面,中国已牢牢稳住粮食这块“压舱石”,实现口粮绝对安全与谷物基本自给。与此同时,近年来我国包括谷物在内的粮食进口也在快速增长,并且短时间内增长趋势可能仍将持续。以2022年为例,中国累计进口谷物5 319万吨,谷物进口量约为国内谷物产量的8.4%(7)数据来源:中国海关总署。。
图1 1978—2021年中国粮食总产量注:虚线是粮食总产量为60 000万吨的标准线。
第二,主要副食品供给快速增长,处于较高水平。从1990年至2020年的30年间,中国蔬菜、水果、肉类和水产品产量分别由19 518.9万吨、1 874.4万吨、2 857.0万吨、1 237.0万吨增长至74 913.4万吨、28 692.4万吨、7 748.4万吨、6 549.0万吨(见图2),增幅分别达283.80%、1 430.75%、171.21%和429.43%(8)数据来源:《中国农村统计年鉴》《中国统计年鉴》《中国统计摘要》和《新中国农业60年统计资料》。由于2021年蔬菜产量数据缺失,故图2数据未更新至2021年。。中国果蔬产品产量位居世界前列,2020年蔬菜和水果产量占全球产量比值分别为51.7%和27.4%。同年,肉类产量占世界比重为22.4%(9)王学彦.如何实现向农业强国的历史性跨越?.中国经济网.(2023-01-18)[2023-03-26].http:∥www.ce.cn/cysc/newmain/yc/jsxw/202301/18/t20230118_38354450.shtml。。尽管国内猪肉产量由于疫病和政策有所波动,但总体呈上升趋势,且牛肉增产显著(见图3)。可见,在保障主粮供给的同时,中国也有效保证了蔬菜、水果、肉类和水产品等各类食物的有效供给,主要副食品的供给量已经大大超过了国际水平。
图2 1990—2020年中国蔬菜、水果、肉类和水产品产量
图3 1990—2021年中国猪肉、牛肉产量
第三,食物能量供应满足需要。以2020年为例,根据《中国农业产业发展报告2021》数据,中国居民每日的人均能量摄入为2 248千卡,而中国居民每日的人均食物供给总能量可达3 952千卡,能量总供给超过实际能量需求75.80%,且人均能量供给水平超美、日等发达经济体,说明目前国内生产食物的总能量已可满足居民需要。
由此可见,中国的食物在数量与能量供给上已较为充足。但从实际情况来看,中国在食物供给层面还存在“后劲不足”的风险隐患,主要表现为:(1)资源约束长期存在。由于人口数量庞大,中国人均水资源与土地资源相对匮乏,同时存在水土资源与粮食主产区空间分布不均(及茹等,2021);城镇化、工业化引发耕地数量减少,水土资源质量下降;极端气候频繁出现增加农牧业受灾概率等问题,均使中国食物供给安全长期受资源条件约束。(2)结构性短缺问题仍然突出。除重点关注的主粮安全外,中国油料和饲料粮食的供给压力仍在不断加大,核心是蛋白质饲料短缺问题持续存在。近年来,中国食物进口数量不断创新高,以植物油和蛋白饲料的重要原料大豆为例,2021年大豆进口量9 652万吨(10)数据来源:中国海关统计数据。,而中国自产仅1 960万吨(11)数据来源:《中国农村统计年鉴》。,自给率为16.88%,对外依赖程度较高且进口市场过度集中,不利于国内食物稳定供给。(3)科技进步空间大,环境保护水平有待提高。现阶段中国粮食单产仍然较低,以稻谷为例,2020年单位面积产量为7 044.3公斤/公顷(12)数据来源:《中国农村统计年鉴》。,即939.24斤/亩,低于美国亩产近20%(13)数据来源:statista网站(https:∥www.statista.com/)。,玉米的单产差距则更大,国内农产品生产能力仍存在较大提升空间。同时,在全球气候问题引发病虫害灾害的影响下,农药生产与大规模使用所带来的环境污染问题也与国家绿色发展理念相违背,而“双碳目标”进一步强化了本国在种植、养殖业发展中承担的大国责任。
