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学徒制传承少数民族非遗技艺的理论与价值体系研究*
2023-10-06赵鹏燕曲木铁西
赵鹏燕 曲木铁西
少数民族非物质文化遗产是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是中华文明绵延传承的生动见证,是连结中华各民族的情感、维系国家统一的重要基础。保护好、传承好、利用好少数民族非物质文化遗产,对于延续历史文脉、坚定文化自信、推动文明交流互鉴、建设社会主义文化强国具有重要意义。①“中共中央办公厅 国务院办公厅印发《关于进一步加强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工作的意见》最新政策”,中国政府网,http://www.gov.cn/zhengce/2021-08/12/content_5630974.htm,访问日期:2022年10月1日。少数民族非遗技艺传承的核心是加强非遗技艺传承人的培养,提高少数民族非遗技艺传承的实践能力,但由于传统的少数民族非遗技艺在发展的历史性枢轴中,传承体系自我调适机制失控,动态的交叉互补逐渐消去(1)蓝洁:《民族职教传承与创新少数民族传统技艺的模式探索》,《职教论坛》2014年第25期。,使得非遗技艺传承难以适应现代产业规模化发展的需求,出现非遗技艺传承断代,非遗技艺文化消亡的困境。应对非遗技艺人才的综合素质走低、人才规模缩小的窘境,解决好非遗技艺传承人才培养的问题迫在眉睫。目前面临的问题是,不仅要解决“谁来教”的传承梯队建设问题,即寻找熟练掌握非遗技艺传承的高级技术人才;而且还需要为非遗技艺传承输入新鲜血液,找到愿意学习非遗传承技艺以及真正热爱非遗技艺文化的接班人;更要保证非遗技艺传承人才培养质量和效率,将传统传承方式有机融入现代教育体系。因此,为探讨现代学徒制如何实现师生之间的互动以及意义的耦合,更好地实现少数民族非遗技艺的传承,本文以情境学习理论为研究视角,重点关注现代学徒制教学模式中体现的价值意蕴,深刻阐释真实情境中非遗技艺传承的教育价值、职业价值以及文化价值,以期为丰富现代学徒制提供借鉴。
一、 现代学徒制传承少数民族非遗技艺的理论基础
关于“人是如何学习的”这一问题的探讨早已有之,早期的行为主义学习理论关注学习发生的外部条件,认为学习是刺激-反应的联结、是反应的强化,将关注点放在学生被强化的行为上,学习中提倡死记硬背而忽略了行为主体对问题的理解;认知科学的兴起打破了行为主义的认识,提出学习的新内涵——学习是知识的获得。(2)莱夫:《情境学习:合法的边缘参与》,王文静译,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4年,第2页。这一理论将研究的焦点放在认知问题上,提出了知识是通过社会和文化进行内在建构的,关注学习者自身认知结构的变化。在教学中体现在教师将知识传递给学生,学业成绩的考核就是学生获取知识的多寡,不免有将学生当作像计算机一样的信息处理器的嫌疑;在对行为主义和认知主义反思的基础上,有关人的学习本质的研究有了新的进展,情境学习成为一种能提供有意义学习并且促进知识向真实生活情境转化的重要学习理论。该理论认为知识的获得已经不能满足工业社会高度发达的需求,知识创新才是符合社会发展的主流,强调知识的建构性、社会性、情境性等正在成为创造知识生产与运用的新范式。
(一) 情境学习理论的内涵
