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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析《倾城之恋》所体现的人生“飞扬”与“安稳”中的悲凉

2023-09-28常广远新疆大学中国语言文学学院乌鲁木齐830046

名作欣赏 2023年9期
关键词:范柳原倾城之恋白流苏

⊙常广远[新疆大学中国语言文学学院,乌鲁木齐 830046]

《倾城之恋》最初载于1943 年9 月、10 月《杂志》第十一卷第六期、第十二卷第一期,后来收入《传奇》中。对于《倾城之恋》的研究,学界研究角度多样,争论也繁多。张爱玲在《自己的文章》中所说:“我发现弄文学的人向来是注重人生飞扬的一面,而忽视人生安稳的一面。”①张爱玲在《倾城之恋》中对于白流苏人生“飞扬”与“安稳”的时刻描写颇多,这些描写的背后都散发出一股悲凉之气,隐藏着张爱玲在创作《倾城之恋》时对于“悲凉”的理解。

一、《倾城之恋》的创作动机

本文认为《倾城之恋》的创作与张爱玲复杂的人生经历及其对上海的热爱相关。张爱玲的家庭经历、教育经历,汇集了东方与西方、善与恶、雅与俗。张爱玲在《倾城之恋》中好像是在书写自己的人生经历与感受,所以在《倾城之恋》的创作中表现出了一定程度的主观介入,无论是其在小说中对于上海、香港的描写以及对于男女情感的议论,还是其后回忆《倾城之恋》创作的各类文章,都能看出这一点。

(一)主要动机——对于人生经历的回顾

张爱玲创作《倾城之恋》的首要动机是书写自己的人生经历。张爱玲小时候的家庭存在新旧文化的冲突,其个人的成长经历也被这种冲突所裹挟。父亲张志沂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封建大家长,而母亲则是接受新思想的女性代表。正因为母亲,张爱玲才能进入上海的一流中学圣玛利亚女中。但张爱玲和自己的父母亲都是存在隔阂的:张爱玲与父亲的隔阂在于新旧文化的差异与冲突,她作为一个接受过“新式教育”的女性,已经无法容忍父亲封建大家长的作风;而她与母亲的隔阂是时间和距离,直到张爱玲十六岁时,她母亲从法国回来,才把多年未见的女儿了解一番,足以看出,张爱玲幼年时与母亲交往也甚少。后来,张爱玲的父母离异,逐渐成长起来的她难以在父母那里找到心灵与经济的依靠。她作为一个女孩,精神独立得很早,同时迫于经济方面的压力,只好努力读书。但造化弄人,考取伦敦大学的她却因为欧陆战争的爆发,去了香港大学读书,19岁便离开了上海,只身一人前往香港。“然而,香港陷落的‘倾城’之战,又湮灭了她文凭的希望,命运捉弄其北上返沪,独闯十里洋场。”②而后,张爱玲在上海遇见了多情的胡兰成,给她造成了情感上不可磨灭的伤痛。张爱玲曾把自己全部的真心给了胡兰成,而胡兰成却还是风流如故,和别的女人同床共枕。张爱玲最后无奈地跟他分手。张爱玲在《关于〈倾城之恋〉的老实话》中曾写道:“我喜欢参差的对照的写法,因为它是较近事实的。《倾城之恋》里,从腐旧的家庭里走出来的流苏,香港之战的洗礼并不曾将她感化为革命女性;香港之战影响范柳原,使他转向平实的生活,终于结婚了,但结婚并不使他变为圣人,完全放弃往日的生活习惯与作风。”张爱玲正是用参差对照的手法,将现实中的经历与《倾城之恋》中白流苏的经历相对照。白流苏从家庭中没有感受到亲情的温暖,爱情也是频频受挫。白流苏在白公馆的亲人,处处排挤针对她,平日里也对她恶语相向。白流苏的叔叔和婶子只贪她的钱财,母亲也不理解她。白流苏甚至觉得“她所祈求的母亲与她真正的母亲根本是两个人”。她在婚姻方面,尽管已经很勇敢地做出了离婚的决定,但是原配丈夫死后,在封建纲常伦理的束缚下,家人又逼迫着她去守贞洁。然后她遇见了范柳原,但两人的感情也是畸形、病态的,她与范柳原互相利用,互相算计。白流苏想要得到范柳原的金钱作为依靠,范柳原对白流苏只是肉欲的渴望以及与理想中“真正的中国女人”谈一场“精神恋爱”的愿望。最后因为香港的陷落,两人才定下婚约,安稳地过了几年日子。

