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大地》三部曲与《红高粱》
——跨文化视角下的“乡土中国”

2023-09-28胡小婧大同煤炭职业技术学院山西大同037003

名作欣赏 2023年12期
关键词:王龙赛珍珠红高粱

⊙胡小婧[大同煤炭职业技术学院,山西 大同 037003]

1938年,美国作家赛珍珠获得诺贝尔文学奖,其作品被誉为是对中国农村生活具有“史诗般”描写的作品。2012年,中国作家莫言因其作品“通过幻觉现实主义将民间故事、历史与当代社会融合在一起”获得诺奖。《纽约时报》曾评论莫言的《红高粱》把高密东北乡安放在世界文学的版图中。两部小说皆因以中国农村为题材的作品而被世界熟知,对“乡土中国”的细致描写充分展现了质朴的中国传统乡土文化。

赛珍珠与莫言皆从自身的生活体验和经验出发,均以转型期的中国社会为背景,以中国农民家庭的生活变迁为视角,展示了以“土地”为物质基础和精神支柱的农民和农村生活,清晰而深刻地体现了“乡土中国”所具有的共同文化内涵。两部作品都对中国农民的土地情结、中国社会变迁予以审美观照,但由于赛珍珠和莫言的文化身份与立场不同,其创作人物、构建故事时自己的感情倾向也各有异同,因而表现出不同的文化价值观。

一、两部小说中“乡土中国”意象的文化内涵

《大地》三部曲和《红高粱》都是通过“土地”意象来表现中国的民俗和宗教信仰,以及中国农民的特点,通过土地上的故事展现中国的传统民俗和宗教信仰。

“乡村中国”不是静态的,而是对中国乡村形象的一种开放的认知。中国是一个农业大国,费孝通在《乡土中国》一书中认为中国农村是由血缘、地缘和家庭组成的,中国的乡村社会是和“土”联系在一起的,植根于土地的乡土精神是中国农民的动力所在。他认为“从基层上看去,中国社会是乡土性的”。在乡土中国,农村是滋生培育乡土文化的沃土,民间俗语“一方水土养一方文化”,说的就是乡土文化具有多样化的形态。

(一)土地情结

“情结”指的是一系列相关的观念和思想,这些观念和思想被个体所关注,存在于个体的潜意识中,具有自己的自主性,拥有自己的驱动力,甚至能够控制人的思想和行为。土地情结,既是中国传统价值观的呈现,也是整个人类心灵的某种呼应。土地情结不仅使《大地》三部曲和《红高粱》中的人物具有非凡的文学魅力,而且深化了小说的主题,使作品获得了世界层面的意义,《大地》三部曲中王龙的家乡“皖北农村”和《红高粱》中的“高密东北乡”,处处体现着最质朴、最真实的中国传统乡土文化。

在整体的构架上,《大地》三部曲围绕着土地展开,又围绕着土地结束,土地和生死沉浮联系在一起,得到土地则荣,放弃土地则衰。土地对于王龙来说就是信仰,是人生终极性的追求,是王龙生命的根基所在。

《大地》开篇就描绘了王龙家用土坯建起来的房子、泥土灶台和土地庙里两尊泥塑神像。在主人公王龙眼里,土地是命根子。在一无所有时,他梦想着攒足钱购置田地,有了土地后,面对大旱他坚决不卖土地,宁可离乡去南方城市艰苦讨生计。之后王龙忽然有了一笔意外之财,马上离开城市回到家乡,买了几块好地做起地主。直到生命尽头,主人公也放不下对土地的依恋。“春天年年到来,随着岁月流逝,他对春天的感觉越来越迟钝。但是有一样东西还留在他身上——就是对土地的热爱。”王龙在即将去世的时候,嘱咐儿子守住土地才能活下去,谁也不能把土地抢走,此时王龙对土地的情感也达到了极致。《大地》三部曲中的农民与土地密不可分,视土地为生命,这种恋土贵地的情结是传统中原地区农业文明的本质,即以农耕为主的生活方式和社会风俗。

同样,《红高粱》中的人物对土地有着强烈的感情,对土地怀有依恋、崇拜、遗憾和珍爱的复杂情感。作者在《红高粱》的描写中融入了自己的感受和情绪,包括他的童年记忆、故乡情结和土地观念。中国农民为了保护和捍卫自己的土地,洒下了无数的汗水和鲜血。“我的祖父”和“我的祖母”不惜一切代价抗击入侵者,保护自己的土地。对他们来说,土地是最基本、最珍贵的东西。

