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急集合
2023-09-19汤斌
汤斌
新兵连的我们最怕紧急集合,半夜里的急促哨声能把心脏病吓出来。
第一次紧急集合时我刚到部队不久。那天中午,突然的哨声让我们晕头转向,通讯员大喊:“紧急集合,赶紧打背包到操场集合。”等我们手忙脚乱地打好背包跑到操场,已过去半个小时。连长走到我们面前,拉拉这个的背包,又拽拽那个的衣服,说:“你们这能上战场?回去练!下次不能再这样了,否则……”否则什么,他没说。
第一次紧急集合是在白天,我们并没感到紧张,第二次却改在了夜间。晚上九点半熄灯,我们钻进被窝还没入梦,就被哨声惊醒。黑暗中有人把棉裤穿反,背包捆成啥样谁也顾不上。集合完毕,连长一声没吭地带我们跑出营房,沿着一条山路奔跑。这里三面环山,山路坑坑洼洼。没跑出一里地,许多人的背包就散了,有抱着的、拖到屁股上的,更可笑的是有人把被子围在脖子上。回到营房,连长指着我们,说:“就这样稀稀拉拉啥时才能成为合格的兵?”
连长大名刘亮清,河北保定人,一米七五的个头,皮黑,清瘦,二十七八岁,面相凶。他是从基层连队抽调来的。
新兵连以队列训练为主,看似简单,却能培养军人的素质和毅力。连长要求严,中途休息不许坐,只能在操场边活动腿脚。谁要是违反了,轻则点名批评,重则罚你围操场跑五圈。这倒没啥,可他三天两头搞紧急集合,真让我们有点儿吃不消。
我所在的新兵连位于张家口某小镇,那里的风像刀子。深更半夜,刘亮清带我们在呼啸的北风里跑上一两个小时,内衣汗湿了,可帽檐和眉毛上却结满了白霜。刘亮清说:“军人要有不怕苦、不怕死的精神,才能百炼成钢,才能保卫祖国的安全、人民的安宁。现在吃苦流汗,就是为了战时少流血。”他的话铮铮有力,让我们热血沸腾。
班里有个兵叫王海,是那种“操蛋”兵,大错不犯,小错不断,暗地里喜欢耍点儿小聪明,训练间隙休息时他偷偷坐在树后面,以为连长看不见,结果……夜间他怕紧急集合,很少脱衣睡觉,被连长逮到过几次。他沒少挨连长批评,没少被罚围着操场跑。我们说他活该,他说连长简直就是大军阀。我们说:“你小心点儿,让连长听见了有你好果子吃。”他说:“我才不怕他刘亮清。”他口齿不清,把“刘亮清”说成了“刘狼心”。我们指着他:“你完蛋了。”他愣了下,说:“他本来就狼心狗肺。”
后来,我们就背地里喊连长“刘狼心”。
王海虽“操蛋”,干工作却兢兢业业。不管排里班里的任务,他都能按时完成。连长赏罚分明,表扬了他,他便飘飘然。连长说,不能翘尾巴,要谦虚谨慎,再接再厉。
这天是星期六,天阴沉沉的,偶尔飘几片雪花。晚饭吃肉包子,我们兴高采烈,可刚吃到一半,便响起紧急集合的哨声,刘亮清喊:“只带枪,操场集合。”两分钟不到,队伍集合完毕,刘亮清指着不远处的山,说:“那上面隐藏着一股‘敌军,上级命令我们务必在天黑前把他们消灭掉。”
望山跑死马!我们跟连长一路狂奔,到山下时暮色渐浓。
山高,杂草丛生,怪石凌乱,山野被暮色紧紧包裹着。有人摔倒,有人衣服和手被树枝划破,但大家都顾不上疼,直往山上冲。然而,搜遍整个山头也没看到“敌军”的影子。天黑透了,刘亮清集合部队,轻描淡写地说了句:“今天表现不错。”
又被骗了。下山时,王海一肚子牢骚,说:“刘狼心真是狼心狗肺,平白无故拿我们消遣。他从山上滚下去该多好,省得我们成天提心吊胆。”