(二)次要动机——对于上海的热爱

张爱玲创作《倾城之恋》的次要动机是对于上海的热爱。“我为上海人写了一本香港传奇,包括《沉香屑·第一炉香》《沉香屑·第二炉香》《茉莉香片》《心经》《琉璃瓦》《封锁》《倾城之恋》七篇,写它的时候,无时无刻不想到上海人,因为我是试着用上海人的观点来察看香港的。只有上海人能懂得我的文不达意的地方。”张爱玲从小生活在上海,优越的家庭条件让她过着养尊处优的生活,她深爱自己所居住的这座城市,所以她不断地去创作港沪传奇小说。张爱玲喜欢上海人,也希望上海人喜欢她的书。她在上海看到了“上海人是传统的中国人加上近代高压生活的磨炼。新旧文化种种畸形产物的交流,结果也许是不甚健康的,但这里有一种奇异的智慧”。所以她在《倾城之恋》中写到了在近代化的白公馆这个空间里,存在着一批在心灵上仍然坚守封建文化的人。这也是一种隐喻,当时的上海各类西式建筑林立,洋行数不胜数,有大量的外国人在上海工作生活着。上海是当时中国接受西方思想最早也是最多的城市,上海普通百姓的生活方式也在这种影响下向着现代化转变。张爱玲结合自己在上海的所见、所闻、所思,饱含着对上海这座城市的热爱,创作了《倾城之恋》。

综上所述,对于自己人生经历的书写以及对于上海的热爱是张爱玲创作《倾城之恋》的动机。

二、《倾城之恋》中白流苏人生“飞扬”与人生“安稳”的时刻

《倾城之恋》中的白流苏是中国20世纪三四十年代社会转型中女性形象的典型,她受过一些教育,有了一些民主平等的思想,又被封建思想所毒害。所以她才敢于离婚,并且抗争家人让她在原配丈夫去世后守贞洁的无理要求。因此她也就和白公馆中那群坚守封建礼教的人格格不入。白流苏虽然有一定的自主意识,但封建文化的长期戕害,让她扭曲了“爱”的观念。“在中国传统社会,‘爱’并不只是一个个人化的情感,而是有着伦理的重要性。因为它镶嵌于一个社会网络之中,与社群(宗族)的复制密切相关。在这个范围以外的个人私通被认为是非伦理的、不道德的。婚姻是为了宗族的兴旺以及保证家族血脉的延续。”③白流苏对于“爱”的理解就是如此,她没有将爱转变为无关宗族、金钱的私人化情感。白流苏后面委身于范柳原,也并不是因为真心爱范柳原。她精于算计,想要让范柳原和她结婚,是为了在经济层面有一个依靠,免得自己青春逝去,范柳原又寻到了新欢。因为在白公馆“这里,青春是不稀罕的”。

(一)人生“飞扬”的时刻——与范柳原相识

《倾城之恋》中白流苏人生飞扬的时刻,是跟着一家人和宝络去见范柳原,并且吸引住了范柳原。这个时刻的白流苏毫不在乎家人的谩骂与外人的指指点点,因为她不仅被范柳原邀请去香港玩,而且找到了自己一直在寻求的金钱依靠,同时又狠狠地打了白公馆众人的脸,搅黄了他们的说媒好事。这次见面,白流苏出尽了风头。白流苏受过一些近代教育,懂得社交礼仪,舞会就成了白流苏的主场。这里的舞是有深意的,张爱玲曾写道:“其实就普通的交际舞来说,实在是离不开性成分的,否则为什么两个女人一同跳就觉得无聊呢?”张爱玲在《倾城之恋》中描写了一家人辱骂白流苏与范柳原多次跳舞,其实是在暗指白流苏与范柳原从相识之初就各怀鬼胎,他们有着性与金钱的追求。跳舞回来之后,白流苏所想的“范柳原真心喜欢她么?那倒也不见得”是对舞会所蕴含的深意的印证。所以,在人生飞扬时刻的白流苏仍是悲凉的,她的爱情仅仅是两人的钩心斗角,她也没有办法牢牢抓住范柳原的心。

