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水尕庄
2023-09-06郭成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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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拉毛坐在北屋阳台上分拣鸡爪,她小心翼翼地把每一个鸡爪子翻来覆去地查看,只要发现残留的茸毛或皮屑,都要轻轻摘除掉,但白白胖胖的鸡爪子连一点儿瑕疵都没有,正面看,像一只只婴儿的小手一样白嫩,不知道这是第几遍淘洗了。
从日月藏族乡兔儿干集贸市场挑拣的时候,她已经知道这两斤鸡爪子是最好的,必须是最好的,她想。
拉毛用颀长的手一边清洗鸡爪子,一边透过阳台上的玻璃,望了望对面的大门口,没有人进来,更没有女儿那高挑的身影闪进来,老远就喊一声阿妈,像云彩一样轻快地飘到身边,扑闪着一双大眼睛,说一声,阿妈,我来了!每当这时,拉毛总会柔情百倍地将女儿搂在怀里拍几下。
她的眼睛扫到了东墙边摞成一排的白蒜种子。蒜种是装在铁锈红纤维编织袋子里的,平摞在支起来的两根松椽上,有四层约四十袋,由于上架时不太稳当,蒜摞的一头不知什么时候翻过来了,四五袋蒜种翻倒在水泥地坪上。拉毛其实早已看见,也不去管它,这些蒜种已经晾了好几天了,晚上用雨花布苫着,白天拿开,只要不下雨,碍不了事,等丈夫东明庭回来再说吧!
女儿回来还早呢,拉毛只是不由自主地想瞥一眼,也许是想看东明庭回来了没有?东明庭不到太阳落山也回不了家,药水河边有几块地,浇水的水沟和坝口被药水河的雪水冲坏了,水保站的工作人员用村里的小型挖掘机进行维修。东明庭家的一块地进水了,地里扯出几条一尺多深的涧沟,地沿的一段石墙也冲坏了,东明庭昨天已整修了半天。
几天前接到女儿东萱打过来的微信视频,说星期六要回家来,可把拉毛高兴坏了。自开学女儿去了格尔木的学校上班,一个多月没有回来过。前一段时间,拉毛老做梦,女儿不是调到更远的学校教学,就是孤零零地背着行囊出门旅行,走了好长一段时间,找不到回家的路……每次做梦,拉毛都从梦中惊醒,紧张得大汗淋漓。第二天赶紧给女儿打电话,女儿都会平静地说,怎么会呢?我这不是好好的在格尔木第二中学教书吗?拉毛和女儿通过话,才放下心来,拉毛又想,人们说睡梦是倒梦,说不定女儿就要回家来呢!
视频是女儿主动打过来的,拉毛感觉女儿的神情和以往有点不一样,不一样在哪儿,她一时半会儿也说不上。视频里的女儿留着披肩长发,前段时间说要去纹眉毛,果然纹了,一双毛茸茸的大眼睛呼扇呼扇的,比以前更加精神了。女儿在手机那头问长问短,问家里的蒜种准备得怎样了,今年准备种多少亩早蒜苗,迟蒜呢?又问今年宗家沟来旅游的人多不多?女儿东一句西一句地问,拉毛东一句西一句地回答。拉毛感觉这次女儿的思维跳跃得太快了,自己都跟不上了。这个问题正欲回答时,女儿又绕到另一个话题上去了,女儿好像压根儿就不想细听,这让拉毛觉得蹊跷,丫头今儿这是怎么了?说话扭扭捏捏、躲躲闪闪的,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全没了平时的直爽和调皮。
这样捉迷藏、猜谜语一样聊了多半个小时,拉毛隐隐约约猜到女儿东萱可能要说到自己的个人问题了。
女儿的终身大事,是一家人这几年格外关心的事情。拉毛曾多次叫东萱和身边的同事们处好关系,有合适的找一个,她却不在意,说一来没有合适的,总不能随随便便找个人将就吧?二来参加工作才三四年,还是把主要精力放在教学工作上为好吧?
拉毛说,工作和交男朋友也不矛盾呀?
拉毛说多了,女儿就赶紧转移话题,半天后才意识到是被女儿绕到了一边,赶紧唠叨一声女儿,找回一点面子。这事儿让拉毛两口子干着急,有劲儿也使不上!曾托过几个投心点的亲戚朋友留意一下,有合适的男孩,给介绍一下,也没有下文。当然,这件事儿还不能大张旗鼓地到处拜托人,让人们知道了,在药水尕庄这一带,是比较丢人的事儿。
拉毛预感到女儿的个人问题可能有了一些眉目,却不点破,她要让女儿亲口说出来,但视频里的东萱绕来绕去就是不说,聊了快一个小时了,拉毛假装说自己还有点活儿要干,先忙活去了,手机里女儿顿了顿,急促地央告道,别别,先别走啊,我亲亲的阿妈,我还有事儿要向你们二老禀报呢!
拉毛知道女儿快耐不住了,说,这死丫头,是不是有对象了,你已是大姑娘了,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拉毛终究没有沉住气,先说出来了,心里直骂自己。
阿妈,我的好阿妈呀,那个人说星期六要来药水尕庄家里看望你们。东萱面目绯红,撮一下嘴,撒娇着说。
哪个人?谁呀?他来看我们什么呀?拉毛装着不懂的样子反问。
就是,就是那个,那个我认识的人!东萱不好意思地说。
你认识的人多了,我们有什么好看的?拉毛故意引姑娘开心,莫非……
是啊,是給我介绍的对象呗!东萱终于羞涩地说了出来。
我的天啊,拉毛惊讶地说,你真的谈对象了吗?以前怎么一点消息也没有透露过,猛扎扎一个猛兔儿上墙,你想惊死我们啊!拉毛佯装生气,盯着手机里的东萱。
也不是,只是前些时间还不确定,也不知道他们家里的态度,就没有给你们说,阿妈你不要见怪啊!东萱再一次停了停,长吸了一口气才说,这次是他们家里的大人们也要来看望你们的。
拉毛再次惊掉了下巴。这死丫头,不到一定时候,还对亲娘老子保密,唉!也不知道这男方是个什么情况啊?
东萱将对象的情况简单介绍了一下,小伙子叫宋凯,同行,他家在格尔木炼油厂,父亲是石油工人,母亲是家属。俩人又说了一阵子话,挂了手机。拉毛又是高兴,又是担心,赶紧打电话把这消息结结巴巴地告诉了丈夫东明庭。东明庭听到女儿对象的消息,只说了一句,哦,知道了!这让拉毛感到有点不高兴,心想东明庭听到女儿将要带对象回家面见父母,一定会很关心这件事,想知道更多细节,知道得越详细越好,至少会多问几句吧,谁知他对这件事态度平平,像拉毛在说小河台台上冷尕姐家的事情一样漠不关心,甚至有些冷漠,这在平时是不可能的啊,就是别人家的事情,也会关心一下,多问几句,今天怎么会这样啊!
拉毛越想越想不明白,轻轻叹口气,嘟囔一声,看晚上怎么收拾你!
