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城之恋》中隐喻的认知探析
2016-07-15李姝颖
李姝颖
摘 要: 隐喻不仅是一种语言现象,还是人类思维的一种方式。本文以Lakoff和Johnson的隐喻认知为理论基础,以张爱玲的小说《倾城之恋》为语料,分析时间的空间隐喻、结构隐喻和本体隐喻在作品中的应用,并揭示叙事表达背后的隐喻机制。
关键词: 隐喻 认知 《倾城之恋》
一、隐喻的起源与定义
隐喻在语言中是一种普遍现象。隐喻(metaphor)一词来自希腊语的metaphora,原意为一种“由此及彼”的运动,一种“传送、转换”,即在两种不同事物(本体和喻体)之间进行含蓄的比较,以表明相似或类似的关系。确立隐喻在认知中的地位的是1980年出版的lake off & Johnson合著的《我们赖以生存的隐喻》(Metaphors We Live by)。以Lake off为代表的认知语言学派认为,隐喻是语言和思维固有的、人类普遍的思维方式和基本的认知工具,即隐喻尽管通过语言结构体现,但它的本质是概念结构而不是语言结构。人们借助一个领域的概念结构理解另外一个不同领域的概念结构,就是隐喻思维过程(lakeoff & Johnson,1980)[1],即隐喻是一种认知现象,是人类将某一领域的经验用来理解或说明另一领域的经验的一种认知活动。Lakoff & Johnson(1980)在Metaphors We Live By一书中从认知角度将隐喻分为本体隐喻、结构隐喻和方向隐喻。
二、《倾城之恋》中隐喻的认知探析
小说作为一种文字信息载体,在完成叙事与表达这一基本任务的同时,孕育着深厚的语言文化。张爱玲的小说将这种语言之美、修辞之美体现到了极致,她用细腻的文字不知不觉编织了一个又一个隐喻,渲染了故事的人物色彩。《倾城之恋》[2]亦是如此。
1.《倾》中的本体隐喻
人类对物理世界里的实体及物质的经验是一种非常基本的经验,而人类对物体的经验为我们将抽象的概念表达理解为“离散性的实体(discrete entities)”提供了物质基础,由此派生出另一类隐喻——本体隐喻(Lakoff & Johnson,1980)。本体隐喻中,最具代表性的是容器隐喻(container metaphor)。早先人们把人体看作一个容器,因此有了类似于Im full的表达。后来这种概念逐步扩展到房子、树林、地区、土地、视线、事件、行动、活动和状态等。
例1:白公馆有这么一点像神仙洞府:这里悠悠忽忽过了一天,世上已经过了一千年。
例2:那整个房间像暗黄的画框,镶着窗子里一幅大画。
《倾》中的这两句话里的本体分别是“白公馆”和“房间”,将这两种不同容器比做神仙洞府和画框,正是典型的容器隐喻。
例3:他说她的绿色玻璃雨衣像一只瓶,又注了一句:“药瓶……”然而他又附耳加了一句:“你就是我的药。”
这句话中分别有两个源域,两个目标域。源域分别为:雨衣,她;目标域为:药瓶,药。这两个隐喻隶属于容器隐喻。张爱玲通过这句带有隐喻的表达将男主人公老练于情场、善于暧昧的形象跃然纸上。
2.《倾》中的结构隐喻
Lakoff & Johnson(1980)认为,结构隐喻指的是通过一个概念建构另一个概念,这两个概念的认知域是不同的,但它们的结构保持不变,即各自构成成分存在规律的对应关系。例如,现代文化中,人们普遍用金钱认知时间,认为时间就像金钱一样宝贵,因此出现了诸如“花时间”、“浪费时间”等。其中包含了Time is money这一隐喻。
例3:那口渴的太阳汩汩地吸着海水,漱着,吐着,哗哗地响。
例4:他搀着她下车,指着汽车道旁郁郁的丛林道:“你看那种树,是南边的特产。英国人叫它‘野火花。”流苏道:“是红的么?”柳原道:“红!”黑夜里,她看不出那红色,然而她直觉地知道它是红得不能再红了,红得不可收拾,一蓬蓬一蓬蓬的小花,窝在参天大树上,壁栗剥落燃烧着,一路烧过去,把那紫蓝的天也熏红了。
例5:一到了晚上,在那死的城市里,没有灯,没有人声,只有那莽莽的寒风,三个不同的音阶,“唔……啊……呜”无穷无尽地叫唤着,这个歇了,那个又渐渐响了,三条骈行的灰色的龙,一直线地往前飞,龙身无限制地延长下去,看不见尾。“唔……啊……呜”……叫唤到后来,索性连苍龙也没有了,只是三条虚无的气,真空的桥梁,通人黑暗,通人虚无的虚无。
例3中,作者描述夏天沙滩上的炙热,将太阳比做人,并用了“吸、漱、吐”一系列用来描述人的动作的动词,转嫁到太阳上。把一个不断发热的球体描绘得非常生动,相比之下,其他表示炎热的形容词都黯然失色了。
例:4中,男女主人公谈到了“野火花”,这花的名字本身就含有隐喻,像野火一样的花。文中描述这种花红得像燃烧的火。因此,这句隐喻的源域是“花”,目标域是“火”。后面分别把“烧”和“熏”这两个原本修饰名词“火”的动词嫁接到“花”身上。张爱琳对风景环境的描写总是很钟情,通过这些修辞表达为读者展现出故事情节里的生动场景,同时映衬出晚霞下,女主人公陶醉与飘忽在爱河里的心情。
