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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太战略格局转变:东盟—英国对话伙伴关系建立动因、合作内容与发展趋势

2023-09-30王光厚

东南亚纵横 2023年3期
关键词:东盟英国

王光厚

摘要:东盟—英国对话伙伴关系的建立是亚太战略格局转变的产物。建立对话伙伴关系有助于东盟与英国提升各自在亚太地区的政治影响力,深化彼此间的经济合作,实现各自的安全利益目标。在对话伙伴关系框架下,东盟与英国力求在多领域开展全方位合作,双方合作呈现成果互惠性、内容战略性、主体多元性、历史延续性四个特征。未来东盟—英国对话伙伴关系的发展将受到多个因素的制约,短期来看,东盟与英国在既有框架下的合作将会继续;长期来看,随着地区战略环境的变化,东盟与英国间的结构性矛盾将会逐步显现。

关键词:英国;东盟;对话伙伴关系

[中图分类号] D733;F133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1003-2479(2023)03-065-12

On the ASEAN-UK Dialogue Relations Under the Transformation of the Asia Pacific Strategic Structure

Wang Guanghou

Abstract: As the product of the transformation of the Asia Pacific strategic structure, the establishment of the ASEAN-UK dialogue relations will help enhance the political influence of the UK and ASEAN in the Asia Pacific region, deepen the economic cooperation between the UK and ASEAN, and help the UK and ASEAN achieve their own security interests. Under the framework of dialogue relations, the UK and ASEAN strive to carry out all-around mutually beneficial cooperation. The UK and ASEAN cooperation is characterized by reciprocity, wholeness, pluralism and historical continuity. The future development of the UK-ASEAN dialogue partnership will be constrained by multiple factors. In the short term, the cooperation between the UK and ASEAN under the existing framework will continue. In the long run, as the regional strategic environment changes, the structural contradictions between the UK and ASEAN will gradually emerge.

Key Words: United Kingdom; ASEAN; dialogue relations

2021年8月,在第54屆东盟外长会议上,东盟各国外交部部长一致同意英国成为东盟的第11个对话伙伴国,这标志着东盟与英国关系迈上了新台阶。东盟与英国关系的升级是由亚太战略格局的转变所引发的,其发展将对亚太政治经济形势的变化及战略格局的演进产生多重影响。深入分析东盟与英国关系升级的动因,全面概括东盟—英国对话伙伴关系的主要合作内容及其发展所面临的挑战,有助于认识和把握亚太战略格局转变的特征和态势。

一、东盟—英国建立对话伙伴关系的动因

“脱欧”之前,英国是以欧盟成员的身份与东盟开展对话的。“脱欧”后的英国,战略重心日益向亚太地区倾斜,不断强化东盟在其对外战略全局中的地位。东盟对此持欢迎态度,这为东盟与英国关系的升级提供了契机。早在“脱欧”的过程中,英国就已经开始积极寻求与东盟建立新的合作渠道。2019年11月,英国设立驻东盟使团,乔·拉姆被任命为首任驻东盟大使。2020年8月,英国国际贸易大臣特拉斯与东盟各国经济部长举行视频对话,共同表示将加强东盟—英国经济关系。2020年9月,英国外交大臣拉布与东盟各国外长就应对新冠疫情举行视频会议。2021年4月,英国外交大臣拉布与东盟各国外长再次举行视频会议,探讨应对新冠疫情、经济复苏以及气候变化等问题。2021年8月,英国外交大臣拉布与东盟各国外长在线签署协议,正式宣布建立对话伙伴关系。2021年9月,东盟与英国举行首次经济部长正式会议。2022年6月,东盟—英国联合合作委员会举行首次会议,明确该委员会的职权范围。2022年7月,首届东盟—英国高官会在伦敦举行,会议重申加强相互合作的承诺1。2022年8月,首届东盟—英国部长级会议在柬埔寨金边举行,会议通过了《东盟—英国对话伙伴关系实施行动计划(2022—2026)》(以下简称《行动计划》)。至此,东盟与英国对话伙伴关系的合作机制和架构基本建立起来。