洗完鸡爪,拉毛把鸡爪盛在一个漏盆里滤水,又开始洗猪蹄。她一边洗一边想,东萱是药水尕庄走出去的大学生,在省城的一所师范大学读了四年书,毕业后考到格尔木一所中学当老师,给学生教语文。养女儿像娘,这丫头,长得标致,尤其是皮肤显得白白嫩嫩,白里透着红,她吸取了拉毛家族里如月脸盘、高鼻梁、大眼睛的藏族特有的容貌特征,也遗传了东明庭高个笔挺的身材,正应了流传在河湟谷地的一句俗语:贵德的软儿,享堂的瓜,湟源的美女人人夸。只是拉毛觉得东萱还有些傻里傻气,她面对一教室的小脑袋瓜子,是怎样上课的呢?一天好几节课,她是怎么一刻不停地讲下来的呢?都说些什么呢?这是拉毛脑子里存在了好长时间的一个问题,每次得想老半天,总是想不出来。
她又向大门口望了一下,不由自主地笑了。
2
拉毛所在的村庄叫药水尕庄,尕是青海方言,意为小,之所以叫尕庄,是因为村子很小,过去小,现在也小,全国这样小的村庄已很难见到了,药水尕庄现有69户人家,201人,是一个坐落在日月山下湟源县城东南约18公里处药水河北岸的袖珍村庄。药水尕庄背靠日月山东段余脉延伸出来的连绵山峰,山中沟壑纵横,其中有一条深沟,叫宗家沟,是传说中西王母原始部落重要的活动场所,药水尕庄是宗家沟口一个不起眼的小村庄。
药水尕庄主要以种植业为主,兼营养殖业。种植传统的小麦、青稞、油菜籽、豌豆、蚕豆、洋芋等农作物,因地处祁连山支脉日月山脚下,海拔较高,小麦长势欠佳,青稞收成不好,近几十年来,种植经济作物蒜苗的农户越来越多。传统养殖也是药水尕庄的特色之一,村庄离山近,里面草场宽广,山中据说有108个大小不一、形状各异的天然石洞。自东明庭记事以来,常常跑到近一些的石洞里玩耍。有的是天然的好羊圈,在洞口前垒砌一道石墙,中间开一个口子,安个木栅栏做门就行。有的地处高处险峻地方的石洞被一些僧侣略作修整,成为闭关的静房。
岁月悠长,天地不老,唯留下岁月消融后一层层的苍黑……后来,这些天然石洞被研究昆仑文化的专家们发现,经过数年的论证,被界定为古籍中记载的西王母石室。
2016年,青海西王圣母旅游文化开发公司开发宗家沟旅游业时,全村六十多户人家从半山腰整体搬迁至山脚西倒一级公路旁边比较平坦的台地上,成为湟源县整村推进、异地搬迁的一个新村,新村和药水峡更近,更名副其实了。
从西宁出发,沿西倒一级公路向西行进,经过河湟重镇多巴,进入被誉为“海藏咽喉”的湟源东峡,过湟源县城,继续向西南行十八公里,会看见右侧群山叠翠,衣褶一样的山口处,如接受检阅的列队一样,矗立着三列五排齐整的农家小院,整齐划一的院落,一样的院墙,一样的门面,每家每户门前宽敞的水泥硬化路巷道,一盏盏路灯整齐地排列着,这便是药水尕庄。
村口是一座青石板堆砌而成的藏式碉楼状无顶山门,进入山门,一条水泥硬化路穿过新村,通向宗家沟,这条路也是进入宗家沟景区的主要通道。每年旅游季节,一些具有寻根情怀的人从四面八方来到宗家沟寻根问祖,这里也成为游人踏青游览的好去处。
近水楼台先得月。药水尕庄的人们抓住时机,在进入宗家沟的公路两旁摆摊设点,出售一些农副产品,挣些外快,农活、生意两不误。
每年“五一”节过后,游客逐渐多起来,一辆辆私家车和旅游大巴沿着西倒一级公路从西宁方向鱼贯驶来,穿过药水峡1号2号隧道,在药水尕庄右拐弯进入山门,朝宗家沟驶去。有的车也会停在路边,从车里下来几个人,东望望、西瞧瞧地转腾一会儿,顺便光顾路两边小摊,看看有没有心仪的东西。一般情况下,城市来的客人对一些摊位上摆放的琳琅满目的旅游纪念品不屑一顾,他们知道这些东西在全国各地的旅游景点上都有,以前也常买,拿回家就有点后悔,他们甚至知道这些小物品的批发市场价。要从这样的游客身上挣到一毛钱,那比登天还难。
不过,他们既然停下来想看一看,也有他们想看的东西,拉毛现焜现卖的焜锅馍馍常常成为这类游客们的目标。
得知了女儿带着对象一家人前来拜访的消息,拉毛两口子既兴奋又紧张,思前想后,考虑了一夜。在药水尕庄,这样的事情还没有听说过。
一般情况下,两个青年情投意合,先偷着各自到对方家看一下,熟悉一下,两人处得差不多了,再通知自己的家长,待到水到渠成、谈婚论嫁时,由家长出面,做一些结婚前的准备工作,虽不再强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些老规矩,但邀请媒人,举行一些礼仪揆程还是不可少的。这里也是有名堂的,一般是女方携家长先到男方家,叫“浪家”,看看男方的家庭条件,看看男方家里人,感觉一下家庭氛围,以显示女方的尊贵。满意了,再往下走一步,男女雙方商议选定吉日,男方到女方家办第一道手续,叫做“自愿”。“自愿”后再进行下一个程序“订婚”。当然,为节省时间和精力,现在也有经过双方父母协商同意后将“自愿”和“订婚”仪式放在一起进行的。“自愿”“订婚”合为一次,拿两份礼物,媒人会向女方主人说清楚这一份是“自愿”的,另一份是“订婚”的,程序可以简化,但“礼数”不能少。
东萱可倒好,处对象的事情刚刚宣布,第一步骤就是男方家长直接来女方家,这是省略了多少步骤和礼仪啊?这多少让东明庭两口子转不过弯儿,甚至有些吃惊!
但话说到这个份上,只得答应下来,应付应付,看看女儿的眼光到底咋样。拉毛算了算时间,离星期六还有三天时间,时间还比较宽裕。
第二天吃过早饭,东明庭开着自家的长安欧尚小车和拉毛到日月藏族乡兔儿干集市上买东西。
日月藏族乡是日月山下第一乡,也是日月山以东湟源县西南角的一个乡镇,乡政府驻地兔儿干村,兔儿干被西倒一级公路分成两半,两边由一座天桥相连,路边形成了两条繁华的商业街,因临近有名的日月山景区,商业街上具有藏式建筑风格的商铺、宾馆、饭店、药店鳞次栉比,店铺中各类商品琳琅满目,过路吃饭的、购物的、赶集的、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拉毛计划着要买的东西,一边东瞅西望,一边对东明庭说,鸡爪子是要买的,猪蹄也少不了,不是说鸡爪子代表着土里刨食,代表着勤劳、能干吗?这是有讲究的。猪蹄呢,不也有“跑得快”的意思吗?
东明庭笑着说,这些都是“奶奶传”儿,你还真的相信,这都什么年代了?
拉毛笑着说,我不管,我就信这个!每年正月初二,不是女儿女婿拜丈人的日子吗?丈人招待女婿最好的一道菜不就是一盘子卤猪蹄吗?你年年到我娘家,年年吃猪蹄子,竟不知猪蹄的意思吗?你装啥糊涂?有的时候吃不上猪蹄子,你还不高兴,常借着酒醉说一些不满意的话吗?
东明庭笑着故意说,这个我还真不知道!
拉毛说,这是有讲究的!难怪你往丈人家跑得少,你是猪蹄子吃少了呗。你自己去得少,我回一趟娘家,你还表现出不乐意的样子呢!
东明庭瞅一眼拉毛,你说这些干啥,就事论事,再说了,这还八字没有一撇,以后的事情还不知道呢!
拉毛继续说,我相信我的女儿,虽然女儿的事情还不知道最后发展成啥样子,但我们的意思一定要到!
好好好,东明庭附和着,他也知道“随阴阳不遭横事,随婆娘不生闲气”的道理。
经过半天的转悠,招待客人的瓜果蔬菜基本买全了。俩人准备找个饭馆吃点午饭,东明庭的手机铃声《一壶老酒》急促地唱起来。
电话是村委会李主任打来的,说乡政府的干事打电话,有四名来采风的西宁作家要安排在药水尕庄,采访三天,体验农家生活,住土炕,吃家常饭,聊农家的日常生活,回去还要写文章。他们要住两个晚上,考虑到你家出了大学生,两个孩子又不在身边,吃住比较方便,你们家各方面都比较符合安排条件,你们家安排俩人,每天管三顿饭,到时候村委会补助一点。关键是这些作家都是文化人,平时我们请都请不来,是县委宣传部请过来的客人,把他们安排在药水尕庄,也是对我们药水尕庄村两委工作的肯定。老东,你和家里人先商量一下,看行不行?回头给我说一声。
老东连考虑一下都没有,一口气答应下来。
挂了电话,东明庭将这件事说给拉毛听,拉毛用异样的眼光看了东明庭一眼,说,这两天女儿不是要来吗?几件事情凑一块,我们能忙得过来吗?再说了,女儿对象的家里人是生亲,是头一次到我们家里来,可不能看到乱糟糟的样子,不能留下不好的印象!市里来的作家更是要招待好,他们是见过世面的人,到我们这小地方,也不能让他们受委屈!
东明庭顿了顿,对呀,我怎么忘了女儿这茬事儿,我还觉得村干部把接待作家的任务安排到我们家,是看得起我们,我还挺高兴的,没想其他的,就一口应承下来了!那怎么办呢?话已出口,再反悔,我一个大老爷们,不太好意思吧!
拉毛瞅了东明庭一眼,你这脑筋,一天不知道想啥?唉,不说了,忙就忙吧,我们尽量要把这些事情都做好!
