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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玉昆包公案说书底本原貌及小说《三侠五义》成书研究

2023-10-08

苏州教育学院学报 2023年4期
关键词:鼓词马强包公

于 鹏

(国家图书馆 中文采编部,北京 100081)

清代以“包公案”为题材的长篇侠义公案小说《三侠五义》(初版名《忠烈侠义传》,以下简称“小说”)①因小说《三侠五义》知名度较高,学界亦多称《三侠五义》,为了行文方便、减少混淆,本文仍以《三侠五义》作为统称。及其前身抄本《龙图耳录》、《侠义传》、改作《七侠五义》等,均将作者归属石玉昆。然而,石玉昆说书的底本(以下简称“石玉昆原本”)并非小说,而是一种说唱艺术形式的文本,学界称为“石派书”,又称“石韵书”。其中有关“包公案”题材的石派书有《龙图公案》《忠烈侠义传》等。除石派书外,还有一种说唱的艺术形式—“鼓词”,亦有“包公案”的故事(鼓词的版本有多种,但本文涉及的内容在各版本中都是一致的,故论述时简称“鼓词”)。那么,小说、石派书和鼓词在“包公案”的叙事上有哪些异同?石玉昆原本是哪一种?与非石玉昆原本有何不同?鼓词、石派书、小说的源流问题如何?本文将对这些问题予以探讨。

一、以“包公案”故事为中心,梳理鼓词、石派书、小说版本

“包公案”的故事、传说在北宋以后已见于各种中短篇小说及戏曲作品,但真正形成完整的长篇故事则始于说唱艺术阶段。说唱艺术阶段的“包公案”各记录本可归为鼓词、石派书两大类;之后,有文人将民间艺人的说唱记录稿改编成小说,这便形成了第三大类。

(一)鼓词

鼓词“包公案”中有从“狸猫换太子”到“擒拿襄阳王”的完整故事,但后半部分与石派书、小说的差别极大。鼓词现存版本有:

1.《三侠五义》,北京故宫升平署藏本(以下简称“故宫藏本”),128部,全本,影印本书名《石韵书三侠五义前套》《石韵书三侠五义后套》,“故宫珍本丛刊”第700—701册,海南出版社2001年1月出版。需要指出的是,该版本用石派书具名是不正确的,事实上属于鼓词。

2.《包公案》,北京首都图书馆藏本(以下简称“首图藏本”),蒙古车王府旧藏,全本128卷。影印本见《清车王府藏曲本》第25—27册,学苑出版社2001年12月出版。

3.《三侠五义》,首图藏本,蒙古车王府旧藏,全本80部。影印本见《清车王府藏曲本》第17—18册,学苑出版社2001年12月出版。

4.《龙图公案》,日本东京大学东洋文化研究所藏本(以下简称“东大藏本”),大木幹一旧藏,残本,44部。[1]另作41部,“第一部从真宗登基,到四十五岁膝下无儿写起,到第四十一部欧阳春巧定社火会,元宵节闹花灯,诓拿马强,相当于《龙图耳录》与《三侠五义》的第七十五回,显然是一部未完成的过录本”[2]79。目前,尚未有影印本或排印本面世。

5.《龙图公案》,王虹藏本,残本,“只有(前套25,后套1,2,4,6,7,9,11—15,17—24)二十本,是黄化门帘子库涌茂斋出租的书”[3]。目前,尚未有影印本或排印本面世。

6.《龙图公案》,故宫藏本,到霸王庄结束。影印本见《故宫博物院藏清宫南府开平署戏本》,下编,第413—416册,故宫出版社2017年3月出版。

(二)石派书

以石玉昆为号召的石派书,形式接近鼓词,内容更近于后来的小说。石派书现存版本有:

1.《忠烈侠义传》,首图藏本,吴晓铃旧藏,残本,残存一函12册。其故事大致相当于小说第75回至第90回。陈锦钊发现,并排印整理,见《长篇石派书—龙图公案(下)—忠烈侠义传》(以下简称《忠烈侠义传》),收入其辑录的《子弟书集成》丛书第23册,中华书局2020年7月出版。

2.《钞本包公案》,故宫藏本,全本12卷,故事相当于小说第1回至第22回及第46回至第48回。影印本名为《石韵书钞本包公案》,“故宫珍本丛刊”第702册,海南出版社2001年1月出版。

3.《龙图公案》,台北傅斯年图书馆藏本(以下简称“傅图藏本”),残本,共31种。前18种内容与故宫藏本12卷相同,分别题为《救主盘盒打御》《小包村》《招亲》《包公上任》《乌盆记》《相国寺》《七里村》《九头案》《巧换藏春酒》《三试项福》《苗家集》《铡庞坤》《天齐庙断后》《南清宫庆寿》《三审郭槐》《李后还宫》《包公遇害》《召见南侠①南侠在石派书中的写法不一致,本文除保持个别引文原貌外,一律称展昭或展熊飞。》,这些故事相当于小说第1回至第22回,第46回至第48回。另有13种:《范仲禹②鼓词中为范仲羽。出世》《阴错阳差》《巧治疯汉》《仙枕遇阴》《恶鬼惊梦》《铡李保》《展熊飞祭祖》《铡君恒》《访御猫》《悬空岛》《南侠被擒》《展熊飞受困》《冲天孔》,故事相当于小说第23回至28回、第38回至第39回及第53回至第54回。影印本见《俗文学丛刊》第五辑,第403—408册,台北新文丰出版股份有限公司2005年9月出版;排印本见陈锦钊辑录《子弟书集成》第20—23册,中华书局 2020年7月出版。

4.《范仲禹》,傅图藏本,残本,上下二本,开头部分有缺页,故事相当于小说第23回至28回,影印本见《俗文学丛刊》第五辑,第 403册,台北新文丰出版股份有限公司2005年9月出版,排印本见陈锦钊辑录《子弟书集成》第23册,中华书局2020年7月出版。

5.《琼林宴》,故宫藏本,原上、下二本,残存下本,故事同傅图藏本《范仲禹》。影印本见《石韵书精忠风波亭等七种》,《故宫珍本丛刊》第703册,海南出版社2001年1月出版。

6.未见著录总称的,东京大学东洋文化研究所双红堂文库藏本(以下简称“东大双红堂文库藏本”),残本,六种,“长泽规矩也氏旧藏书中有《救主盘盒打御》上本、《小包村》上下二本、《铡庞坤》下本、《天齐庙断后》上下二本、《南清宫庆寿》上下二本、《三审郭槐》上本”[1]。目前没有影印本或排印本面世。

(三)小说

小说有三个版本系统:《龙图耳录》《三侠五义》和《七侠五义》。其中,《龙图耳录》为抄本系统,包括初始面貌本和精加工本。《三侠五义》《七侠五义》属于两个印本系统,由于不断翻印,版本极多,这里只列出早期的主要版本:

1.《龙图耳录》系统

(1)《龙图耳录》,同治六年(1867)抄本,有两卷为同治十年(1871)补抄,傅惜华旧藏,影印本见《傅惜华藏古本小说丛刊》第256—259册,学苑出版社2016年1月出版。

(2)《侠义传》,抄本,首图藏本,吴晓铃旧藏,影印本书名为《忠烈侠义传》,收入上海古籍出版社“古本小说集成”第三批(序号288)。

(3)《龙图耳录》,光绪七年(1881)抄本,北京师范大学图书馆藏。[4]影印本见《北京师范大学图书馆藏稿抄本丛刊续编》(全40册),第36—40册,国家图书馆出版社2023年3月出版。

(4)《龙图耳录》,谢蓝斋抄本,汪原放旧藏,傅惜华校订,排印本,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年2月出版。

2.《三侠五义》系统

(1)《忠烈侠义传》,光绪五年(1879)聚珍堂活字本,原刊本。有影印本或排印本多种:其一,英国博物院藏本,影印本收入“古本小说丛刊”第29辑,中华书局1991年10月出版。其二,北京师范大学图书馆藏本,排印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1993年3月出版。其三,胡适藏本(1882年重印本),排印本,上海亚东图书馆1925年3月出版,书名改为《三侠五义》,参《七侠五义》校订;重排本,海南出版社1992年12月出版。其四,中华书局排印本,书名为《三侠五义》,中华书局1996年7月出版。

(2)《三侠五义》,文雅斋书坊木刻本。以此为底本整理的排印本,凤凰出版社2006年5月出版。

3.《七侠五义》系统

(1)《七侠五义》,光绪十六年(1890)广百宋斋排印本,复旦大学图书馆藏本,影印本收入上海古籍出版社“古本小说集成”第三批(序号366)。以此为底本整理的排印本,上海古籍出版社1993年11月出版。

(2)《七侠五义》,刘玉陔抄本。以此为底本整理的排印本,书名为《足本七侠五义正续小五义》,文艺出版社1935年11月出版。

二、鼓词早于石派书暨石玉昆的贡献

目前,学界对鼓词、石派书和小说的源流问题还没有达成共识,有学者认为石派书、小说早于鼓词,如日本学者阿部泰记在《鼓词〈龙图公案〉是石玉崑原本的改作》一文中认为鼓词是石玉昆原作的“模拟、修改作品”[1]。笔者不认同阿部的这一观点,原因在于阿部先生所据文献不全,他见到的鼓词、石派书仅限于东大藏本,而并未见过其他藏本,他说:

[乌盆记]周所众知,是源于元曲《丁丁当当盆儿鬼》的故事。在《龙图耳录》中,犯人赵大不肯自供而被拷打致死,包公的知县因此被罢免,在鼓词中改为包公劝说犯人赵大承办修庙工程并询问其中财政情况,发现了被害者的细布和骡马等,进而锺馗像显灵成为证人,将共犯赵大的妻子的人头取来,使赵大自供出犯罪过程。这样改动后,赵大没有被拷问致死,包公被免职的理由就显得不充分了,这不能不说是一个失误。[1]

这段文字表明,阿部先生的研究范围仅限于鼓词、小说及部分石派书,他并未见到石派书《乌盆记》。石派书《乌盆记》的情节是:包公对赵大进行审讯,严刑之下,赵大仍不肯招认杀人罪行。这时,“乌盆”显灵对包公说,在赵大杀人现场的墙上有钟馗的像,钟馗可以显灵出来作证,包公便喝令赵大再不招供便请钟进士过来。此时,一阵冷风刮起沙尘在赵大身边打转,赵大由此毙命。石派书的这些情节显然是来自鼓词,鼓词中有“钟馗作证”“堂上杀人”的情节。石派书只是将鼓词中杀赵大妻皮氏改为杀赵大本人(石派书中赵大妻刁氏被收监,当晚毙命)。阿部先生说:“(鼓词中)赵大没有被拷问致死,包公被免职的理由就显得不充分了,这不能不说是一个失误。”其实鼓词中钟馗堂上作证、取赵大妻子人头等妖异事件是很难取信于人的,包公将此案上报朝廷,被指控擅杀的罪名是避免不了的。石派书《乌盆记》的相关情节与鼓词相近,赵大依然不是被“拷问致死”的,但神仙当堂行刑的性质并未改变。鼓词、石派书在这一情节的设计上确实不如小说真实可信,小说写的是赵大被包公拷问致死。可见小说是本着去除妖邪情节的原则进行加工的,后出转精,与石派书无关。阿部先生没有见到石派书《乌盆记》,缺少了重要参照,而将加工后的小说认作石玉昆的原作,其结论无疑是错误的。

阿部先生另有一例,说:

〔包公遇害〕〔召见展雄飞〕制裁了刘后、郭槐并让李太后还宫的包公,虽升任了尚书,在姐妹替婚案的审查中因昏迷倒了下去。关于这段故事,鼓词发挥出了下述改换的手法。

首先在《龙图耳录》中故事的背景是开封府,鼓词却分成开封府和杭州府。即在《龙图耳录》中南侠展昭在上京途中,于道观内听到让姐姐(于按:金香)替婚的女人(于按:玉香)与一同私奔的道士(于按:谈月)的密秘谈话,知道庞太师要暗害包公。在鼓词中,展昭并没有上京,而是在杭州,与女人密谈的人也不是道士,而是阎家的家庭教师杜先生。其女人(玉香)从一同私奔的道士清风处得知住在开封府的清风的师傅邢冶应庞太师之请对包公施以诅咒术,打秋风而挣钱,在上京途中与杜先生勾搭成奸。而且杜先生作为犯此罪的报应,蒙受被认为是杀害了实际被展昭所杀的无赖季楼儿的凶手的不白之冤。

鼓词还附加上为逮捕玉香,赵虎前往杭州的情节,赵虎在上杭州的路上,从太和县吏赵庆处听到包三公子与包旺收贿的事。又加上赵虎在投宿的房东张成家发现一个男人的尸体(实际是清风),张成自供出是他在送其去杭州的途中杀害的。[1]