例5中,作者将晚上的大风比喻成龙,并将风的呼声比做龙的咆哮声,同时将修饰龙的一系列词语,如动词“歇,飞,叫唤”拟声词“唔……啊……呜”移情到风上;非常形象。这一描述发生在香港沦陷后,男女主人公在香港某处避难的时期。这风衬托出主人公凄凉、无奈的心情。龙是中国人的象征,象征着中华民族。一个城市的沦陷,一个民族的伤痛。作者借用这只“龙”咆哮出国人的挽歌。
3.《倾》中的方向隐喻
方向隐喻也称空间隐喻(spatialization metaphor)。方向隐喻指参照空间方位而构建的一系列隐喻概念。它不是用一个概念构造另一个,而是在同一个概念系统内部,参照上下、内外、前后、深浅、中心—边缘之类的空间方位自相组织起来的(Lakoff & Johnson,1980)。
据《汉语字源字典》[3]载:“‘前字是个会意字。古文字的‘前,从止从舟,从止:表示行进之意;从舟:表示乘船而行。《说文解字》:‘不行而进谓之前。”“前”的本义为向前行进,引申为方位和时间,与“后”相对。甲骨文、金文的“后”字,表示行动;又从倒止(即趾)上有绳索形,像人足有所牵绊。人足有所牵绊,则行动迟缓,后字本义为迟缓、落后。引申指位置在后,与“前”相对;又指时间在后,与“先”相对。由此可见,“前”、“后”意义的形成具有理据性(motivation),是人们在认识客观世界的过程中(如乘舟向前去旅行)与客观世界一切事物相互作用(原出发地被抛在后面)而产生的一切经验,在这一经验获得过程中,人体被当做中心。渐渐的,“前、后”等方位词被延伸到更广泛的场景用法中。在使用经验中,人体不再是唯一的中心。坐标中心可以是实体,如床、桌、房子、河流等。坐标中心也可以是抽象的概念,如时间、记忆、感受、行为经验等。
这种延伸在如今人们的语言中比比皆是,成为人们普通语言表达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几乎不被人们感知。《倾》中这类表达也可信手拈来。如七八年前,多年前,下一代,坐下,下颌,楼下,走了之后,脚底下,垂下头,等等。
语言学家通过对英汉中含有“上”(up)、“下”(down)的语料进行分析[4],发现在隐喻表达中,“上”通常与好的方面相关联,而“下”通常与不好的方面相关联,如Happy is up,sad is down; health and life are up, sickness and health are down, high status is up, low status is down; virtue is up, depravity is down ...
如《倾》中的例子:
例6:流苏想着,在这夸张的城里,就是栽个跟头,只怕也比别处痛些,心里不由得七上八下起来……
中文里,七上八下用来形容人的心情,表示内心的不安、焦虑。其中“上、下”与英语中的“up,down”相呼应,都可以用来表示心情,而这种方位词的表达在中文里还有很多。如横七竖八、前仰后合、前仆后继、后起之秀、后生可畏等。
例7:他们付完账出来,他已经恢复原状,又开始他的上等的情调。
在这个例子中,含有“上”的表达,“上等的”用来表示高雅的。如情绪一样,用于抽象的、方位地位较高的概念。而含有“上”的隐喻在现代人口语中很普遍,如“上级、上层建筑、上流社会等”。
张爱玲善于用隐喻的方式烘托人物的内心,借助人物的动作、行为,甚至景物、环境映出人的情绪。这正是她的作品与众不同的地方,也是被誉为女性作家、传奇才女,并被广大读者爱慕的原因。
三、结语
隐喻不仅是一种认知手段,还是一种修辞策略。隐喻通过始源域和目标域间有选择性的映射和互动,以直接匹配或蕴涵延伸的方式增加作品语篇的内容信息量,提升故事语篇的语义连贯性,增强人物内心思想的渲染力和读者的共鸣。
参考文献:
[1]Lakoff, G. & M. Johnson. Metaphors We Live By[M].Chicago: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 1980.
[2]张爱玲.倾城之恋[A].张爱玲全集全新修订版[C].北京:十元文艺出版社,2012.
[3]谢光辉.汉语字源字典[Z].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3:211.
[4]蓝纯.认知语言学与隐喻研究[M].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07:14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