在莫言看来,红高粱地扮演着母亲的角色,为她的儿女们提供温暖和支持。土地不是静止的画面,而是新鲜的景象。每一片草叶,每一棵树,都有人文精神;每一种农场动物都能听懂人类说的话。红高粱地是“爷爷”余占鳌的精神家园。在红高粱的土地上,“爷爷”和“奶奶”相识、相恋,以一种狂野而原始的方式纠缠在一起。余占鳌在中华民族危在旦夕的关键时刻英勇顽强地战斗着,他把自己的爱与恨奉献给这片土地。正是因为他对生命的渴望和对土地的热爱,他才有意识地与侵略者进行斗争。其实,余占鳌保护土地的行为,就是他对土地的归属感。土地逐渐变成了情感和生命的支撑物,它嵌入了中国农民内心最深处,融进了他们的血液,融进了他们的骨骼。

由此,土地展现了中国传统农业文明的文化意蕴,即眷恋故土、不愿离开的中国文化自觉。这种文化意识是儒家以农业文明为基础的伦理规范和农业特征的产物。《大地》三部曲和《红高粱》均表达了中国乡土思想,表现了中国农民与土地不可分割的关系。

(二)民俗

至于“乡土中国”中的社会习俗,本文着重论述赛珍珠和莫言在《大地》三部曲和《红高粱》中描写的“乡村中国”民俗。

在《红高粱》中,莫言给出了关于婚俗的描述。“我的祖父”充当轿夫,帮助新郎把“我的祖母”从家里接回来。用轿子迎接新娘是中国传统的结婚礼仪之一。这一习俗的目的是表示对新娘的尊重,代表着一个富裕家庭的尊严。接亲时,由号手吹响小号营造喜庆的气氛。当他们踱步前进时,踱步不规律、抓扶手都是不好的。有资格的轿夫,都是掐着腰,匀速地迈着步。而喇叭声也暗示着要让别人知道新娘来了,这是向公众宣告婚姻合法的象征,但莫言《红高粱》中的小号声却是一个讽刺性的形象,嘈杂的声音与新娘“我奶奶”在轿里的呜咽声形成了明显的对比。

《大地》三部曲也展示了几个关于婚俗的传统文化习俗,与《红高粱》中的婚俗一致。小说一开始就对王龙的婚姻进行了描述。王龙的婚姻展现了当时中国的婚俗,王龙虽然穷,但也没有穷到“裸婚”的程度。王龙娶了一个为豪门权贵卖命的丫鬟,他只是送了两枚镀金戒指和一对银耳环作为订婚信物,王龙从黄房东的后门领着阿兰回家,这就是他们结婚仪式的全部内容。《红高粱》中给“我奶奶”的聘礼则是一根烟。此外,未婚少女缠足的传统,也都出现在《红高粱》和《大地》中。两部小说的主人公是都封建包办婚姻的代表,表达赛珍珠和莫言对传统文化恶习的批判和同情。

二、本土与他者:写作身份与文化认同

由于文化身份的差异,作家在写作时经常会表现出自己独特的写作特点。赛珍珠对“乡土中国”的叙述具有明确的个人意识,对土地有着深厚的浪漫情怀,而莫言通过对“乡土中国”的描写表达了他对祖国强烈的乡愁和深厚的爱。

(一)《大地》三部曲:人道主义之情

《大地》三部曲讲述的是中国农民的史诗,但也是一个有关人类共同命运的故事,主人公“边走边把他蓝色的外裤穿好,蓝色的布腰带系紧在腰间”,小说一开篇向读者走来的农民形象,是无数个朴实的农民形象的缩影。赛珍珠在中国生活了三十多年,中国已然在她心中成为第二故乡,但作为一个外国人,赛珍珠强调的是自然环境和社会环境给中国农民带来的各种灾难,她笔下的“乡土中国”总是简单朴实地叙事,揭示光与爱。

《大地》三部曲中多次写到老一辈农民对社会革命的疏离。在家乡发生旱灾、全家去南方避难的情节中,王龙听闻闹革命,第一反应是“革命能让天下雨吗”?在革命青年为贫富差距振臂一呼号召农民起来反抗时,王龙发问:“压迫我们的富人有没有什么办法叫老天爷下雨,好让我们在田地上耕作?”王龙的目光仅局限于当下的土地农田,全然不知革命的意义。面对土匪,农民王龙也展现出其懦弱、麻木的一面,当王龙对叔叔霸占自家的房子、钱财、粮食终于不再忍气吞声时,却被叔叔的土匪身份吓住了,当得知这些红胡子和红布条是土匪的象征,王龙僵直地站住了,火气顿时消失得一干二净,浑身一点力气也没有了,王龙终于明白,没有土匪骚扰自家,是因为有叔叔的“保护”。王龙的奴性和软弱,体现出中下贫民面对强权时的妥协。作者采用的不是同时期中国作家的启蒙意识,而是还原一个普通农民生活的本真状态。因此,王龙的遭遇一定程度上是中国甚至世界底层民众的缩影,他依靠自己顽强的意志勤劳致富,是芸芸众生的所思所想,他的妥协、退让,是每一个渺小的个体面对强权时的不甘却又无力抗争的无奈与心酸。

