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文化研究专题

主持人：张静红

主持人语：

中华茶文化沉载着深厚的物质和精神内涵，言说不尽。和其他的物质及非物质文化遗产一样，对于在四季轮回中不断被生产、流通和消费的茶叶，人们面临着如何保护和发扬其传统精髓的问题。本专栏提供了与茶文化传统对话的三个面向。这三个面向都隐含着关于传统被挑战的某种忧虑，但又都在一种动态、流变和开放的视域下反思了什么是“传统”，以及如何才可能使“传统”持有长久的生命力。

第一种对话的面向是跨文化。戴彼得(Peter d’Abbs)的文章为我们讲述了中式茶饮跨文化去到澳大利亚之后的情形。中国茶叶远舶重洋，最早于17世纪到达欧洲，英国人在茶里加入牛奶和糖，成了他们的国饮。深受英国文化影响的澳大利亚，一度秉持了喝茶、特别是喝英式奶茶的习惯。但是近二十年间，咖啡变成了澳大利亚热饮消费的主角，茶的品饮则呈现出如戴彼得所说的“碎片化的文化景观”。在这一景观中，被称之为“茶艺”的精致的中式“传统”饮茶法，只拥有极小众的爱好者。反倒是最早源自台湾地区的新型奶茶——珍珠奶茶，具备显著的流行文化资本，赢得了显著的消费群体。“茶艺”在澳洲之不成气候，究其深层原因，不仅是因为东方的“传统”器物于澳大利亚人而言并不实用，同时更是因为附着在“茶艺”背后的一整套东方的美学和哲思，尚未能够在西方文化里落地生根。

如果说在戴彼得所讨论的案例中，中式传统是因为跨文化而一时难以发生广泛传播和影响的话，那么在张静红所讨论的广东潮州的案例中，传统则被“年轻化”所挑战。工夫茶在潮州每日生活中无所不在，当地年轻人有一种偏离传统的倾向，因为流行文化和世界文化为他们带来了新的消费选择——珍珠奶茶和咖啡。但和在澳大利亚的情形不同的是，后两者在潮州却只有小众消费群，工夫茶的主导地位则牢固不可捍动。同时接受了本土和世界主义影响并决定“杂食”的年轻人清楚地意识到，在群体生活习癖的强大影响力之下，工夫茶是他们丢弃不掉并将迟早回归的家园传统。在本案例中，传统不仅无法被抛弃，还被年轻人重新组装，在遗产话语、文创及新媒体的社会语境下呈现出年轻化的面貌。

余舜德的讨论，通过与“现代化”的经典对话，为我们更深刻地揭示了传统如何被不断改编和建构的过程。在其关于云南普洱茶及台湾乌龙茶制茶技艺的案例中，传统技艺虽然申遗成功，但在实际运用中却是本源难溯。人们各显其能，但又共享着某种不成文的集体潜规则。在“现代”建构中，传统被贴上了“纯粹”“手工”“默会”“细腻”等标签，但殊不知，许多古老的制茶过程其实早就采纳了拼配而非单一茶料的做法；此外，手工技法和默会知识并非传统独有，而是渗透在现代工业的诸多环节；甚至，有的传统并不如现代那么“细腻”，因为一味地固守传统并不能适应追求“现代口味”的消费者的需求。种种细节启示我们，传统一直在变动的路上，传统也处在和现代的不断的互渗之中，因此需要保护和发扬的不是一种静止不动的古老模态，而是一种包含了群体智慧和参与行为的传承动态。

三篇关于茶的文章通过不同的侧面，合在一起告诉我们，当传统难以看清、难以阐明的时候，可以站到与它形成了某种张力、对它带来了某种挑战的语境中去，逆流而上，或有意想不到的硕果。“跨文化、年轻化和现代化”正是可以和传统形成张力性对话的众多面向中的三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