(二)人生“安稳”的时刻——与范柳原结婚

白流苏人生最安稳的时刻,莫过于香港爆发战争之后,本来已经准备出国的范柳原只能折回来接白流苏,毕竟“在这动荡的世界里,钱财、地产、天长地久的一切,全不可靠了。靠得住的只有她腔子里的这口气,还有睡在她身边的这个人”。正是这样一场战争,让本已经成为情妇的白流苏摇身一变成了妻子。最后,在公寓里,白流苏隔着棉被拥抱住范柳原,两个人在这一刻达成了谅解。“这一刹那能够他们在一起和谐地活个十年八年。”“现代婚姻是一种保险,女人发明的。”两个人最后终于结婚,白流苏的生活走入了正轨。正是因为战争的爆发使得香港整座城市“倾倒”,这一刹那,人性中美好的“真诚”超越了一切个人主义者的“自私”。白流苏在和解中到达了人生最安稳的时刻。这个时刻的白流苏,不再是以前那个精于算计、看重物质的女人。白流苏变得善于妥协,开始流露温情。就像《大神布朗》中的地母,“在张爱玲这里,‘地母’(或者‘平凡’,抑或是‘妇人性’)代表着救赎与安慰的力量,不无‘妥协’的一面,因为‘地母’之所以能够救赎虚无,恰恰在于她是包容的、混沌的、‘向下的’”④。这时候的白流苏,不是蛮荒世界里得势的女人,她为自己抓到了一个安稳的依靠,有了身心的寄托之处。“她能够夷然地活下去,在任何时代,任何社会里,到处都是她的家。”在人生平稳时刻的白流苏也是悲凉的,因为如果没有战争,范柳原远走高飞,她注定会沦为情妇。而且两人只在战争之中达成了和解,战争之后又将如何?这都是不可预见的。

三、张爱玲对于人生“飞扬”与“安稳”中悲凉的态度

张爱玲自称“在传奇里面寻找普通人,在普通人里寻找传奇”。她在《倾城之恋》中让香港的倾覆成就了时代大背景下平凡小人物白流苏的爱情。这种虚无与令人悲叹的感情,正是张爱玲个人主义的体现,因为张爱玲“知道她所生活的时代不属于她。相反,她被这一社会秩序的系统(阶级等级)所压抑和边缘化。虽然她决心打破传统道德负担与伦理网络以解放自身,但如果没有‘非正常’的战争引起的混乱,她并没有机会实现僭越阶级界限的梦想”。

张爱玲对于小人物悲凉的灰色人生是持怜悯态度的。张爱玲也深感在人生的飞扬与安稳的交替中,作为一个小人物是悲凉与虚无的。因为“个人即使等得及,时代是仓促的,已经在破坏中,还有更大的破坏要来。有一天我们的文明,不论是升华还是浮华,都要成为过去”。所以她一改古代传奇的写法,为《倾城之恋》安排了一个反传奇式的积极性结尾,让白流苏和范柳原在战争时刻抛弃了迷茫与徘徊,互相成为彼此的依靠。

张爱玲对于小人物悲凉的灰色人生也持着反思的态度:“极端的病态与极端觉悟的人究竟不多。时代是这么沉重,不容那么容易就大彻大悟。这些年来,人类到底也这么生活下来。可见疯狂是疯狂,还是有分寸。”她深感时代的大浪下,人们所能做的事情是有限的。张爱玲幼年时亲情的缺失、家庭的畸形,成年后读书与感情受挫,使张爱玲更加看重物质的保障。只要找到自己所想要的,有分寸地去探寻,即使人生悲凉,也是有意义的,不至于遁入虚无。

四、结语

本文意在分析《倾城之恋》所体现的人生“飞扬”与“安稳”中的悲凉。张爱玲通过白流苏人生的飞扬与安稳来映射自己的经历。悲凉是张爱玲写作的主基调,对《倾城之恋》中的悲凉进行分析研究,可以厘清张爱玲创作《倾城之恋》时的心态,以及她对于人生悲凉的态度。

①张爱玲:《流言》,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09年版,第185页。(本文有关该书引文均出自此版本,不再另注)

② 袁少冲:《〈倾城之恋〉与张爱玲的自我追寻及自我困囿》,《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2019年第4期。

③王晓平:《文化虚无主义与历史虚无感的纠缠与救赎的幻想——论张爱玲〈倾城之恋〉中的跨文化书写与再书写》,《中国比较文学》2017年第1期。

④ 祝宇红:《张爱玲小说的个人主义探寻》,《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2015年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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