俩人在一个叫“日月山食府”的小饭馆吃过饭,已是中午时分。回去的路上,东明庭的手机又活泼地响起来,是同村的山神保打来的视频电话,东明庭开着车,本不想接,但请求视频的铃声不依不饶地响个不停,他只好把车停在路边。
接通视频,山神保沙哑的声音同时传过来,东家阿吾,你在哪里?药水河边的地里进水了,把地冲坏了,赶紧过来!从摇摇晃晃的视频中,东明庭看到远处苍黑色的树冠,还有他脚下被水冲刷留下的小沟,几个人在不远处的地边上指指点点。
东明庭怔住了,这块地一直种植蒜苗。从去年十月份开始,东明庭就开始了对这块地的保墒修复工作,翻地、平整,比往年多花了几个工,没想到今年又被水冲坏了。这块地是他家最好的,浇水方便,离公路近,只是这块地的水沟、坝口过几年就会被上涨的河水沖坏一次。
山神保传过来的视频晃动厉害,看不清这次被水冲得严重不严重。东明庭心里十分着急,挂了手机,启动车子,小车喷着黑烟,一路呼啸着向药水尕庄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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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明庭计划今年再流转几亩河滩地,流转几亩呢?他心里没底儿。从这几年的市场行情看,蒜苗的需求量很大,只要你的蒜苗品质足够好,销路是没有问题的,只是,只是价格定价却掌握在别人的手中,自己没有一丁点的建议权,尽管那些收购蒜苗的人给的价格也算合适,不高不低的,这多少有点不舒服。
这市场行情也如过山车一样,一年高一年低,有时候又连续两三年过低,实在是不好把握。
前几年受疫情影响,村子里出产的洋芋、白菜、胡萝卜等农作物连续三年烂在地头,看着嫩生生的白菜由绿变白再变黄,愣是看不到来收购的人,真是闹心死了。洋芋、胡萝卜也是成袋成袋摞在地头,用大片雨花布盖着,眼巴巴地望着湟源县城方向,能有几辆大货车从湟倒一级公路上开进村子。价钱好说,只要能卖出去,但这些都成了奢望。奇怪的是,全村种植的数百亩蒜苗竟没剩一根,全部被商家收走了,那些种植洋芋、胡萝卜的人家羡慕得直骂娘。
今年过完年,东明庭开始计划今年蒜苗的种植情况。他没有料到去年疫情期间,在生意难做、经济萧条的大背景下,药水尕庄的蒜苗一茬一茬全卖出去了,虽然价钱不高,没有烂在地头就是最好的赚头。他暗暗惋惜,没有听妻子拉毛的话,太过小心谨慎,蒜苗种得少,要不然……嗨! 说这些干啥?都过去了,老圣人说过,人都是过而知之,谁知道呢?谁都能掐会算,那人人不都成圣人了,那还了得?不是湟源也有句老话叫“三年能学个买卖人,一辈子学不了庄稼人”吗?
东明庭在家里时,常常穿着那身已看不出颜色洗得发白的旧西装,家里总有干不完的碎活儿。外面的活儿虽然一茬接一茬,也有干完的时候。不干农活的时候,他会换上那身女儿东萱刚上班领到第一个月工资时给他买的藏蓝色夹克衫和黑色休闲裤,脚蹬翻毛厚底皮鞋,这身行头让身材高大挺拔的东明庭走起路来虎虎生风,像个按时上下班的国家干部,让药水尕庄的老少爷们刮目相看。
都说人逢喜事精神爽,自从东明庭女儿东萱考入省城的师范大学后,人们看东明庭的目光就不一样了。老汉们的目光里含着赞许、满意、肯定的意思,好像他们从小时候就看好东明庭后天会出人头地,这也正好印证了他们的预期。毕竟他生了个好女儿,并且培养出了药水尕庄第一个女大学生,真是功德无量,是祖宗坟头冒青烟的事儿,也是会载入药水尕庄史的。
那些和东明庭一起长大的同龄人的想法可不一样,像山神保,虽然种地,放羊,捣腾小买卖,啥都干过,却死面饼饼不涨剂,现在还是村里重点扶持的人家,但他一辈子没有服过谁。对于东明庭一家,他们心里也是一肚子羡慕,佩服老东娶了个好婆娘,佩服老东教子有方,但谈论时总是表露出一脸的不屑。
山神保小东明庭一岁,从孩提时就和东明庭在一起玩耍,一起放羊,一起割草,也经常和东明庭暗自比较,但自己感觉到处处比东明庭差一点,这让山神保既嫉妒东明庭又佩服东明庭,几十年来和东明庭走得近又离得远。自己的两个孩子也不争气,不但没有考上大学,连高中也没有进去,自己比不过,孩子更比不过。山神保整天扛着铁锹往田间地头跑,即使这样,他对于东明庭始终不会说出一个字的赞许来,但大拇指永远在他的心里高高地竖着!
山神保有时又想,老天也是公平的,你东明庭家出了一个大学生,出了一个出息娃娃,你家不是还有一个没考上大学的男娃娃东源吗?女娃娃上大学,以后还不是别人家的媳妇吗?你还牛个啥劲道啊,东家阿吾?
东明庭的儿子东源比女儿东萱小三岁,他是东明庭和拉毛两口子的一块心病。东源小时候也是一个人见人爱,机灵可爱的孩子。可是到了七岁时的一个冬天,一天放学回家,放下书包,从蒸笼里掰了半个馒头,一边啃,一边提着自制的冰车急急忙忙往外跑,他已和同学约好了,要到药水河滩里去滑冰。
源源被摔的消息是源源走后约半小时后传来的,有小孩疯疯张张跑到家里来,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正在草房里铡草的东明庭从小孩断断续续的言语中大致听懂了意思,源源在冰滩滑冰时摔倒了,后脑勺悬悬地摔在了冰面上……东明庭丢下铡刀,冲出大门,老远看见山神保背着源源,一群孩子环围在周围,朝这边走来。东明庭的心里一颤,后面传来拉毛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原来,源源来到冰面上,先滑了一阵冰车,又滑了一阵“蹲溜”,在滑“站溜”的时候,重心不稳,重重地摔倒在冰面上,后脑勺不偏不倚正好磕在一段冻僵的树枝上,后脑勺虽然只蹭破点皮,但已经肿胀起来,孩子已经处于半昏迷状态,见到爸爸后,像是很疲惫的样子,说,爸爸,我的冰车……东明庭一听到儿子的话,眼泪齐刷刷落下来。源源慢慢失去意识,紧闭着眼睛,脸色苍白,一只手绝望地垂下去,甩来甩去。
有人已叫了一辆微型双排小汽车,隔壁哥哥拿来五千元钱,拉毛把源源抱在怀里,上面盖了小毛毯,双排一路呼啸,直奔湟源县人民医院,后来又转到省儿童医院。源源在儿童医院重症监护室昏迷了二十多天,各项指标都在正常值范围,人却处于深度昏迷,有时用指甲抠源源的脚心,都没有反应。源源的伤情牵动着药水尕庄人的心,隔壁哥哥和山神保轮流照顾东明庭家里的两头牛和几只羊,乡亲们还隔三岔五烙上锅盔馍馍来医院探视。
孩子住院的日子度日如年,艰难地等到源源睁开眼睛的时候,两口子也变成了病人,他俩强撑着相互鼓励,终于在黑暗中看到了一缕亮光。源源从ICU病房转到普通病房后,医疗费明显降下来,到出院的时候,东明庭已经借了亲戚朋友近四万元的债务。好在在隔壁哥哥、山神保和乡亲们的照顾下,当时只有十岁的东萱的学习没有落下来,家里的牛羊也没有折损。出院后几天,东明庭变卖了家里的牛羊,先还了一万多元紧债。
第二年开春,在隔壁山根村亲戚的帮助下,东明庭在药水河边的水浇地里,试种了一亩蒜苗,八月十五前,蒜苗已有二尺来高,茎白叶绿,株株饱满。东明庭每天晚上挖十几捆蒜苗,用手扶拖拉机拉到湟源县城去卖,前后一个月,蒜苗从青嫩长到老成,邊挖边卖,地里的蒜苗全部卖光了。从那时候开始,东明庭每年都要种一些蒜苗,这一种,已有十多年了。
蒜苗在药水尕庄算是长对了地方。
药水尕庄在药水河边有近六百亩土地,都能依靠河水浇灌,2700多米的海拔和蓬松的灰褐土是蒜苗生长的温床,微凉的气候条件制约着蒜苗撒野和疯长,三四个月的生长周期恰到好处地定格在苗身两尺,茎叶饱满肥嫩的状态,根部又没有完全发育成球根状态,这样的青蒜苗是最好的,吃起来非常“碱气”。
如此得天独厚的蒜苗生长环境,使药水尕庄蒜苗早已声名远扬,早已被收购蒜苗的商家发现,只有东明庭等蒜苗种植户还蒙在鼓里,这几年才慢慢省悟,看出些许门道来。
药水尕庄蒜苗是该出世的时候了,东明庭常常思考这个问题。
有时候他又觉得自己还没有想明白,如何将药水尕庄蒜苗定性,如何让它站起来,如何让它走出去,源源不断地走出去!这种“走出去”是由药水尕庄人决定的,而不是那些康明斯、大货车或半挂一车车拉走,不知道拉到什么地方,卖什么价钱,吃蒜苗的人是怎么讨价还价,怎么嫌弃或抢购药水尕庄蒜苗的,又是如何准入到一些超大型超市,被搁在果蔬区,头上悬挂着某某蒜苗的标牌在出售……没有,东明庭不知道,但他有时候也会想到这些问题。