“那可不一定。”有人接了王海的话。一看是连长,他顿时傻了眼。连长微笑着说:“我恐怕没那运气。你们要是不累,我再陪着你们爬一次,看能不能从山上滚下去。”
我们谁都没敢吭声。
回到营地,全连在操场列队,王海躲在队伍的最后,生怕被连长看见。可那天连长没批评他。天下起了雪。今夜应该相安无事了,我们都这么想,王海也脱光衣服钻进了被窝。谁知到了下半夜,通讯员推开我们班的门,压着嗓音喊:“快起床,紧急集合。”他的话音刚落,王海愤怒地吼道:“出去!”通讯员的声音也大了:“连长在操场上等着呢!”这时,排长也来催。我们快速打好背包跑到操场上,发现只有我们一个班。正纳闷儿,连长说:“跟我来。”
夜黑得伸手不见五指,西北风卷着雪粒打在脸上似针扎。我们一路狂奔,分辨不出东西南北。王海的背包散了,背一半抱一半,跑起来比别人吃力。他耍起了小聪明,悄悄溜出队伍,想等我们返回时再溜回来。可他的如意算盘打错了,我们没按原路返回。回到营房,刘亮清说:“现在肯定有人在骂我狼心狗肺。哈哈,王海,站出来骂我几句。”他一连叫了几声也没听到王海应声,我们这才发现他不在。“王海呢?”连长问。我们说不知道,天黑谁也没在意。
“这个王海!”连长生气了,“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大冷天的别把他冻坏了。一排长,你带几个人原路返回,剩下的跟着我。”
兵分两路,一路走一路喊,喊声被风撕得粉碎,却听不到王海的回应。连长的手电光穿透了厚重的夜幕,光柱里飞舞的雪花像夏天的蚊蝇。刘亮清说:“找仔细点儿,特别是坑坑洼洼有草的地方。”我们下到路边草丛中,找了近一个小时才找到王海。他蜷缩在土坑里,裹着被子,雪花落了一身。刘亮清问他:“还能走吗?”他哆哆嗦嗦地站了起来。
回到营地,天快亮了,刘亮清说:“二班上午休息,王海写份检讨交到连部。”
那天上午我们睡得正香,紧急集合的哨声又一次响起。这次不是训练,而是附近村子里有个放羊人一天一夜没回来,村主任请我们帮着去山里找。我们虽有一百多号人,分散在山上也是杯水车薪。
我们三两人一组,在沟壑、杂树丛中搜寻。王海和我一组,这次他没发牢骚,找得特别认真,只要发现可疑迹象,就不顾一切地奔过去。我俩一会儿下山沟,一会儿钻树丛,累得我气喘吁吁。我说:“这是在大海捞针。”王海也是一脸茫然。“还找吗?”我问他。
“找!”王海说得坚决,然后朝不远处的山沟走去。我跟着,雪已没到膝盖。站在沟沿向下看去,密布的杂树没在雪中。这时我好像听到了微弱的呼救声,四下观望并未看见人。我对王海说:“好像听见有人呼救。”王海说:“下去看看。”便朝沟底冲去。我俩找了好半天,才在一处崖石边找到了放羊人。他奄奄一息,棉裤上全是血,估计是从山上摔下来的。王海叫了几声“老乡”,他只是翻了下眼皮。王海解开棉衣扣,把放羊人的手放在胸口,并把他紧紧抱在怀里,回头对我说:“快去找连长。”我犹豫地问:“你……行吗?”他几乎在吼:“不要管我,救人要紧!”还真有英雄的气势。
等我领着连长赶到王海跟前时,他的脸冻得发青,话都说不出来。
这次王海表现不错,刘亮清当场给他嘉奖,还说要向上级给他做立功请示,这在新兵连可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
[责任编辑 冬 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