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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间故事再传播的话语嬗变研究
——以《白蛇传》为例

2023-09-22

西部广播电视 2023年12期
关键词:白蛇传青蛇白蛇

熊 怡

(作者单位:广西艺术学院)

1 故事与社会精神的回应关系

民间神话故事作为一种文学样式常以故事的形式代代相传,是一种反映现实的观念形态,凝聚着大众共性的精神追求,也是产生在经济基础之上的上层建筑内容[1]。所以,民间神话故事与社会精神应当是相互回应、相互影响的关系。

“故事”这一词在《现代汉语词典》第七版中,释义为真实的或虚构的用作讲述对象的事情,有连贯性、富吸引力、能感染人。故事性是指文艺作品中用来体现主题的情节。也就是说,故事内容通常以某一主题展开讲述,其内容能吸引读者注意,与读者产生共鸣。作为反映社会真实需求的一面镜子。民间神话故事作为人们精神寄托的载体之一,是一种对自然现象和社会生活的简单解释,包含了各代人民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原始时代的人类,对客观世界尚处于模糊的认知阶段,无法采用科学理性的态度解释四季轮转、洪水旱灾等自然现象,于是他们只能通过幻想或迷信的方式来解释自然现象和因果逻辑。在这些观念的支持下,中国远古时代的民众创作了大量表现人与自然之间感情关系和社会形态的,带有一定想象力的故事,民间神话故事也就成为现代人类文明过程中的共同记忆。“白蛇传”这一以异类婚恋为母题的民间神话故事的出现就体现了当时的民众对冲破封建礼教桎梏,大胆追求爱情的渴望,经过不断传承演化,人类集体记忆的内涵也在不断变化丰富。

就故事这一概念的演变来看,“明清时期人们对故事的理解已经非常接近现代故事观念”,促成了“历史故事”向“文学故事”的转变。“白蛇传”故事最初由异类婚恋故事为母题,符合唐代自由开放的社会氛围。到了明代,白蛇传的故事逐渐定型且广为流传,典型的地标建筑“雷峰塔”的引入使得故事内容与在地的风俗和节日相关联。白蛇的形象也开始由恶转好,明确的人物设定的转变在一定程度上体现了人们的思想变化。中国妇女解放思想发轫于戊戌时期,它是作为资产阶级启蒙思想中的重要内容而被提出来的。解放妇女、男女平权的思想反映了中国近代化进程的内在要求,受“五四运动”影响,女性思想得到解放,两性话题松绑,此时期文艺作品对爱情的探讨也不再是单一的男性主导。随时代继续发展到20 世纪之后,新思潮的传入、女性主义思潮和文化消费市场主导着“白蛇传”讲述、重述、演绎,国产动画电影中的女性形象开始发生变化。电视在20 世纪90 年代进入中国的千家万户,电视时代正式到来,媒介技术的演进发展使艺术得以更好更广的传播,无论是小屏幕还是大银幕,白蛇故事再传播的现象层出不穷。媒介技术变革和社会思潮变化都潜移默化影响着“白蛇传”故事的再讲述与再传播。

