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优势传递:家庭资本与教育成就

2023-09-16施超

世界教育信息 2023年8期

摘   要:阶层优势如何透过不同类型的家庭资本实现传递,是教育不平等研究的核心关切。文章通过梳理国外以家庭资本为取向的教育阶层化研究,发现不同研究路径的共同努力:大量两代人研究框架都强调处于优势阶层的家庭能通过经济资本、社会资本和文化资本的多元作用机制,促成子代教育成就优势的再生产。与两代人框架相比,多代人视角有助于更全面地理解子代的教育成就。近年来,多国多世代研究框架证明了祖父母在教育分层过程中的影响,但其结果的模糊性和中国经验的适配性表明,探索对中国多世代家庭资本之教育效应机制的理解尤为迫切。

关键词:家庭资本;教育成就;优势传递;教育阶层化;多世代

中图分类号:G459         文献标志码:A         DOI:10.3969/j.issn.1672-3937.2023.08.02

厘清家庭背景在教育中如何发挥作用,是教育不平等研究的核心关切。社会学家长期以来对以父母的社会经济地位为代表的社会出身与个人的教育、职业成就之间的关系感兴趣。继以家庭背景来解释教育成就的布劳—邓肯模型和威斯康星模型[1]以后,大量研究都指出,家庭社会经济地位对子女的教育成就有显著影响[2][3]。本文从皮埃尔·布迪厄的“资本的形式”框架出发,梳理国外关于不同类型的家庭资本(家庭背景的不同因素)与子女教育成就之间关联的实证与理论研究,以更好地关照中国经验,推动当代中国教育公平与社会分层研究的深化发展。

一、资本的形式

不同于卡尔·马克思的劳动价值论的资本概念,也不同于在“物”的层次上看待投资问题的经济学的资本概念,布迪厄的研究焦点集中在施为者①如何在竞争的场域中通过各种策略获取利益,以及他们如何在采取行动的同时不知不觉地再生产社会的结构。[4]布迪厄在《资本的形式》中指出,“资本是累积的劳动,当这种劳动在私人性,即排他的基础上被施为者或其小团体占有时,这种劳动就使得他们能够以具体化的或活的劳动形式占有社会资源”。[5]布迪厄反对把一切都化约为经济学的经济主义,他强调实践经济科学需要致力于考察各种形式的资本并证明其中的法则。在他看来,资本可以表现为四种形态:经济资本、社会资本、文化资本和象征资本。这里的经济资本不仅包括可以立即、直接转化为货币的资本(如金融财富),也包括制度化了的财产权(如房产),因此按照布迪厄的框架,很多社会分层和代际流动的研究模型仅将职业和收入作为社会经济背景的衡量指标是不够的,还应考量其他财富作为经济资本的中心地位。

历史上对社会行动的描述和解释有两大知识流派:一是只强调行动原则(即效用最大化)而忽视规范、人际信任、社会网络的重要作用的经济学流派;二是强调环境塑造行动而忽视“行动的引擎”(没有内在的行动源泉和目标)的社会学流派。因此,为了对这两大流派进行修正,有社会学家提出了新的概念工具——社会资本——不仅引入了理性行动原则,而且在分析过程中不抛弃社会组织和社会现象。布迪厄的社会资本概念是指“实际的或潜在的资源集合体,这些资源与对某种持久性网络(network)的占有密不可分,这一网络是大家共同熟悉的、得到公认的,而且是一种体制化关系的网络,与某个团体的会员制相联系,它从集体拥有的资本的角度为每个会员提供支持,提供为他们赢得声望的‘凭证(credential)”。[6]布迪厄认为,施为者占有的社会资本数量取决于他能有效运用的网络规模,以及网络中与之联结的每个施为者所占有的资本数量。[7]