情境学习理论是美国学者让·莱夫(Jean Lave)和爱丁纳·温格(Etienne Wenger)提出的对人的学习本质的深刻反思,批判传统的学校教育教学和学习方式。情境学习理论将分析的重点由学习者个体转移到社会民众参与的学习上,认为学习并非是传统意义上命题知识的获得,是根据文化背景的差异而不断变化的参与性实践活动(3)曹东:《情境学习理论下大学生“新实习”体系构建:理论、现状与路径》,《中国大学生就业》2020年第6期。,将其置于社会性合法参与的特定形式中,其关注的重点是什么样的社会参与职业能为学习的发生提供适当的环境。在这一环境中,“学习”是合法的边缘参与向充分参与的逐步过渡,期间参与的复杂性以及参与程度逐渐加深,互动的过程是意义建构的过程,同时也是身份建构的过程。(4)马永霞、张雪、曹宇驰:《校企合作培养如何影响工科研究生胜任力?——基于情境学习理论的分析》,《学位与研究生教育》2021年第1期。这一转变有重大意义,一方面,认同学习过程中获得的技能是具有高度互动性和能动性的;另一方面,改变了学习地点。
作为这一转变的结果,情境学习被认为是发生在参与性框架中的,这为合法的边缘参与提供了条件。参与性框架不是固定的结构组成,而是潜藏在社会实践活动之下的微妙的行动变化指南。与传统的学习结构设定明确的学习目标相比,事先的结构设定为学习提供的是笼统的以及高度抽象的学习引导,足够的空间发挥使得学习参与者与环境的意义建构成为可能。实践活动发生在参与性框架中,将参与者凝结为一个实践共同体,成员通过“合法的边缘性参与”,从新手沿着旁观者、参与者到成熟实践者、示范者的轨迹前进——即从合法的边缘参与者逐渐成为共同体中的核心成员,其学习者的身份不断进行着再生产。(5)王红艳:《论新教师的“合法的边缘性参与”学习》,《教育理论与实践》2014年第28期。这意味着,学习不是个体的行为,而是分布于“共同体”的合作参与者中。
这很自然地引出了社会协商、互动、策略等所起的关键作用。学习者作为合法的边缘性参与者通过观察学习习得默会知识,这一过程不是主动教的结果,而是情境活动中自然而然发生的结果。当这些知识被再次运用到日常生活中,则知识具有了工具性,印证着学习的发生,也代表学徒在此过程中认知的不断生长和发展。(6)崔允漷、王中男:《学习如何发生:情境学习理论的诠释》,《教育科学研究》2012年第7期。学徒在从旁观者向充分参与者发展的过程是作为学习者与精通本语言的人发生互动的过程,语言的获得发生在互动中,在融入共同体中会无意识受语言环境以及文化环境的影响,学习共同体的语言、讲话方式、行事风格,角色和身份的转变依赖于实践情境的发生,主要是日常生活中的行为,如共同生活、共同居住、共同从事某一职业等。学习确实发生在社会生产和社会实践中,而实践永远处于生产、再生产的过程,因此,知识是社会建构的,而学习是实践中的意义协商。
(二)情境学习与现代学徒制
学徒制在起初被认为是“情境学习”的同义词,学徒制学习在某种程度就是合法的边缘性参与,很长一段时间二者的概念存在混淆的问题,这也是莱夫等人研究的初衷,显然二者的概念不能等同。莱夫在对裁缝的手工艺学徒的研究中提出,对比两地的学徒制所具有的历史文化环境特点显得很困难,一般教育领域一直将学徒制看作一种教育形式,然而在实际应用中“学徒制”很大程度是内隐的,尽管学徒制作为一种真实的教育形式无疑已经经历了具有历史和文化的独特体现的漫长而变化的系列。(7)莱夫:《情境学习:合法的边缘参与》,第31页。正是如此,更加确定作为分析教育模式的理论框架和学徒制的真实实践并不等同。
学徒制和作为一种历史-文化情境学习之间的严格区分,要求我们不能将学徒制的真实案例作为审视学习的万能钥匙。必须重新思考当代历史文化环境中的学徒制,毕竟当代学生的生活和学习无处不存在合法的边缘性参与。因此,在对现代学徒制的描述中,不难发现以往只在日常生活中学习的学徒形式在现代教育中已不能孤立存在,学校教育的系统化使得学徒的学习具有更强的情境性,不仅是单调的社会生活情境、实践情境、文化情境(8)崔允漷、王中男:《学习如何发生:情境学习理论的诠释》。,还有课堂情境。知识也是情境化的,不仅是通过活动不断发展的生成性、分布性、默会性知识,还是课堂中的显性知识。相应地学习也根植于情境之中,是个体参与实践、是一种文化适应、是知识的创新。(9)贾义敏、詹春青:《情境学习:一种新的学习范式》,《开放教育研究》2011年第5期。