2 白蛇人物形象演变反映不同时代命题

白蛇传的故事最早出现于盛唐,是典型的异类婚恋故事,先后经历了唐传奇《博异志·李黄》,又名《白蛇记》,记载李璜及李琯之事二人见到身着“白衣”且“绰约有绝代之色”的美貌女子,享一时之欢愉,落得身死之下场。异类婚恋故事最早出现在隋唐五代,包括人与神、鬼怪、动物、植物等。唐代的小说中此类型的故事仍占志怪故事中很大的比例,但与隋唐五代时期相比,唐代的小说倾向将男性描写为婚恋中的主动角色,青白蛇中李璜、李琯贪恋美色,与“白衣女子”发生关系后遭丧命之灾,折射出唐代文人的婚恋现象与观念。一方面反映出唐代男性对性欲由被动接受转为主动追求,另一方面,通过对男性好色形象的刻画,侧面为女性形象的优劣标准和特征作出定义——美女的形象包含曼妙的体态、娇好的容貌、充沛的情感表达,给人以愉悦的心情。这一时期“白蛇传”叙事以男性视角入手,给女性划定标准,给女性分类。到宋元时期,“白蛇传”的叙事发生了很大的转变,首先白蛇的形象也开始由蛇化人形后以美色害人,到幻化成的人形具有仙人气质。宋代洪迈的《夷坚志》中记载的蛇妻故事中蛇妻形象带有欺骗、害人、恶毒等特点。如《孙知县妻》中“孙违令观浴,惊见蛇妻”“孙因惧而亡,而蛇女犹在”等描述。而在明代卷三“南山胜迹”中载:“雷峰者,南屏山之支脉也……俗传湖中有白蛇、青鱼两怪,镇于塔下。”而《白娘子永镇雷峰塔》中的青白蛇改变了之前妖化人形的故事情节,如“释迦摩尼有一白蛇,向在西池王母蟠桃园中,潜身修炼,被他窃食蟠桃,遂悟苦修,迄今千载。不意这妖孽,不肯皈依清净,翻自堕落轮回,与临安许宣,缔成婚媾”,此处白蛇的人物形象已具备了仙人的气质。此后的白娘子多以美貌善良、助夫受屈的形象出现在文人编写的戏剧或说书人的话本中。中国自古以来都有蛇信仰与蛇女形象,民间神话故事将民间信仰和习俗通过话本的方式表现出来。从不断发展和增加的情节和细节,如美女化成蛇、道士使蛇现原形可以看出,大众对白蛇的人物形象认识开始朝好的方向转变。在这一时期,《西湖三塔记》形成了“白蛇传”故事的完整情节,人们所熟知的“白蛇传”故事版本则是收录于作者冯梦龙在明代小说集《三言二拍》的《白娘子永镇雷峰塔》。明代白蛇传的故事逐渐定型且开始与在地的一些客观事物和现象产生关联,如典型的地标建筑。“白蛇传”故事附着于具体风物。如上文提及的明代卷三“南山胜迹”中载“雷峰者,南屏山之支脉也……俗传湖中有白蛇、青鱼两怪,镇于塔下。”清朝乾隆年间方成培改本为《雷峰塔》后,“端午节”习俗逐渐与“白蛇传”故事相融合,每逢端午佳节观看“白蛇传”故事逐渐演化为一种具有普遍性的端午节习俗,并向全国范围传播扩散。据《白蛇传之本事考》记载:梨园同例,每于四时令节,辄演应节戏,如七夕演天河配,中秋演明皇游月宫,端阳演白蛇传,剧情多涉口怪,尤以白蛇传为荒诞不经,但以相传日久,深入人心……端午节观看“白蛇传”故事这一习俗多见于江浙一带,这一时期的白蛇传故事发展更多地体现在与在地的风物产生直接或间接的联系。

我国是以农业为主的国家。“耕读传家”是多数小农的理想生活。民间神话故事与人们生产、生活相关联,反映了不同时代人们的理想和追求。“海螺姑娘”讲述的就是农民身份的男主人公在劳作时捡到会为其默默操持家务,做可口饭菜且面容姣好的田螺姑娘的故事。牛郎是一名在田地劳作与牛做伴的农民,机缘巧合与仙人相识相爱遂成了流传至今的“牛郎织女”的故事。在此类民间故事中可以看出农民传统的生活观念:男耕女织、妻贤子孝。这一时期故事中的女性角色能与男性产生爱情通常是因为能为男性提供一定的价值,要么能满足男性审美、欢爱需求,要么是能为男性的成家立业,生儿育女提供帮助。