随后,詹姆斯·S.科尔曼对社会资本的内涵进行了扩展,他指出社会资本由其功能来定义,“它不是一个单一的实体,而是各种不同的实体。它们都由社会结构的某些方面组成,它们同时促进结构内行动者(无论是个体还是组织行动者)的某些行动。像其他形式的资本一样,社会资本是生产性的,使某些目标的实现成为可能”。[8]社会资本存在于行动者之间的关系之中。例如,朋友、家庭、社群关系及其信任对商人交易的重要作用,学习圈对学生学业成绩的意义,非正式社会资源对职业流动的重要作用等,这些资源都构成了行动者的社会资本。那么,到底是社会关系的什么构成了对个体有用的资源?科尔曼提出了社会资本的五种具体形式。第一种是结构的义务、期望和可信度。如果甲为乙做了什么并相信乙将来会回报,这就建立了甲的期望和乙的义务,该“债务”可被视为甲方持有的信用凭证,由乙来履行。如果甲持有大量此类信用凭证,对于与甲有关系的人来说,这与金融资本是直接的模拟。第二种形式是信息管道,即社会关系中固有的信息潜力,信息在为行动提供基础方面很重要。第三种形式是规范和有效制裁。当一种规范存在并且有效时,它就构成了一种强大的(有时脆弱)的社会资本形式。例如,禁止犯罪的有效规范使人们可以在夜间的城市自由行走。第四种形式是社会网络的封闭。由于规范产生于试图限制消极的外部影响或鼓励积极的外部影响,但在许多存在这些条件的社会结构中,规范并不存在,原因就在于社会结构缺乏封闭性。第五种形式是可用的社会组织,在多重社会组织中,人们在不止一种背景下联系在一起(邻居、同事、父母、宗教信徒等),多重关系允许一种关系的资源被挪用于其他关系,有时,资源仅仅是信息。例如,两位邻居交换关于他们同班孩子活动的信息。[9]

文化资本是布迪厄最早用来解释阶级背景与学术成就关联的资本形式,也是之后很多社会学家进行教育阶层化研究的理论基础。虽然布迪厄并没有给文化资本下一个明确的定义,但他区分了文化资本的三种表现形态:一是具体化的文化资本(embodied state),即文化、修養的形式,代表着精神和身体的持久“性情”(dispositions),这种形式的文化资本预先就设定了必须由投资者亲历亲为,无法通过礼物或馈赠、购买或交换来及时传递,也正因如此,文化资本的代际传递成为资本继承性传递的最佳隐蔽方式;二是客观化的文化资本(objectified state),即在物质或媒介中被客观化的文化商品,如绘画藏品等;三是体制化的文化资本(institutionalized state),即学术文凭的形式,可以用教育成就来衡量,能赋予其拥有者一种约定俗成的合法性保障价值,教育成就也因此确定了可以在劳动力市场进行交换的金钱价值,使得文化资本可以顺利转换成经济资本。[10]近几十年来,文化资本的概念范围不断扩展,除了学历文凭、文化藏品,还包括高雅文化活动、家庭教养等。因此,文化资本可被视为处于不同社会阶层的个人或群体用来促进相对社会优势的一种手段,或是一种可以用来交换其他经济资本或社会资本的广义货币。

在布迪厄看来,不同形式的资本之间可以相互转换,而这种转换与代际传递会在子代身上复制阶级特定的“惯习”(habitus),从而促进资本的再生产和在“社会空间”占据位置(即阶级优势)的再生产。[11]例如,拥有雄厚经济资本的家庭可以通过教育投入和课余时间的投入获得文化资本,文化资本丰厚者或许可以通过“学而优则仕”获得社会资本和象征权力,反过来,社会资本强大者也可通过网络资源致力于寻求更多的文化资本和经济资本。

二、家庭经济资本与教育成就

一直以来,教育社会学关注以父母的职业、收入为代表的家庭社会经济背景对子女教育成就的影响,大量研究证明,前者对子女教育成就有显著正向影响。例如,卞勇洙及其同事在韩国的实证研究发现,家庭社会经济地位对父母客观化的文化资本、儿童具体化的文化资本和学业成绩都有积极影响。[12]阿德里安·E.拉夫特里和迈克尔·豪特的最大维持不平等模型(Maximally Maintained Inequality)指出,即使是教育扩张以后,社会出身和教育之间的升学率和优势比在不同队列中依然保持不变(不到10%的农场工人和非技术非农场工人的孩子进入中学教育,而80%以上的高层专业人员和管理人员的孩子进入中学教育),阶级障碍并未消除。[13]塞缪尔·R.卢卡斯的有效维持不平等模型(Effectively Maintained Inequality)表明,家庭背景对学生的轨道安置很重要,家庭背景优势始终有助于将儿童从不利的离散位置“转移”到有利的分层课程位置中,即使社会背景效应的增量可能很小,但它仍然是有效的。[14]因此,无论哪种方式,社会经济地位优势似乎都在有效、持续地为孩子提供保障。此外,家庭社会经济地位显著影响子女教育机会,进而影响学业成就的结论也得到了很多中国实证研究的支持。[15][16][17][18]