情境学习能够契合现代学徒制下工学结合、校企合作的学习方式,将学校建设成一个学习型组织,联结学生、教师、管理者、师傅和各方从事业;以学生为中心,教师起脚手架和引导作用,关注学生个体发展,在共同体中强调个性化;将学校教育和社会实践结合起来,不仅关注学生所学知识,更加关注学生的实践能力和技能发展;开展协作学习,能够培养学习共同体。因此,运用情境学习的理念将现代学徒制运用于职业学校教育的发展与变革具有重要价值。
(三)现代学徒制传承少数民族非遗技艺的可能性
在现代学徒制传承少数民族非遗技艺过程中,运用工学结合、校企合作的模式将非遗实习实践活动情境化,由非遗团队结合成实践共同体。一个实践共同体不是简单地把许多人组合起来为了同一个任务而工作,而是通过共同体的参与在“社会”中给学习者一个真实的任务或真实意义的身份。(10)莱夫:《情境学习:合法的边缘参与》,第4页。学生作为非遗技艺传承人真实操作非遗手工艺,与教师和非遗技艺师傅形成有效的联结,并建立互动且有意义的团队,共享实践共同体的文化、价值观、行事风格以及创作风格等,成为相互依赖、不断壮大的集体。在具体的非遗技艺传承中,学徒需在学校熟悉系统的理论知识,而后在工厂作为旁观者观察师傅操作过程,通过不断的与共同体成员互动交流,逐渐融入非遗传承团队,掌握非遗技艺并独立完成创作。
现代学徒制作为情境学习理论的具体实践,通过学校教育情境与工作情境的融合,实现学生由边缘参与向充分参与的过程蜕变,将教师、师傅、学生、师兄弟等群体集聚起来,作为实践共同体的成员互相学习达成意义建构,可谓将知识与技能学习的教育价值、就业技能习得的职业价值以及文化传承的文化价值集合起来,共同构成现代学徒制少数民族非遗教学实践活动的整体。
二、 作为教育实践活动彰显的教育价值
现代学徒制传承少数民族非遗技艺本质是一种教育活动,是通过学习民族文化以及民族手工艺培养非遗技艺传承人的社会实践活动。当代语境中的现代学徒制形成政府宏观管理、学校自主办学、企业积极支持、社会广泛参与的发展模式(11)陶军明、庞学光:《脱域·再嵌入·共同体:现代学徒制的演进与愿景》,《四川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21年第4期。,一般采用工学结合、校企合作的方式进行教学,整合了理论和实践两个因素,实践过程既是课堂知识与技能的应用,也为课堂所学做出充分反馈。每所学校因办学特色以及少数民族非遗技艺传承需求进行创新。无论采取何种形式,学生在学习非遗技艺传承中都将经历个体特征和共同体的建设以及社会化的进程。
(一) 共同体成员交流合作,促进语言习得
语言是文化的象征性指南,语言的习得和使用制约着对社会问题和社会进程的思考。少数民族非遗技艺种类繁多,包括史诗、民歌、舞蹈、民族艺术等,在发展的历史长河中不难窥见非遗技艺传承方式逐渐由口头传承过渡为“文本化”。书面文化与印刷术的普及使得非遗技艺在教室中被传承,其背后蕴藏着深层知识逻辑——语言,这一非遗技艺传承的表达形式,无论是口头还是书面,都成为非遗技艺的核心话语体系。(12)李菲:《文字中心主义:非物质文化遗产的知识反思》,《西南民族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14年第4期。学习了一种新的语言就获得了一种新的交流、思考、定义世界和自我的媒介。现代学徒制传承非遗使得非遗走向全国甚至全世界,国家通用语言文字的学习成为文化交往交流交融的重要手段。师徒互动过程能有力促进国家通用语言的习得,为参加非遗技艺展演和宣传活动,促进非遗文化传承创新提供支持。