阿部先生虽然列举了石派书《包公遇害》《召见展雄飞》,但他显然没有读过这些书。他说:“石玉崑在《包公案》的开始部分,有否假包三公子的构思设计仍是个疑案。”[1]其实“假包三公子案”是石派书《召见南侠》(即《召见展雄飞》)中的主要故事,只要看过《包公遇害》《召见南侠》,就不可能连其“有否”都称之为“疑案”。小说《龙图耳录》中没有而被阿部先生判断为鼓词“发挥”“改换”的情节,如展昭听到与玉香对话的人非小说中的道士而是另一个奸夫,与玉香通奸的道士在进京的路上被杀(包公的护卫在调查玉香案时破获此案),包公的护卫在调查玉香案时听到包三公子索贿的消息,等等,这些都见于石派书中。①鼓词与石派书的区别多为人名、地名,鼓词中的杭州府,在石派书中为济南府;鼓词中阎家的家庭教师杜先生,在石派书中没有姓氏,也未被冤枉杀季楼儿;鼓词中的清风,在石派书中没有名字;鼓词中害包公的邢冶(邢治),在石派书中叫王道人;鼓词中的张成,在石派书中叫赵大;石派书中逮捕玉香的衙役除鼓词中的赵虎外,还有展昭、张龙、王朝、马汉;在石派书中告包世荣的也不是鼓词中的赵虎,而是展昭,等等。也就是说,阿部先生以为鼓词“发挥”“改换”了这些的情节,其实大部分来自石派书的原作。而他以为的石玉昆原作即小说《龙图耳录》不同于鼓词的情节安排,则绝大部分不见于石派书,是小说的“发挥”与“改换”。

与阿部观点相同的学者还有苗怀明,他在《〈三侠五义〉成书新考》一文中提出,鼓词(首图藏本《包公案》《三侠五义》)晚于小说,他说:

拿这两种抄本②作者按:指首图藏抄本鼓词《包公案》和《三侠五义》。与现行的《三侠五义》③作者按:指小说。对照来看,它们之间差别很大,绝非仅“删去唱词,文字上有些加工润色”,“情节上也只有两处变动”。它们在《龙图耳录》或《三侠五义》的基础上重新创作,抄录时间当晚于《三侠五义》的刊行。[4]

他的主要理由是:

更值得注意的是结尾部分,《龙图耳录》及《三侠五义》都是写到收服钟雄为止,并无破铜网阵、擒襄阳王的描写,但抄本《包公案》、《三侠五义》都写了白玉堂死于蜘蛛精之手,最后雷部正神、哪吒三太子等下凡相助,诛灭妖道,破铜网阵,擒襄阳王,众英雄班师回朝,不愿做官,甘隐林野,各归本处。……这与现行本《三侠五义》书尾《小五义》的内容预告及现行《小五义》、《续小五义》的内容完全不同,可以肯定这两部抄本不是传自石玉昆,而且它们出现在《三侠五义》刊印后。因为,如果石玉昆将《三侠五义》说完,《龙图耳录》《三侠五义》的结尾不可能象今天这样,未完而止,当会有所反映。这两部书的演出艺人正是利用《三侠五义》留下的悬念空白,大加发挥,另成新作。[4]

苗文仅凭借鼓词的内容比小说完整,就判断鼓词利用小说“留下的悬念空白,大加发挥,另成新作”,这显然是不确的。至少还存在一种可能,即鼓词是原本,内容完整;石派书是鼓词的改编本,或许是改编得不彻底,也或许是改编完了却没有记录下来,事实上正是如此。

下面以“九头案”为例说明此问题。鼓词、石派书中都写了“九头案”,石派书还单设回目《九头案》,小说在第10回、第11回也有涉及,但不是“九头案”。见表1。

鼓词:“九头案”是指四个凶犯杀害了五个人,凶犯被处死,为被害者抵命,即周屠为张秀云抵命,白勇(永)为刘天福抵命,侯三为侯三的兄弟抵命,王恩为刘三汉和僧人抵命,故曰“九头案”。

石派书:“九头案”是指四个凶犯杀害了三个人,凶犯被处死,为三个被害者抵命,即周屠为贞娘抵命,白熊、白安主仆为刘天禄抵命,侯二为侯大抵命,这是七条人命。此外,白熊妾银花与仆人白安通奸,犯主仆通奸罪被判处死刑,马容花因贩卖良女贞娘为娼导致被杀也被判处死刑,加在一起亦是九条人命,故亦称为“九头案”。

小说:“人头案”是指三个凶犯杀害了三个人,凶犯被处死,为受害者抵命,即郑屠为锦娘(谢蓝斋抄本作宦娘)抵命,白熊为李克明抵命,刘三为刘四抵命。白安被判了以下犯上罪,定为绞监候,没有被立斩,玉蕊被发卖也没有被处死。另外,小说中没有马容花这个人物,实际上是“六头案”。

鼓词中王恩(天生六指的木匠)与刘三汉合伙抢了僧人的银子,并把他杀死,王恩为独吞银两又将刘三汉杀死,这个故事与石派书、小说中单成一案的“木匠吴良杀僧案”高度近似。除此之外,鼓词、石派书中出现的人名更相近,而与小说中的人名有明显区别。凶犯周屠在鼓词、石派书中同名,在小说中变成郑屠;鼓词中的刘天福与石派书中的刘天禄姓名相近,在小说中变成了李克明;鼓词中的侯三和他兄弟在石派书中是侯大、侯二,在小说中则变成了刘三、刘四;鼓词中有马玉仙、石派书中有马容花,小说中没有马氏这个人物。若按苗文所言,鼓词系在小说基础上“重新创作,抄录时间当晚于《三侠五义》的刊行”,其人名、故事却多与小说之前的石派书相符,就不可解释了。其正确的顺序应是:“九头案”最早出现在鼓词中,是源头;石派书把鼓词中的王恩、刘三汉杀僧案独立出去,这样就少了三颗人头,于是,把鼓词中未被判死刑的白安、秀娘(改名为银花)、马玉仙(改名为马容花)改为死刑,重新凑成“九头案”;小说则完全是在石派书的基础上改编的,去掉了“九头案”的名称,不再凑数,把石派书中被判死刑(量刑过重)的银花(改名为玉蕊)改为发卖,删除马容花这个人物,又将白安改为绞监候,没有再凑“九头案”。

鼓词中的凶犯白勇(永)谋杀刘天福(石派书中为刘天禄,小说中为李克明)的原因是为了谋取游仙枕。阿部先生认为:

即如在原作中因后面“阴错阳差”之故而有包公睡着游仙枕赴地狱的描写,而在《九头案》有围绕着“游仙枕”埋下的伏笔,在鼓词却把“阴错阳差”无理地删去[1]。

阿部先生的意思是,小说(石派书此处同小说)中提及游仙枕,是为后来包公枕游仙枕下阴司调查“范仲禹案”中的男女错接之事埋下伏笔;鼓词中也有包公破了“九头案”后得到游仙枕的故事,但在后文中删去了包公枕游仙枕下阴司查案的情节,故“游仙枕”没了下文。可见鼓词系删改小说而成的作品,删改时顾前不顾后。而事实上鼓词中的“范仲羽案”(鼓词中的状元范仲羽与榜眼阎茶散、探花倪继祖为同科举子)无男女错接之事(情节相对简单,正是鼓词系原始稿之证),故不需要包公枕游仙枕去阴司查问案情。至于阿部先生认为鼓词中的游仙枕的伏笔没着落,也同样是误判,原因在于阿部看到的东大藏本鼓词只有前半部,而不知在鼓词的后半部,即在“平襄阳王”的故事中游仙枕是另有用途的:包公通过游仙枕查到了害死白玉堂的凶手以及清楚了通网阵的布阵情况。

再说鼓词的结尾,如苗文所述,“白玉堂死于蜘蛛精之手,最后雷部正神、哪吒三太子等下凡相助,诛灭妖道”[4]。其实鼓词不只是结尾而是全篇都充斥着神怪的味道,可谓鬼怪妖邪满纸,虽然故事相对原始幼稚,但风格前后统一,体现了作品的原始面貌。而石派书、小说的开头部分有乌盆鬼魂、游仙枕、包公下阴司查案等情节,但在“范仲禹案”后就没有这些神怪的内容了。尤其是在捕获采花大盗“花蝴蝶”(鼓词、石派书中的“花蝴蝶”叫许玉林,小说中叫花冲)之后,石派书、小说的内容便与鼓词完全不同了,即以人间的侠客取代了鼓词中的神鬼妖邪。如此,石派书、小说的艺术性提高了,但也出现了前后风格不一致的情况。另外,小说中叙述的人间故事有的是从鼓词中的鬼怪妖邪内容脱胎而来的,如包公通过游仙枕查到白玉堂死于“蜘蛛精”的通网阵,蜘蛛是结网的,正合通网阵;小说(石派书缺)中没有鬼怪妖邪介入,但人间的铜网阵的设定明显是受到通网阵的启发。光绪七年抄本《龙图耳录》的卷首云:

《龙图公案》一书,原有成稿,说部中演了三十余回,野史内续了六十多本;虽则传奇志异,难免鬼怪妖邪,今将此书翻旧出新,不但删去异端邪说之事,另具一翻慧妙,却又攒出惊天动地之文。①转引自苗怀明:《〈三侠五义〉成书新考》,《明清小说研究》1998年第3期,第209—224、256页。

对比之下,鼓词正符合“难免鬼怪妖邪”的原本特征;而“范仲禹案”后再无神怪内容的石派书、小说同样也正合“删去异端邪说之事,另具一翻慧妙,却又攒出惊天动地之文”的加工本特征。鼓词早于石派书、小说甚明,不知苗文为何作出如此相反的判断。

类似情况还有上文提及的“假包三公子案”:鼓词、石派书中的“假包三公子案”的发生时间是在“五鼠闹东京”故事之前,在小说第22回;而小说将其移到“五鼠闹东京”故事之后,在第46回到第48回。从人物来看,此案故事的中心人物是包公以及真假包世荣(鼓词中作包士英)、包兴、展昭、赵虎等人,与“五鼠”无关,可见鼓词、石派书为最初面貌,小说将其后移是为了表现翻江鼠蒋平义救包世荣等侠义行为,明显属于后来者的加工。如果按苗文所说鼓词在小说之后,这一现象也同样无法解释。

关于鼓词、石派书、小说的源流问题,后文还会涉及,此不赘述。总之,笔者以为前人的相关判断值得商榷,事实上鼓词出现得最早,石派书次之,小说最晚。石玉昆及其石派书起到的作用不是搭建故事架构(这在鼓词阶段就已完成),而是在鼓词原本的基础上去粗存精,“将此书翻旧出新,不但删去异端邪说之事,另具一翻慧妙,却又攒出惊天动地之文”。

三、三类石派书的源流及石玉昆原本问题

石派书系统现存六种书,可分为三类:第一类,《忠烈侠义传》(首图藏本);第二类,《钞本包公案》(故宫藏本)、《龙图公案》(傅图藏本)、未名(东大双红堂藏本);第三类,《范仲禹》(傅图藏本)、《琼林宴》(故宫藏本)。这三类书该如何排序?哪一类书最接近石玉昆原本?

(一)从两种傅图藏本与小说的异同看其先后顺序

从第二类藏本看,傅图藏本《龙图公案》中有范仲禹的故事;从第三类藏本看,傅图藏本《范仲禹》、故宫藏本《琼林宴》中也都有范仲禹的故事,而前者更为齐全。故将傅图藏本石派书《龙图公案》《范仲禹》与小说作一比较,详见表2。对比之下,《龙图公案》与小说差异较大,而《范仲禹》则与小说类似。

表2 石派书《龙图公案》《范仲禹》与小说的对照

从“安乐侯索命”的情节亦可看出《龙图公案》《范仲禹》与小说这三者的先后顺序:《龙图公案》详细描写了安乐侯恐怖的鬼魂形象,令人惊悚;《范仲禹》只是简单地交代了一句安乐侯前来索命,并未细写;而到了小说就全无安乐侯鬼魂的描写了。从《龙图公案》到《范仲禹》再到小说,描写鬼魂的内容由多到少、到无,反映了逐步“删去异端邪说”的过程。也就是说,以《龙图公案》为代表的第二类石派书应早于以《范仲禹》为代表的、最接近小说的第三类石派书。

《龙图公案》与《范仲禹》中都写了初次用虎头铡铡死安乐侯,第二次用虎头铡铡死葛登云;小说中是用龙头铡铡死安乐侯,用虎头铡铡死葛登云,并说明是初次使用虎头铡。葛登云是朝廷官员,用虎头铡较合适,而安乐侯是朝廷官员,也是皇亲国戚,用虎头铡、龙头铡都可以,石派书选择了虎头铡,小说选择了龙头铡,这样在小说中龙头铡、虎头铡都派上了用场。相比之下,小说处理得更为周全。由此可见小说晚于石派书,是最后的加工本,只是加工者不是石玉昆了。

(二)首图藏本《忠烈侠义传》是石玉昆原本

第二类石派书《龙图公案》(傅图藏本)与第一类石派书《忠烈侠义传》(首图藏本),究竟哪本是石玉昆原本?由于这两种书在内容上并无交集,我们换一种方法进行比较。

第二类石派书《龙图公案》(傅图藏本)、《钞本包公案》(故宫藏本)中不止一处有说书人关于石玉昆的插话,如:

却不知道这话说别的方镇大员、功臣良相使得,说文正公这话使不得。谁要说是使得,玉昆石三爷他就先不依咧,他是跟了文正公一辈子的,有甚么不知道的呢?[7]8451

又如:

玉昆石三爷,他说了一辈子的包公案呢,问问他哪一句不是诌呢?只要诌出理来,就是好书。[7]8500

再如:

就拿玉昆石三爷他说罢,我怎么就该说不过他,他如今是不出来咧,他到那个书馆儿一天自说三回书,就串好几十吊钱。如今名动九城,谁不知道石爷呢?我如今说书,一天才不过一两吊钱,这岔到那儿去咧?[8]8544-8545

除了插话,石玉昆还直接进了书词:

这包兴,他见人多他越高兴,直比那,石玉昆在书馆儿还闹得凶。[8]8550

包兴儿在外边,这半天所没闲着,也像玉昆石三爷似的,在班房儿里说起龙图公案来咧![8]8570

书中提及“玉昆石三爷”的这些插话、书词,明显都是后辈传人的语气,石玉昆原本中当然不会出现这样的口吻。由此判断,第二类石派书的编者肯定不是石玉昆本人,而是他的后辈传人或崇拜者,可以推测该书成书时间当在石玉昆退出书坛之后。

那么,第一类石派书《忠烈侠义传》(首图藏本)中有没有说书人的插话呢?答案是肯定的。我们也引用两处:

因此石玉昆把一夜的事情,作为两夜勾出工刻来,也叫北侠歇了一歇儿。今日到了霸王庄,不得不把这段情由叙将出来,也见得这一段并非是石玉昆安心与别人两道劲儿,内里是一个大大的原故。[7]9018

听书的列位,到这里差不多的都说石玉昆说的书不简断,却不知道这是一定的情理。……那北侠又不是《西游》上齐天大圣孙悟空,我石玉昆也比不得那些个猴儿崽子,替大圣事。凡事总要按理而行。[7]9019-9020

这两处插话绝不是后辈传人的语气,而是石玉昆本人的,“我石玉昆”尤其是硬证。据此可以确定第一类石派书《忠烈侠义传》是石玉昆原本,它当然早于一口一个“玉昆石三爷”的第二类石派书,也就是石玉昆后辈传人或崇拜者的传本。

(三)三类石派书的顺序

综上,我们可以排定石派书出现的顺序,见表3。

表3 石派书系统先后顺序

四、从石派书到小说之一:《龙图公案》与《三侠五义》对比

傅图藏本《龙图公案》虽然不是石玉昆原本,但毕竟反映了石派书的面貌,且具有相对独立、完整的包公断案故事(从“狸猫换太子”“包公出世”到“范仲禹案”,核心人物是包公和展昭),笔者以为有必要将其与小说(相当于小说前28回)进行对比,从而厘清石派书到小说的成书过程。

(一)对比与分析

限于篇幅,本部分内容只以《忠烈侠义传》中的标题索引为例加以对比,前文涉及的故事多不重复,仅对“九头案”“玉香案”等故事略加补充。

1.《救主盘盒打御》

石派书:刘妃状告李娘娘焚香是为了诅咒皇帝早死,皇帝听信谗言下令赐死李妃。太监陈琳报信给秦凤,秦凤安排于忠顶替李娘娘,于忠被处死。太监郭槐在殿外监视行刑现场,并没有察觉到死者的异常。小说:太监陈林将“狸猫换太子”的事告知秦凤,秦凤又将内情告诉李妃。李妃焚香为太子祈福,被诬告图谋不轨,皇帝下令赐死李妃。余忠貌似李妃,愿替李妃赴死,李妃换上余忠衣服潜逃出宫,余忠被处死。皇帝派宫女孟彩嫔去验尸,她不忍细看死者就认为是李妃,回去复命。同是“焚香”“验尸”的情节,小说比石派书处理得更为合理,如孟彩嫔不忍细看尸身,符合人之常情。而石派书中老奸巨猾的郭槐居然没有发现死者的异常,确实有些不可理解。

2.《小包村》

(1)石派书:包公七岁时,丫环春香受主人包公二嫂指使给油饼下毒欲害包公,包公曾被叮嘱过不要吃二嫂给的食物,在与丫环的推搡间油饼掉在地上。小说:包公九岁时,丫环秋香受主人二奶奶指使给油饼下毒欲害包公,包公欲吃时,不巧油饼掉在地上被狗吃了,狗被毒死。周老长工曾嘱咐过包公要防备二奶奶给的吃食,包公不信,反倒责怪周老长工挑拨他们的叔嫂关系。两相对比,石派书中的包公年纪虽小,但很有主见,而小说中的包公显得更加宽厚良善。

(2)石派书:李小姐晚间在闺房与一小姐(狐仙)对谈,谈兴正浓,惊动了李小姐的父亲李文业大人。他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欲进房中察看,此时,“突见房内起风,刮至外面,院内走石飞沙”[10]7838,李大人受到惊吓,不得不连忙逃走。石派书中的这一段情节甚为生动幽默(书中戏谑说,李大人靴底厚,不愧是状元出身,脱靴逃走),而小说将此情节删去,可能是因为充斥着神怪妖邪的味道吧。

3.《招亲》

(1)石派书:书童包兴吹嘘包公神通广大,法力无边,且得到了《捉妖传》一书的真传。后来,包兴见包公降妖成功(其实妖怪是狐狸精,狐狸精因感念包公曾经的救命之恩,便离开了李家),便谎称是《捉妖传》起了作用,又瞎说妖怪是山羊精。李文业假意发怒要捉拿包兴送官,包兴只好实话实说。小说则删去了这一情节。

(2)石派书:包兴登上法台请各路神仙来降妖,却被妖怪吓得从台上掉下来,包公告诉他,所谓的“妖怪”只是一只白猫。包兴把白猫当成“妖怪”,这一情节非常生动,让人忍俊不禁。小说:包兴登上法台,提笔准备写字,不料手被狐仙把着,在纸上写下这样的话:“淘气,淘气!该打,该打!”[6]522包兴有些发毛,慌忙忙地从台上走了下来。小说的文字虽然简洁,但不生动,不如石派书。

石派书、小说中都有狐仙暗中把着包公的手写字的情节,其中石派书有诗云:

数载已来恩未酬,巧遇山川牧羊牛;解脱冤愆终身险,为护良姻至此游。宜室宜家真淑女,行端表正礼威周;休推此事功乎异,此乃古事逞风流。

妖意如何扰正人,只因天缘护良姻;一溪枯井红光隐,极是山林避雨身。[10]7854-7855

小说有诗云:

避劫山中受大恩,欺心毒饼落于尘。寻钗井底将君救,三次相酬结好姻。[6]525

相对而言,小说行文简洁利落。

(3)石派书:李文业家的仆人李保请包公到“女华堂”(菊别名“女华”)赏菊的情形也非常有趣,包兴劝包公到李家后不要客气,要尽情地吃喝玩乐。包兴在李大人家除了蹭吃蹭喝外,还装病让人服侍。李大人为女儿的婚事前来向包公提亲,包公不在,包兴自作主张替包公应了这门婚事,并解扇坠为“红定”交给了李大人。包公知道后非常生气,要责罚包兴,李大人为包兴讲情。小说:只有李大人在书房向包公提亲之事,全无“女华堂”的相关情节。

石派书:李大人夫妇邀请包公来家做客时,被丫环梅香看见。梅香说:“你看他一肚子的墨水儿全洇到肉皮儿皮外头来了。……将来还指着他供煤烧呢。”[10]7878这段文字幽默风趣、色彩浓郁,却在小说中不存。

4.《包公上任》

小说:沈清被冤枉杀人,包公审案,沈清讲述案情,言其晚间在庙里避雨,不料因衣服后身沾满了血迹而被控杀人。包公明察秋毫,因其身前无血,知其确有冤屈。最后,包公侦破案件,真凶六指木匠吴良被绳之以法,沈清无罪释放。石派书:没有沈清这个人物,可见沈清是小说后加的,使案情变得更加曲折复杂。

5.《乌盆记》

见前文。

6.《相国寺》

小说:丫环秋香照古镜染病疯癫,将包公二嫂的一只眼睛挖出。石派书:无此情节。小说添加这一情节无非揭示“恶有恶报”这一主题,但有些过分了。

7.《七里村》

石派书:众人在钟下救了一老者田忠。赵虎说:“你叫填钟,人家不把你填在钟里?”[10]8098,可见石派书的语言幽默风趣。小说将其删除,大为减色。

在这一节中,石派书有句唱词云:“将他娶到家里去,那怕他,家中有兄弟赛武松。”[10]8111宋仁宗年间的包公案中居然出现了宋徽宗年间才有的梁山好汉武松的名字,系石派书的败笔。小说中没有这句话,将其删除是合理的。

8.《九头案》

《九头案》中有一凶手卖人头嫁祸他人的情节:石派书只是简单地交代了一句,周屠卖人头是因为受到鬼魂的蛊惑;小说则对郑屠卖人头的心理和行为有着细腻的描写,真实生动:

后来一想,我何不将人头包了。叫他替我抛了呢?总是小人糊涂慌恐,也是冤魂缠绕,不知不觉就将人头用垫布包好,从新点上灯,开开门,将买猪头的叫回来—就是韩相公。可巧没拿家伙,因此将布包的人头递与他,他就走了。及至他走后,小人又后悔起来,此事如何叫人掷的呢?必要闹出事来。复又一想:他若替我掷了也就没事;倘若闹出事来,总给他个不应就是了。[6]667-668

9.《巧换藏春酒》《三试项福》

这两则故事中石派书与小说的一个区别为:石派书中展昭要刺杀作恶多端的安乐侯,但听说包大人要来巡察,知道包公会依法严惩安乐侯,这才打消了行刺的念头。小说则没有这个情节。

10.《苗家集》

(1)石派书:描写白玉堂第一次亮相的情形,白玉堂向项福介绍辽东的“北侠”欧阳春,常州的“南侠”展昭,松江府的“双侠”丁兆兰、丁兆蕙的情况和他在松江府的活动行踪,以及“五鼠结义”的事情经过。小说中无此描写。

(2)石派书:白玉堂得知项福投奔了安乐侯庞坤,虽心中不悦,但照样寒暄,只是闭口不言查访庞坤真相。小说:白玉堂得知项福投奔了安乐侯,立即冷眼相对,愤然离去。相对而言,石派书中白玉堂的城府要深些,小说中的白玉堂则更多地表现了侠士本色。

(3)石派书:项福凭借安乐侯的权势要将不法之徒苗秀法办,白玉堂阻止他,称自己不愿以侯爷的势力压人。此处描写也许是为了表现安乐侯的走狗项福有些许的正义感,小说中没有这一情节。

(4)小说:有一处苗恒义诓银子的情节,这样写道:

苗恒义道:“昨日太守打发项福起身之后,又与侯爷商议一计,说项福此去成功便罢,倘不成功,叫侯爷改扮行装,由东皋林悄悄入京,在太师府内藏躲,候包公查赈之后有何本章,再作道理。又打点细软箱笼并抢来女子金玉仙,叫他们由观音庵岔路上船,暗暗进京。因问本府:‘沿路盘川所有船只,须用银两多少?我好打点。’本府太爷那里敢要侯爷的银子呢,反倒躬身说道:“些须小事,俱在卑府身上。’因此回到衙内,立刻平了三百两银子,交付孩儿,叫我办理此事。我想侯爷所行之事,全是无法无天的。如今临走,还把抢来的妇人暗送入京。况他又有许多的箱笼。到了临期,孩儿传与船户:他只管装去,到了京中费用多少,合他那里要;他若不给,叫他把细软留下,作押帐为当头。爷爷,想侯爷所作的俱是暗昧之事,一来不敢声张,二来也难考查。这项银两原是本府太爷应允,给与不给,侯爷如何知道。这三百两银子,难道不算白得吗?”展爷在窗外听至此,暗自说道:“真是‘恶人自有恶人磨’,再不错的。”[6]703-705

“恶人自有恶人磨”,苗恒义竟然坑骗到了太守与安乐侯的头上,其狡诈形象跃然纸上。石派书中没有这一情节,应该是小说增补的。

(5)展昭与白玉堂潜入苗家取银。石派书中白玉堂拿了四封银子,展昭空手而归;小说中展昭只拿走三封银子,另外三封银子和一个小包则留给了白玉堂。石派书暗示白玉堂的武艺较展昭稍胜一筹;小说暗示展昭略占上风。笔者更赞同小说的改动。

11.《铡庞坤》

石派书:项福是个十分卑劣的小人,受到包公的指使而卖主求荣,并带人捉拿主人安乐侯庞坤(小说中作庞昱)。抓到庞坤后,包公本应对立功的项福网开一面,然而他却翻脸无情地将其开刀问斩,罗列的罪名是行刺钦差与反复无常罪。如此处理,包公的正面形象受损。小说:没有写包公诱骗项福,包公杀项福只是因为他犯有行刺钦差之罪,虽然项福的行为是受庞昱的指使,但罪不可赦。相对而言,小说比石派书处理得更为妥当。