然而,社会学的传统地位获得研究在分析儿童教育获得时,通常是评估父母职业、收入和教育的作用。[19]这种做法后来被批评忽视了个人背景中的重要因素——财富。塞缪尔·鲍尔斯指出,财富在这些模型中的缺失可能会导致对社会不平等在地位获得中的整体重要性的偏见[20];约翰·C.汉丽埃塔和理查德·T.坎贝尔认为,传统分层文献忽略了对财富的衡量,尽管大多数社会学家都认为财富是权力的重要来源[21]。直到近二十多年来,财富(经济资本而非仅仅收入)作为社会分层研究的一个重要维度才开始吸引更多的实证研究关注。[22][23]财富之所以不同于其他家庭背景因素(如父母的职业和收入)的原因在于它具有更高程度的持久性:财富倾向于捕捉多代人产生的优势,因此最强烈地结合了之前的不平等和社会排斥的历史。继拉塞尔·W.拉贝格最早发现了父母的财富与孩子的教育(扣除其他社会经济背景指标)有关后[24],道尔顿·康利提供了证据,证明父母的财富和孩子的大学入学率之间存在实质性的独立联系[25]。其他几项美国的经验研究也记录了父母的财富与孩子的学业成绩之间的实质性联系[26][27][28],或与孩子的教育获得之间的实质性联系[29][30][31]。

关于家庭经济资本何以能对子代的教育成就产生实质性影响,马丁·哈尔斯泰及其同事分析了三种可能的作用机制。一是购买机制。经济资本在代际过程中最直观的功能就是可以购买各种商品和服务,包括能支持學习和教育成功的商品和服务。其最主要的购买功能是投资学区房。[32]此外,家庭经济资本的典型部分——房屋所有权,通常可以为儿童提供安全稳定的学习环境[33],也有助于减少儿童的问题行为[34]。二是保险机制。经济资本除了实际使用功能——购买,另一个有效机制就是其潜在的使用功能——为各种类型的“失败”提供保障,如通过替代收入减少不确定的风险。经济资本提供的风险保障可以使冒险行为的潜在成本更低,从而让家庭的教育决策更多地基于孩子的兴趣和优点而非外部约束,如对人力资本投资回报的计算所带来的限制。三是规范机制。这是指经济资本在促进重教育规范(pro-education)方面的作用。由于在现代社会,精英社会地位的代际稳定性已经没有了世袭保证,鉴于经济资本和文化资本之间的可转换性,富裕家庭倾向于强调通过高等教育来增加其后代保存家族财富的能力。这意味着,通过维持“进一步教育是可能的”这一观念的社会化,即使是中等富裕的家庭也会产生一种教育权力感。[35]并且,中等财富水平的家庭可能出于工具性动机而支持重教育规范,类似于最富裕家庭可能会投资于他们最终继承人的资产管理能力一样。此外,教育上的成功也有助于获得更稳定的工作和收入,有助于找到工作和收入前景同样稳定的配偶。因此,培养对教育的规范性取向是一个合理的策略,即使是中等的经济资本也可以代代相传。[36]