同时,语言也是文化和共同体中的独特因素,学生通过习得专业术语来学会如何以实践共同体的合法参与者说话,这是教学目标的核心。因此,词汇显得尤为重要,与非遗技艺相关的语言种类习得、词义的变化、词汇的消失与创造等等都可以作为习得非遗技艺的前提。另一方面,专业术语习得是身份认同的重要基础,操持相同专业术语的学徒进行交流讨论和经验互鉴,表明他们是一个实践共同体,从事同一份工作或事业,成员之间应团结互助,共同进步。
(二) 边缘性参与到充分参与,积累非遗知识与技能
“职业带”人才结构将职业技术人员分为三类,分别为:技术工人、技术员以及工程师。技术工人注重操作技能培养,工程师侧重理论知识,而技术员介乎两者之间(13)杜连森:《浅析“职业带”理论对构建现代职业教育体系的启示》,《中国职业技术教育》2013年第15期。,现代学徒制所培养的技术人才更偏向于技术员。前期学生在学校生活学习过程中,处于一种被规整化的氛围中,对其发挥重大影响的是学校教育的种种符号,包括教师的教学、课程展示出的内容与学校的管理制度等等。(14)卢德生:《从普遍境域到特殊境域:学校民族文化传承的路径探析——基于生活世界现象学的视角》,《民族教育研究》2016年第6期。作为新手的少数民族非遗技艺传承人处于边缘化地位,边缘参与不仅是位置的边缘化,更表示学习和吸收新知识需要的时间起点,即入门阶段。此过程非遗技艺新手通过学校教育学习非遗技艺所蕴含的民族文化背景、岗位的基本需求、非遗技艺基本理念、理论知识以及相关技能等。这一阶段教师通常将教学过程预设为自己对知识的讲解,学生仅仅作为知识的获取者,有效缓解学生操作技能出众而理论知识匮乏的弊端,大幅度提高学生的素质。
一个共同体的集体记忆(有关过去的意向和记忆知识)是通过纪念仪式和身体实践,通过或多或少是仪式性的动态操演来传达和维持,从而达成共同体传统的世代传承的。(15)戴昇:《族群历史与社会记忆的重构——论王明珂的民族史研究》,《广西民族研究》2020年第6期。在静态知识获取之后,技能习得主要是通过重复和实践来完成。在相对自由的工作场景中,师徒间通过合作逐渐衍生出一种“小社会环境”,师傅指导徒弟通过观察学习尝试学习非遗技艺并上手操作,由于师徒“共在”性(16)李卫英、刘灿:《师生“共在”:民族文化传承的理论视角与实践路径》,《民族教育研究》2019年第2期。,师徒之间以及徒弟之间可以充分分享与探讨非遗技艺,在反复练习过程中及时给予学徒反馈,形成正强化的闭环,直至深刻领会非遗技艺文化的内涵以及熟练掌握非遗技艺操作的技巧。此时,师徒之间形成实践共同体,学徒操持着与师傅相似的语言风格和行事风格,师兄弟之间也形成高水平的、有共同语言意义的以及相互促进的社会环境,学徒由边缘人逐渐成为充分参与者,学徒身份得到最终认证,学徒开始承担起传承创新的使命。
(三) 身体和心灵形塑非遗生命,升华育人精神
现代学徒制模式决定学徒单纯学习静态的课本知识已经无法满足非遗技艺发展的现实需求,非遗技艺文化的传承和创新都必须通过人来赋予新的意义,无论是知识的产生、认知和传递都必须有人及其主体性的参与,这里指的是“教导”与“选择”是走向统一的。(17)董云川、林苗羽:《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教育者之角色冲突——以壮族坡芽歌书为例》,《学术探索》2022年第4期。因此,在非遗技艺传承中,个体发展始终需要将人置于首位。
