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遗后的温州鼓词—基于政府、市场、社会的视角①

文 君，朱 耀

（1.上海视觉艺术学院，上海 201620；2.中信银行股份有限公司温州分公司，温州 325000）

温州鼓词是浙南及华东地区的主要曲种之一，其历史悠久、源远流长，被列入第一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得到社会各界的高度重视，但与之相反的是温州鼓词的传承出现断代，这门民间艺术的发展前景堪忧。本文通过文献梳理、田野考察等方法，对申遗之后的温州鼓词进行研究。在梳理文献的过程中，笔者发现已有的文本，主要从温州鼓词的历史渊源、音乐本体、传承保护等方面对其进行研究，而对申遗之后的传承发展尚未提及。笔者通过对“申遗之后温州鼓词生存状况与保护性传承”这一课题，试图展现其被列入国家级非遗名录后，社会各界对温州鼓词的保护机制，并探讨非遗保护政策所不能解决的困境。

一、温州鼓词概述

温州鼓词又称瑞安鼓词②温州鼓词在申遗之前又称瑞安鼓词或永嘉唱词，申遗后统一称之为温州鼓词。，俗称“唱词”，早期多由瞽目艺人演唱，故又称其为“瞽词”“盲词”，是流行于浙江南部地区的民间说唱艺术，也是浙江省的第二大曲艺形式，[1]于2006年5月20日被列入第一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

（一）温州鼓词历史沿革

温州鼓词的最早文字记录是在1806年赵钧所著《过来语》中，清嘉庆、道光年间在温州白门有演唱鼓词的记录。而对于温州鼓词的起源一般认为是在明代，明代中后期随着在野文人的加入，其创作中日趋成熟，并在晚清时期达到鼎盛。[1]后又经历民国、新中国成立初期、改革开放等不同时期的更新叠代，温州鼓词从不入流的市井民间小调，演变成了浙南地区民间传统艺术的集大成者，并在2006年5月20日列入第一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

（二）温州鼓词的流传区域

根据《华夏文库民俗书系》载，温州鼓词流传于浙南地区，即以温州鹿城区、瓯海区、龙湾区为中心，至瑞安市（县）、永嘉县全境，苍南县、平阳县与乐清市（县）的三分之二区域，南至泰顺县，西至青田镇，北至玉环县。除温州境内，温州鼓词还流传于丽水市所辖的青田镇，台州市玉环县所辖的楚门、坎门二镇。[2]在温州现辖的四区二市五县共计500多个乡镇，温州鼓词的流传是在其中的约400多个乡镇，约占全市面积的五分之四。[3]不过有意思的是，作为温州市区一部分的洞头区全境并没有温州鼓词传唱。究其原因，则是洞头区方言是闽南语的一支，和温州鼓词演唱标准音瑞安方言差异甚大。

（三）温州鼓词的演出形式

温州鼓词早期作为瞽目艺人所创造的表演艺术，以说唱为主要演出形式（以唱为主，以说为辅），使用瑞安城关方言。传统上以一名词师演唱最为常见，被称之为“单档”，新中国成立后，也诞生出了双人、多人的演唱形式，被称之为“双档”“多档”。

1.演唱时的伴奏乐器

词师说唱时，会使用至少四种以上的乐器作为伴奏。有扁鼓、大鼓、大锣、三弦等，乐器之间可以替代。比如演唱大词《南游》时必须把扁鼓换成大鼓，再敲击大锣来烘托气氛。在双人或多人演唱时，会配以琵琶、二胡、箫、䥽等乐器。

2.温州鼓词演唱时五角于一身

在温州鼓词的演唱中，词师往往需要一个人扮演生、旦、净、未、丑五种角色类型，并通过唱腔、唱词的改变，不停的在五种角色类型中转换。有时需要借助丰富的手部动作及脸部表情模仿人物的神态与刻画人物的性格。另外，模拟各种动物的声音，如：马嘶吼、鸟鸣、狗吠等，在渲染现场气氛的同时，也体现了词师的技艺。