12.《天齐庙断后》

(1)石派书:范华宗①作者按:小说《侠义传》《龙图耳录》均作范华宗,在石派书中“范华宗”还被包兴调侃为“万花筒”;小说《三侠五义》系统均作“范宗华”。与李妃并无特殊关系;小说:范华宗(范宗华)是秦凤府中照顾李妃的下人范胜之子。

(2)石派书:老丞相王苞因病、老去职,包公接任丞相,兼龙图阁大学士,兼理开封府。这里包公升官是为审理“狸猫换太子案”作铺垫。小说:作者没有理解石派书让包公升职的深意,在“狸猫换太子案”审结后,才让老丞相王芑①王芑系小说《三侠五义》中的名字;小说《龙图耳录》(谢蓝斋抄本)、《侠义传》同石派书作王苞。告病去职,将包公加封为首相,如此包公升官只是论功行赏而已。此处小说改得不好。

(3)石派书:包公升任丞相时已四十开外,如此交代年龄出现了混乱,无论是与包公年龄差不多的展昭,还是蒙冤的李娘娘,全都对不上。小说:没有写包公年龄,这种模糊化处理是正确的。

(4)李娘娘先行回京后由包公妻子李诰命照料,包公回京后,李娘娘让李诰命去服侍包公,小说中有这样一段描写:

娘娘又对诰命说:“媳妇吓,你家老爷刚然回来,你也去罢,不必在此伺候了。”这原是娘娘一片爱惜之心,谁知反把个诰命说得不好意思,满面通红起来,招的娘娘也笑了。[6]760

这一段文字石派书中没有,是小说添加的。

13.《南清宫庆寿》

(1)石派书:李诰命一再劝包公去拜见南清宫的宁朝贤,宁朝贤贵为王爷,权势通天。包公见了宁朝贤,但拒绝了他相助的好意。石派书可能是为了塑造包公耿直无私的形象,但明显过了头。此时,包公正在为审理“狸猫换太子案”而焦虑、苦恼,迫切需要外力相助。然而,他拒绝了宁朝贤的相助,说明包公是个不知变通之人,这样的包公是办不好事情的。因这一段描写败笔明显,故小说没有采纳。

(2)石派书:王苞病逝,包公为其哭棺,并感慨门庭冷落、世态炎凉,这与众人争相去南清宫贺寿形成了对比,显出包公之不同,此段文字并非闲笔。小说:老丞相王芑尚未告病,谈不到去世,自然也就没有这一笔了,这里小说的处理不如石派书。

(3)石派书:李娘娘入宫与狄娘娘相认后,狄娘娘请四位诰命夫人(文彦博、韩琦、范仲淹、富弼的夫人)商议如何安排李娘娘与圣上母子相认。文彦博之妻告知大家,听其夫前几天观天象时说过“此月太阴星光辉入紫微星度,太阴星光辉由暗而明,主圣上于本月内有母子相逢之象”[9]8573,但文彦博“因此事无凭,不敢奏知圣上”[9]8574,范妻建议让范仲淹上奏,韩妻说不可,并提议安排狄娘娘装病,请天子进宫来探望,这样李娘娘和圣上就能在此相聚。这一段描写甚出彩,反映了北宋朝纲人才济济的面貌,呈现了群英荟萃、巾帼不让须眉的气象,暗喻贤能者并非包公一人。小说:没有这一情节,作者可能认为这无助于突出包公形象,便将其删除了。

14.《三审郭槐》

(1)小说:陈林与郭槐对质的场面也很出彩,郭槐对陈林说:“既是你掌刑,生生是你下了毒手,将寇承御打的受刑不过,他才触阶而死,为何反来问我呢?”[6]797郭槐狡诈蛮横的形象跃然纸上,这是石派书中没有的精雕细刻的描写。

(2)石派书:郭槐知道自己罪孽深重,必死无疑,也就不存在侥幸心理,暗想:“武大郎儿服毒,吃也是个死,不吃也是个死。”[9]8615这又犯了时间上的错误,我们知道,武大郎被毒害是《水浒传》中的情节,故事发生在徽宗年间。小说:没有这句话,自然避免了这种错误。

15.《李后还宫》

石派书:宋仁宗在凤翔宫龙图阁召集文彦博、韩琦、司马光、富弼、包拯、太师庞籍等大臣给郭槐等人议罪。韩琦建议凌迟郭槐,庞籍建议削去刘太后的封号,包拯引经据典,认为子不能废母,不能削去刘太后的封号,众人应之。另外,有人提议让宫中的太监每人用刀剐一下郭槐,不肯剐者以郭槐之例剐之,这些建议被宋仁宗一一采纳。李娘娘还宫,领班丞相包拯,东阁枢密使富弼,太师庞籍,兵部尚书范仲淹、孙秀,刑部尚书司马光,吏部尚书韩琦等重臣同来参拜。这一段描写了北宋大臣的风采,有仁宗朝的历史感。需要注意的是,兵部尚书孙秀第一次出现在众官之中,这为他后文审理“包世荣案”埋下了伏笔。小说:或许是为了突出包公一人,将上述情节全部删去,显然不妥。笔者认为,只要把逼太监用刀剐郭槐的描写删去即可,其余的保留是没有问题的。

16.《包公遇害》

南侠展昭与开封府众人一起粉碎了庞太师暗害包公的阴谋。石派书:包公把庞太师诅咒他的木头人找来烧毁,赵虎问为何不以此为证参奏庞太师,包公说展昭夜闯庞府之事无法上奏;小说:包公参奏庞太师用魇魔妖法暗中谋害大臣,并以缴获的木头人与被杀死的妖道邢吉为证。相对而言,小说的描写更痛快淋漓,而石派书则更合乎情理。

17.《召见南侠》

(1)描写展昭面君演武被封御猫时的情景,石派书这样写道:

展爷听毕,随答应一声,站将起来,将身一纵,丹墀下早飞到大殿之上,就在大殿房脊之上,来回的走了好几趟。天子从来是没有看见这般飞腾之人,不觉龙心大悦,赞道:“其形如猫。”[9]8756

展昭的试艺过程如此简单,未免让读者大失所望。小说增补“展昭舞剑”“袖箭绝技”“登高纵跃”等情节,这些精彩的描写已有近现代武侠小说的韵味,高出石派书许多。

(2)关于杨玉香等人的结局。石派书:杨玉香被她母亲杨老寡领回家去。杨老寡被杖八十。周氏子娶了无过错的杨金香。小说:包公命将杨老寡和杨玉香母女每人拶了一拶,然后将她们发配到教坊司,母为虔婆,暗合了贪财卖好之意;女为娼妓,又随了倚门卖俏之心。杨金香自惭貌陋,无人聘娶,情愿入空门为尼。或许石派书和小说的教化目的不同,笔者很难说哪个更好些,不同的读者会有不同的判断吧。

(二)总结

从包公断案的故事中我们看出了石派书和小说的不同:小说经过作者的仔细加工,思想相对更加成熟,艺术水准更高;而石派书的语言也很出彩,具有细腻、幽默等特点。同时,石派书唱词优美,也为小说不可替代之处。

傅图藏本石派书《铡君恒》《访御猫》《悬空岛》《南侠被擒》《展熊飞受困》《冲天孔》等也都涉及“颜查散案”和“五鼠闹东京”等事件,相对小说而言石派书更显原始特征,如颜查散甘愿认罪受罚,自认为是受到了天谴:

想着既然无故遭屈,自然是天意,应该非人力之所能为者,与其自己强去辩别,万一一个不行,倒叫人说是狡诈,莫若这么由着他们说去,怎么说怎么好,也不失为孔子之徒。孟子云:“莫非命也,顺受其正。”就是这番见解。[5]8903

石派书中的颜查散过于迂腐,真是可笑至极。小说改为:

你道颜生为何情甘认罪?只因他怜念小姐一番好心,不料自己粗心失去字帖儿,致令绣红遭此惨祸,已然对不过小姐了;若再当堂和盘托出,岂不败坏了小姐名节呢?莫若自己应承,省得小姐出头露面,有伤闺门的风范。这便是颜生的一番衷曲。[6]1086-1087

这段文字描写,小说明显更胜一筹。

五、从石派书到小说之二:《忠烈侠义传》两种版本的对比

从上文中,我们了解了石派书的风貌及其与小说的异同。然而上文用的是傅图藏本石派书,即石玉昆后辈的传本,这一传本会添加一些石玉昆原本中没有的话语,如“玉昆石三爷”的插话甚至唱词。既然如此,后辈传人的记录稿中是否也掺杂了与石玉昆原本无关的故事呢?笔者认为,不排除这种可能性。只有用石玉昆原本与小说对比,才能准确地掌握小说的加工过程。首图藏本石派书,即陈锦钊整理排印本《忠烈侠义传》,已被论证为石玉昆原本,现将石玉昆原本《忠烈侠义传》与小说《忠烈侠义传》(即小说《三侠五义》初版)作一对比。

鲁德才认为:“我们无法确切判断石韵书的后半部是否同其他三个唱本①作者按:指鼓词唱本。一致还是不一致。”[1]89又说:“我怀疑石玉昆说唱的有可能是含‘鬼怪妖邪’的本子。”[1]94如今通过对比首图藏本石派书《忠烈侠义传》,这个问题的答案已昭然若揭—石派书后半部与鼓词完全不同,没有“鬼怪妖邪”的内容。与小说《龙图耳录》、《忠烈侠义传》(《三侠五义》)的脉络相同。当然,与小说相比,石派书仍具有明显的原始特征。

(一)首图藏本石派书《忠烈侠义传》概貌

首图藏本石派书《忠烈侠义传》共12册,内容相当于小说第75回到第90回,关涉第71回到第72回,包括三个故事:一是北侠欧阳春救太守倪继祖,擒拿马刚(即小说中的马强,小说中的马刚早已被杀)(见石派书第1—2册,相当于小说第75回至第76回);二是黑妖狐治化(小说中作智化)与小侠艾虎一起去“盗龙冠”“告状”,扳倒马刚的朝中靠山马朝贤(见石派书第5—9册,笔者推测佚失的第3—4册也应包含以上内容,相当于小说第76回至第84回);三是翻江鼠蒋平和小侠艾虎去襄阳寻访欧阳春、智化(见石派书第10—13册,第20册;相当于小说第86回至第88回、第90回至第91回)。小说中穿插了蒋平在洪泽湖捉“水怪”的故事(相当于小说第84回到第86回),石派书中没有这段故事。

具体如下(据陈锦钊《子弟书集成·忠烈侠义传》第23册,编目,参小说校正):

第1册,失题(陈锦钊拟目《欧阳救太守》),在小说第75回后半,第76回开头。

第2册,《欧阳擒马刚》,在小说第71回后半大部、第72回前半、第76回后半大部。

第3—4册,缺。

第5册,《海慧庵比武》,在小说第77回后半、第78回。

第6册,《黑狐激小侠》,在小说第79回前半。

第7册,《治化盗龙冠》,在小说第79回后半、第80回前半。

第8册,《艾虎告状》,在小说第80回后半、第81回前半。

第9册,《斩刚认子》,在小说第81回后半,第82回、第83回、第84回前半,其中“认子”故事在第76回。

第10册,失题(陈锦钊拟目《蒋平访北侠》),在小说第86回后半,但无蒋平到丁家后得知北侠去卧虎沟沙龙家的描写,缺开头。

第11册,《姚成害虎》,在小说第86回后半、第87回前半。

第12册,失题(陈锦钊拟目《蒋平撇艾虎》),在小说第87回后半、第88回开头。

第13册,《醉酒被捆》,在小说第88回前半。

第14—19册,缺。

第20册,《牡丹避难》,在小说第90回后半、第91回。

(二)后套书的开端

首图藏本石派书《忠烈侠义传》除保留了题目外,还保留了完整的开头部分,从中我们知道“后套”书起自何处。《忠烈侠义传》开场白之后,接续霸王庄的故事,引原文如下:

赤髯开成宋一统,传流四帝圣仁宗。文武曲星奉玉旨,扶保狸猫抵换龙。叔篡侄位行不正,要夺江山锦绣峰。三侠五义定湖广,拿住襄王问罪名。

八句提纲言过,所表一节闲词,……此书所表,宋世年间,自从宋太祖走关西,闯五路,平四夷,灭八鲁,打成一统华夷。传至四帝仁宗天子,这位爷按上方赤脚大仙一转,特奉玉旨下界,正理宋室江山。又有文武曲星扶保社稷。那前部书内所言的,无非是讲些包公巧断公案,公孙策先生老谋,各位侠义出身。此部是接演前套末回之书,此部表一表各位侠义英雄武艺,列公别闲读耳。在下这就接演上套书内所表,治化辞别欧阳春与倪太守,径奔霸王庄马刚家内,由花园进入书房,这才与马刚等大家相见。[7]9011-9012