非遗技艺学习是具有文化导向性的活动,能够建构学生的意义世界,摆脱传统教育形式的枷锁,在文化实践中体会慢教育带来的文化生命的延展性。非遗技艺传承实践活动将教育的文化根性贯穿于学生的成长过程之中,由身体和心灵形塑非遗技艺生命。具体而言,身体理解主要是从“惯习”进入,而社会惯习是一种持续性的可转换系统,任何人的惯习是在特定时空中的“工具性实践”活动,特定的社会语境同时会在身体惯习中附会形塑(18)彭兆荣:《生生遗续 代代相承——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体系纲要》,《徐州工程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2014年第4期。,用身体去生活、去实践、去体验,在实践层面形成惯习,通过身体的记忆实现技术训练最大效益。惯习的形成是自发的自我身体感觉,对特殊活动的惯习要求是意志的体现,是向前的推动力量。学徒在身体力行过程中通过反思、反省习得非遗技艺内涵的文化美学、社会礼仪,在民族文化环境中通过语言和思维的习惯映射身体的精神态度和精神生活。
三、 作为就业实践活动所彰显的职业价值
非遗技艺传承也是就业实践活动,实践共同体是学徒就业资本积累的背景和资源。共同体成员的团队合作不仅是因为学校教育等外界条件使然,而是因为他们有共同的事业、共享的技艺以及(共同体成员)相互的投入。(19)王红艳:《论新教师的“合法的边缘性参与”学习》。师徒组成共同体具有相同的核心关注点:促进非遗技艺的传承。学徒在通过学习以及练习之后可以确立人生目标并进行选择,可以将这几年的学习时光看作是兴趣爱好也可以作为获得就业资本的途径。
(一) 社会情境中的共同体互动交融,形成职业意识和角色
当我们所言说的诸如“社会”“文化”“经验”一类词语的时候,我们都无法脱离从一个具体个人的身体实践出发去考虑。如果换一个角度,从文化遗产的视角来看,任何文化遗产都无法根本地避免个人—群体的社会文化实践这样一个角度。(20)彭兆荣:《生生遗续 代代传承: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体系研究》,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8年,第185-186页。每个学徒都属于一个群体,不是因为生于这个群体,不是因为为这个群体效力,而是因为用这个群体的方式来看待世界以及这个世界中的一切事物。(21)卡尔·曼海姆、黎鸣、李书崇:《意识形态与乌托邦》,南京:译林出版社2016年,第22页。尽管边缘参与者和充分参与者都在不断学习和扮演新的角色,也在不断退出旧角色,但学徒必须不断进行学习,在每个角色中自由切换,将每个角色内化到潜意识层面。
职业意识是个体自我意识在职业领域的表现,是个体职业行为和职业活动的调节器,包括创新意识、竞争意识、协作意识和奉献意识等。(22)马建富:《职业教育学》,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4年,第47页。学徒在进入学校和职业场域中接触到的非遗技艺专业知识是形成职业意识的第一步,有利于学生对即将要从事的非遗技艺事业有全面并且清晰的了解,并进一步确立自己的职业生涯规划。在与共同体成员接触的过程中逐渐形成对职业的热爱,萌发出向往之情,产生“我想从事这个行业”“我因为热爱所以选择”“我要在自己的领域做出一番成就”等想法,最终在成员的共同帮助和鼓励下有坚持下去的勇气和精神。
(二) 借助“脚手架”,获得职业支持