从战略层面来看,东盟—英国对话伙伴关系的建立是亚太战略格局转变的产物。近年来,伴随中美实力对比的变化,亚太地区权力转移加速进行,战略格局发生明显变化2。为顺应此种变化,各种战略力量不断调整或重构,以求实现自身利益的最大化。就东盟与英国而言,双方希望在变化的国际环境下通过建立对话伙伴关系实现多重战略目标。

(一)提升各自在亚太地区的政治影响力

亚太地区是当今世界经济和地缘政治的重心之一。从英国的角度来看,加强与东盟的关系是其拓展在亚太地区影响力的捷径。“脱欧”后的英国将自身定位为“拥有全球利益的欧洲国家”,将打造“全球英国”确立为首要对外战略目标。英国视“印太”为其“全球英国”战略的重心,在战略投入上不断向“印太”倾斜3。东盟不但是东南亚地区最重要的区域组织,而且在整个“印太”地区的区域政治、经济和安全合作中处于中心地位。对英国而言,成为东盟的对话伙伴国,不但可以通过东盟与英国之间的部长级会议、东盟—英国联合合作委员会等机制加强同东盟以及东盟国家的全方位合作,而且还可以顺势加入一系列东盟主导下的区域合作机制。东盟主导下的区域合作机制涵盖多个功能领域且大都运转多年,在形塑和维护地区秩序过程中发挥着特定的作用。依托这些机制英国意图可以直接“置身于印太的中心”4,以较低成本介入“印太”地区事务之中,进而实现其在“印太”的战略目标。从东盟的角度来看,吸纳英国成为其对话伙伴可以更为有效地推进其“大国平衡”战略。在大国之间寻求外交平衡是东盟顺应冷战后亚太地区大国力量的现实对比状况及其相互制衡关系而作出的战略选择,其要旨在于借助各大国之间的相互掣肘与博弈来维护和增进自身的利益1。实践表明,正是由于这一战略的有效推进,东盟在亚太区域合作中逐步确立自己的中心地位。在亚太战略格局加速转变之际,如何维护或重构自身的中心地位是东盟面临的一大挑战2。对东盟而言,“在中美地区竞争日益加剧的情况下,与其他伙伴加强联系可能是一个重要的平衡之道”3。借助英国向“印太”倾斜之势加强与英国的关系,可为东盟的“大国平衡”战略提供新的支点,进而确保东盟在整个地区的政治影响力。

(二)深化彼此间的经济合作

以“财富”为代表的经济利益向来是国际交往的核心动力之一4,而经济合作则是各国应对复杂多变的全球经济环境进而实现经济利益最大化的重要途径。长期以来,东盟与英国一直保持着比较密切的经济合作关系。据统计,“2019年,英国位列该地区(东盟)第12大贸易伙伴和第6大外国直接投资来源国”5。2019年,英国对东盟国家的直接投资存量至少达到365亿英镑6。2020年,英国吸纳的来自东盟国家的直接投资存量至少达到152亿英镑7。对于东盟与英国而言,建立对话伙伴关系可以巩固和深化既有的经济合作。从英国的角度来看,东盟的经济吸引力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方面, 东盟现已跃升为全球第五大经济体且经济发展势头强劲, 加强与东盟的经济合作将为 “在世界上经济增长最快的地区之一开展业务的英国企业和投资者提供黄金机会”8。目前,英国与东盟成员国新加坡和越南签署了自由贸易协定, 成为东盟对话伙伴国后英国将会与更多东盟国家乃至整个东盟签署自由贸易协定。另一方面,东盟国家与其亚太主要经济伙伴之间签署的《区域全面经济伙伴关系协定》(Regional Comprehensive Economic Partnership)、《全面与进步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Comprehensive and Progressive Agreement for Trans-Pacific Partnership,以下简称CPTPP)等经济合作机制可以为英国进入更广阔的市场提供便利条件。当前,英国已将加入CPTPP列为优先事项,而获得CPTPP中的新加坡、文莱、马来西亚和越南等东盟成员国的支持是其必经的程序。从东盟的角度来看,英国是其实现2025经济共同体蓝图的重要依托。其一,英国是东南亚地区的发展伙伴。据统计,“过去十年英国对东盟的官方发展援助(ODA)投资超过了35亿英镑”。此外,英国还是国际货币基金组织、世界银行、亚洲基础设施投资银行等经濟机构的成员国1。其二,东盟希望借助英国的力量实现新冠疫情后的经济复苏。面对新冠疫情给东盟经济社会发展所带来的前所未有的冲击,东盟制定了《东盟全面复苏框架》及其行动计划,而获得包括英国在内的国际社会的积极支持是该框架赖以推进的基本保障之一。2021年9月发布的《东盟与英国未来经济合作部长联合宣言》就将新冠疫情后的经济复苏作为双方的首要合作领域2。其三,东盟经济发展的提质升级需要英国的支持。作为发达国家的英国可以在科学技术、数字创新、金融服务、可持续增长等领域助力东盟经济的发展。

