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咪杂说

殷志扬

一

大凡鸟兽虫鱼，一旦成为世人之宠物，朝夕厮磨赏玩乐此不疲。形形色色的宠物以猫狗之类最为常见。记得我小时候，上世纪三四十年代，大人小孩养宠物成风，不过其时很少有人牵狗笼鸟，多数人则热衷于养猫养鸽养金鱼。我家青云坊老宅，也不例外。可父亲很不喜欢猫，那只虎斑公猫登枝上房，那力竭声嘶无比刺耳的叫春，确实令人烦恼至极。对哥姐们的喂猫，父亲同样不以为然，“煨灶猫”“白脚花狸猫”，前者说的是爱睡懒觉的姐姐，后者则是讽喻我哥做事总心思不定。

一次，哥的花猫将我那玻璃匣里蹬轮子戽水的两只小白鼠当点心吃了，一气下我便和父亲走到了一起。事有巧合，由上海出版的以离奇惊怖引人入胜的抢手杂志 《蓝皮书》寄来了，好惹眼的封面图景呵！楼梯上，一只形迹诡异的大猫，茸茸毛尾巴高竖，荧荧然瞳眸如灯。于是我就趁机鼓吹，家里大小猫儿同样都是奸邪阴险的不祥物。倒是母亲开口了，叫一家之主的父亲明辨是非，孩子的信口雌黄不可信。以后，父亲仅将虎斑公猫送人了事，一场家庭风波宣告平息。

二

时光流逝，年事渐长，对猫狗这等琐事早就淡然于心，不过漫长岁月里，我却又常常为不少人与小动物那种互爱相亲所触动，由此引发我长久漂泊异乡的孤寂和清冷。例一，一位南京知交的太太，繁重家务之余居然养了三只猫，并一一为之命名：一名小鼹鼠；另一名小锦绣；再一名由于猫唇上的一抹黑，索性叫它 “希特勒”。每逢外出散步，猫儿前呼后拥，难怪街坊邻居戏称她是 “阿畸婆”，日本影片 《望乡》里影星栗原小卷所饰的角色。例二，沪上画家戴敦邦那田林八村的家里，纯黑的、全白的、三色的，同为三只猫儿上蹿下跳，窗台画案几成猫世界。关于文化名人爱猫，其实何止老戴一家，君不闻大画家丰子恺曾与猫儿合影，由猫立自己头上，还写了篇小散文 《阿咪》，却不料引来一回莫名其妙的批判。至于爱猫如子的老作家夏衍，他与猫咪博博的故事，在他作为德高望重的革命家和最有成就的电影艺术家的一生中，也许不失为令人泪目的一幕吧。一身瘦骨的夏衍，在特殊年代挨斗，这里我引作家曹积三 《忆夏公》，与大家美文共享——

“……他曾有过一只非常疼爱的大黄猫‘博博’……他被抓走后，猫咪一直等着主人回来。‘博博’很有灵性，一遇到 ‘造反派’来抄家，它就赶紧爬到树上，或蹿上房顶藏起来。‘博博’天天等着主人归家，整整等了八年零七个月，等得它身体不支了，不能进食了，仍坚持在家里等着，等着，终于等到老主人出狱的那一天。当夏公拄着拐棍回到南竹竿胡同113 号的家，‘博博’神也似的站了起来，跑了过去，用身体擦蹭着夏公那条被打折的右腿。‘喵喵’地叫着，眼里透出无限的眷恋……第二天，它便倒在地上再也没有起来。”

三

世事风云变幻，人的命运沉浮沧桑，更何况小小的猫儿呢。想当年，还是个任性孩子的我，就那般对它污名化，其实，也不知从何时起，温顺伶俐、美丽善媚、入画入绣的猫儿，竟有着一种难以言说的不好名声。民间俗谚“狗来富”，那么猫儿呢？ 没有下文。不久前看过一部几近恐怖的电影，便将这层薄纱挑开了，其中那只猫儿尖尖耳朵，乌黑皮毛，一味纵横捭阖，兴风作浪，远胜我当年看过 《蓝皮书》楼梯上的猫儿，可算得上淋漓尽致，妖气十足，尤其那双眼睛多端变化闪耀 “活光”，吓人一身冷汗。细细想来，猫儿为求生觅食，吃老鼠，吃猫食，吃鱼偷腥，一身除行走无声善于跳躍的趾底脂肪质肉垫外，它那中午一条线，子夜滴溜圆的“活光”的瞳孔，乃是其天赋的生存本能，和一切大小动物同样具有的本能，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一味向猫儿泼脏水，说是人类的偏见我看并不为过。

且慢，还有一吹向猫儿的冷风：“既然猫儿吃鼠，缘何堂堂的十二生肖却并无猫儿一席地呀！”言之凿凿，怎不令人齿寒。我国古代术数家将十二种动物来配十二地支的十二生肖，也叫十二相属。清代史学家文学家、常州（武进）人赵翼 《陔余丛考》卷三十四谓，相属之说起于 “东汉，汉以前未有言之者”（《辞海·十二生肖》）。出于老祖宗传流至今，为猫儿唯有徒唤奈何而已。只不过，我却几乎绝处逢生地忽然发现：“在希腊和埃及为牡牛、山羊、狮子、驴、蟹、蛇、犬、鼠 （在埃及为猫）、鳄、红鹤、猿、鹰”（《辞海·十二生肖》）。天可怜见，总算有一回远方的埃及猫儿取代了风光过街的老鼠……

四

日前，央视纪录片 《不可思议的动物》，首集便推出了猫儿。猫有九条命？ 一只猫自曼哈顿十五层掉落居然不死，经兽医检查，仅摔断一颗门牙，后来成了众人追捧的猫明星。这不是神话，而是一地道的奇葩故事：身体灵活的猫儿在掉落半空中扭转前肢，脸朝下，随即后半身翻正，然后四肢落地，那趾底脂肪乃名副其实的弹性肉垫，所有这一切纯属自然，岂有他哉。

还有更多鲜为人知的事呢。曾遭污名的猫儿，却为人类的健康和进步付出过很多，作为持证上岗的动物，它帮科学家摘下诺贝尔奖的桂冠，其功劳可谓不小。至于其他如活体器官移植，科研教学课堂，甚至人类药物研发，桩桩件件，恕我在此就不再絮叨了。

……

回忆几年前，临川楼居门口曾有一只流浪猫，小孙女想收养它。许是因我的态度暧昧，“提案”遭家人否决，后来它去向不知。据传，那猫儿为人捕去，取其美丽毛皮去换钱了。内心怦然，我连梦里都见到它，为此写过一篇动物小说 《一只叫阿雪的流浪猫》，可胸中块垒仍挥之不去，于是乎，便有了上面这些文字，这些不像样的碎片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