（四）温州鼓词的审美特征及价值

温州鼓词的审美深受浙南汉族民风民俗的影响，其审美特征及价值主要体现在文学和音乐上。

1.温州鼓词文本中的文化内涵与文学性

温州鼓词文本中的文化内涵：温州鼓词的文本大多取材于民间传说和历史故事，在种类上可以分为神怪、历史、武侠、世情、公案五大类，其中又是以表现庙堂之上的忠佞之争、市井绿林中的惩恶颂善、民间家族中的离合悲欢为主。文本内容通俗易懂且大多融入了儒家传统文化中的正面思想，故鼓词文本所体现出的文学性和思想性相当浓郁。根据鼓词文本资料，其内容主要体现以下三个方面：

辨善恶：“善恶终有报”的思想在中国传统文化中广为流传，而这一思想也几乎在所有的温州鼓词文本中有所体现，并且形成了一套程式化的写作套路，此类故事开头往往是善人被恶人欺负，然后再经过故事的情节的发展，最后恶人得到惩罚，好人得到了回报。这方面的代表作有《八美图》《灵经大传》等。

忠孝节义：温州鼓词忠孝节义的内容在世情、武侠两类的作品表现得最多，代表作有《卓文君》和《孟丽君》。以歌颂忠贞爱情和赞美尽忠尽孝的行为为主。

爱国情怀：温州鼓词中关于“忠贞爱国”文本甚多，且大多为长篇。中国历史上保家卫国、可歌可泣的人物。如：抗金名将岳飞、白马将军薛仁贵等都是鼓词词本作者乐于去诠释刻画的，代表作有《杨家将》《岳传》《征东》等，词其唱腔、唱调慷慨激昂。

温州鼓词文本的文学性：温州鼓词在叙事上多倾向于倒叙、重复、设伏笔等手法。在实际演唱中，词师常运用“将之前交待的情节重新提起”或“将未发生的事情先向观众透露”的手法，让故事不断渐进。另外，在叙事时，温州鼓词表演者先是以第三者的视角切入，后转入各个不同的角色，也是其叙事的一大特点。温州鼓词的文本经过在野文人的不断润色，在引用各类民间俗语、古诗词的同时，再配以双关、对偶、重叠、排比等多种辞格的修饰，使温州鼓词通俗易懂的同时，也维持其一定的文学性。

2.温州鼓词的曲调特点及音乐性

温州鼓词与戏曲音乐融合：温州鼓词的音乐形态最初就是“敲鼓独唱”，经过数百年的发展，引入大量戏曲音乐的元素，逐渐形成了以“九板五调”③九板即：原版、慢板、快板、中板、紧板、泛板、倒板、清板及数板。五调即：正太平调、反太平调、吟调、弹词调、大调。为核心的温州鼓词音乐。其中，借鉴的戏曲对象主要有越剧、京剧、瓯剧、黄梅戏等，在演唱时套用戏曲中的曲牌音乐，以及学习戏剧中把人物分成生、旦、净、末、丑的不同行当声腔，让温州鼓词的唱腔、曲调以及伴奏都有了很大程度的发展，使单人说唱艺术可以模拟戏剧效果表现复杂的故事情节。

温州鼓词的音乐性：温州鼓词的音乐性主要体现在其唱腔的设计与独特的板式唱腔上。温州鼓词的唱腔在曲艺唱腔分类中属于“板腔体音乐结构”，其音乐属于“板式变化音乐结构”。这种音乐结构可以比较自由且灵活的构架一首曲子，以“一对上下句”为基本单位。其次，温州鼓词的这种音乐结构更加适应十字、七字的格式行文，文本格式会更显整齐有序，在演唱时文本格式的整齐也就意味着节奏的整齐。

二、申遗之后的温州鼓词—基于政府、市场、社会的视角④

④ 该部分内容，由笔者采访瑞安市文化局相关工作人员、国家级传承人内容整理而成。

笔者在调查中发现，温州鼓词自2006年被列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后，政府、市场组织、专家学者、社会均予以积极的响应。尽管其传承发展仍处于断代现象，但在名义上使温州鼓词升格成为“表演艺术”，温州鼓词及现役词师社会地位相比之前，有了史无前例的提升。