(三)实现各自的安全利益目标

安全问题向来是国际关系中最为敏感的问题,而安全关系则决定了国际关系的性质。长期以来,英国与一些东南亚国家保持着较为密切的安全合作关系。自1971年起,英国通过由英国、澳大利亚、新西兰、马来西亚和新加坡组成的“五国防务安排”来保持在东南亚地区的军事存在。英国在文莱的驻军则是其在亚洲唯一的驻军。通过国防参赞和顾问网络,英国与文莱、印度尼西亚、马来西亚、菲律宾、新加坡、泰国、越南7个东盟国家保持着双边防务关系,而英国国防部则与东盟成员国“在广泛领域保持接触”3。此外,英国还是东南亚国家的主要武器供应国之一。这种长期稳定的安全合作关系无疑为部分东盟成员国与英国开展安全合作奠定了基础。面对亚太地区权力格局转变的新态势,东盟与英国为实现各自利益相互倚重。英国视“印太”为其“全球英国”战略架构的支点,力求成为该地区“最广泛、最一体化存在的欧洲伙伴”4。对英国而言,介入南海问题不但是其“对华战略博弈的一张政治牌”,而且是其意图借助伙伴合作来拓展活动空间,谋求话语权和提升影响力的方式,以满足其追求大国地位的“心理需求”5。近年来,英国不断通过多种途径强化其在南海地区的力量存在,而加强与东南亚有关国家联合军演、防务交流等是其表现形式之一。此外,南海问题是东盟最为关切的地区问题之一6。鉴于当前南海问题正呈现出地区争端与大国博弈相互交织的态势,东盟在介入南海问题时积极拉拢域外大国1。在此考量下,英国作为传统海洋国家自然成为东盟倚重的对象之一。

总的来看,东盟—英国对话伙伴关系的建立是政治、经济和安全三大因素共同作用的结果,其中双方政治和安全利益的契合是最主要的推动力。基于共同的政治、经济和安全利益诉求,升级彼此关系成为东盟与英国在地区战略格局变化之际因势利导做出的战略性选择。

二、东盟—英国对话伙伴关系的主要合作内容及其特征

对话伙伴关系的建立为东盟与英国进一步开展多领域合作创造了空间。2022年8月通过的《行动计划》确立了双方合作的主要领域及具体合作途径。《行动计划》以《东南亚友好合作条约》和《东盟印太展望》为方针,是东盟与英国“进一步充实伙伴关系的行动指南”2。东盟与英国力求在《行动计划》的框架下开展政治安全等方面合作,并呈现出合作成果的互惠性、合作内容的战略性、参与主体的多元性和合作历史的延续性等特征。