三、家庭社会资本与教育成就

除了经济资本的传递有助于子代的教育获得外,家庭中的社会资本也能对子代的人力资本(以教育为代表)创造良好条件。科尔曼强调,家庭的社会资本是子女和父母之间的关系(当家庭包括其他成员时,也包括与他们的关系,如祖父母)。也就是说,如果家庭成员拥有的人力资本没有嵌入在家庭关系中的社会资本的补充,那么即使父母拥有再多的人力资本都与孩子的教育成长无关。“儿童能获得的家庭内部社会资本既取决于成人在家庭中的实际存在,也取决于成人对儿童的关注,成年人的物理缺失可以被描述为家庭社会资本的结构性缺陷。”[37]因此,在科尔曼看来,即使成年人身体/物理上在场,如果孩子和父母之间没有牢固的关系,家庭中也缺乏社会资本。这就意味着无论父母身上存在多少以教育为主要形式的人力资本/文化资本,孩子都不能从中受益,因为社会资本流失了。

除了家庭内部的社会资本外,科尔曼还强调家庭外部社会资本的重要性。对年轻人的发展有价值的社会资本也可以存在于由父母的社会关系组成的社群之中,在这种关系结构所表现出的封闭性之中,以及在父母与社群机构的关系之中。这种家庭外部的社会资本可以通过“代际封闭”来检视孩子的表现。例如,由于搬家孩子换学校的次数,对于经常搬家的家庭而言,已构成的社会资本关系在每次搬家时都会被打破;又如,科尔曼对一些高中的研究发现家庭外部社会资本可以有效减少子女的辍学率,改善其学习表现。[38]实际上,这还是强调社会网络中的关系、信任和规范。周敏及其同事在对洛杉矶不同族裔新二代的社会流动路径研究中发现,基于优势代际传递的结果,与越南和墨西哥的同龄人相比,1.5代和第二代中国人表现出更高的教育水平、职业地位和收入。周敏分析这一独特的亚洲模式有两个主要原因,一是来到美国的中国父母人力资本(以教育程度为指标)雄厚,家庭条件优越,对孩子的教育期望高,因此对孩子的教育优先投资;二是亚洲移民社群为补充美国教育提供了有形的资源,如社群父母互相辅导孩子学习,共同监督孩子以防止出现违法犯罪行为等。[39]

由此可见,拥有雄厚经济资本和社会资本的上层阶级家庭可以通过直接投资教育和横向链接资源、网络的方式为子代的教育保驾护航,从而致力于子代的向上流动或维持相当水平的教育成就,实现优势的代际传递。而相比之下,家庭的文化资本对于维持教育阶层化的作用具有更强的隐蔽性和持久性。

四、家庭文化资本与教育成就

大量实证研究都支持文化资本对教育成功的积极影响。从保罗·迪马乔开始,一系列的定量研究发现,文化资本的投入与子女的学业成绩或教育成就正相关。[40][41][42][43][44]例如,迪马乔通过对美国高中生的民族志的研究,评估了“地位文化参与—文化资本—学生的高中成绩”之间的影响。研究发现,在控制了家庭背景和测试能力后,文化资本与高中成绩呈显著正相关。[45]

阶级如何影响家庭运用文化资本促进子代的教育成功?安妮特·拉鲁在《家庭优势:社会阶层与家长参与》(Home Advantage)中详细描述了社会阶层在教育机制中的区分运作,证明了家长对学校教育是否进行干预以及如何干预,与儿童的学业成绩是有关联的。拉鲁发现,放任孩子自由成长一般只发生在美国低社会阶层/劳作阶层的家庭中,这些家庭的孩子通常靠自己的能力、勤奋和性格获得学业上的成功,获得高教育成就的可能性不高。而美国中产阶层的家长特别重视孩子的学习,他们不仅关注孩子在家的学习行为和习惯,而且试图影响孩子在学校的经历和结果。例如,积极参加学校活动和会议,充当学校志愿者,教导监督孩子的功课,送孩子参加校外培训班。最为关键的是,他们会在日常生活中有意识地引导孩子主动思考,带领孩子参加各种社交活动以培养其自主适应能力,形塑区分于工人阶层的独特的社会惯习。[46]中上阶层家长的这些期望、行动和惯习背后,有使阶层优势保持延续性的社会结构的作用,从而导致代际之间教育不平等的再生产。拉鲁通过详细描述家长激活文化资本的努力以让子女顺应教育组织的评价标准,丰富了文化资本概念的解释内涵。