虽然有时赛珍珠在《大地》三部曲中也涉及她对农民奴性意识的不满,但她很少思考如何改变中国农民的悲惨命运,她的不满是温和的愤怒,但赛珍珠在描写中国农民的无知时,更多的是同情的关注。她强调中国并没有真正走向衰落。赛珍珠的主要基调仍然是展现中国农民的智慧、勇敢、毅力和不屈的民族精神。就像在诺贝尔颁奖典礼上对赛珍珠的评价那样,在《大地》三部曲中,赛珍珠表达了对中国农民的深切敬意。

(二)《红高粱》:沁入骨髓的爱国之情

相比之下,莫言的创作比赛珍珠多了层强烈的民族危险意识,作为本土作家,莫言与“乡土中国”有着内在的亲缘关系。在《红高粱》中,莫言描述了故乡的生活方式,传达了普遍的人类生存状态。他将对家园的普通情感转化为对人类存在的理解和发现。他对“乡土中国”的描写充分展现了他对农民、对社会、对民族的深刻而成熟的思考。“乡土中国”代表了他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中国人的历史责任。《红高粱》探究人性的复杂性,描写生存的悲剧与荒诞,探究人的腐败与异化,揭示弱势群体的生存状态,讴歌民间的蓬勃生命力。

莫言的故乡情结使他热爱这片他出生、成长的土地,他对同胞有着深厚的感情。莫言在《红高粱》中这样描写他的故乡:“曾经,我对高密东北小镇有着极度的爱与恨。长大后我终于意识到,高密东北镇是最美丽也最丑陋,最超然世俗,最圣洁也最肮脏,最能喝酒最能爱的最悲剧的英雄和混蛋之地。”莫言用自己在农村的实践经验创作《红高粱》来表现“乡土中国”,他逐渐认识到“应该把疾病的痛苦暴露出来,才能引起人们对治疗的重视”的道理。

凭借强烈的历史担当,莫言在《红高粱》中真实地反映出由帝国主义的侵略导致的农村经济的萧条和尖锐的阶级矛盾。他揭示了中国农民在沉重的剥削和压迫下的悲伤痛苦的处境,展示了中国农民保卫家园的勇敢行动。莫言有目的地从革命的角度分析“乡土中国”,以“我爷爷”的抗日斗争为主线,着重描写中国农民从国内外受到的剥削,以及他们的反抗。

鲁迅主张创造总是归于爱。作家正是因为爱才会关注自己民族的生存和发展,关注老百姓的生活。莫言的爱国之情,把他的民族生存意识、中国人的灵魂、对中国未来的关怀串联在一起。对于莫言来说,他的救亡意识深深植根于他对“乡土中国”的热爱。正是因为他的深爱,《红高粱》中才存在着各种文化传统、爱恨蔑视与同情、生存与死亡。

三、结语

由于莫言与赛珍珠具有不同的文化身份,他们对“乡土中国”持有不同的表达。对“乡土中国”的描述,展现了莫言与赛珍珠不同的文化价值观。赛珍珠从文化审美角度来描述“乡土中国”,展现了西方的“他者”视角。莫言从历史和社会的角度来描绘“乡土中国”,展现了中国人的历史责任感和他对祖国的深刻的爱。

跨文化交流是不同文化之间最亲密的对话和交流,它不是为了消除差异或统一,而是在共同点上寻求多元发展。两部小说从不同视角艺术地再现了中国传统乡村生活,塑造了生动丰富的中国农民形象,表达了对中国乡土与人民的热爱,成为了解中国、传播中国传统乡土文化的范本。

猜你喜欢

王龙赛珍珠红高粱
莫言与“红高粱作家群”
赛珍珠:我在镇江有个家
镇江高等专科学校赛珍珠研究所简介
赛珍珠国际学术研讨会在我校召开
21世纪中国赛珍珠研究述评
近代史诗传奇巨制《红高粱》
走近红高粱
红高粱
西夏文《十轮经》考论
水井里打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