(一)主要合作内容

1.政治安全合作

政治安全问题是东盟与英国最为关心的议题之一。东盟与英国表示要共同推进《东南亚友好合作条约》3等所确立的“价值观、规范和原则”4。为此,双方不但将继续推进彼此间协商与合作机制的建设,以及双向的部长级访问和议会间的对话与合作,而且还将加强在欧亚会议、二十国集团及联合国事务中的合作。在和平与和解方面,英国支持东盟在维护地区和平与和解方面所作出的努力,双方共同支持女性成为和平的建设者和调停者。在应对跨国犯罪和其他非传统安全问题方面,英国支持东盟的反恐行动及打击人口贩运的有关行动,双方在预防奴隶制与人口贩运、保护野生动植物、解决地雷及其他战争遗留爆炸物、应对跨国有组织犯罪等方面加强合作。在海洋合作方面,东盟与英国强调要合作推进海洋安全能力建设并增进在海洋航行与通讯、建设地区海洋专门知识网络、海洋环境保护及海上搜救等方面的合作。在良治与人权方面,东盟与英国表示要通过多种能力提升活动来促进和保护东盟的人权和基本自由,双方要加强在人权领域的合作与信息共享,要通过能力提升、促进良治原则,创新公共服务管理,推动政府和社会利益相关者之间的对话与协商,实行合作反腐败等举措来增进民主、良治与法治。在裁军与防扩散方面,英国将支持东盟为维护东南亚无核区和无所有其他大规模毁灭性武器方面所作出的努力,东盟成员国和英国要在裁军和大规模毁灭性武器非扩散及军控问题上展开合作,双方还将加强在核技术的和平利用、常规武器和弹药监管等方面的合作。

2.经济合作

东盟与英国在经济上有着较强的互补性。英国在金融服务、航空航天、电子、制药、软件、电子通信、生物技术、环保和海洋经济等领域拥有较强的产业实力和竞争优势。从总体上看,东盟的经济发展逊于英国,但东盟拥有广阔的市场和持续向好的发展前景。这种经济互补性推动双方成为重要的经济伙伴。东盟与英国认为彼此间“拥有持续茁壮成长的多元化经济和商业关系”,双方共同承诺维护“开放、自由、非歧视、透明、可预测和稳定的多边贸易体系和反腐败的原则”1。为实现新冠疫情后的经济复苏及未来的经济可持续发展,东盟与英国力求在多领域开展经济合作。在地区一体化方面,英国将继续支持东盟经济一体化和东盟的“经济能力建设倡议”,双方将继续加强供应链合作,将合作实施东盟—英国数字创新伙伴计划,共同促进标准化建设。在贸易和投资方面,东盟与英国将继续常规对话与协商,在双边和多边层面合作创造更多的贸易和投资机会,通过开放市场等合作保持贸易联系,加强公私部门的伙伴关系。在金融方面,英国支持东盟的地区金融发展和一体化建设,以及肯定东盟为提升整个金融系统抗御力所作出的努力,双方合作促进彼此间高质量可持续金融的流动,共同扩大使用国际公认的投资标准。在信息通信技术和数字集成方面,英国支持东盟的数字转换议程,双方共同推进数字合作并分享关于数据保护、新兴数字技术和数字连接方面的方法和信息,共同通过数字贸易、数字转型和数字服务来推进经济增长与繁荣,共同通过电子商务和数字贸易来加强数字集成合作。此外,东盟与英国还力求在企业发展方面,以及在旅游、农业和林业、科学技术与创新等领域开展合作。

3.社会文化合作

历史上,英国曾是新加坡、马来西亚、文莱及缅甸4个东盟成员国的宗主国,而英国的殖民统治对这4个国家的政治、经济和社会发展产生了深刻的影响。第二次世界大战后,英国在东南亚地区的殖民体系土崩瓦解,尽管如此,英国同马来西亚、新加坡和文莱3国之间的关系依然紧密,因此在建立对话伙伴关系前“英国和东盟地区的国家就有着广泛的社会文化合作”2。在对话伙伴關系框架下,东盟与英国力求继续通过多种渠道进一步推进社会文化合作。在灾害管理与人道主义救援方面,英国支持东盟在灾害管理方面的有关计划,双方将通过东盟领导的有关机制加强人道主义援助和灾难救助合作。在教育和职业培训方面,东盟与英国将加强教育机构、工作人员和学生的紧密关系及相关政策的协调,合作提升教育的包容性和质量,鼓励双方科学家和学者的交流活动。在人文交流、体育、艺术与文化方面,东盟与英国将促进彼此间更多的文化理解和认识,双方将共同鼓励青年对话与交流,以及其企业家精神和领导力的培养,合作促进更深层次的人文联系。在社会包容与性别方面,东盟与英国鼓励相关利益者支持社会包容和推动建立团结的多元文化社会,共同采取多种措施保护妇女儿童权利,推动社会平等和妇女赋权,共同为弱势和边缘群体援助项目提供技术支持,合作探索促进老年人福利的举措。在全球和区域公共卫生方面,东盟与英国将就食品安全等健康优先问题进行合作并共享信息,共同应对抗药性危机、人畜共患病及其他新发疾病,共同就新疫苗及疗法的开发、评估和批准等方面交流信息和经验。在环境和气候变化方面,东盟与英国将合作促进生物多样性的保护和管理,合作应对气候变化对东盟陆地和海洋环境的影响,在空气质量控制、水资源管理、海洋废弃物处置等方面相互支持,共同通过多渠道合作应对气候变化。此外,东盟与英国加强在高等教育领域的合作。2021年2月,英国发布的《国际教育战略:支持复苏,推动增长》明确将东盟作为英国教育资源的优先配置区域之一1。在东盟—英国对话伙伴关系框架下,双方力求在“资金支持、人力资本提升、知识研究创新、促进经济增长四个方面”2推进高等教育合作。