拉鲁早期的研究仅聚焦于家庭教育的局部画面——家校互动,而她后期的《不平等的童年:阶级、种族与家庭生活》则给出了家庭教育的全景画面,从孩子的日常生活组织、语言的使用和家校互动三个逻辑递进的方面,进一步指出了阶层地位、文化资本确实塑造家庭教育的策略逻辑。拉鲁发现,不同阶层的家庭教养文化逻辑呈现显著的差异。中产阶级家庭秉持“协作培养”(concerted cultivation)的文化逻辑,强调“优越感”在孩子心中的生根发芽,强调让孩子参加有组织的课程活动,在家中发展孩子的语言和说理能力,并对孩子的学校教育进行主动干预以获得双重收益。而工人阶级和贫困阶级家庭秉持的是“成就自然成长”(accomplishment of natural growth)的文化逻辑,他们认为孩子的发展应该是自然展开的,并不注重协作培养,倾向于给孩子下达指令(直接告诉孩子应该做什么),也并不注重为孩子安排校外课程,更多期待教育工作者承担领导的角色,即这些家长的教养逻辑与教育机构的标准并不是同步的。这样,中产阶级家庭培养出来的孩子获得了优越感,而工人阶级和贫困阶级家庭的孩子在学校体验中得到的是疏远感和局促感。[47]这就是中产阶级家庭在文化资本中传递给孩子的差别优势,优势地位家庭的培養策略似乎更能将其资本变成利润。

杰西卡·M.卡拉克认为,拉鲁(2011)的研究缺陷在于预设了儿童基于阶层的行为会自动出现以响应父母的育儿实践。因此,卡拉克通过纵向民族志研究了父母如何积极地给子女传递阶级文化,以及这些过程如何复制不平等。研究发现,中产阶层和工人阶层的父母关于适当的课堂行为表达了相反的观念,这种观念塑造了父母的文化指导努力,而这些努力激活儿童产生基于阶层的问题解决策略,这种策略会在学校产生分层收益。具体来说,工人阶层的父母通过“约束”逻辑强调“没有任何借口”的问题解决方式,鼓励孩子不寻求帮助以尊重教师的权威。这导致工人阶层的孩子也激活了“没有任何借口”的问题解决策略,很少在学校主动寻求帮助。而中产阶级的父母通过“权利”逻辑来理解课堂互动,采用“通过任何手段”的方式解决问题,积极要求学校的支持,中产阶层家长也积极督促孩子与教师协商寻求帮助。最后,“通过任何手段”促使教师迅速认识到学生的问题并立即提供帮助,从而使得中产阶层学生通常比工人阶层的学生更快、更准确地完成任务。由此可见,父母的激活差异促进了教师的分层响应,从而在学校造成不平等的优势。[48]

相比较拉鲁,卡拉克的贡献就在于不仅将家长的教导努力与儿童激活基于阶层的行为联系起来,表明儿童使用他们在家学到的东西来管理学校问题,还通过将家长的教导与他们在学校的差别获益挂钩,解释了教师对儿童解决问题策略的反应如何影响他们获得成功的机会,通过追溯收益的起源阐明了父母和儿童的主动过程一起复制了教育不平等。

总体而言,关注文化资本对子代教育成就影响的研究都倾向于认为中上阶层的家庭教养要明显优于下层家庭,但这些研究的不足之处在于,现实中的家庭教养可能并非简单的非此即彼的“二元”关系,中产阶层和工人阶层内部也存在教养差异,并且高阶层家庭的教养方式也并不必然全都比低阶层家庭更有利于子女的教育成果。[49]

五、家庭优势的多代效应:祖父母的影响

上述各项研究分别考察了各种类型的家庭资本对儿童教育成就的影响,但都是以父母的经济资本、社会资本和文化资本作为家庭资本的衡量指标。近年来,已有学者开始指出两代人框架的局限性,认为还应考虑祖父母甚至更远的祖辈在教育和社会分层过程中的影响。[50][51]与前述两代人的研究框架相比,多代人视角有助于更全面地理解子代的教育成就。虽然父母是直接影响子女教育成功的家长,但大家庭,尤其是(外)祖父母也可能独立地影响孩子的教育。但是,关于祖父母的独立影响的研究成果并不多,观点也并不统一。[52][53][54]