因此,在中国人口规模庞大,且消费不断增长升级的背景下,面对国民对高品质饮食的向往,若仅仅保持对数量增长的关注,可能会因上述隐患而面临更多结构性“供不应求”的现实问题。由此,现阶段中国的食物安全已不能局限于部分粮食品种的安全,不能仅追求数量增长,只考虑由谷物数量到动物性产品数量的简单升级,而需要关注食物整体结构的转变,按照营养需求及国民体质需求,全面关注“吃好、吃健康和吃出品位”的食物消费升级方向,以实现满足此升级需求。
(二)需求现状与问题
由中国食物的供给状况可知,现阶段中国居民的温饱问题已得到有效解决,但从中长期来看,中国食物供需仍将处于紧平衡状态。具体来看,中国食物消费量的现状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
一方面,主食消费量持续下降,副食消费比重大幅上升。2021年,中国居民人均粮食消费量为144.6千克(14)数据来源:国家统计局官网。,较30年前减少74.58千克(15)数据来源:《中国统计年鉴》。,下降34.03%。尽管较两年前出现小幅回升,但整体仍呈下降趋势。近10年,人均谷物消费量下降幅度最大,由2013年的138.9千克下降至2019年的117.9千克,降幅达到15.12%。尽管2021年回升至131.4千克/人,但整体降幅仍接近5%(见图4)。不同于人均粮食消费量减少的趋势,2013—2021年,中国居民的蔬菜及食用菌、水产品、蛋类、奶类和干鲜瓜果类人均消费量均处于上升状态。其中,蛋类消费量上涨最快,增加60.98%,蔬菜及食用菌消费量增长最慢,但涨幅也高于12%(16)数据来源:《中国统计年鉴》。。
图4 1978—2021年中国人均粮食消费量注:(1)虚线为“趋势线”;(2)1993—2012年《中国统计年鉴》无此指标。
另一方面,动物性食品消费增长迅速。在肉禽及其制品中,猪肉、牛羊肉、禽肉和水产品都保持增长趋势,2013—2021年猪肉、牛肉、羊肉、家禽和水产品的人均消费涨幅分别为27.27%、66.67%、55.56%、92.19%和36.54%(17)数据来源:《中国统计年鉴》。,平均增长55.64%(见图5)。即使猪肉人均消费需求呈波动状态,但从全球情况来看,参考2021年全球猪肉消费情况(18)数据来源:FAO-OECD农业展望数据,2021年全球猪肉消费量11 799.9万吨。,中国当年猪肉消费总量超过全球总消费量的40%,人均猪肉消费量高于世界平均水平114.47%(19)2021年“中国人均猪肉消费量”指标FAO-OECD统计数据为28.71千克,《中国统计年鉴》数据为25.2千克,此处使用《中国统计年鉴》数据;“世界人均猪肉消费量”为11.75千克。,说明中国人消费了世界近一半的猪肉,且人均猪肉消费量位居世界前列。同时,由国内主要食物的供需比值可以发现,在食物结构中,中国居民肉类消费量占供给量比重最高,远高于粮食、水产及果蔬等。可见,动物性食品已成为中国居民重要的食物来源。
图5 2013—2021年中国主要食物人均消费量
由此可知,中国正在经历食物消费结构的深刻变革,中国居民食物供给与消费实现了多样化改变。其中,由消费升级带来的中国肉食消费增长,在未来的一段时期内或将保持增长态势。但从营养健康角度看,如前文所述,考虑到中国人目前人均肉类平均占有量已超过许多发达经济国家居民水平,且国民营养过剩问题、肥胖与超重现象以及相关慢性疾病日益严重(赵殷钰,郑志浩,2016),在西洋文化以及消费认知偏差的影响下,基于东方民族的健康饮食结构,本文认为现阶段国内居民食物消费中可能同时存在食物消费过量、食物消费营养失衡等亟待改善的问题。一方面,实际食物消费量被低估。