4
药水尕庄地处日月山脚下,海拔较高,春天的脚步来得慢一些,在民和、乐都草木葳蕤的时候,药水尕庄还是一片残冬的景象,草木枯黄,虽然河冰融化,气温还没有升起来。每年3月中旬,东明庭都要到外地买蒜种,而拉毛要准备做焜锅馍馍的面粉了。
药水尕庄的焜锅馍馍被来宗家沟的游人带到四面八方,如今在药水尕庄通往宗家沟的道路两旁,最耀人眼目的就是几家现做现卖的焜锅馍馍摊位。
药水尕庄的发面焜锅馍馍,要数拉毛做得最地道。每年秋收时,拉毛家的7亩7分水浇地除了一两亩种蒜苗外,还要种一两亩油菜,一亩洋芋,其余的都要种小麦。药水尕庄的小麦不像川水地区那样收成好,麦粒饱满,晶莹剔透,磨出的面粉出粉率高,面性筋道,颜色洁白。药水尕庄的小麦由于气候原因,饱满程度稍微欠缺一些,面粉呈现出微黄色,吃起来略显松软,却能表现出更多的面性和本色。每年东明庭都要从贵德买一些冬小麦面粉掺和起来,弥补了药水尕庄面粉的先天不足,加上拉毛用的是农家自制的传统酵面,这样的成色,这样的做法,形成了药水尕庄焜锅馍馍的特色。
有人看了白得不真实的焜锅馍馍后,更多地选择了拉毛的焜锅馍馍,这也是拉毛最初没有料到的。其实也不难想到,如今市场上卖的好多种面粉,为了吸引顾客,被不良商家添加了增白剂啥的,颜色没得说,吃起来只有筋道,而失去了面粉本真的麦香味。稍微有点年岁的人开始回味起以前的麦香味儿,但是岁月经年,只有留在记忆中的麦香了。那些一有闲时间就往村庄里跑的人,偶然在通往某个景区的岔道上遇见简陋的小方桌上的锅盔馍馍时,都要激动地买上一两个。
拉毛家的水浇地里,蒜苗和小麦换茬种,每年的面粉都做成焜锅馍馍,在宗家沟旅游季节到来时卖给远方的客人。
拉毛焜馍馍用的是青海东部地区普遍使用的一种生铁铸成的锅,也叫焜锅,分锅体和锅盖两部分。锅体两边各铸有一个手柄,锅盖上边也有一个环形手柄,手柄主要是方便用火棍操纵锅盖和锅体的。生铁焜锅直径约三四十公分,高约二十公分,常常被火燎得发黑。制作焜锅馍馍时,一般在里面放入发好的搽了香豆红曲姜黄的面团子,盖上盖子,直接将锅放入灶口或炕洞,再用草木炭火埋起来,约半个时辰,外焦里嫩的焜锅馍馍就做成了。现在农村焜馍馍,常常在比较开阔的巷道口,用麦草同时烧起两三个焜锅,有的时候左邻右舍汇集到一块,各自从家里收拾好面团,七八个焜锅放在一起,上面点燃一堆麦草,这样,既节省了麦草,又多了凑在一起闲话的热闹场面。
今年賣焜锅馍馍的准备工作已经准备就绪。
还在去年秋天,自己家种的三亩多麦子,叫多巴上来的收割机收了,留在地上的麦草秸也收回了家,在大门口一间草房里堆着,东明庭又收拾了别人家不要的麦草,踏了整整一草房,只有用麦草焜出来的焜锅馍馍,外表呈金黄色,掰开时,外黄里嫩,里面散酥松软,藏满了面团勃发时气泡留下的气道和小窝,散发着淡淡的麦香味,伴随着淡淡的麦草燃烧的清香,有乡村情怀的人格外青睐。
拉毛每次做焜锅馍馍,总要拍几个小视频发到快手,起初只是觉得有趣,没想到观看点赞的人很多,还有人直接询问价格的,询问拉毛的焜锅馍馍在哪里可以买到,询问拉毛家里有几口人,老公是做什么的,有的还要看一看拉毛本人,如今的网络,飘飘渺渺,虚幻又真实。
闲暇的时候,拉毛也会迎合着粉丝的意思回答他们的问题:
焜锅馍馍湟源的,
日月山下尕庄的,
酵面麦草现焜的,
外脆内酥香香的,
……
拉毛上快手还是女儿东萱教的。
东萱是药水尕庄走出去的第一个女大学生,在尕庄的天空中,犹如一颗耀眼的星星,倍受药水尕庄人的关注。
只几天时间,全村人都知道东萱要回村了,带着自己找的对象,还有对象的家长,这是药水尕庄历史上不多见的例子。东萱和她的对象都是教师,他们是有人牵线搭桥后,在网上相知相爱走到一起的,这对药水尕庄的人来说,是新鲜事儿。
拉毛不断地接待隔壁邻友的造访,她们热情地问长问短,东萱嬷嬷说,东萱谈得对象家太远,家里的一些事情也不好打听,这也是青海人讲究的,你们打算怎么办呢?
对这些问题,拉毛也不好回答,只得委婉地说,如今女儿大了,女儿有女儿的看法,只要大方向对,对象人品好、性格不错、两人情投意合就可以了,我们做家长的主要是看女儿自己了。
两年前,恢复得不错的儿子东源去了县职业技术学校学习湟源皮绣技艺,每星期回来一次,拉毛的时间多了起来。白天干农活及家务活儿,晚上清静多了,可这清静又是多么的漫长和空寂。东明庭大多时间出去聊天,有时呆在家里看书,或叫几个人来家里喝酒。两人在家时,闲聊也聊不上几句,有时还抬杠,干脆各干各的,互不干扰。
女儿东萱挣到第一个月的工资的时候,给爸爸东明庭买了两瓶互助天佑德珍藏版的白酒,还给拉毛买了一部华为智能手机,开通了包月流量,下载了微信、快手和抖音,闲暇时,刷刷微信,看看快手成了拉毛新的消遣方式。
晚上想女儿了,打开微信视频,拉毛娘俩一聊就是一个小时,每天都这样。后来一段时间,女儿突然聊着聊着就说还有一点事情要做,阿妈先再见了。渐渐地,拉毛感到东萱越来越忙,和她聊天的时间越来越短。再后来,两人有事说事,没事问候两句后女儿就忙活去了。起初拉毛也没在意,后来觉得东萱有意疏远自己,几次差点儿质问女儿,为什么不和自己说话了,但她忍住了,毕竟东萱是正式老师了,白天上课忙,晚上还要备课、改作业,总和自己聊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情,那不是耽误时间吗?她又钻进快手,观看小视频,快手里天南地北、各式各样的人都有,唱歌的、吃喝的、卖货的、显摆的、男扮女装的,无奇不有,无所不有。
如今的快手,唉!好像是万能的,什么都有,又好像什么都没有,看过、笑过之后什么也没留下。渐渐地,拉毛也学着录制小院花池里花开花落的小视频,药水河边整地、浇水、种蒜苗的小视频,走过路过看到好玩有趣的也录下来,配上音乐,发到快手里,起初只有身边的几个人看,顺便点个小红心,过了一段时间,拉毛的粉丝也达到了近百人,还有的经常点赞,也有的留言,表示喜欢。
5
流过药水尕庄的河流叫药水河,源于西南二十多公里外的青阳山和野牛山北麓,沿途汇集哈拉库图小河、若药河、寺滩河等小河水,至药水尕庄前面时,已是一条比较壮观的河流。河流在河谷里蜿蜒流淌,宽阔的河滩上长满了灌木和青杨,不远处就是一层一层黑黝黝的土地,东明庭家被水冲坏的河滩地就在这儿。
从兔儿干买了东西赶回家,来不及歇息一下的东明庭带了铁锹,用塑料袋提着高筒雨鞋,急急忙忙往药水河边的地里赶,老远看见地边停着一台小型挖掘机,还有几个人在周围忙碌着。
东明庭家靠近河滩的地被水扯出了几道小沟,像是用长短不齐的铁梳子重重地梳了几下。低洼处还有积水,地边的石头墙也被冲毁了。
原来,上面从药水河分水的坝口被水冲毁,过多的水流进水渠,将一些病渠冲坏了,水又漫进地里,冲坏了地块。
东明庭站在地边看了看,得先把塌下来的石墙垒起来,再将河水扯出来的沟填平,起码需要二三天的时间。但这几天家里要来两拨客人,都是很重要的,不能随随便便应付一下打发走的。如果先撂下不管,等办完家里的事儿,再来平整,别人家的早平整完了,会耽误事情的,怎么办呢?管他呢,先把塌掉的一段石墙垒起来再说。
东明庭脱了外套,先把倒塌下来的石块和松动的石块搬到一边,清理出石墙墙基,再把较大的一些石头放在底面,转来转去支撑稳当,石墙里面及时填上土,踏平夯实,再砌一层。东明庭以前干活,不管活重活轻,从来不知道累的,其实现在也没有什么重力气活,全是磨性子的慢功活儿,今天心里有事,手底下快,没干半天,全身已经出汗了。
这年头,村子里的水浇地种植情况还可以,但山上的旱地撂荒的越来越多,地里杂草丛生,一些多年播种养熟的土壤被杂草吃了,成了杂草野花的天下,昔日为防止杂草入侵,专门用尖尖铧犁出来的小沟已经不怎么明显,熟土与草塄坎连起来,已不分你我。
土地的撂荒有多种原因,有的家庭除了种植,还养殖着牛羊,实在顾不上。有的家庭已不把种地当作主业,做一点小买卖,获得的报酬要比种地强很多。而有的直接跑到城里打工了,小日子过得挺滋润的,你说他们有错吗?但种庄稼是村里人的根本,你撂荒了土地,别人还是要笑话的!