教师和师傅在讲授和训练的过程中都扮演“脚手架”的角色,为学徒提供必要的职业支持。首先是知识与技能的职业门槛,教师有侧重地教授学生知识和技艺,不仅教授基本的非遗技艺理论知识,还会通过学校设置的职业生涯课程帮助学生确立清晰的人生目标,求职指导等。实践中的教师更侧重于就业资本的积累,如非遗技艺操作技能提升,也会涉及职场规则以及职业道德。其次,教师传播理论知识只是作为职业指导的最低层次,教师还须考虑学生真正需要的是什么,教给学生的应该是什么。相较于知识,更多地是让学生感受到一种理想信念:我可以成为像师傅一样优秀的非遗技艺传承人,这是我热爱的事业。这样,学生在进入实践共同体时才可以得到认可,共同体成员在共同习得知识与技能时才会成为彼此的精神支柱。最后,如何激发年轻一代学习非遗技艺的兴趣,使其愿意投入时间、精力去习得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的各种技艺,关键在于该技艺是否能够成为其在社会中维持较好生活状态的手段。(23)桂胜、孙仲勇、李向振:《文化空间再造与少数民族“非遗扶贫”的路径探析——基于鄂西恩施市的田野考察》,《西南民族大学学报》(人文社科版)2019年第1期。共同体的传承方式改变了以往抢救性保护的策略,建立非遗技艺保护长效机制,成为谋生技术和谋生手段,代际传承将不再是问题。以往单纯的非遗技艺进校园或者小众群体传承存在诸多弊端,很多学徒学成之后发现生计难以维持,或外出务工或改做其他行业。但是现代学徒制下的非遗技艺传承在加强学徒基本理论的文化素质基础上,不断强化该群体的职业技能,使其在就业中具备很多优势。
(三)融入社会共同体,推动职业选择和发展
职业选择,代表青年人在人生十字路口的生活走向和对人生态度的进一步追问,主旨在于主体在改造客体的过程中,从尊重内心意愿和自我需求出发,对既有的职业属性、功能、未来收益及其对主体可能产生的效益和价值进行分析、审视、甄别、整合,以实现对主体发展最大化的理性过程。(24)李坤、王秀阁:《青年的职业选择与价值导向——以马克思主义实践观为视角》,《天津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6年第5期。学徒从边缘参与到充分参与的过程正是了解这个行业与“自我”是否匹配的过程,在量变的基础上实现质变是对非遗技艺的了解—喜爱—熟悉—从事非遗工作的过程,非遗技艺传承人顺应社会分工的变迁,融入现代社会分工,适应新社会分工角色从而实现非遗技艺传承人从“个人的发展”到“融入社会共同体”这一逻辑。(25)许珂、郭可冉:《“非遗”视角下民族职业教育扶贫的内在逻辑与实践路径》,《民族教育研究》2021年第2期。
非遗技艺传承推动职业选择和发展,学徒构建理想的生活目标,一方面,非遗技艺实现自我价值。学徒是具有自由意志的个体,个人的职业选择是经过深思熟虑的结果,不仅是对所学专业的热爱,更是对个人社会发展的追求,决定着未来的生活方式。学徒必须认可自己所从事的工作,充分相信自己可以在工作岗位作出贡献。另一方面,非遗技艺实现生活价值。与祖辈不同,现代学徒不仅需要传承传统的非遗技艺,还需通过创新实践探索出符合现代社会的生存发展之道,不断嵌入潮流的元素符号,用年轻人的方式进行传播与传承。实践共同体中学徒成为充分参与者后已经熟练掌握非遗技艺,可以担任接受新的学徒的重要职责,将传承非遗技艺作为一代又一代人的使命。甚至学徒出师之后可以创办自己的工作室或者工厂,吸纳更多人了解非遗传承技艺的同时带动当地人的就业。
四、 作为文化实践活动所呈现的文化价值
少数民族非遗技艺的传承亦是文化实践活动,非遗是少数民族文化和记忆的活化石,每一个非遗技艺背后都承载着一段故事或一个习俗,服饰、饮食、戏曲、民歌以及各种手工艺品都是每个民族独具特色的名片,蕴含着民族情感、审美以及习惯。一方面,只有理论没有实践谈创新是空谈,现代学徒制通过工学结合,为少数民族非遗技艺传承提供创新契机,使得民族文化一脉相承地延续下去。另一方面,现代学徒制通过实践共同体实现文化认同和文化自信,是少数民族文化繁荣发展的重要途径。