（一）政府作为保护温州鼓词的主体

政府作为保护温州鼓词的主体，主要体现在政策支持、资金投入、宣传推广等方面。

政策支持：申遗成功后，政府工作的重点是在温州鼓词的保护与传承上。2003年成立了瑞安市温州鼓词研究办公室，全面推进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保护，特别制定了《瑞安市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规划实施方案》，《方案》明确了总体思路和主要目标以及温州鼓词项目的未来发展规划。

资金投入：根据瑞安市温州鼓词研究办公室所提供的文字资料（《关于加强我市非物质文化保护意见》），从2011年起至今地方政府一直坚持对获得各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传承人和传承基地都给予相应奖励和补助。对温州鼓词优秀代表性传承人及有带徒授艺的词师以“以奖代补”的形式进行补贴。截至2016年共投入经费110余万元。其中中央财政补助30万元，地方政府出资80多万元。

传播推广：地方政府对温州鼓词除了资金投入外，还包括对温州鼓词开展普及性的宣传。包括组织温州鼓词艺人比赛，并组织优秀艺人进乡镇、社区、校园以及在电视媒体上播出相关节目。其中电视节目以汇演和比赛的形式为主。

（二）市场组织对温州鼓词的市场化运作

温州鼓词在产业化的过程中，市场组织起到了一定的推动作用，这主要体现在以下两个方面：

首先，演出经纪公司对温州鼓词进行商业性演出。据温州鼓词传承人缪秀霞老师介绍，以往传统性的温州鼓词演出都是由词师个人在各个乡村流动演出，积累口碑，保住市场。申遗成功后，相继涌现出很多的经纪公司，让温州鼓词市场在一定程度上辐射面更广泛，使温州鼓词演出活动次数增多，推动温州鼓词的普及与推广。与此同时，由于经纪公司良莠不齐，造成温州鼓词演出质量降低，并且由于经纪人把控演出的资源和渠道，造成词师地位和收入相对降低。

其次，地方音像制品公司录制并制作温州鼓词音像产品进行贩售，也推动了温州鼓词的传播。在《瑞安市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规划实施方案》（2011年）中记录，此类产品不仅可以满足温州地区老年听众的消费需求，还在欧美地区的温州籍华侨社区中有较大的销路。

（三）学界对温州鼓词的研究

图1 温州鼓词研究文献数量统计表

据不完全统计（图1），申遗后有关温州鼓词的相关研究有近50篇，学术界对于温州鼓词研究的文献数量，申遗前后变化很大。2006年之前，数量相对较少；自2005年申遗成功后文献数量年增长相对平稳，且研究视角更为多元、研究层次也更加深入。在民间，传承人、艺人、爱好者、文学爱好者有条不紊地开展了各类活动，也推动了温州鼓词在民间的发展。

（四）民间对温州鼓词的传承推广

在温州民众的传统文化中，宗教祭祀是较有特征的，对于佛教、道教等宗教，温州人们往往都是无差别信奉与祭祀，而维持其祭祀仪式感的媒介，就是通过温州鼓词词师演唱温州鼓词以起到“请神”“祈福”等作用。此类在宗教场所演唱的词通常被称为“大词”。每逢清明、春节、冬至等节庆，温州各地农村都会请词师唱“大词”，各地的太阴宫、寺庙、祠堂都可以作为祭祀的场所。

此外，温州乐清、瑞安、平阳等经济相对发达区县的乡村也很热衷于请温州鼓词艺人来村里演出，在一定程度上对温州鼓词的传承推广也起到一定的作用。据缪秀霞老师介绍，现如今温州鼓词市场还不错，从事此类商业演出并且受官方承认的温州鼓词艺人也是40岁不到的年轻人，人数大概有“几十个”，一年的收入也普遍有“几十万”。

三、非遗保护政策无法解决的困境⑤

⑤ 该部分内容，由笔者采访瑞安市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中心阮立忠主任，和85后词师林笑妃的口述整理而成。

非遗保护政策从客观上确实起到一定的作用，但却也存在着很多问题是非遗政策保护所无法触及并改善的。

（一）温州方言的衰微

在非遗保护政策目前无法解决温州鼓词日益衰落的现实困境中，最首要问题之一就是温州方言的衰微。自从1956年国务院发布《关于推广普通话的指示》大力提倡普通话，至今已有60多年。根据政府报告《温州鼓词保护工作自查报告》（2016年）中显示，30岁以下的青年平时很少传讲温州民间俗语，20岁以下青少年基本不讲本地话。瑞安市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中心阮立忠主任表示，保护温州鼓词当务之急就是保护温州方言，而现状却不容乐观。