东明庭家的这块地有两亩六分,黑麻土质,黑黝黝、平展展,因为地势较低,浇水便利,离家也不远,是东家最好的一块地。
药水河在离东明庭几十米的前方急急地奔流着,发出沉闷的哗哗声,河水发黑浑浊,这是上游冰雪消融后带下来的泥土所致,河边乱石滩上的河坝柳已呈现一抹绿意,颜色变得活泛起来。而那些青杨树干笔直、树冠硕大,树杈泛着银白色,仿佛明天就会发出枝芽来。
东明庭心里想得事儿多,手底下的活儿也没少干。
蒜种一星期前已经买回来了,是从乐都拉回来的小白蒜,这种蒜出苗率高,对土壤的要求不高,抗病性好,适合于药水尕庄周边栽种。总共拉了二千七百斤,比去年多了近一倍,是几年来计划栽种最多的一年。这块地两亩六,小河台上有两亩,计划再租种四亩地。
这块地计划种早蒜苗,小河台上的种中蒜苗,租来的四亩种成迟蒜苗,这样,不管是人工、时间的搭配上,还有蒜苗的起挖时间上,都能错开,卖蒜苗周期也延长了不少。
計划租种的四亩地也在小河台上,是冷尕姐家的,也是上年刚种过油菜的油菜茬,虽不及洋芋茬好,也比老麦茬好多了,今年种蒜苗正合适。
冷尕姐老两口的儿子在湟源县城上班,在县城买了房子,催着她们搬到新房去住,但冷尕姐老两口舍不得几亩地,说人去了,地就会荒了。
这几年,来租地的外地人渐渐多起来,基本是种大黄、黄芪、百合等药材的,种药材地会干,种一年就会把土壤里的养分全部拔光,种药的深知其中的奥妙,第二年再也不会续租,又跑到其他地方租地种药了。尽管种药的租金高一些,冷尕姐一直没舍得租!
听说今年东明庭要多租几亩地,种植蒜苗,冷尕姐听说后,主动找到东明庭,说租金好说,只是要把地保护好,你租地的时候是啥样子,该还地的时候还是啥样子,东明庭满口答应。
冷尕姐老两口对东明庭是知根知底的,他们知道东明庭苦性好,拉毛会计划,把地租给他们,一定会把地养得肥肥的,养好了地,地也不亏人。
种早蒜的地块,要提前整理出来,得让地饧一段时间,再施肥,翻地,浇水,耙耱,平整,开沟,栽蒜,壅土,整畦等,一整套的工序下来,又要消耗大量的时间,搭进大量的精力,当然,种蒜苗也能以丰厚的产量来回报主人!
女儿回家的准备工作全部交给了拉毛,拉毛也是乐于操心的。在拉毛家,拉毛既要操心家里的事,外面的事也没少管。
拉毛有她自己的想法,从过完年就开始计划家里的事情,比如今年适当增加蒜苗的亩数、抓住宗家沟旅游的时机继续卖焜锅馍馍、看东萱今年能不能交个对象、秋天蒜苗收获季节能不能卖个好价钱,所有这些,拉毛都跟东明庭提出来商量,两人商量好了就开始谋划提前着手,以免到时候乱抓一气。
这两天的主要事情是要全力以赴做好姑娘对象父母的接待工作。其实也没啥可准备的,庄户人家,就这条件。再说了,姑娘是一名中学教师,长得也不错,虽然家里不是很富裕,但凭着两人的勤劳,这几年的日子也越来越好了,我们以后也不会拖累姑娘的,儿子东源虽然没有上大学,从目前的恢复状况看,以后一定不会很差,这就够了。
东明庭垒好石墙的时候,已是夕阳西沉。
6
下午五点多钟,市文联的老师被龙书记接到拉毛家。龙书记昨天接到通知,经过一番考虑,决定把采风的两位男同志安排在东明庭家,将两位女同志安排在冷尕姐家。上面说,市文联的老师们已到县城,经过简单的欢迎仪式后,宣传部的干部会将老师们送到乡政府,让几个村的干部来接人。龙书记是开着自己的长城哈弗H6小车第一个赶到乡政府的,经过一番交接,人安全接回村子。
听说市里的作家下午要来,从早上开始,拉毛首先将儿子住的卧室收拾了一下,从大衣柜里抱出两床崭新的大红锦缎羊毛被,这是拉毛十多年前置办的,那时农村里时兴羊毛被子,虽然有点沉,但盖着暖和,家里人一直没舍得用。这段时间,天气还没有转暖,羊毛被就有用处了。只是不知道能盖习惯不?拉毛又在衣柜里翻腾了半天,翻出积攒多年的炕单和被套,床铺终于收拾好了。
儿子的房间打扫了几遍,地板砖也是拖了又拖。来到堂屋,拉毛抬头看了一眼中堂,这是一幅黄财神堆绣唐卡,上面搭着一段明黄色哈达,下面摆着一个黄铜香炉。这幅唐卡是儿子东源意外受伤后,拉毛从娘家请来的,已有些年头了,黄财神像显得深沉庄严,拉毛按藏族习俗,日日祈祷家人平安健康,财源广进。
两位作家和龙书记走进小院时,拉毛刚好坐在炕沿上想吊吊腿,让僵硬的双腿松弛一下,龙书记刚喊一声有人吗?拉毛掀开门帘探出头来,见到背着背包,提着手提袋的两个陌生人,连忙说,你们来了?快进来坐!
打过招呼,三人相互谦让一番,陆续进屋,先将行李放到新安排的屋里,来到客厅落座,龙书记看着拉毛说,这两位就是昨天打电话说的市文联下来的老师,他们两个都是作家,是来宣传我们湟源的,都是一顶一的专家,知识分子,是我们平时想见都见不到的人。他们这次来,主要是想了解一下我们湟源的历史文化,了解这几年我们湟源农村里发生的变化,也想了解我们的收入来源,收入情况,还想了解农民这些年的想法,总之吧,这两位老师在家里要住两个晚上,吃吃家常饭,拉拉家常,回去还要写文章,反映我们药水尕庄的变化,湟源的变化。
年龄稍长的老解连声道感谢龙书记,说其实我们也是从农村走出来的,我们的父母至今还生活在农村,如今的农村也比以前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今天我们是带着任务来的,那就是把农村今天的变化写出来。
是啊,另一位简老师抿了一口茶,接着说,听说咱们药水尕庄以前是典型的贫困村,自从这几年强农惠农的富民政策的实施,实行整村搬迁,依托宗家沟景区的旅游业,农民的生活条件改善了许多,农民增收的渠道也多了起来,对不对?
拉毛从玻璃窗子向外扫了一眼,丈夫东明庭还没有回来。她说,就是就是,如今的政策这样好,我们只要勤快一些,多动脑筋,跟着时代的脚步,过上较好的生活还是不成问题。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正聊得起劲,大门咣当一声,东明庭扛着铁锹踏进了家门。
晚饭是家常拉面,一碟素炒油麦菜,一碟切片卤肉,一小碟糖醋蒜瓣,一小碟醋腌洋姜,外加农村面食三搭档的油炝辣椒、湟源陈醋和蒜泥,在拉毛再三的恭敬下,老解和简老师都吃了两大碗。
老解用纸巾抹了抹嘴说,好久没吃到这么正宗的大锅拉面了,嫂子好手艺啊!
拉毛接过话题,双目注视着老解说,再有啥好手艺哩,也没啥好吃的,过来面片、拉面,过去洋芋、熬饭的,你们城里人见多识广,只怕你们吃不惯,笑话哩!
年轻一点的简老师说,好的很,如今农村人吃得都是自己种的粮食、蔬菜,都是绿色食品,吃着放心,这点,城里人都羡慕死了!