4.跨部门合作

跨部门合作系指多个部门为解决复杂问题而在信息、资源和行动等方面的协调与合作。为深化对话伙伴关系,东盟与英国在多领域开展跨部门合作。在互联互通方面,东盟与英国通过《2025年东盟互联互通总体规划》的实施,共同促进东盟互联互通的发展并协力推进东盟的基础设施建设。在智慧城市建设方面,东盟与英国共同支持“东盟智慧城市网络”和“东盟可持续城市化战略”的实施,双方还力求通过各项计划和行动来推进电子政务系统的可实现性。在网络安全方面,东盟与英国将合作推动网络空间中负责任的国家行为建设和更广泛的网络能力建设,共同促进以国际法为基础的基于规则的网络空间建设,共同应对网络威胁和网络攻击的影响,合作开展国际网络和互联网治理政策对话。在东盟一体化倡议/缩小发展差距方面,东盟与英国将通过具体项目和活动进一步寻求合作,以支持《东盟一体化倡议第四期工作计划(2021—2025)》及其后续文件的实施,双方将加强对教育领域的支持并向柬埔寨、老挝、缅甸和越南提供技术帮助。

(二)主要特征

东盟—英国对话伙伴关系属于典型的区域间合作,其合作内容呈现以下几个特征3。第一,合作成果的互惠性。由于在战略上东盟与英国是相互倚重的关系,因而双方的战略地位是平等的。这种状况决定了双方的合作成果并不是由某一方所独占或者占优,而是具有显著的互惠性。在对话伙伴关系下,东盟与英国规划了政治安全、经济、社会文化和跨部门四大领域的合作架构。东盟与英国力求借助上述诸领域的合作实现优势互补,从而保障双方都可以从中受益。这种互惠性充分表明了时代变迁下东盟战略地位的上升,以及东盟与英国之间的相互依赖状况。第二,合作内容的战略性。与东盟和中国、美国及欧盟的关系定位不同,东盟与英国建立的仅仅是对话伙伴关系,并不是战略伙伴关系4。然而,从实质上看,东盟与英国在对话伙伴关系下的合作属于面向未来的战略性合作。例如, 在政治安全层面, 东盟与英国所展开的海洋合作是整个地区最为关切的安全议题之一; 在经济层面, 东盟与英国所开展的数字经济合作、 智慧城市建设等都是顺应世界经济发展潮流的战略性产业。未来, 若双方在这些战略领域取得实质性合作进展, 将会对整个地区地缘政治经济结构的变迁产生较大影响。第三, 参与主体的多元性。东盟—英国对话伙伴关系下的合作虽然是由相关各国政府所主导的, 但是参与各合作项目的主体并不仅仅局限于政府本身, 而是具有显著的多元性。这一点在双方的经济合作、 社会文化合作和跨部门合作方面表现得比较突出。政府在这些领域的主要作用是擘画合作方案、 搭建合作平台, 而各项目的具体实施则有赖于企业、 社会团体乃至个人的行动与参与。第四,合作历史的延续性。自近代以来,英国与多个东南亚国家间形成了紧密的联系。在政治层面,英国与多个东盟成员国保持较为稳定的关系; 在经济层面, 东南亚地区是英国企业的重点市场和投资区域; 在安全层面, 英国通过不同方式保持在东南亚地区的军事存在; 在社会文化层面, 英国与多个东盟成员国保持着密切的交流与互动。这些为东盟—英国对话伙伴关系的建立和深化奠定了基础。