从国内主要食物供给量与消费量的比较结果可知,大部分食物特别是果蔬、肉食以及水产品等主要副食品的住户调查消费量不足供给量的三分之一,但基于FAO-OECD及国内公布的统计数据,住户调查的消费数据明显过小,不利于国家准确把握居民食物安全信息。另一方面,居民膳食结构与《中国食物与营养发展纲要(2014—2020年)》发展目标存在偏离。从前文对中国食物需求现状的分析中可知,在食物结构不断丰富的背景下,中国传统高纤维、高碳水、低脂肪的东方膳食模式正在逐渐偏向西方膳食结构,主食消费量降低,呈现高脂肪、高能量与低碳水的趋势(朱强等,2020;周应恒等,2022)。但这种食物结构变化并不符合中国传统的东方民族饮食习惯,可能会因为热量摄取偏高而产生营养失衡、营养过剩等问题,成为我国近年肥胖症、糖尿病和高血压等营养过剩病症多发的重要原因(刘晓洁等,2023)。此外,没有建立在中国优秀饮食文化继承基础上的过度西洋化饮食变化也可能带来更多的生态环境压力(许菲等,2018)。
上述问题产生的原因可能是:(1)实际数据低估可能源于计算口径差异、统计数据误差、过程损耗和食物浪费等四个方面。其中,中国食物浪费问题不容忽视。尽管暂无与食物浪费相关的官方统计数据,但有研究表明,我国2016年中国人均的家庭食物浪费量为7.63~10.86千克(江金启等,2018),而2030年此数据可能上涨至13.40~14.85千克(张宗利,徐志刚,2022)。这与国家高度重视食物安全和提倡“厉行节约、反对浪费”的社会风尚相悖,可能是“面子”心理影响的结果。(2)不符合东方民族饮食习惯且脱离健康、营养的饮食结构变化,可能与当下部分群体盲目追求洋化饮食,将西式饮食视作“有面子、高级”的思想偏误,以及以解压为借口的“暴饮暴食”饮食习惯存在一定的关系。(3)由动物性食物消费带来的环境压力,主要与畜牧业发展下的水土资源破坏及温室气体排放关系密切(齐皓天等,2020)。因此,在“大食物观”的指引下,基于“中国居民平衡膳食宝塔”,通过“食育”教育推动中国居民建立营养健康导向的食物消费结构和与资源禀赋、环境承载能力相匹配、相协调的生产供应系统具有重要现实意义。这不仅有助于满足居民对能量、蛋白质和脂肪的基本需求,还对提升居民食物消费水平,缓解资源环境矛盾,提升食物安全保障水平具有重要作用。
综上,从食物供给角度来看,中国已具有满足国民营养、健康需求的食物供给数量,但从现有食物需求来看,现阶段的食物消费既存在偏离中国传统膳食结构的趋势,也不符合“健康中国”的发展理念,还存在较大的食物浪费问题。这不仅放大了食物供给端的压力,造成资源浪费,也对国家食物安全保障造成消极影响。因此,基于“大食物观”,以“结构调整”与“健康饮食”为核心的中国居民食物消费的需求侧改革势在必行,这就需要引导居民建立正确的食物消费理念,避免食物结构升级仅为简单的数量升级,而应以完善符合民族饮食习惯的“膳食营养指南”为基础,构建兼具营养、健康与节约理念的食物消费结构,实现食物供给结构从量变到质变的深度优化。
三、内涵“大食物观”的中华农耕文明与饮食文化的传承
我国国土面积广袤且农耕文明悠久,拥有丰富多彩且独具特色的优秀食文化,主要包括农耕文化与饮食文化两方面。其中,中国悠久的农耕文化属于食物生产供应端,崇尚人与自然和谐共生,要求立足本地资源,因地制宜,种养结合,实施间种、套种以及生态循环等可持续发展的农业模式,其本身就蕴含了大资源观、大农业观的理念,体现了高效利用农业资源与土地资源的特征。传承与创新这种优秀文化,利用现代科技成果,面向整个国土构建多元化高效的食物供应体系,可以增加食物供给多样性,更好地满足消费需求的升级。中华饮食文化则属于消费端,烹饪技法多姿多彩,崇尚食药同源、品类多样、应时顺天和节俭节制等是营养健康的消费文化,有效传承具有中华独特智慧的饮食文化将有利于实现引导健康消费、减少浪费现象以及改善食物供应结构。因此,树立“大食物观”,传承中华优秀食文化,是超大人口规模的国情必须立足自身,实现中国式食物安全保障的重要条件,也是巨大优势所在。