哪有啊?我们还眼热你们城里人呢,城里的街道又干净又整洁,小区像花园一样,一天上班下班,车来车去,干啥都方便,挣钱的渠道也多,我们这里有条件的都想去城里买房子住呢,拉毛说。
各有各的好处,如今的农村也今非昔比了!你看药水尕庄,一样的房子、院子,一色的外墙,室内也和商品房一样设计了,客厅是客厅,卧室是卧室,还设计了小厨房、卫生间、储物间,房子的面积比城市一般的房子大得多了,是不是?簡老师接过来说。
农村这些年实话好多了,前年接通了上下水,家里有了水厕,确实方便了很多,晚上再也不用披着衣服穿过院子,跑到大门道的旱厕里上厕所。去年家里用了十几年的湟源尕烤箱也退休了,装了个土暖气,每个房间都装了暖气片,冬天整个家里都暖烘烘的。拉毛不无自豪地说着,收拾碗筷到厨房去了。
听说今年县里又下来新项目,就是煤改电,用电取暖,只是不知道这电老虎供养起不?东明庭接过说。
老解说,计划上一个项目都是经过各方面评估论证过的,只有各项指标都合格,各种条件都成熟后,才能上马。既然村子里要进行煤改电,也是大势所趋,因为,煤炭是一种不可再生资源,要给后世子孙留一些资源,得计划着用,再说煤炭的消耗对环境的污染大,也有很大的隐患,所以从国家层面要控制煤炭的用量,民用煤炭燃料必然要用其他替代物来替代,西宁、湟中因为靠近宁兰天然气输送管道,靠近天然气西宁分气站,成了优先使用天然气的地方,咱们湟源农村也会一步步使用清洁能源的,煤改电,煤改气也是大趋势!
东明庭说,电是最好的清洁能源,这一点我们也心知肚明,只是大家担心用电价钱太贵,一般人家用不起啊!
简老师说,对,用电成本确实要高一些,可能国家会有一些政策补贴,另外,在村头巷尾安装一些太阳能路灯,在家里安装一些太阳能板,充分利用咱们湟源日照时间长的优势,可以有效地补充电能。电是清洁、安全能源,家有老年人的使用起来也简单方便。当然了,每件事情都是有利有弊,主要看利和弊哪个大了。
东明庭做出打拱作揖的样子说,两位老师说的有道理,见教了!两位老师博学多才,那我也向两位老师请教一个问题,这也是我心里装了几年的疑问。
东明庭起身给两位老师添茶,用请求的口吻说,我们村里种蒜苗已有很多年了,蒜苗的质量也是没得说,十里八乡一听到是药水尕庄的蒜苗,就是贵上一两毛钱,也要买我们的蒜苗,这说明大家对我们的蒜苗是认可的,自从前几年我们的蒜苗种植面积上去后,以前那种零售的方式行不通了,就要成批次的卖掉,也有专门收购蒜苗的商家上门收购,但我们控制不了价格,是他们说了算,这让我们感到心里别扭,但又没有办法,为省事儿,每年为尽快把蒜苗变现,只得趸给他们了事。有时候也想自己搞销售,让蒜苗卖出更好的价钱,可这事情里面的道道很深,有什么办法能让我们种蒜苗的人掌握一点主动权呢?
简老师看看老解说,东师,你算是问对人了,我们的这位老解就是农业方面的专家,这里的道道他最清楚。
老解耸了耸肩膀说,专家谈不上,我以前就在省上的一个农业部门工作,都一辈子了,虽然现在退休了,对一些传统作物种植,经济作物种植还是有一些了解。东师你说的意思我明白,这也是农村这些年出现的新问题,情况可能有一些复杂,不过理清楚问题的根源也不难。
老解呷了一口茶水,继续慢慢地说,我们是农产品生产的第一环节,我们把农产品辛辛苦苦地生产出来,都希望能卖个好价钱,但销售这一块又有另外一拨人来经营,这是销售环节。按照目前的情况看,种地的和后期销售的在获得利润方面出现倒挂,这就大大削弱了生产者的积极性。那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呢?这又和当前的市场经济有关联,市场上出现了生产和销售中的中间环节,这个环节养活了很多人,是一个不算小的群体,这个群体垄断市场,以庞大的资金链影响农副产品的价格,吸取了一部分价值,说白了,就是控制了价格,再到销售环节,挣取差价,这也是我们通常说的二道贩,二道贩也叫中间商,这个队伍的数量比较庞大,渗透到各种商品的销售中,掌握着生产和销售这两个环节的信息资源,他们凭借灵通的信息,在某些方面形成信息共享、利益分成的模式,如西宁最大的西部农副产品集贸市场中,就有成千上万的人做着这样的营生,在给我们带来快捷和方便的同时,一部分价值也会被这部分人所获取。
解老师,那怎样才能把我们农民创造的价值最大限度地收回来啊!刷了锅回到客厅的拉毛问道。
老解说,这个问题比较复杂,不过也不是没有办法,办法总比困难多,对吧!现在好多地方都成立了家庭農场或农村种养殖专业合作社,运用互联网进行销售,不怕货物卖不出去,也不怕货物价格不透明,这个可以试一下。
东明庭说,种养殖家庭农场也听说过,隔壁山根村就有蒜苗种植家庭农场,五六个人入股成立的,收益可能不错,详细情况不太清楚。
老解说,这个好,你们村也可以成立一个这样的家庭农场。我问一下,药水尕庄有多少户种植蒜苗,每年大致种蒜苗多少亩?
东明庭说,种蒜苗的有十几户,都是小打小闹,大概每年种植亩数在一百五十亩左右,也不一定,一年蒜苗的价格不一样,人们经过估计第二年的收成,有的继续种植,有的又去种植别的。
老解说,种养殖家庭农场这几年发展很快,它的好处是把资金筹集到一起,进行规模化生产,比单打独斗收益要好一些!另外,家庭农场是几个或更多的人组成的一个利益共同体,大家群策群力点子多,资源共享力量大,就是受点损失,分摊到个人身上,损失要小得多,也就是抗风险能力强一些。只不过,家庭农场是一个新兴事物,既然是一个团体,一个公司,就要制订较严格的公司章程,规定一些义务和权利,公司才能得到发展,个人才有不错的收益。东师,你们可以考虑申请注册一个蒜苗种植家庭农场,联合其他的蒜苗种植户,一起开办家庭农场,实行规模化生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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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排客人休息,已是晚上十二点多,东明庭躺在炕上,辗转反侧睡不着,他有些兴奋,市上来的老师就是不一样,说话一套一套的,尤其老解说的联合几家种植户,成立家庭农场,这是自己也想过的事情,只是自己文化程度低,能力有限,对办公司这样的大事不敢轻易尝试。从今天晚上老解的谈话中,东明庭感觉到只要遵纪守法,脚踏实地,守住土地,联合其他农户一起干,创办一个家庭农场也是有可能的。
拉毛转过身说,赶紧睡吧,明天格尔木的客人要来了。
7
第二天早上,龙书记派车将两位老师接走,他们和分散在几个村子里的老师汇合,准备一起去哈拉库图城、日月山等地考察采访。
拉毛重新将家里收拾了一番,走进厨房去准备招待客人的蔬菜。东明庭惦记着药水河边的地还没有整理出来,想着格尔木的客人会几点到药水尕庄,这姑娘也没打过来个视频,刚想埋怨几句,随着一声声《一壶老酒》的旋律响起,东萱的电话不期而至。一般情况下,东萱和拉毛会打视频,和东明庭都打电话。
东萱在电话里问,阿爸,你们现在干啥呢?
哦,家里来了两位市里的干部,刚刚送走,你阿妈和你嬷嬷在厨房准备菜蔬,我想去药水河边看一看,你们大概几点到家啊?东明庭问道。
东萱说,我们是早上六点半的火车,估计到湟源火车站的时间是中午一点半,两点左右到家。
那好,你们慢慢下来,我先去地里看一看,河边的那块地还没有平整好,可能还得半个工。挂了电话,东明庭转眼又一想,到地里去还得换身衣服,去了啥事也干不了,不如不去。
随后转到哥哥家,进了堂屋,见哥哥穿戴齐整,正在等着时间,好像时间一到,就会起身来到东明庭家。老哥哥和老嫂子是几天前已说好了的,到时候女儿回来,会过来陪亲戚,顺便搭把手,当然现在叫亲戚还有点早,但他们从心底里好像已经承认了这种关系,这种感觉实在奇妙。
东明庭哥哥问,住在你家的干部今天会出去吗?
东明庭说,早出去了,听说今天要去哈城、日月山看一看,他们人多,分散在几个村庄里,早上集中起来,有车送他们去。
东明庭哥哥问,这两个干部昨晚上还住得习惯吧?
他们挺习惯的,他们也是走过千家门的,啥样的地方没去过,啥样的人没见过?东明庭对哥哥说,这两个干部一点架子也没有,和我们说了半晚上的话,还给我们的蒜苗销售出点子了。
东明庭哥哥急忙问,他们也知道药水尕庄种蒜苗的事儿?