(一) 通过认知、重构与内化,实现非遗传承与创新
依托现代学徒制实现少数民族非遗技艺的传承创新。学校教育中的非遗技艺理论学习主要以固态的方式呈现,学生束缚于从他者的立场认知非遗技艺,此种同质化的教学将民族文化的灵魂尘封于器物之下,现代学徒制的学校教育帮助学生形成少数民族非遗技艺的表层认知,工厂实践帮助师生从对民族文化的凝视中跳脱出来,通过亲密接触文化,与之互动,对文化资源进行深刻挖掘——研讨内化——创新设计,内涵文化资本的转换。教师和学生在此种嵌入关系中由旁观者转为参与者,对民族文化进行对接认知、转换重构和交融内化。(26)林克松、沈家乐:《从“悬浮”走向“融合”:县域职校传承创新民族文化的底层逻辑重塑》,《西南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21第5期。在与师傅的深刻交流中,将知识、文化和传统手工艺融合,与现代社会文化结合使其更贴近当代审美。
少数民族非遗技艺通过现代学徒制的形式走进职业院校,不仅惠及本民族的文化群体,同时鼓励其他民族感兴趣的同学积极参与,使得不同文化背景滋养的非遗技艺更具创新的可能性。非遗技艺的创新还表现在将传统的非遗嫁接到新的领域,比如把刺绣转移到书画、家具、奢侈品等新业态中。(27)黄璜:《侗锦织造技艺国家级“非遗”代表性传承人粟田梅访谈》,《文化遗产》2022年第3期。同时,实践共同体成员的年轻化使得现代社会技术充分融入非遗技艺发展,但不等同于非遗技艺的传承创新依靠现代科技,如纯手工艺用电脑代替,质量有差别的同时还会失去文化的灵魂,就像人类学家斯宾格勒所认为的那样,“文化是人类醒觉意识的产物,是人类心灵表现自身的方式”。(28)转引自董云川、林苗羽《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教育者之角色冲突——以壮族坡芽歌书为例》。单纯的学校教育传承非遗技艺缺乏文化的流动性,现代学徒制下的少数民族非遗技艺通过培养传承人,重新赋予非遗文化活的意义,技艺将不再是工具性的存在。在与非遗技艺近距离接触的过程中,学徒需深刻领会蕴含其中的精神,注入自身的理解,从而创造出具有新时代意义的文化遗产。
(二) 形成共同体精神,增强文化认同与文化自信
文化认同的过程就是文化价值比较和发现的过程。文化不是静止的存在,文化内部的创新、不同文化的接触、社会生活的变迁等都可以引起文化内部结构的变化,与之相对应的文化认同也处于不断变化的调适和建构之中。现代非遗技艺传承发生于文化多样性背景下,通过技艺的推陈出新,创新融合新的发展体系,形成文化新样态,不仅保护本民族文化传统,而且保持文化的独特性和多样性,承担民族文化繁荣复兴的重要使命。相对应地,个体的文化认同既包括实践共同体内个体对团体文化的认同,也包括实践共同体成员对本民族以及中华民族的文化认同与文化自信。
一方面,共同体文化的开放包容性、接纳性,学徒的思想、价值观念融入实践共同体的程度都影响到学徒进入共同体的合法性以及流畅性。身份认同与文化认同都是学徒自身意志的体现,学徒有强烈的信念感成为共同体成员,就会改变身份地位,反之会将自己孤立于共同体的边缘。另一方面,共同体文化的传承突破文化空间的限制,实现现代与传统的融合。传统的非遗技艺文化空间一度被认为是“定期举行传统文化活动或集中展现传统文化表现形式的场所,是民间在相对固定时期里、定期反复举办的群众性文化活动”。(29)周波:《从“身份认同”到“文化认同”——论“非遗”代表性传承人制度设计的新面向》,《文化遗产》2022年第2期。现代学徒制下的非遗技艺传承变成能为学校师生以及社区群体提供认同感和持续感的遗产。非遗技艺传承不仅是工作室一小部分群体的文化活动,而是学校、工作室以及社会三维度的传承活动。面向的对象从消费者变成学生、文化共享群体以及消费者等,从传统的小群体传承活动变成实践共同体的传承活动。非遗技艺的传承创新使得少数民族文化能够作为民族文化的一部分走向社会,被广大市民接纳,从而增强了社会共同体的文化自信和文化认同。
