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南亚餐厅的歌手
2023-09-19朱宏
朱宏
第一次听见他唱歌就是在这家东南亚风格的餐厅。他坐在餐厅一角——那里并没有舞台——怀里抱着把吉他,悠悠地唱着歌。然而在喧闹的餐厅里,谁在认真听呢?
我注意到他并不是因为他唱得有多好。那会儿他正在唱老鹰乐队的《加州旅馆》,中式英语从音箱里发出来,像一粒粒炒黄豆击中我的耳膜。我于是去找发出这个声音的人,看见他戴着眼镜,仍凑近了看乐谱,把一首好端端的歌唱得像醉汉骑车。
我以为可能是因为他不太熟悉这首歌,可是我错了,他可能根本就没有一首熟悉的歌。偏偏,他还唱了一晚上的英文歌曲。请他驻唱,不知道饭店老板是怎么想的。
但是那儿的饭菜太好吃了,我舍不得因为歌手的原因而抛弃它。每次我来的时候他都在,似乎他是这家饭店里唯一的歌手。时间一长,我也就习惯了,甚至产生了一个错觉——《加州旅馆》跑调的那几处本来就应该这样唱。每过一段时间,我就会和女友说:“我耳朵馋了,我们去‘东南亚听歌吧。”
就这样,我听他唱歌听了将近五年。在这件事上,我最佩服三个人:一个是歌手,坚持跑调五年不变,难能可贵;另一个是饭店老板,容忍歌手五年,足见他胸怀有多宽广;最后一个是我自己,五年不离不弃,愣是树立起了新的音乐审美标准。
有一天朋友组了个饭局,我被拉去作陪。大家都坐定后,我发现有个人很面熟,一时又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朋友介绍后我才恍然大悟:这个熟面孔居然是东南亚餐厅的歌手。他姓卢,和他一起来的是东南亚餐厅的老板西西。
近距离打量,老卢略显沧桑;西西年轻,细皮嫩肉的。正是晚间就餐高峰的时候,“东南亚”那边的歌手跑这儿跟我们一道吃饭来了,我真替那边的顾客感到遗憾。老卢在餐桌上有些拘谨。西西叫他放松点儿,想吃什么就吃什么。西西见我在看他俩,尴尬地抬了一下手说:“没办法,我舅是个老实人。”
老卢是西西的舅舅,那自然就是我们的舅舅。在餐桌上我们纷纷给舅舅敬酒,让他成了今天的核心人物。吃完饭我们去歌厅唱歌,老卢执意要先回家,被我们拽住了。大家说:“舅舅你不能走,平时唱歌那是工作,今天要你来唱歌休闲。”
老卢在大家的恭维下拿起了话筒,还是一如既往地跑调。好在我们都习惯了,西西也不以为意,专注地听他舅舅唱歌。一曲终了,接下来是一首民歌,有人把話筒递给西西。西西推托不掉,便接了。
什么是惊艳?西西一开口才叫惊艳。有人喊道:“把原唱关掉!”在电脑上选歌的哥们儿说:“根本关不掉哇。”西西唱了一首歌就说啥也不再唱了。
我说:“西西你唱得这么好,是专业的吧?”西西叹息一声,给我们道出了成长往事。怪我八卦之心作乱,后来惹得西西眼睛泛潮。
西西的父母亲去世得早,他从小在舅舅家长大。舅舅老卢是个普通工人,但骨子里是个文艺青年,爱唱歌。他跟着磁带学,也学了不少外语歌,发音是用汉字注音的。他空怀成为歌唱家的理想,但却不是那块料,在一次厂里的文艺会演上惹得全场哄堂大笑,而后就偃旗息鼓了。也许是因为耳濡目染吧,西西从小就对音乐表现出了浓厚的兴趣,而且颇有天赋。老卢高兴坏了,发誓要把西西培养出来。
西西抽了一下鼻子说:“我舅舅为了让我不再走他‘自学成才的老路,在我上到高中后花钱请了声乐老师。而舅舅每天晚上下班后匆匆扒几口饭就背上吉他跑出去了,后来我才知道他在沿着路边的饭店卖唱。除此之外他没有别的赚外快的手段。他挣的哪儿是唱歌的钱呀?每一块钱都是失去尊严的搞笑钱。没办法,那时候家里钱不够用。”
西西说到这里说不下去了。
后来西西终于如愿考上了音乐学院,毕业后进了某省的歌舞团。老卢的理想终于在外甥身上实现了。为了报答含辛茹苦的舅舅,西西盘下一家饭店,改造成了东南亚风格。虽然他是出资人,但实际的经营和收益都交给了老卢。
老卢哪儿懂经营?饭店有个请来的店长撑着呢。老卢最大的兴趣还是唱歌。在自己的店里当驻唱歌手,谁还能剥夺他的尊严?
[责任编辑 王彦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