在经济资本方面,有研究发现祖父母的财富影响会延伸至孙辈的财富。[55]少数研究也开始考虑多世代的财富对儿童教育的作用。例如,哈尔斯泰和普费弗使用瑞典的数据研究了祖父母的财富与孙子女教育成就之间的关系,研究发现,祖父母的财富与孙子女在九年级的平均绩点之间存在显著关联,而父母的社会经济特征和财富只是部分调节了这一作用。具体来说,祖父母财富对儿童教育有直接影响,即祖父母的财富直接超越了祖父母到父母和父母到子女的两代的传递过程。而且,金融财富或大量流动的财富,而非住房或其他房地产,是家庭财富预测儿童教育成就中最重要的组成部分。[56]由此可见,即使在瑞典这样一个相对平等的环境中,家庭经济资本的不平等也会对几代人之间的机会分配产生深远影响。

在社会资本方面,曾震和谢宇对中国农村的祖父母对孙辈教育的影响研究发现,只有共同居住的祖父母能显著增加孙辈留在学校的机会,而非共同居住的祖父母则不会产生这样的效应,因此,祖父母是否能影响孙辈的教育取决于是否多代同堂的家庭环境。[57]这也很好地验证了前述科尔曼所强调的嵌入在家庭内部的社会资本的作用。祖父母可以通过为孙子女提供管教和监督来直接对孩子的教育成就作出贡献。[58][59]

在文化资本方面,斯坦因·莫里国和麦斯·迈尔·耶格发现,祖父母的文化资本(衡量为他们的教育和文化参与程度)与孙辈的受教育程度有关。[60]姜以琳使用台湾青年项目(TYP)的数据探讨了台湾祖父母所受教育是否会影响孙辈的升学过程。结果显示,祖父母与父母的受教育年限之间的正向交互作用表明,祖父母的额外受教育年限对父母受教育程度高的学生比父母受教育程度低的学生更有利。父母处于较高和较低教育阶层的学生在上高中或大学的可能性上的差距,随着祖父母教育水平的提高而扩大,支持了祖父母的教育通过父母的教育加剧了教育不平等的假设。[61]这支持了教育结果的“增强假设”,即祖父母的教育程度能够增强父母教育程度对孙辈教育成果的影响。这意味着,祖父母的文化资本作为一种家庭内的社会资本,对这一社会资本的激活,需要父母具备一定的文化资本:受教育程度较高的父母可能会更好地利用祖父母的资源,最大限度地扩大他们对儿童教育的影响;而受教育程度较低的父母,因为他们的教育知识和信息有限,可能会阻碍他们有效调动祖父母的资源。这印证了阶级优势传递导致的教育不平等的再生产理论。[62][63]

上述各项研究证明了祖父母各种类型的资本与孙辈教育成就之间的积极关联,但同时也有一些研究并不支持这些积极效应。例如,美国的一项研究表明,在控制父母特征的情况下,祖父母的学历、职业地位和收入对孙辈的教育程度或职业地位的影响并不显著。[64]布莱恩·塞尔维·特勒尔对祖父母参与教育和儿童学业表现之间的关系进行了研究,结果也显示,当控制了儿童的智力水平,祖父母参与教育对儿童在学校的表现没有显著影响,祖父母抚养与孩子学业成绩之间的关系并没有预期的那样密切。[65]由此可见,关于祖父母对孙辈教育成就的直接影响的经验证据并不一致,需要更多的国别研究以进一步澄清祖父母的影响。

六、家庭资本与教育阶层化:总结与启示

本文在布迪厄“资本的形式”的理论框架下梳理了家庭资本与子代教育成就之间的关联与作用机制,发现了不同研究路径的共同努力:大多都强调处于优势阶层地位的家庭能将家庭各种类型的资本以持续、隐蔽或显性的方式传递给子孙后代,而子代也能自如地激活这些资本以成为家庭优势的合法继承者,从而促成子代教育优势的再生产。按照布迪厄的理念,每个家庭不同种类资本的使用与转换事实上就是不同阶层在社会空间中斗争的基本赌注,不同阶层的家庭每时每刻都在努力维持自己的优势地位或争取从下往上流动。但在这种斗争中,优势阶层的家庭为了保证他们的再生产而大力加强对教育系统的利用这个事实无疑大大强化了竞争,以前很少有低阶层和贫困阶层家庭进入教育成就(主要表现为文凭)的竞赛和竞争,但现在他们也被迫进入这种教育竞争。然而,事实上,在类似教育文凭这样的竞争中,弱势阶层的家庭可能“只是以被动的标志或陪衬物的身份加入了为占有区分属性而进行的象征斗争中”。[66]