由此我们知道石玉昆的说书底本分前、后套:前套(书名可能叫《龙图公案》)写了从“狸猫换太子”到“霸王庄”的故事;后套书名《忠烈侠义传》,从“霸王庄”的故事写起,后文佚失,结局不详。从书的规模判断,前、后套的衔接处应在120回小说的第75回。换言之,石玉昆的整套书相当于小说150回的规模,到“三侠五义定湖广,拿住襄王问罪名”结束。

苗怀明认为《忠烈侠义传》的最初之名不为石玉昆所定,理由如下:

吴晓铃先生藏有抄本《忠烈侠义传》,“卷首有一篇短序,文字和聚珍堂的活字本《三侠五义》上的问竹主人的序完全相同,不过署名和年月不是‘光绪己卯(五年,1879)孟夏问竹主人’,而是‘道光二十八年(1848)春三月石玉昆’”。胡士莹先生怀疑这是“坊贾作伪牟利者所为”,是很有道理的。《三侠五义》在刊刻前曾以《包公案》、《龙图公案》、《龙图耳录》之名流传,《忠烈侠义传》之名为问竹主人所定,于光绪五年刊刻时才用,道光间的抄本不可能用《忠烈侠义传》之名,只此一点足可证该书之伪,更何况道光二十八年石玉昆哪会说“兹将此书翻旧出新,添长补短,删去邪说之事,改出正大之文”这种话。要知道他本人就是《三侠五义》的最早创作者。[4]

如今看来,这种判断有误,石玉昆说唱底本原稿早已使用《忠烈侠义传》之名,并非“问竹主人所定,于光绪五年刊刻时才用”,道光年间的抄本沿用《忠烈侠义传》(事实上书名是《侠义传》)之名也就并非“不可能”之事。如前所述,鼓词已有整个故事的大框架;石玉昆也并非“《三侠五义》的最早创作者”,石玉昆的石派书与鼓词相比,贡献在于“删去邪说之事,改出正大之文”,可见石玉昆在道光二十八年(1848)乃至更早是可能说出“这种话”的。当然,这不等于《侠义传》的序就一定出自石玉昆之手。

(三)“霸王庄”除霸的叙事:石派书与小说对比

1.马刚与马强

小说:太岁庄的马刚和霸王庄的马强这对兄弟是分居两处的恶霸。在第60回中,马刚在太岁庄被欧阳春刺死,杭州太守倪继祖在私访途中遇到的是霸王庄的马强。石派书:杭州太守倪继祖遇到的是霸王庄的马刚,这里的马刚即小说中的马强。

值得注意的是,鼓词中也有太岁庄的马刚和霸王庄的马强兄弟二人,与晚出的小说一样,为何石派书《忠烈侠义传》只写了霸王庄的马刚一人?因为这部书的文本是经过石玉昆加工的,有些地方是“与别人两道劲儿”的。前述石玉昆插话“并非是石玉昆安心与别人两道劲儿”,也就是说石玉昆初期说书时应该与其他说书人一样,在说唱的本子里有太岁庄的马刚和霸王庄的马强。后来,石玉昆对说唱底本作了改编,将霸王庄的马强改为霸王庄的马刚,这个改稿本就是现在的石派书《忠烈侠义传》,小说依据石玉昆初期的说唱底本作了改编,故有太岁庄的马刚和霸王庄的马强兄弟二人。

2.倪继祖的身世

(1)石派书的大致内容

朱洪(朱璧升),祖籍山阴县,早年流落杭州,并在此安家落户,十五年前与杭州通判倪元禄成为莫逆之交。倪元禄有子倪继祖,时年七岁,与同龄的朱洪之女朱淑贞定亲。倪元禄升任山东理事同知,航海上任,途中翻船,倪元禄遇难身亡,其夫人和倪继祖被救,从此与朱家音讯断绝。十五年后,朱淑贞被马刚抢去当丫环。倪继祖得官为杭州太守,假扮道士(小说中没有倪继祖扮道士的事)与仆人倪忠外出私访马刚,他在路上救了为女儿朱淑贞鸣冤半载不成而欲寻短见的朱洪,并为其写下状纸,让朱洪去杭州府鸣冤。随后,倪继祖被马刚抓住并被关押。朱淑贞救出倪继祖主仆二人。倪继祖在回城的路上又被马刚抓住,倪忠逃脱。倪继祖被关进水牢(鼓词中亦有水牢,小说中无水牢)。倪忠外逃求救,在贺豹家落脚,险被贺豹夫妇杀害,得到北侠欧阳春施救,拿下了贺豹夫妇。倪忠与欧阳春将朱淑贞(中间缺书,推测朱淑贞亦逃出,遇到了欧阳春与倪忠)送回杭州。马刚派治化刺杀倪继祖,治化反手联合欧阳春救出了倪继祖,欧阳春将倪继祖背回杭州。朱洪鸣冤,太守倪继祖收下自己写的状纸。欧阳春拿获马刚,马刚看到曾被自己关押的“道士”居然是太守,吓得立刻认罪。倪继祖让朱洪来见,取了口供。朱洪对倪继祖提起女儿朱淑贞,太守留心细问(书中说,因欧阳春在松林做媒,老仆倪忠送朱小姐到观音院,婆媳相见,因缺书,详情不知。鼓词中有倪继祖因外出私访,故有让母亲住观音院的情节),朱洪诉说事情的因由,倪继祖见与自己母亲所述相符,便认下了岳父。太守倪继祖与母亲将朱家眷属送回原籍,待倪继祖回京后再行完婚。

(2)小说的相关内容

倪仁娶妻李氏时有一聘物,为倪家祖传的并梗玉莲花,拆开是两枝,合起来便成一朵,婚后,夫妻各佩戴一枝。一日,夫妻乘船去泰州探亲,当船行驶到扬子江江心时,遭到船户陶宗、贺豹抢劫,倪仁被推入水中淹死,贺豹要强占李氏,已有身孕的李氏哭求贺豹待她分娩后再与之成亲。雇工杨芳将陶宗、贺豹灌醉,救走李氏。李氏在林中生下男孩,并留下了玉莲花后,独自前往白衣庵,投奔在那里出家的杨芳的姑母。李氏所生男孩恰巧被同姓的倪太公捡去,交与安人梁氏抚养,取名继祖。杨芳投到倪家庄为仆,改名倪忠,悉心照料倪继祖。倪继祖得到恩师程建才的教导,学业精进,十六岁时中了生员。一日,倪忠将继祖领进白衣庵,有玉莲花为证,母子相认。倪继祖希望母亲与他回家团聚,李氏不应,并要求继祖完成三件事,方能答应他的请求:一是要好好读书,以得到一官半职;二是将仇家拿获,为父报仇雪恨;三是玉莲花乃祖上遗留之物,须把另一枝找回。倪继祖秉承母命,回家后刻苦读书,于四年后,殿试中榜眼,任职编修,后外放杭州任太守一职。倪继祖上任后,众百姓状告霸王庄的马强。于是他决定带倪忠外出私访马强,在路上遇到了刚被欧阳春救下的告状不成、欲寻短见的翟九成,翟九成因欠马家债,其孙女锦娘被马强抢去抵债,锦娘用剪刀行刺马强不成反被关押。倪继祖知道详情后便为翟九成写下状纸,让他去杭州府告状。马强路遇翟九成,搜出状纸,并将其送到县里关押。马强见倪继祖、倪忠身份可疑便将他们抓回马家看管。陶宗改名姚成在马强家听用,认出了倪忠(杨芳),马强遂知太守等人到来,便将倪氏主仆锁在空房里。马强夫人郭氏的丫环朱绛贞(据小说《三系五义》系统、《龙图耳录》系统的《侠义传》和谢蓝斋抄本均作朱贞淑,与石派书的朱淑贞相近)也是马强抢来的,她对马强非常痛恨,出手解救了倪继祖主仆二人。当年,马强为强占朱绛贞父亲朱焕章(《龙图耳录》谢蓝斋抄本作朱汉章)的端砚,便诬陷朱焕章欠他钱,把他抓进县牢,同时又把朱绛贞抢来做妾。马强夫人郭氏醋意大发救下朱绛贞,并收其为心腹丫环,掌管钥匙。朱绛贞救出倪太守主仆二人后,嘱托倪太守去县牢救其父亲朱焕章,并把自己的玉莲花托倪继祖转交给父亲,倪继祖见到玉莲花虽深感疑惑但来不及细问便与倪忠逃走。朱绛贞索性也放走了锦娘,然后在锦娘的房间里自尽,不巧方貂错把她当成锦娘背出马家。在途中,方貂遇到打闷棍的贼人,方貂将其打跑。贼人见到欧阳春赶来后便反诬方貂打他闷棍,抢走了包袱。欧阳春听信贼人之言出手打跑方貂,抢回包袱,不料从包袱里掉出了朱绛贞,贼人见状忙向欧阳春求饶,谎说有老母由他赡养,欧阳春没有杀他,让他背着朱绛贞到他家里。在贼人的家中,欧阳春解救了倪忠、王凤山。原来,倪太守和倪忠在逃跑的途中失散,倪忠遇到了出来打探侄女锦娘消息的王凤山,二人结伴同行,投宿到一妇人家中却被蒙汗药麻倒,下蒙汗药的妇人是贼人的老婆。此时,欧阳春等人赶到,欧阳春逼着这对贼人夫妇救醒了倪忠、王凤山,倪忠认出贼人就是当年劫船、杀死倪仁的贺豹。倪忠与朱绛贞互通消息后,朱绛贞又对王凤山说她放走了锦娘。欧阳春要去霸王庄查探消息,走前,将贺豹夫妇绑了交给倪忠看守,同时吩咐王凤山把朱绛贞送到王家安顿好。倪继祖与倪忠失散后又被马强抓到,关进了地牢。倪继祖说,当初是马强夫人郭氏放走了他。马强与郭氏产生了误会,待查清事情的经过后,马强向郭氏赔礼道歉。马强派马勇去杀倪太守,智化暗中跟随,寻找时机杀了马勇。欧阳春救出倪继祖,又得到智化的徒弟艾虎盗来的倪继祖被抢走的马匹。在欧阳春的护送下,倪继祖骑马逃离了霸王庄。倪继祖回城后得知朱绛贞住在王凤山家里,从马家逃走的锦娘也住在那里,便放下心来。倪继祖派兵与欧阳春一起捉拿马强。倪继祖放出朱焕章,询问他有关玉莲花之事,朱焕章说,多年前,他发现有具男尸漂流在水面上,出于好心将其捞出、安葬,并把他身上的遗物玉莲花收好,为将来他家人来认尸留证。倪忠以玉莲花为媒介,托王凤山撮合倪继祖与朱绛贞。王凤山又委托倪忠向翟久成求亲,撮合儿子与锦娘。倪继祖到白衣庵向母亲禀告三件事已办成两件,同时表示,待他完成迁葬父亲灵枢、拿获仇家之后就接母亲回家。值得注意的是,小说中劫船、杀人的陶宗后来改名为姚成,马强被抓后,姚成上京去找马强叔叔马朝贤报信。石派书中虽有姚成,但和陶宗没什么关系。

(3)石派书与小说的比较

小说中的故事比石派书要复杂得多。关键是小说把石派书中倪继祖的父亲海上遇难改为被贼人所害,把石派书原有的人物贺豹、姚成改为倪继祖的杀父仇人,从而引出倪母尼姑庵避难、义仆倪忠护主和捉拿贼人报仇的故事。这一情节极似《白罗衫》的故事,对此,小说并不讳言:

你道倪继祖可是倪太公之子么?就是仆人可是倪忠么?其中尚有许多的原委,直仿佛《白罗衫》的故事,此处不能不叙出。[6]1681

从中可以判断,小说对《白罗衫》进行了改编,并与原本的侠义故事相结合,使其情节较石玉昆原本更错综复杂,这与石玉昆是没有关系的。

3.欧阳春救太守

石派书中有个细节值得我们注意:半夜欧阳春背着倪继祖从马家逃出,欧阳春要攀越城墙才能进城,倪继祖担心自己爬墙被人瞧见,有失身份,就称自己文弱,爬不了墙。欧阳春爬上城墙后,搭了条软梯子,然后背倪继祖上了城墙。欧阳春陪倪继祖回到了衙门,倪继祖更衣,欧阳春要走,继祖执意将他留住。天亮后,倪继祖升堂拟派兵围剿霸王庄,一差役称,目前,五六十人不够,请求太守宽限一天,再配好一二百兵丁不迟。欧阳春献策,差本衙五十名能上房的,再向守备衙门借兵五十名,黑夜中前往霸王庄埋伏,加上他的助力,大功即可告成,倪太守采纳了他们的建议。此时,周秀守备来拜,助兵五十,府中衙役五十亦到,倪继祖吩咐他们听从欧阳春调度。小说的情节是:艾虎盗回了倪继祖的马,继祖骑马逃离,欧阳春护送。天刚见亮,欧阳春发现这里离太守衙门不远,便与继祖告辞,并约好时间在离霸王庄南二里的瘟神庙相会。太守倪继祖派王恺、张雄带二十名捕快去瘟神庙听从欧阳春指挥。