3 重编与破圈:《白蛇2:青蛇劫起》的时代命题转向

回到本研究要解决的是民间神话故事在新时代如何破圈,焕发活力的问题,首当其冲的是探析新时代大众的精神诉求。《白蛇2:青蛇劫起》(以下简称《劫起》)是2021 年异军突起的优秀国漫电影,荣获了第34 届中国电影金鸡奖“最佳美术片”奖。与第一部《白蛇:缘起》对“白蛇传”故事进行重编,融入新的审美元素、文化语境、叙述手法,使两部作品均获得了较高的口碑和票房,颇具民间神话故事破圈再传播的典型特征,因此对《劫起》的审美元素、文化语境、叙事手法方面进行分析,透析优秀案例的破圈再传播策略。

3.1 白蛇传叙事媒介转变

自盛唐以来,随着社会经济的不断发展,艺术传播形式也在不断演进,《白蛇传》故事表现形式十分丰富,如元明的陶真、清代的南词等。每逢端午佳节前后,民间艺人就会在剧院、戏院、茶馆,街道庭院中传唱白蛇故事。清代戏剧的繁荣,也促成了白蛇故事的流传。田汉1943 年开始将白蛇传故事改编成中国戏曲,并将其命名为《金钵记》,经过长达10余年的修订,田汉的京剧《白蛇传》于1953—1955 年间定稿。伴随电视在20 世纪90年代进入中国的千家万户,中国电视时代正式到来,促使白蛇传得以更好更广的传播。关于《白蛇传》的翻拍和改编,无论是小屏幕还是大银幕电影白蛇故事再传播的现象层出不穷。20 世纪60 年代起,《白蛇传》的故事不断被搬上大银幕,其中包括电影1962年的《白蛇传》、1978 年的《真白蛇传》、1993 年的《青蛇》、2011 年的《白蛇传说》、2020 年的《白蛇缘起》以及2021 年的续作《白蛇2 青蛇劫起》等。总的来说,大部分关于“白蛇传”的作品还是以故事原文本为核心逻辑,对文本情节进行补充和翻拍。本质上故事内核不变,形式不断随技术变迁。以“白蛇传”为原型不断改编和翻拍,此主题的电影和电视剧仍然受到大众的关注和讨论,说明其在现代语境下仍有顽强的生命力和创新力。2021 年上映的《白蛇2 青蛇劫起》彻底颠覆了白蛇故事叙事的基本结构,内容上也是由玄幻故事变为科幻题材。

3.2 母题叙事重编使叙事视角转变

由前文可以看出,“白蛇传”诞生、发展于传统父权秩序主导下的社会大环境中,男耕女织的传统思想在文艺作品中体现在从男性视角出发叙事,文艺作品在表现男女角色时缺乏对女性形象多样性、同理性的认识。除去白蛇传统故事线以外,《白蛇2 青蛇劫起》这部电影可以剥离出两条新增的人物故事关系线索。

首先是青蛇的配角角色转变为主角,传统的异类婚恋爱情故事转变为小青为救姐姐落入修罗城历劫彰显了姐妹情深的故事。《劫起》中小青苦苦寻找姐姐的过程也是不断探索女性自我价值的过程。青蛇这一形象是最具有反叛特点的。徐克创作的《青蛇》(1993)给了人们一些新鲜的视角,如以青蛇的第三人身份出发对爱情的质疑态度,围绕探寻何为爱情这一线索,将白蛇故事推向更深入的思考和感性。徐克对青蛇人物的改编为此剧增添了深刻性,但总体来说没能跳脱故事本身男欢女爱的大逻辑。而《劫起》对剧中男性人物形象的塑造上,体现了对男性传统认知的讽刺和反叛。如法海虽作为权威一样的审判者角色,满口佛法,却也无法控制自己的色心,不分是非的拆散有情人,杀掠生灵。牛魔在修罗城里妄图控制食物和贪婪的掌握绝对的食物和权利,为达目的不惜使用卑劣手段,四处打压弱者。许仙胆小怕事、软弱无能,诚服于世俗伦理的权威之下。司马官人在危机时刻为自己苟活弃小青于不顾,等等。这些男性人物形象都契合小青在剧中的核心思维——男人没一个好人。相较之下,剧中刻画的女性形象大多是有情有义、善良、勇敢。小白不受权威的束缚,勇敢追寻自己的爱情、对伤害自己的村民也不计前嫌地给予帮助;小青则展现了一个独立、勇敢、坚韧的形象。故事结尾一个宁愿牺牲自己也要解救小青的“男性”却还是男儿身女儿心的小白,这一情节也回归了小青认为男人不可靠的观点。《劫起》中小青为找到姐姐奋不顾身的执念,向观众展现了影片传达了一种新的情感连接——姐妹情谊,倡导女性团结协作、共同改变弱势地位。这种横向的情感链接和呼吁一方面展示女性力量,另一方面也暗示了父权社会下女性同盟的重要性。这种叙事语境符合当下的社会大环境。电影最后的“小白”就是白蛇的反转,也成就了本剧试图解构长久以来的霸权男性气质的主旨。《劫起》摆脱了从男性视角审判女性价值的框架,刻画了青、白蛇有情有义、互相帮扶的姐妹情谊,力图强调女性的独立意识。