系统梳理国外教育阶层化的研究是为了更好地关照中国经验。目前国内关于教育阶层化问题的研究较多聚焦在父母的社会经济特征(以教育、职业、收入为指标)对子代教育成就的影响上[67][68][69],近来也开始出现一些关于家庭社会资本和文化资本(如家庭教养)作用的研究[70][71],但关注广义经济资本(财富)影响的经验证据较少,尤其缺乏多世代框架的实证研究。

财富反映了数代人积累起来的家庭优势,因此只考察父母的作用会导致對经济资本重要性的评估产生偏差。在中国已然迈入老龄化的今天,大多数儿童就学期间,(外)祖父母仍然健在,这意味着财富还没有完全转移给父母。因此有必要考察(外)祖父母的经济资本对孙辈教育成就的影响。进一步的,如果祖父母的经济资本对孙辈教育的确有影响,那么是三种作用机制(购买、规范、保险)中的哪一种在发挥作用?中国强大的九年制义务教育体制,致力于消除进入基础教育学校的直接经济障碍,但“就近入学”原则下的学区房与义务教育并存,导致高质量学校的经济壁垒依然存在,因此可以假设经济资本的购买机制仍在发挥作用。此外,中国义务教育的普及和高等教育的扩张已然培养了公民通过教育追求社会地位的信念,规范机制理应也是有效的。鉴于中国社会目前依然存在一定的贫富差距,加上城乡之间、区域之间的社会结构差异较为显著[72],因此保险机制也不容小觑。这些假设都有待于系统的中国经验来考察其与我国是否适配。

上述关于祖父母效应研究结果的模糊性表明,将多世代的研究框架扩展到更多国家,尤其是西方社会以外的环境是很重要的。对不同社会环境下的多代影响进行研究,将有助于确定祖父母的影响到底是强是弱,还是可以忽略的背景因素。而研究多世代效应的一个富有潜在成果的环境就是中国等亚洲国家,在亚洲,大家庭的作用比西方更为突出。在中国的传统社会,理想的家庭结构是多代同堂的父系大家庭。即使是现代中国,多代同堂也是一种社会经济条件强化的实践。例如,都市地区的住房短缺迫使大家庭住在一起[73],女性的高就业率带来双薪家庭的普及,使得越来越多的祖父母在家中帮助提供儿童的照顾和教育工作。总体而言,中国的祖父母倾向于补充父母的存在,如果多代效应确实存在,应该可以在中国得到经验支持。因此,探索中国多世代家庭资本教育效应尤为迫切。

注释:

①布迪厄使用施为者(agent)而非行动者(subject),意为个体的行动没有那么独立自主,会受到结构的影响,但是个体的行动又有一定的弹力,甚至可以改变结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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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bstract: How to realize the transmission of class privilege through different types of family capital is one of the major concerns of the research on educational inequality. By reviewing foreign studies on family capital-oriented educational stratification, this paper finds the joint efforts of different research paths: a large number of two-generation research frameworks emphasize that  privileged class can promote the reproduction of their childrens academic achievement advantages through multiple mechanisms of economic capital, social capital, and cultural capital. Compared with the two-generation framework, the multigenerational perspective is helpful to understand childrens academic achievement more comprehensively. In recent years, a multigenerational research framework has demonstrated the influence of grandparents in the process of educational stratification. However, the ambiguity of the results and the adaptability of the Chinese experience show that it is particularly urgent to explore the mechanism of multigenerational family capital in China.

Keywords: Family capital; Educational achievement; Advantage transmission; Educational stratification; Multigenerational

编辑 朱婷婷   校对 吕伊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