总的来看,东盟—英国对话伙伴关系下的合作是双方面向未来的全方位战略性合作。东盟与英国所关注的议题几乎涵盖了国际交往的全部维度。在各领域下,东盟与英国针对具体问题详细规划了多个合作项目。这些项目具有较强的可操作性,从而保障了各主要领域合作的成效。这种互惠合作凸显了在世界及区域形势大发展大变革大调整时期东盟与英国的共同利益关切,为东盟—英国对话伙伴关系的进一步发展和升级提供了动力和保障。

三、东盟—英国对话伙伴关系发展所面临的挑战及走势

尽管对话伙伴关系的建立为东盟与英国深化全方位合作拓展空間,但是其未来发展仍面临因双方各自战略目标差异而产生的多项现实挑战。能否有效应对这些挑战,直接关系东盟—英国对话伙伴关系合作的深度及未来发展态势。

(一)面临挑战

1.英国和东盟一些国家间价值观上的矛盾

“脱欧”后的英国进一步将构建“开放的国际秩序”作为其“全球英国”战略架构的价值支柱。2021年3月,约翰逊政府发布的《竞争时代的全球英国:安全、防务、发展和外交政策综合评估报告》指出:“在大多数情况下,英国的利益和价值观是紧密结合的。”1在战略重心转向“印太”之际,英国在“印太”大力传播其所谓的“自由”“民主”和 “人权”价值观,力求形塑“印太”地区的国际秩序。例如,近年来,英国曾因罗兴亚人问题及军事政变问题制裁缅甸;曾就人权问题向柬埔寨施压并公开批评柬埔寨的选举。整体来看,《东盟宪章》明确规定要“尊重所有东盟成员国的独立、主权、平等、领土完整和国家认同”,并强调“不干涉东盟成员国的内部事务”1。在人权问题上,东盟既“强调统一性,又强调多样性,认为各国情况不同,人权内容应有所差异”,且东盟“无法接受人道主义干预的规范”2。东盟的这一立场显然与英国以人权为借口干涉他国内政的一贯做法相左。近期,东盟与英国在价值观上的这种差异和矛盾集中体现在对2021年2月发生的缅甸军事政变的立场上。事件发生后,英国首相约翰逊即表示:“我谴责在缅甸的政变以及非法监禁包括昂山素季在内的平民。”32021年2月1日,英国外交部召见缅甸驻英国大使,谴责政变并表示“英国将与志同道合的伙伴合作,采取一切必要的外交手段,确保和平回归民主”4。其后,英国实施了多轮对缅甸的制裁。对于缅甸发生的政变,东盟国家的领导人普遍表示失望并对缅甸局势的发展表示担忧,但与英国不同的是并不主张进行干涉。基于 “不干涉内政”的原则,2021年4月24日,东盟与缅甸方面达成了包括“缅甸各方立即停止暴力活动,保持最大程度的克制”并推动“有关各方启动建设性对话,寻求符合人民利益的和平解决办法”在内的五点共识5。从本质上看,英国和东盟一些国家间价值观上的矛盾折射了双方在国家自主权和国家发展道路选择上的差异。在亚太战略力量对比呈现结构性变化且地区治理结构和地区秩序重塑之际,此种价值观上的矛盾可能会深刻影响东盟与英国合作的进程。