东明庭说,他们不光知道,说这里面的学问很深呢,比如我们每年卖蒜苗的时候,只知道将蒜苗卖给来收购蒜苗的人,也没有想过我们自己将蒜苗直接卖到买家的手中,这样才能卖到更好的价钱。
东明庭将家庭农场的事告诉哥哥,哥哥惊得从沙发上蹦起来,说,算了算了,我们这些受苦人哪还能弄个公司啊?这是家雀吃大豆,嘴里不来的事情嘛!
东明庭说,我还没有决定,正在考虑这件事情。老解昨晚上的一番话,是解开了我们心里的一个心结呀,我这心里也敞亮了许多!
你也不照照镜子,看看我们有什么能耐,还敢开个公司呢?走走,先把今天的事情办好是正事!老哥哥一边嘟哝着,一边抓起衣服披在身上,率先走出家门,朝东明庭家的方向走去。
大约十一点半,女儿带着几个人走进了家门。
拉毛老远就瞅见了跟在最后面的小伙子,想必就是对象小宋了,女儿曾经告诉过她,对象名字叫宋凯。小宋提着一个大提包,看起来挺精神的,只是个头好像比东萱矮一点点,这多少有点意外,心目中的小宋要比东萱要高一些。虽然拉毛也见过小宋的照片,现在见到本人,感觉到真人比照片更加精神。走在最前面的是小宋的父母亲,虽然皮肤黝黑,但显得精干,小宋父亲赶忙伸出双手和东明庭、东明庭哥哥一一握手,嘴里说,老哥哥们好!又转向拉毛,点头致意,问候道,嫂子好!
一阵寒暄后,几个人先后来到堂屋,从包里取出东西,整齐地摆放在大红面柜上,一提大红包装的两瓶酒,两包用红纸条缠绕的湖南益阳茯砖茶,一箱特仑苏牛奶。拉毛看到这些东西,说,哎呀,来就来呗,还买这么多东西干啥呀?小宋父亲赶忙说,应该的,应该的!随后从上衣内的口袋里掏出一叠扎着红纸条的6000元人民币放在茯茶上,说,甭笑话,一点小揆程!
东明庭赶忙拿起钱来递给小宋的父亲,说,东西我们收下,钱你拿上!小宋父亲赶忙躲开说,一点小揆程,甭嫌少!
东明庭说,放钱的时候还没到,你把钱收起来。小宋父亲执意要放下,经过几番推让,钱还是稳稳地放在茯茶上。
小宋父母亲被让到客厅沙发的正中,一边有东明庭哥哥陪着,一边坐着东明庭,小宋坐在沙发对面的小凳子上。
东萱给客人倒了枣儿茶后,到厨房去给拉毛和嬷嬷打下手了。
东明庭哥哥咳嗽一声,打破短暂的沉默,首先做了自我介绍,拿起油饼让客人,说,亲戚们饿了吧,先吃点油饼,垫垫肚子,早上起得早,坐了七八个小时的火车,累坏了吧?
小宋父亲说,不累不累,火车上也眯了一会儿,就是老伴有点晕车,不过现在好多了。
东明庭说,你们远道而来,又拿着这么重的礼,实在是经受不起,你们的乡俗和我们的还不太一样啊!
小宋父亲明白东明庭的意思,说,人们常说五里不同天,十里不同俗,其实大礼通天下!我们今天来,主要是有两件事情,第一点,这俩娃娃相处也有一段的时间了,看来他们也是心投意合的,我们对东萱也是非常满意的,这娃娃知书达理,追求上进,是个不错的孩子。第二点,我们觉得,孩子们都长大了,也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了,找到一个对的人非常重要,这也是需要缘分的,他们俩相互认识,能走到一起,也是机缘凑巧,是上天的安排。东萱对我们家是有恩的,我们这次来,是要认认门,还要表达我们对你们的谢意,是你们培养出了东萱这样的好姑娘!说完向东明庭哥哥和东明庭拱了拱手。
小宋父亲的一番话把在座的几个人给弄糊涂了,忙问是怎么一回事儿,为什么要大老远跑来感谢,这东萱和小宋究竟是怎么回事。
原来小宋的父亲在格尔木炼油厂工作,母亲是随亲家属,平时有点低血糖,在一个星期六的早上,她在格尔木灯光球场散步时突然晕倒,被早起跑步的东萱看见了,东萱又是掐人中,又是拨打电话寻求家属,及时联系上小宋父亲,等到小宋爸爸到来时,小宋母亲已有好转。
后来,小宋母亲和东萱加了微信,时不时打微信问候一声,久而久之,彼此了解了对方。小宋母亲觉得东萱人不错,心地也善良,刚参加工作几年,还没处对象,就把自己当老师的儿子介绍给了东萱,两人见了几次面,都觉得感觉挺好,彼此接触得多了,慢慢产生了好感,一段时间后,确定了恋爱关系。
拉毛听了东萱和小宋认识的经过,觉得还真有一些缘分,就说,这件事姑娘还没有对自己说过,这丫头真是的。
一道道菜品陆陆续续端上桌子,拉毛一个劲儿让大家吃菜,又特意给小宋夹菜,不是猪蹄子,就是鸡爪子,东明庭看着拉毛的一举一动,想起前面说过的话,心中不免发笑,这哪里是给初次见面的女儿对象的待遇呀,直接是招待自己乘龙快婿的节奏呀!
明庭哥哥叫东明庭倒了酒,端着盛满酒的盘子,给小宋父亲敬酒,说今天要喝六盅酒,这叫“六六大顺”“常来常往”,小宋父亲用无名指轻轻蘸酒,向空中连弹三次,说,我平时不胜酒力,很少喝酒,今天我干了这六杯酒,说完端起酒杯,逐一喝干。看到小宋父亲也是直爽人,明庭哥哥心里感到畅快,在敬小宋妈妈的时候,小宋妈妈连连摆手,说自己不会喝酒,表示心意已领。
几番敬酒,小宋父亲随量,明庭哥哥喝干,不一会儿,明庭哥哥酒意上头,开始问东问西,开始称呼起亲家,说,亲家,我们从现在开始叫亲家,在座的就是一家人了。大家都向明庭哥哥的脸上看,明庭哥哥说,都看我干什么,孩子的事情,只要孩子们愿意,我们做父母的也没啥意见不是?
拉毛听到明庭哥哥的话,心里想,哥哥今天怎么这么快就喝醉了,顺便还把自己的家给当了!赶紧说,哥哥多吃点菜,不然菜都凉了。
通过交谈,大家知道了小宋老家是湟中多巴的,小宋父亲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招工到冷湖油田当采油工人,后来冷湖石油枯竭,工人们并入格尔木炼油厂,现在在车间做车辆调度。母亲也是多巴扎麻隆人,被人介绍认识了小宋父亲,两人结婚后,随着小宋父亲工作单位的不断变化,他们不断地搬家,最后在格尔木安家。她在年轻时进缝纫学习班学了裁缝手艺,在家开了个小裁缝铺,每到一个地方,给工人家属剪裁衣服或來料加工,小生意也不错。进入新千年时,石油局工人的工资高,大部分人们开始买成衣,她的裁缝生意慢慢冷落下来,再后来,只有一些锁裤边、缀纽扣等缝缝补补的小活儿,这几年,身体不太好,直接歇业在家休息。
拉毛看到大家交谈得比较投机,心里十分高兴,她常常不自觉地瞅着小宋,这孩子少言寡语,比较腼腆,长相嘛,虽然比东萱次那么一点点,但也说得过去,这男人嘛,还得说本事,这孩子也是一名小学老师,这倒般配,鸦雀不说老鸹,俩人差不多。
不觉已是下午五点多,桌上盘子里的菜也吃得差不多了,小宋父亲微醺状态,而明庭哥哥已经喝大了,抓住小宋父亲的手一遍遍地叫着亲家,转而像小宋母亲一遍遍叫着亲家母,拉毛和东明庭也跟着叫起亲家来。
吃了拉面,拉毛在他们拿东西的包里装了两个焜锅馍馍,作为回盘,大家在一片保重声中道别,东明庭也喝了一些酒,叫了隔壁的一个小伙子做司机,开着自家的长安欧尚轿车送四人到湟源火车站。四个人上了车,再三招手,拉毛泪眼汪汪,哽咽着说,亲家亲家母,萱萱这孩子就交给你们了。
小宋母亲挥着手说,亲家亲家母,你们就放心吧!
小车拐过巷道口,出了山门,向湟源火车站方向驶去。
8
市文联两位老师三天的野外采访很快结束,第三天中午,被一辆中巴车接走了。
在这三天中,两位老师白天出去采访,晚上回来住宿,有早有迟,回来早的时候,大家也会坐在一起聊天,东明庭会问一些白天想到的问题,两位老师也会把一天走过的地方及采访过的人给东明庭夫妇讲述一下,有时又谦逊地问一些问题。比如那天晚上,简老师翻了翻手机,突然问,老版《湟源县志》上记载,这个村庄原名墨次,墨次是药水的意思,以前就叫药水尕庄,对吗?