在历史文化层面,千年传承的文化积淀为树立“大食物观”奠定了重要基础。中国有着数千年的农耕文明,其中不断优化演进的饮食文化包含着许多重要的营养、健康理念。例如,《黄帝内经》中提出“五谷为养、五果为助、五畜为益、五菜为充”,体现了重要的膳食平衡原则,中国居民平衡膳食宝塔的膳食结构与之相似;《本草纲目》提出“药食同源”,体现出传统饮食文化中以健康为核心的“食疗”思想;中国人饮食习俗中的“时令”规则和“节饮食”的饮食法度,更蕴含着“适时而食、节制而食”的营养饮食、健康饮食观念。除对健康、营养的追求外,“大食物观”中“吃得饱、吃得好、吃出品位”也与中国饮食文化中的“品茗、小酌”等具有文化交流之意的雅致食文化的内在逻辑保持一致。
在食物料理加工层面,久负盛名的中国传统烹饪技艺为树立“大食物观”储备了丰富经验。中国传统饮食中提倡的“食不厌精,脍不厌细”高标准口味,以及煎、炒、炸、蒸、煮等数十种纯熟的食物加工技巧,均让中国拥有了可口精致的美食,不仅色香味俱全,而且营养价值丰富。例如,“满汉全席”即是汇聚了多类传统烹调技巧且食材富含营养价值的中华饮食瑰宝,而有两千多年食用史的豆腐与豆浆,也是中国饮食中既富有高植物蛋白,又低脂健康的特色饮食产品。可见,中国自古就存在的多样化食物消费经验,本身就蕴含了“大食物观”中的营养、健康需要,进一步体现出“大食物观”是中华饮食文化的结晶,是充满智慧的独特文化。
在资源禀赋层面,得天独厚的资源条件为树立“大食物观”提供了天然优势。得益于辽阔的国土资源、差异化的地形地貌和气候条件、丰富多样的山水田林湖草沙资源以及储量充足的生物质资源,中国自然成了拥有多样化食物资源的“广食谱”国家,这是构建不同地区居民饮食结构多元化的重要基础。例如,在中国闻名世界的八大菜系中,鲁菜擅长烹饪海鲜,苏菜将江湖河鲜作为主要原料,川菜更注重多油且麻辣鲜香等。北方民族更偏好“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南方民族更喜爱“撑船打鱼、稻花飘香”。可见,中国丰富的自然资源禀赋所催生的传统饮食文化早已蕴含“宜粮则粮、宜经则经、宜牧则牧、宜渔则渔、宜林则林”的道理,就地取材的特性既可有效利用自然资源,也充分尊重自然资源,有利于在可持续发展的基础上满足居民对食物结构的多样化需求。
由此可见,华夏悠久农耕文明、多彩的中华饮食文化、烹饪技艺与丰富的自然资源禀赋为中国食物安全提供了可靠保障。其不仅通过“食育”的普及,为传承优秀文化,促进国民健康食物消费习惯的形成,克服资源禀赋的约束,应对中国食物供需面临的挑战,实现食物供应的多样化、高级化、效率化提供了可靠的基础,而且是回应西方体系对中国“食物保护主义”指责的有力武器。
四、“大食物观”与食物安全保障思路
应对中国食物供需面临的挑战,应结合中国优秀的传统饮食文化,在“大食物观”的指引下,从大食物观、大资源观、大健康观和大市场观等视角,为食物安全保障提供新的思路。一是,树立“大食物观”,不限于主要粮食,而是依托各种具有食用价值的全部食物来解决食物安全问题;二是,树立大资源观,突破对农用土地资源的依赖,充分利用全部国土资源以及丰富的动植物微生物等生物资源,拓展食物供给渠道,即通过多元化食物供应体系保障食物安全,向草原、森林、河湖江海等要能量、要蛋白、要食物;三是,通过教育传承饮食文化,树立大健康观,就地取材、节制节俭,促进消费向营养健康导向转型,实现消费与资源的耦合匹配,降低食物安全风险;四是,树立大市场观,促进食物系统的转型升级和国际协同,充分利用国际国内两个市场、两种资源,变单纯的余缺调剂为更可靠、更包容、更可持续的食物供应保证,提高食物安全保障水平。具体来说,可遵循以下思路推动中国居民的食物安全保障由粮食安全逐步走向食物安全、营养安全,以满足国民丰富多样、美味营养、健康品位的食物消费需求升级。