此处石派书有石玉昆的插话(“并非是石玉昆安心与别人两道劲儿……”),系石玉昆原本无疑。应该说,欧阳春背太守爬城墙有些夸张,也没必要,欧阳春跟随太守进城也没有多大意义;小说用艾虎盗马的方式解决了相应问题。可见小说行文比较缜密,既提升了艾虎和欧阳春的形象,也顾及了太守的身份,比石派书高明了许多。

4.抓捕马刚(强)

石派书:郭娘子劝说马刚改恶从善,这一情节脱胎于鼓词,鼓词中马强的妻子是个正派的妇人,规劝马强不要作恶。小说可能觉得这一情节意义不大,便删除了。

在“群贼救主”的情节中,石派书、小说都有对战斗场面的描写。石派书:邓车用钢斧与欧阳春对阵,邓落败,沈仲元与欧阳春对阵亦败,张华、方刁不敢上阵,最后徐常上阵,被欧阳春的宝刀削断斧头,徐常败走。小说:邓车用铁靶弓打出弹子被欧阳春用刀磕开,结果弹子打到了其他贼的身上。欧阳春削断张华的刀,断刀恰巧落在贼人徐勇的头上,徐勇当场毙命。

石派书:欧阳春抓到马刚之后,治化趁机向众人说自己认识欧阳春,便与欧阳春搭言。此时,马刚的嘴被堵住,治化假传马刚之言哄骗群贼:

治化回道:“我问明白了原因,乃是杭州府太守特派他来,所为的是有人告下咱员外来了,说他霸占地亩,私抢民女为妾。这两件事,我刚才也问明白了员外。员外说道:这两件事倒得我去,我若不去,无私倒有弊咧!又叫我来告诉众位兄台放心,不必和北侠争斗。等着到了公馆的时节,自有道理。适才已经我托付了欧阳兄照应一二,决计不能叫员外受苦。”邓车说道:“这是真的吗?”治化回道:“小弟多咱撒过谎呢!难道拿着胳膊儿往外撇不成?你们大家放心。”群寇闻言,都信以为实,俱回到招贤馆内,竟等听信。[7]9031群贼散去,治化又假借马刚之言劝退马家的众恶奴,石派书中的这一段描写得颇为生动。小说将这段内容去掉了,笔者推测有两个原因:一是群贼之首的邓车与欧阳春有仇,不好被说服;二是马氏的嘴被堵住容易被发现。

小说:欧阳春抓到马强后,艾虎马上拜欧阳春为义父,这是为后来艾虎“告状”、救欧阳春作铺垫。但艾虎刚拜完欧阳春就追随师父智化外出云游去了,显然不合情理。石派书:也有“认父”的情节,但被安排在艾虎告状、救了欧阳春之后。其实艾虎救欧阳春属于侠义行为,不一定被私情所左右,小说在这里花了许多心思,效果反倒不如石玉昆原本。

石派书中的马刚在公堂上见到倪太守后立即认罪,而小说中的马强却狡诈得多,其中这样写道:

倪太守立刻升堂,先追问翟九成、朱焕章两案。恶贼皆言他二人欠债不还,自己情愿以女为质,并无抢掠之事。又问他:“为何将本府诓到家中,陷在地牢?讲!”马强道:“大老爷乃四品黄堂,如何能到小人庄内?既是大老爷被小民诓去,又说陷在地牢,如何今日大老爷仍在公堂问事呢?似此以大坠小的问法,小人实实吃罪不起。”倪太守大怒,吩咐打这恶贼。一边掌了二十嘴巴,鲜血直流。问他不招,又吩咐拉下去,打了四十大板。他是横了心,再也不招。又调翟九成朱焕章到案,与马强当面对质。这恶贼一口咬定是他等自愿以女为质,并无抢掠的情节。[6]1782-1783

小说中的这段文字明显胜于石玉昆原本。

5.赛诸葛沈仲文与小诸葛沈仲元

鼓词:赛孔明沈仲文是马强的谋士、死党,后来与马强一起被捉拿处死,完全是个反面角色。小说:小诸葛沈仲元是卧底,先卧底马强,后卧底襄阳王。石派书:沈氏的名字前后不一,开始时叫小诸葛沈仲元,同小说;而在后文艾虎告状时则叫赛诸葛沈仲文,同鼓词(鼓词中绰号为赛孔明)。由于是石玉昆原稿记录,我们可以确定石玉昆原打算将鼓词中的沈仲文统一改为沈仲元,但由于疏忽或没改彻底,造成了前后矛盾。

那么,石派书中的沈仲元(文)到底是什么人?是鼓词中的贼寇,还是小说中的卧底?我们看以下的描述,再作判断。

(1)小说:太守倪继祖从马家逃走后,马强担心官兵报复,众贼安慰他,此时,智化、沈仲元却躲了出去。石派书:没有这段内容。

(2)石派书:当欧阳春抓捕马氏时,群贼来救,欧阳春与沈仲元交手。小说:沈仲元根本未与欧阳春交手。

(3)马氏被抓后,石派书说:

天下事,祸不单行福无双至,小霸王,一人被获家里凄凉。招贤馆,众寇兴心贪财贝,趁此时,家内无主就惩强梁。神手大圣,率领着方刁病太岁,小诸葛,会合那个使斧的徐常。大家伙,一齐进内抢夺财物,忘却了,马刚素日相待的情肠。这也是,悖出悖入《大学》之道,争民施夺右弟小章。众强寇,饱满囊足星流云散,那管那,灭理欺心丧尽天良![7]9040

从文中看到“小诸葛”参与了抢劫,与邓车等人一起被称为“寇”、被斥为“丧尽天良”。而小说中的沈仲元形象与石派书完全不同,在第一百回中这样写道:

只因捉拿马强之时,他却妆病不肯出头。后来见他等生心抢劫,不由的暗笑,这些没天良之人,甚么事都干的出来。又听见大家计议投奔襄阳,自己转想:“赵爵久怀异心,将来国法必不赦宥。就是这些乌合之众也不能成其大事。我何不将计就计,也上襄阳投在奸王那里,看个动静。倘有事关重大的,我在其中调停,暗暗给他破格:一来与朝廷出力报效,二来为百姓剪恶除奸,岂不大妙。”[6]2191

(4)石派书:艾虎的告状证词这样写道:

招贤馆,招了许多绿林草寇,一个个,胳膊力大,目中无人。所为是,勾串襄阳有个九千岁,如若举事,这里接应是前部先行。这些贤士,都称他为马氏千岁,一概人住在他的家中。头一个,他叫邓车号神手大圣;第二个,钻云燕子陈虎武艺超群;第三个,小温侯徐常惯使加钢斧;第四个,赛诸葛沈仲文计策狠能;第五个,赛白猿白玉承能窜碰跳越;第六个,病太岁张华刀法能;第七个,赛方朔方刁他能偷盗,这些人,素日在那绿林中。只因为,马刚被那北侠拿住,大家起意,据掠财物大众分。反打瓦,全都割在欧阳身上,所为是,要报复他这段冤仇。[7]9114

可见,赛诸葛沈仲文是“绿林草寇”中的第四位人物。这段内容在小说中不存在。

综上,石玉昆虽将沈仲文改名沈仲元,但在石派书中他依然是反面人物,与卧底无关。将沈仲元改为卧底,始自小说《侠义传》《龙图耳录》,这进一步证明石派书晚于鼓词而早于小说,见表4。

表4 不同版本中沈仲元(沈仲文)的人名、身份

(四)扳倒马朝贤的叙事:石派书、小说的对比

1.白玉堂进尼姑庵

石派书、小说中的人名、地名多有不同。石派书:尼姑庵称玉林坊、妙莲海慧庵;小说:尼姑庵称玉兰坊、慧海妙莲庵。石派书:淫尼有妙莲、妙净、妙海、妙慧等人,公子叫唐孟兰;小说:淫尼有明心、慧性等人,公子叫汤梦兰。小说:淫尼向汤梦兰求欢,汤梦兰引用圣人经典严词拒绝,书生形象比石派书中的生动。石派书:淫尼妙莲言词直露:

我的情人儿,似这般的美景良辰,仅只个挨磨,岂不把光阴一时的辜负了吗?我的好大爷,快点才好呢!如不然,我真挨不住了。[7]9042

小说:淫尼明心则含蓄得多,只说“多情的相公,请吃这杯合欢酒”[6]1802。

白玉堂对淫尼的处置。小说:白玉堂只是让淫尼问明被诱惑得病的“周生家住那里,现有何人,急急给他家中送信,叫他速速回去”[6]1804,并没有对这些淫尼进行任何惩罚。石派书:白玉堂把这些淫尼捆绑起来,让唐孟兰送交官办。

两相对比,小说文字更细致、成熟、文雅。只是白玉堂对淫尼的惩罚太轻,有些不合情理。

2.欧阳春与白玉堂比武

小说:欧阳春曾跟踪过白玉堂,其中这样写道:

北侠道:“只因路过此庙,见那小童啼哭,问明,方知他相公不见了,因此我悄悄进来一看,原来五弟在这里窃听,我也听了多时。后来五弟进了屋子,劣兄就在五弟站的那里,又听五弟发落两个贼尼。劣兄方回身,开了庙门,将小童领进,使他主仆相认。”[6]1807-1808

石派书中没有这段内容,小说加上这段可能是为了暗示欧阳春的武艺高过白玉堂,类似的手法在前文欧阳春在太岁庄跟踪丁兆兰时用过,这里再用显得重复。

石派书:白玉堂向欧阳春讲明倪太守被诬陷之事,同时建议欧阳春到京城告状替自己申冤,欧阳春说什么也不肯去,白玉堂这才提出与他比武。小说:白玉堂先是对欧阳春不敬,才导致他们动手比武。相比之下,石派书中的欧阳春形象不佳,好像只知道依仗武艺压人;小说处理得比较妥当。

3.治(智)化盗冠

(1)石派书:白玉堂在茉花村与“双侠”、治化交谈时坦承自己艺不如欧阳春。小说:除了有“双侠”、治化之外,还多出了艾虎。同时加了一句话,“唯有小爷艾虎与北侠有父子之情,更觉关切”[6]1824,与之前艾虎认义父的情节进行了照应。石派书:艾虎此时还未认义父。

(2)石派书:治化去皇家内院盗御冠,需要哑孩子相助,正好裴福孙女平姐是个哑孩儿,石派书有词云:“裴平姐,泪不干,遇见人,就叫喊,伸小手,要铜钱。苦只苦,心中饥饿又不能言。”[7]9077小说:裴福孙女英姐不是哑孩儿,“英姐在车上也不闲着,故意揉着眼儿,道:‘怪饿的,俺两天没吃么儿呢。’”[6]1837,小说觉得没必要将情节设计得过于巧合,故未提及哑孩儿。

(3)石派书:皇家内院工头叫王二,治化自称姚变。小说:皇家内院工头叫王大,智化自称王二。石派书:治化装憨,一口一个“他娘的”。小说:去掉了这些骂人的口头语。

(4)小说:增加了工匠教唆智化如何怠工,以便拖延工期多挣钱,这胜于石玉昆原本。

(5)治(智)化抓猴。石派书写道:“论治化的武艺,别说一个猴,就讲是再比猴儿狡猾些个的,也不直他一拿!怎奈这里是内廷禁地,自己又是乔装扮行藏,暗里访查事件的,如何露得真本领!”[7]9088这一段心理描写甚好,但不知小说为何删除了。

对捉猴过程的描写,石派书和小说各有千秋,石派书写道:

(治化)用两只手抱住了树,将两只脚翘将起去,……用两只脚把锁链儿夹住了,圈回腿来,一伸手,把金链儿揪住。[7]9089

小说写道:

智爷喘息了喘息,等树枝儿稳住,他将脚丫儿慢慢的一抬,够着搭拉的锁链儿,将指头一扎煞,拢住锁链。又把头上的毡帽摘下来作个兜儿,脚指一拳,往下一沉。猴子在上面蹲不住,咭溜咭溜一阵乱叫,掉将下来。他把毡帽一接,猴儿正掉在毡帽里面。连忙将毡帽沿儿一摺,就用铁链捆好,啣在口内,两手倒把顺流而下,毫不费力。[6]1852-1853

显然,小说描写得更加细致、更加出彩。

石派书:治化说,他出来做事是因为荒年家里五十亩地没收成。小说:智化装傻、装穷,他说:

“爹吓,咱有了银子咧,治他二亩地,盖他几间房子,再买他两只牛咧。”王头儿忙拦住道:“够了,够了。算了罢!你这二两来的银子,干不了这些事怎么好呢?没见过世面。治二亩地,几间房子,还要买牛咧买驴的,统共拢儿够买个草驴旦子的。尽搅么!明日我还是一早来找你。”[6]1854-1855

相比之下,小说处理得好。

石派书:治化为寻找放置御冠的四译库(小说作四值库)可谓费尽了心机,向太监套话这段描写非常生动,这样写道:

(太监给治化内造点心)治化他,急忙答应把盒子接过,搭讪着,问话好使懂了肝肠。随问道:“当今皇上怎么样?听见说,穿的都是黄绸子衣裳。戴的也是黄绫子帽,面皮颜色是焦黄。”这内侍,听罢不由微微笑:“……照着你说的话,那不成了西北口外藏喇嘛了,那里是皇上万岁爷呢?我告诉你罢,万岁爷头戴冲天冠,身穿衮龙袍,腰系红鞓带,足蹬无忧履。当今的万岁爷,雪盘大脸白胖子,黝黑的胡子,好一品相貌。”治化说道:“俺可不知道,听见家里的乡亲们说,皇上穿得是黄衣裳,黄裤子,戴的是黄帽子,蹬定黄靴子,黄脸胆子,黄身子,黄屁股,长黄胡子,吃黄膳,喝黄茶,拉黄屎,撒黄尿,住的是黄屋子,盖的是黄被窝,敢则不是皇上吓。皇上穿的衣服,可是那娘娘他老人家给作的?”内侍笑着说道:“皇上穿的衣服,就有尚衣监进去的。皇上还有内里管带四译宝库,那是万岁爷收衣服冠袍带履的所在,娘娘如何作呢!当今万岁,比不得寻常气派,穿的服色,四译宝库那里收藏。用不着,娘娘拿他针合线,娘娘他,闲事不管净坐宫闱。”治化说:“俺今日才知皇上的事,回家时,说来也可当新文。但不知,四译宝库在何处?”内侍说:“离此不远在那边存。顺着手看,那边就是四译宝库,七间一溜院宇深。”黑妖狐,留神细看心中大悦,带笑开言把话来云。黑妖狐治化顺着太监的手,瞧了一瞧,说道:“瞧不见,待俺们在高阜之处看看罢。”内侍说道:“不可!倘若里头主位们看见,多有不便。”治化说道:“俺到得那去处,你们不知道我看的去处。”说着说着,径奔了御河的桥翅儿上桥,站在桥翅上面,只见气象恢宏,规模实厚。他不由得心中大悦,复又留神仔细的瞧了一回,心中记住了方向。但见大家说道:“这小子也不怕掉下来在河内淹死。”治化闻听,说道:“你们叫俺小子,俺们倒个过是你们的老子。”这夫役大家一齐得答应,治化说道:“别玩笑!别玩笑!”说罢,大家叫到:“下来罢!不是玩的。”治化说道:“俺就是淹死,到了阎王那里,也得说古迹呢!”说罢,他这才下来,随说道:俺要有这几层的房子住住,也不枉人生一世,像这样房子,足足的套的下俺们家内的那房子。”这内监说道:“你瞧这个就大了?皇上住的那个宫殿,比这还大呢!”黑妖狐说道:“哎呀!俺今日才瞧见了大房子了。”[7]9093-9095

可见石派书的语言生动、风趣。

(6)智化盗出御冠后交给丁兆蕙,请他把御冠送到杭州的马家,小说写道:

智化又问丁二爷如何将冠送去。兆蕙道:“小弟已备下钱粮筐了,一头是冠,一头是香烛钱粮,又洁净,又灵便。就说奉母命天竺进香,兄长以为何如?”智爷道:“好!但不知在何处居住?”二爷道:“现有周老儿名叫周增,他就在天竺开设茶楼,小弟素来与他熟识,且待他有好处。他那里楼上极其幽雅,颇可安身。”[5]1867-1868

这一段照应了前文,即丁兆蕙初出江湖时搭救过落难的周增,这描写使小说叙事前后呼应,这是小说作者的贡献。

4.艾虎告状

(1)石派书:艾虎进京告状前,丁兆蕙交给他两封信,一封是给展昭的,另一封是给白玉堂的。小说:艾虎曾见过白玉堂,智化只给白玉堂修书一封,让艾虎转交。石派书:包公升堂审案,由于艾虎告状的事情重大,包公决定把他收监。小说:多出了白玉堂在公堂上认出艾虎的情节,众人都替艾虎担心,包公感觉案件重大,决定把他收监待审,堂下有人用十两银子托狱卒郝头儿照应艾虎。

(2)小说:白玉堂来监舍探看艾虎,艾虎递上智化的书信。随后,艾虎向白玉堂要酒喝,不过告状事关生死,饮酒容易误事。小说考虑到这一点,这样写道:

白五爷又嘱咐道:“少时酒来,撙节而饮,不可过于贪杯。知道明日是甚么旨意呢,你也要留神提防着。”艾虎道:“五叔说的是。侄儿再喝这一瓶,就不喝了。”白玉堂也笑了。郝头儿取了酒来,白五爷又嘱咐了一番,方才去了。[6]1884-1885

这段描写可谓细致周详,艾虎嗜酒如命的形象跃然纸上,也为后文艾虎醉酒误事埋下了伏笔。石派书:也有白玉堂照顾艾虎的情节,后文也写了艾虎嗜酒如命的毛病,但在这里没有写艾虎向白玉堂要酒喝的情节。

(3)会审艾虎的官员。石派书:大理寺正堂文彦博,刑部正堂、潞国公杜文辉,老将军岳桓,大学士范仲禹,西台御史颜查散等人;小说:刑部尚书杜文辉、都察院总宪范仲禹、枢密院掌院颜查散、大理寺文彦博和大太监陈林。

(4)石派书:艾虎状告马朝贤私藏御冠,有不臣之心;揭发马刚收留邓车贼党,还勾结襄阳王等人犯上作乱。其目的是为营救欧阳春、倪继祖,彰显侠义之风。小说:除了列举马朝贤的罪状外,还揭露马强扣留倪太守的罪行,以及还原了“欧阳春抢劫案”的真相。小说这样写道:

文大人问太守道:“你与欧阳春定于何时捉拿马强?又于何时解到本府?”倪继祖道:“定于二更带领差役捉拿马强,于次日黎明方才到府。”文大人又问欧阳春道:“既是二更捉拿马强,为何于次日黎明到府呢?”欧阳春道:“原是二更就把马强拿住,只因他家招募了许多勇士与小人对垒,小人好容易将他等杀退,于五更时方将马强驮在马上。因霸王庄离府街二十五六里之遥,小人护送到府时,天已黎明。”文大人又叫带郭氏上来,问道:“你丈夫被何人拿住?你可知道么?”郭氏道:“被个紫髯大汉拿住,连小妇人一同捆缚的。”文大人道:“你丈夫几时离家的?”郭氏道:“天已五鼓。”文大人道:“你家被劫是甚么时候?”郭氏道:“天尚未亮。”文大人道:“我看失单内劫去许多物件,非止一人,你可曾看见么?”郭氏道:“来的人不少,小妇人唬的以被蒙头,那里还敢瞧呢?后来就听贼人说:‘我们乃北侠欧阳春带领官役前来抢掠’,因此小妇人失单上有北侠的名字。”文大人道:“你丈夫结交招贤馆的朋友,如何不见?”郭氏道:“就是那一夜的早起,小妇人因查点东西,不但招贤馆内无人,连那里的东西也短了许多。回大人,我丈夫交的这些朋友,全不是好朋友。”文大人听了,笑对众人道:“列位听见了。这明是众寇打劫,声言北侠与官役、移害于人之意无疑了。”众人道:“大人高见不差。欧阳春五鼓护送马强,焉有黎明从新带领人役打劫之理?此是众寇打劫无疑了。”[6]1911-1913

这段描写可谓严谨缜密、生动形象,是小说加工者的贡献。相对而言,石玉昆原本过于简单,并未及此。

(五)鼓词中的马朝贤叔侄

通过分析石派书、小说中有关马朝贤叔侄的叙事,可以说石玉昆原本有亮点,但相对简单;小说内容丰富,艺术性强。那么,鼓词是如何表现马朝贤叔侄的呢?我们把鲁德才先生介绍鼓词的相关文字引述在此:

1.(略)

2.(略)

3.包拯根据徐黑虎案, 马忠盗取九龙冠连结赵王,以及公孙策拿到的乾坤瓶,上奏仁宗,仁宗大怒,传旨派锦衣卫代领校尉捉马忠来京审问,“再访襄阳王赵凯, 如有形迹奏寡人”。

4.元宵灯节,欧阳春、治(智)化、丁照兰、艾虎等潜入马强家中,救出马强家人抢来的张巧云,杀死匪徒张豹、王春。混战中,赛孔明沈仲文保护马强逃走。沈仲文是马强的死党,而不是卧底的侠士。

5.徐彦龙为配合倪继祖擒拿马强,带领独风岭贺兰英、徐凤英两女将和喽兵堵截,在土地庙内捉获马强和沈仲文,转送汉阳府,又解往开封府,连同马忠共七人斩首。[2]90

说唱本《三侠五义》、《包公案》与《龙图公案》,只记艾虎带着倪继祖写给包拯的信函,谓马忠盗取龙冠献给襄阳王,并呈上龙牌,证明珍珠冠确为马忠盗走,没有六堂会审及辨认真假马朝贤的情节。[2]96

马忠(相当于石派书、小说中的马朝贤)曾经在鼓词的前部书中出现过,鼓词中的仁宗皇帝曾派马忠捉拿假包三公子(石派书改为邢德庵捉拿假包世荣,小说则未派专人捉拿,只说“着该府州县”办理)。

鼓词中写治化盗冠时马忠在杭州祭祖,治化盗冠后要马上返回杭州,把龙冠放进马家。由于路途遥远、时间紧张,故鼓词中说治化有日行五百里的神功(艾虎也能日行三百里)。石派书、小说中的马朝贤并没有去杭州祭祖(马朝贤祭祖是以前的事),这样把龙冠放进马家的时间比较从容,故没有提及治(智)化的日行五百里的神功。另外,石派书、小说中的治(智)化盗冠、艾虎告状的目的是营救欧阳春和倪继祖,彰显侠义,比鼓词只是为了扳倒马忠要高明得多,这是石派书、小说后出转精。

鼓词中有孔秀英(相当于石派书中的朱淑贞和小说中的朱绛贞或朱贞淑)放走王淑兰(略同于小说中的锦娘,但王淑兰是马强的外甥女,更突出马强有违人伦之恶)和倪太守等故事情节。但鼓词中的情节比石派书简单、直白,更不论小说了。鼓词中出现了明代才有的锦衣卫的称呼,这是明显的败笔,石派书、小说都删去了。从以上内容、情节的减繁来看,同样可以确定从鼓词、石派书到小说的先后顺序。

(六)寻访欧阳春的叙事:石派书、小说的对比

马朝贤叔侄被处以极刑后,倪继祖官复原职,欧阳春无罪释放。不久,欧阳春离开了开封府。过了一段时间,包公有事需要欧阳春帮忙,便派蒋平等人外出寻访欧阳春。小说在第84回至86回叙述了蒋平在寻访欧阳春的途中在洪泽湖捉水怪的故事,石派书中无此描写。石派书:蒋平、艾虎奉包公之命外出寻访欧阳春,这个故事在小说中第86回至第101回,可惜石派书残缺,仅保留了相当于小说第86回至91回的内容。

1.关于白玉堂

石派书:包公想派白玉堂外出寻访欧阳春,可白玉堂低头不语,因为曾被欧阳春打败过,面子上过不去,蒋平看他不肯去,便提出自己去。小说认为这样写,可能有损白玉堂的形象,对此作了改编,写明白玉堂和公孙策等人此时去了襄阳,其他人各有安排,只有蒋平外出寻访欧阳春合适。石派书:蒋平临行前,言日期不定,少说也得一年半载,因为缺后文,不知其意;小说:蒋平寻访不遇就回京复命了,也就没有一年半载之言了。

2.蒋平在茉花村

石派书:蒋平去茉花村寻访欧阳春,丁兆蕙说,两个月前,欧阳春、治化和艾虎等人都来过茉花村,欧阳春听说襄阳王在招兵买马,有不臣之心,便与治化分路前往襄阳打探消息。治化与襄阳卧虎沟的沙龙员外相识,便与欧阳春约定,打探信息后在沙员外家会齐。艾虎屡屡贪杯醉酒,不听师父治化、义父欧阳春便的劝阻,欧阳春便把艾虎留在了茉花村。艾虎要去寻找义父,被丁氏兄弟拦阻。后来,艾虎私自逃跑。蒋平在茉花村住了一夜,第二天,起身前往襄阳。走前,丁兆兰给他二百两银子,被蒋平谢绝。小说中没有这段文字。

3.蒋平之梦

石派书:蒋平在来峰镇的悦来店住宿。晚间,蒋平梦到丁氏弟兄前来帮忙,与他一同前往卧虎沟沙龙家,在路上,正遇见北侠走过来,北侠答应与蒋平一起回京城,蒋平正高兴时被尿憋醒。小说:完全没有这一情节。按一般的创作规律来看,蒋平肯定不能好梦成真,欧阳春恐怕是回不到京城了,最终是战死,还是出家,就不得而知了。

4.救艾虎

蒋平起夜时,发现店主(石派书中叫杨虎,小说中叫曹标)和姚成要杀害醉酒熟睡中的艾虎,蒋平及时出手相救。在打斗中惊醒了艾虎,他们一起抓住了店主和姚成。石派书和小说中有几个细节值得关注:

(1)石派书:在艾虎的房间门口,二贼都不肯先进屋,互相推诿了好一阵子。最后,杨虎先迈腿进去。

(2)石派书:艾虎被惊醒,把蒋平当成了贼:

小侠艾虎愣愣怔怔的擒住蒋平爷好打,蒋平急了,说道:“艾虎休得无礼!快些放手,打着我咧!”艾虎一面抡拳,一面骂道:“好一大胆的贼徒!打的还是你哪!”你瞧他这一阵子拳头,把蒋平打了一个不亦乐乎!。蒋平是真急咧,大叫:“艾虎!休得无礼,我是你四叔蒋平!”[7]9138

这是一个喜剧画面,可以想见石玉昆说书时的效果。小说可能觉得蒋平不该如此之笨,便改为蒋平高声先嚷道:“别打我!我是蒋平。底下的他俩才是贼呢。”[6]1957这样改动,蒋平是机智了,但喜剧画面感没了,明显不如石玉昆原本。

(3)石派书:姚成看到杨虎被拿住,“不由腿肚子发软走不动,磨蹬了半天,才走了一箭多远”[7]9138。小说中无此细节描写。

(4)小说:姚成仍然自称陶宗,妄想蒙混过关。艾虎认出他的真面目说:“他不叫陶宗,他就是马强告状脱了案的姚成。”[6]1959石派书:没有陶宗改名姚成之事,自然也就没有这一情节。

(5)石派书:蒋平教训艾虎不能喝酒误事,艾虎诺诺。小说没有这一情节。

(6)小说:保甲王大将二贼之事报告给唐县县太爷何至贤,何至贤命人将姚、曹二贼押送到开封府。小说在后文中提到襄阳太守金辉的夫人何氏是唐县何至贤之妹。石派书:没有这一伏笔。

(7)小说:通过艾虎之口交代欧阳春、智化、丁兆蕙一同去了襄阳,这也与石派书不同。石派书:蒋平在茉花村见到丁兆蕙和丁兆兰,丁兆蕙并没有去襄阳。

(8)小说:姚成、曹标二贼被解往开封府。包公升堂,用刑具威吓,吓得姚成一一供招,他原是水贼,害过倪继祖太守的父母,即倪仁夫妇,包公又追问马强交通襄阳之事,他也一一作答,随后又供出马强之兄马刚曾在襄阳交通信息之事。包公取了姚成的招供,并将其正法,曹标被定罪充军。石派书:没有取材于《白罗衫》的故事,自然也就没有姚成(陶宗)做水贼害人之事。

总之,小说叙事严密,注意了上挂下联,前后照应。若论妙趣横生,小说远逊于石玉昆的说唱稿。

5.蒋平救雷镇(震)

石派书:雷镇的儿子雷英是襄阳府参谋。小说:雷震的儿子雷英是襄阳王殿前站堂官。蒋平从二水贼米七、米三手中救出雷震。石派书:这二水贼无名无姓被活捉送官。小说:这二水贼被蒋平先后杀死。

6.艾虎打人、闹酒

艾虎与蒋平失散后来到渔村,为喝酒与渔人发生冲突。他闹酒打人。石派书、小说的叙事差异较大。从打架的规模来看,小说:艾虎打跑了两个渔人,后来五六个手持棍棒的渔人跑过来追打艾虎;石派书:艾虎打跑了三十多人,后来五六十人跑过来追打艾虎。从艾虎打架破坏的程度来看,小说:艾虎只是喝光了酒葫芦里的酒,然后把酒葫芦掰坏了,还砸碎了渔家的盘子;石派书:艾虎不仅砸碎了渔人的盘子、掰坏了酒葫芦、砸坏了家具,还拆掉了草棚,等等。就事而论,艾虎理亏,形象不佳,从第13册《醉酒被捆》题目来看(正文失书),艾虎曾被捆打。小说:淡化了艾虎的破坏性,并交代说艾虎自知理亏,任凭渔人们打也不还手,小侠的形象增色了不少。

7.牡丹避难

《牡丹避难》是石派书《忠烈侠义传》的第20册,也是最后一册,开头部分相当于小说第九十回后半,小说以两回的篇幅对应石派书第14—19册,由于上述石派书缺失,可惜无法一睹究竟了。须指出的是,第13册《醉酒被捆》的结尾相当于小说第88回前半。

(1)《牡丹避难》是写牡丹小姐、丫环佳蕙和乳母梁氏一起离家避难,乳母的丈夫误雇贼船而发生的一系列故事。石派书:雇船人叫金忠,船家为翁金、翁银二兄弟;小说:雇船人叫吴能,其中含义不难知晓,船家是翁大、翁二兄弟和一个帮手王三。

(2)石派书:翁金、翁银建议祭江,金忠买了翁氏兄弟的“一尾干鱼,一块干肉,一个干猪头”[7]9177。当金忠祭拜时,翁银说:“水内翻腾着两条龙。”[7]9177金忠只管凝神去看时,却被翁金一脚踹下船,落进水中。小说:翁大、翁二借口祭江,骗了吴能一千二百钱,其中这样写道:

见船头上面放的三个盘子,中间是个少皮无毛的羊脑袋,左边是只折脖缺膀的鸡嫁妆,右边是一尾飞鳞凹目的鲤鱼干;再搭上四零五落的一挂元宝,还配着滴溜搭拉的几片千张。更可笑的,是少颜无色的三张黄钱;最可怜的,七长八短的一束高香。还有一高一矮的一对瓦灯台上,插的不红不白的两个蜡头儿。吴能一见,不由的气往上撞,道:“这就是一干二百钱办的么?”翁二道:“诸事齐备,额外还得酒钱三百。”吴能听了发急道:“你们不是要讹吓!”翁大道:“你这人祭赛不虔,神灵见怪,理应赴水,以保平安!”说罢,将吴能一推,噗咚一声,落下水去。[6]2024

石派书:翁金踹金忠落江后,翁银将乳母举起来抛进江中,牡丹在惊慌中落水,只有佳蕙被赶来的牡丹之父的年兄、长沙太守邵邦杰的官船所救;小说:乳母梁氏和佳蕙均被邵邦杰所救。

(3)石派书:丫环佳蕙获救后就冒充小姐,“佳蕙他,心中机变多伶俐,不肯说他是丫环”[7]9179,可见佳蕙冒充小姐完全是自作主张。小说:佳蕙与梁氏获救后,“梁氏悄悄告诉佳蕙,就此假充小姐,不可露了马脚。佳蕙点头会意”[6]2027-2028。关于佳蕙冒充小姐之事,小说早有伏笔。当小姐决定离家避难时,佳蕙正病着,乳母献策说:

小姐如若怕出头露面,我更有一计在此。就将佳蕙穿了小姐的衣服,一路上说小姐卧病,往舅老爷那里就医养病。小姐却扮作丫环模样,谁又晓得呢?[6]2019

小说中交代了小姐与丫环互换衣服的原因,使故事合理了许多。石派书前文缺书,从现有的文字看,应该没有互换衣服的内容。

(4)石派书:牡丹落水后被五十多岁的渔翁张利和其妻史婆所救,其中写道:

牡丹姑娘又抽抽答答的哭了半天,这才微定了定神色,问道:“这是阴司吗?”鱼婆带笑说道:“这是渔霸村,不是阴司。”牡丹姑娘又问道:“不然,这就是水晶宫!”渔婆子笑道:“益发胡说了。这是我们船上,你醒一醒罢!”牡丹姑娘这才睁眼一看,早瞧见渔翁夫妇。[7]9182

小说:救牡丹的是四旬开外的张立和妻子李氏,并没有石派书中的这段描写,大为失色。

(5)石派书:牡丹并未说假话,直言道:“艄公图财害命,竟把我的仆人全都推入水内。”[7]9183小说这样写道:

至此自己心内明白,不肯说出真情,答言:“是唐县宰的丫环,因要接金小姐去,手扶竹窗,贪看水面。不想竹窗掉落,自己随窗落水,不知不觉漂流至此。”[6]2034

如此改写,或许是小说为了让小姐牡丹和渔翁夫妇身份匹配,同时也是为增加真假牡丹误会的戏码有意为之。但牡丹对救命恩人不说实话,有损其形象,小说这里改得不好。

(6)小说:对渔人的日常生活的描写比较细致,这样写道:

李氏又寻找茶叶烧了开水,将茶叶放在锅内,然后用瓢和弄个不了,方拿过碗来,擦抹净了,吹开沫子,舀了半碗,擦了碗边,递与牡丹道:“我儿喝点热水,暖暖寒气。”丹见他殷勤,不忍违却,连忙接过来,喝了几口。又见他将茶掏出,从新刷了锅,舀上一瓢水,找出小米面,做了一碗热腾腾的白水小米面的咯哒汤,端到小姐面前,放下一双黄油四棱竹箸,一个白沙碟儿腌萝卜条儿。牡丹过意不去,端起碗来,喝了点儿,尝着有些甜津津的,倒没有别的味儿,于是就喝了半碗。咬了一点萝卜条儿,觉着扎口的咸,连忙放下了。他因喝了半碗热汤,登时将寒气散出,满面香汗如洗。婆子在旁看见,连忙掀起衣襟,轻轻给牡丹拂拭,更露出本来面目,鲜妍非常。婆子越瞧越爱,越爱越瞧,如获至宝一般。又见张立进来问道:“闺女这时好些了?”牡丹道:“请爹爹放心。”张立听小姐的声音改换,不象先前微弱,而且活了不足五十岁,从来没听见有人叫他“爹爹”二字,如今听了这一声,仿佛成仙了道,醍醐灌顶,从心窝里发出一股至性达天的乐来,哈哈大笑道:“妈妈,好一个闺女呀!”李氏道:“正是,正是。”说罢,二人大笑不止。[6]2035-2037

小说以细致的笔触增添了许多人间的烟火气,使这部公案侠义小说具有浓厚的生活气息。石派书:缺乏这类生活细节的描写,还有败笔,比如说:

众渔人问道:“可是你这个义女,他本姓甚么呢?”张利愣了半天,说道:“这样儿我可没有问他!”众渔人笑道:“难为你连他的姓氏还不知道。”[7]9186

这段对话主要描写张利的憨厚、朴实,但有些过头,小说删去是应该的。

(7)小说:渔人前来为张立收义女道贺,张立夫妻举办了一场答谢宴,请史云帮忙张罗,书中写道:“有一人姓史名云,会些武艺,且胆量过人,是个见义敢为的男子,因此这些渔人们皆器重他。”[6]2038-2039当小侠艾虎来到宴会现场时,与史云发生了小冲突,但随后矛盾即化解了。石派书:没有史云这个人物,可见史云这一人物形象为小说加工者塑造,与石玉昆无关。

(8)石派书写艾虎来到渔村:

一进门,笑盈盈,尊:“众位,饮酒畅情,有何喜事,这样欢庆,我特来道喜到府中。”渔翁一见小侠来到,带笑开言把话明。[7]9187

现存石玉昆原本到此为止,之后的文字佚失,详情也就不得而知了。但愿有朝一日,佚失的部分能重见天日。

(七)小结

从上文对比中,可以看出石玉昆原本的特点,文辞优美、幽默风趣。小说经过细致加工,故事情节更加严密、艺术性更强。需要指出的是,小说的加工者之一文冶庵(文良)是《儿女英雄传》作者文康之弟,曾对《儿女英雄传》的写作多有帮助。笔者以为,小说《龙图耳录》与《三侠五义》再版时,作者除具名石玉昆之外,文冶庵与另一位生平不详的祥乐亭也应该具名,他们对这部书的贡献类似于《金瓶梅》崇祯本对词话本的加工改造。

六、结语

综上,我们以石派书为中心研讨了《三侠五义》从鼓词到石派书再到小说的成书过程,其中有两次大的提升:第一次是石派书对鼓词的提升,石玉昆等艺人“将此书翻旧出新,不但删去异端邪说之事,另具一翻慧妙,却又攒出惊天动地之文”,将作品后半部由原来的神怪袍带改为侠义短打,奠定了今本武侠小说的基础,其功在石玉昆及石派书的改编者。石派书文辞优美,幽默风趣,其独立审美价值是后出小说不能替代的。第二次提升是小说对石玉昆原本的提升,这次加工有得有失,得大于失。小说加工者对沈仲元形象的彻底改塑,对新增加的人物,如沈清、史云等人物的塑造都颇见功力,可谓将璞玉精雕细琢,成稀世奇珍。第二次提升主要得益于文冶庵(文良)和祥乐亭的创作,文、祥二君的贡献配得上这部名著的署名,应列在石玉昆之后。

鼓词及小说的不同版本也反映了不同作者的加工创造,因与石玉昆无关,容另文再作具体探讨。鼓词、石派书、小说各具特色。其中小说出版较多,建议加强前两书的整理出版工作。如是,将大大促进小说《三侠五义》的成书过程之研究,对武侠小说、通俗文学及曲艺史等研究亦会产生积极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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