五、 总结与反思
理想的现代学徒制作为将传统的学徒训练与现代学校教育相结合的一种企业与学校合作的职业教育制度(30)马新星、朱德全:《现代学徒制培育新型职业农民的逻辑框架》,《国家教育行政学院学报》2019年第9期。,以师徒关系作为切入点,将这些群体放置于宏观的教育环境中,在改进传统的口传心授后,通过师傅和徒弟的互动构成就业和就学的整合,实现教室场域和工作场域的有效联结,形成对学徒制新的意义阐释。这一模式充分实现学生主体,如职业院校学生、新型职业农民、留守妇女以及退役军人等与教师在学校和工厂的实际运行中进行的交流互鉴,此过程能够直击少数民族非遗技艺传承的现实困境,成为非遗技艺传承的有效载体。
情境学习理论对现代学徒制传承少数民族非遗技艺提供了一个理论框架,通过合法的边缘性参与,论述非遗技艺学徒在实践共同体中由边缘地位向核心地位的学习过程,此过程依赖知识和技能的习得实现学徒和共同体的相互建构,为学生提供教育价值、职业价值以及文化价值。现代学徒制模式下的非遗技艺传承更注重教育实践和文化实践以及承载实践的情境,试图阐释学徒如何正确认识并融入非遗技艺传承,主要谈论学生在这个体系中能够得到什么,才能找到一条完全不同的人生道路。这种教学模式将过去、现在、未来进行有效联结,将个人和实践共同体置于学校和社会两种情境中,实现时空条件下个体的转型发展。总体而言,现代学徒制传承少数民族非遗技艺应当考虑社会发展的需求、学校教育的可能性,同时兼顾少数民族非遗技艺传承的有效性。
借鉴现代学徒制进行职业教育的实践引发了学校、企业以及政府等多方利益主体的高度关注,学校积极探索现代学徒制的创新发展模式,在国家大力提倡非遗技艺发展以来,借助政策的力量,贯彻实施非遗技艺进校园,形成中国特色学徒制,如中高本贯通的三三三培养体系(31)吴岳军、王超:《中高本贯通:传统工艺传承人培养体系的构建——类型教育理念中的实践探索》,《教育学术月刊》2021年第12期。、多维互动传承模式(32)张姣姣、王剑:《基于扎根理论的燕京八绝“多维互动传承模式”研究》,《民族教育研究》2020年第2期。、双元双创人才培养模式(33)吴岳军:《传统手工技艺“现代传承人”培养研究》,《教育学术月刊》2019年第4期。等等,更加适合中国国情以及民族文化和经济发展的需求。总体而言,学徒应当做到在教室学好知识,在工厂或企业学好非遗技术,成为真正具有高级职业知识和技能的非遗技艺传承人,掌握非遗技艺的命脉。虽然少数民族非遗技艺种类繁多,但是其所承载的文化是相通的,刺绣、剪纸等少数民族非遗技艺与汉族有异曲同工之妙,都作为民族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备受瞩目。其承载的少数民族文化各具特色,各民族非遗技艺的交往、交流、交融可有力促进文化的多样性。
借助少数民族非遗技艺传承这一具有文化特征的实践活动来探索中国特色学徒制的发展道路,需要更加注重教育实践和文化实践以及背后的情境,不断赋予非遗技艺以新的生命。这就要求非遗技艺传承人具有深厚的文化底蕴,充分了解少数民族非遗技艺,对接学校教育的非遗技艺传承人还应当快速适应市场规则的变化,发挥带头作用,以宣传好、发扬好、创新好少数民族的非遗技艺传承,培养更多年轻学徒,壮大非遗技艺传承队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