(一)积极推进农业供给侧改革
第一,树立大资源观,充分利用山水林田湖草沙等多样的国土资源,降低食物流通障碍,全方位、多途径开发食物资源,缓解资源约束问题。首先,拓宽农业生产的可能性边界,将食物来源由耕地向更广阔的国土资源拓展;其次,因地制宜发展设施农业,提升食物来源的可持续获取能力;最后,鼓励食物在国内、国际跨区域流通,增强食物多元化供给。同时,在农业生产层面倡导以有机肥代替化肥以及农药的绿色化,并鼓励轮作、套作及立体农业,在提高土地利用效率的同时,推动农业生产绿色转型。
第二,统筹调整种植、养殖结构,重点解决饲料谷物不足的问题,应对食物供给结构性短缺。首先,优化匹配粮—经—饲组合,调整种植业布局,提升耕地资源利用效率;其次,在农区特别是丘陵山区大力发展草食类动物养殖业,鼓励农户通过种养结合经营,充分利用作物秸秆及丘陵植物资源;最后,建议区分食用与饲用的作物品种与种植区域,采用优质高价的主粮品种来满足消费需求,而饲用谷物不必全部收获原粮,根据饲用需要选择使用种植生长量大的作物品种。
第三,依靠现代科技创新能力的提升,推动食物开发多样化、特色化和优质化。例如,在油料方面,除推动扩大木本油料种植外,进一步增加特色林产食品生产;在果蔬生产方面,重点关注果蔬产品的标准化、设施化生产和减损技术,以促进果蔬产业高质量发展;在畜牧业发展上,强调优良品种培育,走精品养殖路线;在水产品生产上,坚定不移发展绿色、高质量养殖;在增加奶产品生产供应的同时,关注传统豆制品的开发、替代。在主粮消费上,支持主粮的全谷物消费以及扩大杂粮的生产。当然,还需要不断提升农村一二三产业融合发展水平,通过发挥农业农村的多功能,培育新产业,丰富新业态;通过差异化竞争,发展高附加价值的特色产业,满足食物消费个性化的需求。这不仅是我国食物消费升级的保证,也是我国农食系统形成国际竞争力的重要路径,更是我国农业强国建设的应有之义和标志。
第四,建立“食物系统”理念与知识体系,促进中国巨大食物系统的转型发展。深化食物系统的经济理论与政策研究,为我国食物安全保障提供符合实际、切实可行的配套政策支持,助推营养导向的食物消费需求结构的形成,并构建与资源禀赋、环境可持续发展要求耦合匹配的食物供给体系,以及更好地联合国内外的资源进行多方位合作。
(二)加强食物消费需求侧管理
第一,构建营养导向的食物消费指南,提供健康科学的食物消费指引。考虑到中国食物消费结构与欧美存在较大差异,改变简单套用欧美发达国家人均食物消费数据作为对中国民众的膳食消费引导的依据。采取切实有效的措施,完善我国居民食物消费的监测调查,提高食物供给与消费数据统计的准确性。根据中国整体以及不同地区的民族特点、消费习惯及营养健康的需要,科学制定相应的居民膳食营养指南,针对中国人的营养需求特点,建立健康多样的饮食方式,形成蛋白质、脂肪和碳水化合物等宏量营养素及各种微量元素平衡的健康饮食结构。注意适当控制与调整动物性食品的消费量与消费结构,减少居民的油脂消费。
第二,建立“从娃娃开始”的国民“食育”体系,传承优秀中华饮食文化,培养营养健康的食物消费观念,引导民众养成健康科学的饮食习惯。通过形成健康科学的食物消费需求,促进食物供给系统转型优化。大力反对“舌尖上的浪费”,一方面,遵循“足国之道,节用裕民,而善臧其余”的传统思想,引导民众树立“珍惜粮食、拒绝浪费”的健康饮食理念,提高居民对粮食减损的主观能动性;另一方面,进一步配套完善反食物浪费相关的法律法规,将防止食物浪费提升至法律层面,以多种措施助推居民形成“消费不浪费”的绿色食物消费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