2.英国和东盟国家对华战略的差异

应对中国发展所带来的地区权力结构变化是东盟与英国升级合作关系的重要动因之一。然而,他们对中国的战略认知却各不相同。英国高度关注中国的发展,认为“中国日益增长的国际地位是当今世界迄今为止最重要的地缘政治因素,对英国的价值观和利益以及国际秩序的结构和形态产生重大影响”,并将中国定位为“系统性竞争对手”6。近年来,英国以维护“基于规则的国际秩序”为名,对中国持强硬政策立场,无端指责中国,炮制“中国威胁论”7,并对中国进行打压。东盟国家对中国发展的战略认知和回应与英国并不相同。东盟国家与中国相毗邻,因而普遍关切中国的发展。在具体的外交实践中,由于利益上的差异,东盟国家对中国发展的反应以及相应的对华战略呈现出多样性8,他们往往会根据形势变化的需要采取“平衡、对冲和搭车”的对华战略1。英国和东盟国家之间的上述差异不但决定了它们在涉华问题上的合作力度和深度,也在一定程度上影响着东盟—英国对话伙伴关系的未来发展状况。

3.东盟一些国家对美英澳“三边安全伙伴关系”有所忧虑

2021年9月,美国、英国和澳大利亚宣告建立“三边安全伙伴关系”(AUKUS),以加强三国的安全协调能力,从而确保在“印太”地区的主导地位。同年11月,美国、英国和澳大利亚签署了AUKUS机制下的首份合作协议——《海军核动力信息交换协议》。根据该协议,“当确定必要时”三国“可以交流或交换研究、开发、设计、制造、操作、管理和处置军用反应堆所需的海上核动力推进信息”2。2022年4月,AUKUS首脑会议进一步“承诺在超高音速、反超高音速和电子战能力方面开展新的三方合作,扩大信息共享,深化国防创新合作”3。AUKUS是美国开展对华战略竞逐的产物,带有极强的对抗色彩,其要旨在于通过美英澳三国紧密的防务合作来形塑地区海洋安全秩序,从而实现对中国的战略遏制。作为美国最忠实的盟友,英国对于AUKUS予以大力支持并积极参与其运作。时任英国首相约翰逊认为,AUKUS的建立将美国、英国和澳大利亚更加紧密地连接在一起4。2022年9月,英国首相特拉斯在致电美国总统拜登时亦表示英美两国要通过北约和三边安全伙伴关系来深化防务合作5。虽然菲律宾、新加坡等国家对于AUKUS的建立表示欢迎,但是马来西亚和印度尼西亚等国家却对此深表忧虑。马来西亚总理伊斯梅尔·萨布里认为,AUKUS将“促使其他国家也在该地区采取积极行动,特别是在南海”6。印度尼西亚外交部长雷特诺·马尔苏迪亦强调:“我们所有人都不希望看到该地区军备竞赛和力量投射加剧的可能性,这当然会威胁到地区的安全稳定。”7此外,鉴于印度尼西亚与澳大利亚之间存在地缘竞争关系,印度尼西亚亦担忧AUKUS会提升澳大利亚的防务实力8。伴随亚太战略格局转变的深化,未来AUKUS将可能会拓展其合作领域并可能会扩大其成员范围。这种发展趋势无疑将会进一步破坏地区稳定并加剧大国之间的竞逐,而地处本地区的东盟国家难免会为其所累。

(二)未来走势

东盟与英国间所面临的上述挑战较为深刻地反映了时代环境变迁下国际秩序观的差异及其相互间的博弈。当今世界正处于百年未有之大变局,而国际战略力量对比的变化是其动力源。伴随众多新兴市场国家和发展中国家加速推进其现代化进程,西方大国居绝对主导地位的国际战略格局逐步被打破。国际战略力量对比之变进而引发国际秩序的调整与变革。打破旧有的以强权政治为基础的国际秩序,建立一个更加公平合理的国际秩序,正日益成为各新兴力量的战略诉求,而新旧力量围绕国际秩序的走向所进行的博弈也随之日趋激烈。英国虽然早已不是昔日的“日不落帝国”,但其依然是既有西方主导下的国际秩序的主要受益者和坚定维护者。东盟则是一个主要由发展中国家组成的地区性国际组织,因而在国际秩序观上与英国存在显著差异。东盟与英国间存在的上述矛盾实际上就是在现实国际政治中两种国际秩序观博弈的体现。其中,双方在价值观上的差异是此种博弈的直接性体现,而在对华认知以及对AUKUS认知上的差异则是此种博弈的间接性体现。虽然东盟与英国在国际秩序观上的差异是根本性的矛盾,但是在当前亚太战略力量加速重组之际,不断推进对话伙伴关系建设无疑是符合东盟与英国各自现实利益需要的:一方面,无论从政治、经济还是安全层面来看,推进对话伙伴关系都可以增进东盟与英国各自的实力;另一方面,对话伙伴关系的建立和发展可以使东盟与英国在战略层面形成相互倚重之势,进而以整体合力共同应对区域环境的变化,从而使自身在地区博弈中获得更多的筹码和机遇。综上所述,短期内东盟—英国对话伙伴关系发展面临着诸多挑战,但双方在既有框架下的合作将会继续。然而,长期来看,随着地区权力转移的推进,以及中美战略博弈的深入,东盟与英国间的结构性矛盾将会逐步显现。