其次,本剧突破性地加入了修罗城这个新的大环境,使其与现代客观世界形成映射。电影开场依旧是人们熟悉的水漫金山,法海将白蛇镇压在雷峰塔下,小青由于执念落入修罗城中。水漫金山的情节,画面依旧是采用传统国风美学,起伏的山脉,波涛汹涌的海水,淡化的画面色调与暖色的光影,构成了传统水墨画的滂沱的意境。与小青随后落入的修罗城形成鲜明的对比,在修罗城中,高饱和度的色彩,灰暗的大氛围色调,混乱的建筑风格,摇晃的镜头,将影片氛围推向紧张、诡异。《大宝积经》记录有:“修罗道,六道之一。世间众生,我执念重,多嗔好斗,堕入修罗道。”简单来说,修罗道是介于神、鬼、人之间的混沌地域。落入修罗道的人都是有执念的人,这些执念可能是不甘次次落榜状元的胖书生、执着等待意中人归来的桃花妖,为救姐姐苦苦寻找的小青。不愿放下执念心生苦怨,于是在这修罗城中世世轮回。修罗城中的关系环境也与现实社会环境相映照,小青初到章鱼住所时,里面的情节就交代了这是一个弱肉强食、适者生存的地方。司马官人和牛魔在修罗城各自拉帮结派,都企图消灭对方,独占资源,夺得绝对权利,还有司马官人遇到危险就毅然抛弃小青独自逃命的情节都暗示了在父权社会下女性的生存境遇与面临的社会问题。在修罗城中的故事除了主线小青寻找姐姐外,还有她对自我价值的探索,可见影片的主旨在于呼吁女性在弱肉强食、处于相对弱势地位时,重视自我价值,展示自身女性力量。对于“情爱”这个大主题的叙事,《劫起》通过小青心境态度的变化传递新时代的新认识。最初小青认为,在爱情中人都是慕强的,在她心里许仙是一个无力无能、不值得姐姐苦苦付出的人。她认为值得爱的人应该是具备力量、权势,在危急时刻能挺身而出保护自己的人。但后来她深信的司马官人却为了自保而弃自己于不顾,再一次证实了他认为男性不可靠的看法。她开始认识到强弱与爱并无关系,转而重新对独立开始认知,认为一切根本只有靠自己,自我价值的强化才是最应追寻的东西。

从古至今,从人到妖,从男权秩序到解构社会关系,人性善恶在修罗城中都展现得淋漓尽致,修罗城这一情节的出现也为白蛇故事的继续书写提供了新思路,当代国漫电影的大热是传统民间故事破圈的风口,对于传统文化,应取其精华,去其糟粕,积极寻求传统艺术结构和传统叙事的突破,力求通过对主角“自我价值”的认识过程,完成对新时代的矛盾和话题的讨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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