（二）温州鼓词传承人及听众的断代

传承人的断代：任何一项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对其传承推广起到极为重要的作用。随着温州鼓词生存空间的缩小，温州鼓词的传承面临极大的挑战。据缪秀霞老师介绍，如今的温州鼓词词师规模只有一百余人，并且“师傅带徒弟”的模式在温州鼓词中几乎是不存在的，绝大多数的现役词师都是家族传承下来的，即父辈传给子辈。此外，温州鼓词的学习必须在变声期之前就要学习训练，对天赋的要求较高，所以入门门槛也很高，但由于职业前景不理想，愿意学习的人并不多，父母亲也不会让孩子去选择学习温州鼓词。85后词师林笑妃老师认为他们这一代温州鼓词词师已经是最后一代词师，温州鼓词传承的断代应该是不可逆之趋势。

听众的断代：据温州鼓词表演者林笑妃老师介绍，现在听温州鼓词的听众，年龄普遍都在70岁以上，喜欢温州鼓词的年轻人甚少。随着这批老年人的相继故去，温州鼓词市场的断崖式倒退是可以预见的，这种现象令人堪忧。

四、结语

本文重点分析申遗之后，政府—市场—社会等多个主体共同推动温州鼓词传承发展的机制。从调研结果来看，多个主体的作用力对温州鼓词的传播推广确实起到了一定的作用。但从目前来看，政府仍然是传承推广该项目的主体，且在传播推广中遇到了很多不可抗的因素，该文化遗产日渐衰微似乎成为一种显性趋势。为此，政府应制定出更多的规则，让非遗保护开放为多元主体共同关注的公共领域，多元主体的文化自觉也将使得非遗保护的成效呈现复数式的增长。笔者认为，温州鼓词作为温州地区特有的文化遗产，它作为该文化海洋中的组成部分，在对其保护传承时，应注重保护方法的全局观和文化的整体性效用，以呈现出更好的保护成效。

首先，在保护温州鼓词时，不能只关注个别的文化现象，而应结合其所处的文化生态系统，对温州鼓词进行整体性的保护。温州鼓词作为国家级“非遗”，不仅具有文学性、音乐性、戏剧性等文化属性，在其表演过程中，还遵循着一定的格式规范和风俗习惯。为此，对于温州鼓词的保护应该同时关注与之相关的各个方面文化因子的保护。

其次，温州鼓词在生成与传播过程中，其存在方式和老百姓的生活方式是紧密联系在一起的，它既是民间习俗的一部分，又是老百姓日常生活的精神内核。因此，在传承温州鼓词这一非遗文化时，不应该仅仅着眼于单向的向群众进行文化产品的输出，而应让群众参与温州鼓词的创作实践活动，使温州鼓词的传承由被动转向主动，让民众从局外人转向为局内人，由一个单纯接受者变为文化实践者，调动其主观能动性，增强其文化认同感。这就需要政府、企业、社会及温州鼓词的传承人通过宣传、引导等方式，使普通民众更深入地认识了解温州鼓词，使群众对温州鼓词的传承成为一种自发性行为，还原温州鼓词的社会文化空间，实现温州鼓词的整体性保护。

再次，温州鼓词作为温州一带独具特色的“非遗”文化，不仅具有明显的地域性特征，还与该地域的其他民俗文化有着正相关性。保护温州鼓词，应关注同地域的其他民俗文化，进行关联性保护。温州鼓词内容广泛，涉及到政治、经济、文化、民俗等诸多领域，映射着温州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这就使得温州鼓词的发生发展过程必定与其他民间文化创造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从当前来看，温州方言的衰败直接导致温州鼓词的衰落，传统节庆的淡化也导致温州鼓词的需求量大大减少。为此，除了保护温州方言，让温州鼓词进校园以外，还应在企业组织的支持下，将温州鼓词产品化，政府可以用采购的方式，购买民间社团的演出为社区服务，从而使温州鼓词的传承潜移默化地融入于群众的生活，真正实现其社会价值与文化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