四、结语

在亚太战略格局加速转变之际,东盟与英国在不断探寻新的战略定位并重塑彼此间的关系。英国力求借助东盟实现其向“印太”倾斜的战略目标,而东盟则试图依托英国进一步实施其“大国平衡”战略。不容否认,东盟与英国各自追求的战略目标是存在矛盾的,但这并不意味着双方无法形成合作。国际政治的复杂性就在于它是各种利益平衡的产物,参与国际博弈的任何一方都不会简单地将自身置于非此即彼的被动状态中。就双边关系来看,当前东盟与英国在政治、经济和安全利益诉求方面尚有诸多契合之处。正是在这些因素的推动下,东盟与英国建立起对话伙伴关系。在对话伙伴关系架构下,双方力求在政治安全领域、经济领域、社会文化领域开展全方位的互惠合作,以及开展跨部门合作。尽管如此,东盟与英国之间因国际秩序观的差异而引发的多项深层次矛盾并没有因对话伙伴关系的建立而消解,能否管控好这些矛盾直接关系到双方对话伙伴关系的未来走势。

面对东盟—英国对话伙伴关系这一影响地区战略格局发展变化的新变量,应客观分析其影响并加以沉着应对。首先,应冷静评估东盟—英国海洋合作的影响。应持续关注其发展动态,与此同时,也应看到由于对华认知的差异和战略目标的不同,东盟与英国在海洋合作方面难以形成对中国产生实质性负面影响的合作。此外,向来以“均势”外交著称的英国在南海问题上寻求的是在中美之间保持平衡,其围绕南海问题而展开的有关行动更多的是“追随美国‘摇旗呐喊,以求‘浑水摸鱼”1。这表明英国在南海问题上并不会轻易與中国直接正面对抗。其次,应认清东盟—英国经济合作对中国影响的两面性。一方面,东盟与英国在基础设施建设、产业链整合等领域的合作的确给中国带来一定的竞争压力;另一方面,在各国经济相互依存、相互交融的时代,东盟—英国经济合作的深化也可能为中国企业创造新的增长点。应全面分析这些因素,顺势而为、扬长避短,在中国、英国、东盟的经济互动中将自身的经济优势充分发挥出来以创造更多的经济机遇。再次,应看到英国对华政策的两面性。从战略层面看,英国唯美国马首是瞻,努力维护以“盎格鲁—撒克逊联盟”为核心的全球治理体系与秩序。因而,英国视中国为“竞争对手”并跟随美国打压中国。然而,后“脱欧”时代的英国不但“需要与中国构建健康的经济关系”,而且在一系列全球及区域治理问题上离不开中国的合作2。这种两面性决定了英国对华政策的模糊性和摇摆性。有鉴于此,应因势利导,根据不同议题对英国对华政策的两面性加以利用,以创造对美博弈的有利国际环境。最后,应进一步加强中国与东盟的关系。东盟是中国周边外交的优先方向和共建“一带一路”倡议建设取得显著成效的地区,应进一步加强同东盟的全面合作,携手打造更为紧密的中国—东盟命运共同体,真正实现中国与东盟的互利共赢、协同发展。

(责任编辑:刘   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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