东明庭说,对,墨次是藏语,药水河的意思,我们村子从以前就叫药水尕庄。
简老师说,那村子名称应该和村子前面的药水河有关了。
东明庭回答,是的,村名和药水河有很大关系。
简老师说,我有一个疑问,这个药水河既不发源于药水尕庄,只是在村庄前面静静地流过,缘何独享这么优美的名字?
东明庭说,药水河发源于青阳山和野牛山北端,一路向东北流淌下来,川道开阔,水流平稳,而流经我们村子、药水村、山根村后进入一个比较逼窄的峡谷,这个峡谷叫药水峡,我们村子正好处在药水峡南口。
简老师说,尕庄是一个非常普通的名字,普通得除了小以外,没有任何特别之处,青海叫尕庄的村子很多,如湟中、大通和西宁都有叫尕庄的,一二百户甚至五六百户的尕庄都有,但在尕庄前加药水二字,情况可就不一样了。
东明庭说,老师说得对,我们湟源县就有三个叫尕庄的村子,和平尕庄,城关尕庄,还有我们药水尕庄,因临近药水峡口,和药水村是近邻,为区别于其他尕庄,又叫药水尕庄。当然,只是本村人很少叫的,倒是外乡人叫的多。
简老师说,对对,明白了,药水尕庄,诗意满满,何其有幸,独享美名!
那天早上,东明庭又去药水河边的地里,把剩下的一点活儿干完了,又去别人家的地里帮了一会儿忙,顺便把成立家庭农场的事情给大家讲了讲,几个人初次听了觉得新奇,慢慢也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纷纷翘起大拇指说这件事只要东明庭牵头,会考虑跟着干。
晚上回来,两位老师继续分享白天所见所闻,讨论药水尕庄蒜苗种植情况。这天东明庭的地彻底平整好了,地头浇灌的坝口也修复如初,他如释重负,晚上和两位老师聊得多了一些,老解也给了东明庭一个组建蒜苗种植家庭农场的思路。
起先,东明庭觉得办家庭农场是知识多、财力雄厚、有远见卓识的人的事情,基本和自己没啥关系,但听了老解的话,觉得自己是农民,和土地打了半辈子交道,深知土地的习性,了解本地气象、物候和传统作物生长的规律,几十年与土地为伍,与土地有着深厚的感情,所有这些,都足以让自己成为一个能够更好地管理土地、利用土地的人。
东明庭对自己有了九分的信心,加上拉毛对自己的鼓励,就有了十分的勇气。
他决定成立一个蒜苗种植家庭农场,要他的哥哥、龙书记、山神保和冷尕姐加盟。按照老解的指点,先把家庭农场的架子搭起来,再动员有地的、有资金的农户入股,成为家庭农场的第一批股东。之所以首先选择这些农户,东明庭有他自己的考虑,东明庭他哥是一个干活的好手,苦性好,遇到什么事情一时转不过来弯儿来,但只要讲明白,说清楚,会一条道儿走到黑。龙书记也是最好的加盟对象,他是村党支部书记,忙得很,虽然干活指望不上他,但他有很好的人缘,信息灵通,在蒜种的更新、蒜苗的销路方面有门路;冷尕姐两口子对土地有更深的情怀,虽然年岁大了,但对土地的依恋不减当年,她老两口的加盟一来可以继续他们的土地情结,二来他们有一定的资金,这对家庭农场的正常启动和运转大有益处;至于山神保,这是一个干活不知道爱惜力气,今年种了蒜苗不知道明年种什么,不会计划,只知道下老力气干活,是个只能维持一家人温饱的主儿,东明庭想把他拉到家庭农场,也是想让他及早脱贫致富!
有了市上来的两位老师的指点,给东明庭带来了崭新的思想,让东明庭从反向思考问题。每年辛辛苦苦种植的蒜苗,都要通过山根村的一个专业合作社才能卖出去,也不知道在市场上药水尕庄的蒜苗处在何种地位,从那些腰杆鼓鼓的收购商的眼睛里可以看出,药水尕庄的蒜苗质地、品相绝不会差。如果直接绕开这些第三方,自己种植,自己售卖,岂不是更好。
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啊!
拉毛看着一天神神道道的东明庭,知道他在琢磨大事,也不去打搅,猜测着女儿东萱上课的间隙,打电话过去,询问小宋的情况,东萱简单说,就那样呗。拉毛反问,就那样是哪样啊?姑娘啊,你可不可以说详细一点?东萱每次听到这里,就赶紧说,快要上课了,阿妈先再见啊!
只有这句话能摆脱妈妈的追踪。得不到多少女儿信息的拉毛,又不好打扰东明庭,只得考虑自己今年继续在通往宗家沟景区的公路旁边现做现卖她的发面焜锅馍馍。
东明庭这几天走访了自己圈定的几户人家,除去山神保表示怀疑外,冷尕姐愿意合作,龙书记大力支持,只是说村里事情比较多,可能顾不了很多,但表示会尽最大的努力做好该做的工作。只有东明庭哥哥说,这是好事情,你弟弟说怎么干我就怎么干。东明庭对山神保讲了加入家庭農场的好处,唾沫星子废了一大堆,山神保还是不太明白,最后说,看在东家阿吾的面子上,我同意加入!一句话说得东明庭无话可说。
五个人组成一个家庭农场,人员基本定下来了。接着要确定一个具有地域特色,并具有标识性的名字,这个问题东明庭想了好几天,一有空,就在琢磨这个名字,常言道,名不正则言不顺!给药水尕庄蒜苗一个合理的、响亮的、有别于山根村的名称,这是很重要的事情。邻村山根村有山根种养殖专业合作社,咱们药水尕庄的蒜苗也有几十年的历史了,不是市上来的简老师说过药水尕庄这个名字好吗?要不直接叫“药水尕庄蒜苗种植家庭农场”!到时候再用“药水尕庄蒜苗”申请一个注册商标,这样既叫着顺口,又具有较高的辨识度,让人们一看便知。
药水尕庄蒜苗种植家庭农场登记申请书和家庭农场章程是老解帮助起草完成的,为了起草这两份材料,老解又专程来了几趟药水尕庄。
紧接着是五个家庭农场的“股东”在一张A4白纸上一一签名,并郑重其事地按下了自己的手印。按手印的时候,山神保歪着嘴说,我好像有一种把自己卖了的感觉啊!龙书记开玩笑地说,你怎么就没有当老板的感觉啊?
东明庭说,咱们这是正经的经济合作体,自愿加入,退出自由,成员之间地位平等,盈余主要按照成员与家庭农场的交易量比例分成。我们的家庭农场要分三步走:第一步,五户拿出自家的土地,成为家庭农场基本土地,统一种植蒜苗约60余亩,租借闲置小院改建简易办公室;第二步,加强宣传工作,吸引更多的农户加入家庭农场,至明后年,流转土地达到200亩以上,种植早蒜80亩,中蒜80亩,迟蒜100亩;第三步,吸引人才,加大投资,实行种植、销售、储存三位一体,增加利润,降低风险;至于第四步嘛,还没想好,可能是再流转更多的土地,将流转的土地范围辐射到药水、山根、克素儿等村庄也说不定。经营范围也要扩大,可能从单一的青蒜苗扩大到洋芋、胡萝卜等其他种植业,还可以考虑反季节蔬菜的种植……以后的事情现在还不好说,先稳稳当当开个好头,走一步看一步吧,我想只要有良好的开端,往后的路会越走越宽广。
东明庭是第一个牵头成立家庭农场的人,被推举为法人,作为法人,拿出了家里所有的积蓄20万元现金,在他的带动下,大家很快凑了现金60万元作为注册资金。
东明庭在简老师的指点下,开着他那辆长安欧尚小汽车在湟源县城和药水尕庄之间来回奔跑,也不知盖了多少公章,按了多少手印,赔了多少笑脸,总算把材料交齐了,营业执照在一至二周后下发。
从县城到尕庄的路上,东明庭看到一辆辆小车呼呼超车,不仅感慨万千,前些天还在为雪水冲坏的两亩地忧心忡忡,垒石砌墙,运土平整,协助水保站的工作人员用混凝土砂浆浇筑坝口,期待着今年预计种植八亩地的青蒜苗能有好的收成。但一转眼,自己已有六七十亩的蒜苗种植计划,还要扩大到200亩的规模,虽然合伙人也有几个人,但毕竟大家都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里头的道道还是懵懵懂懂看不清楚。他既兴奋又有些担忧,好在拉毛支持,另外四户支持,村两委支持,日月藏族乡上的驻村干部也支持,市上的新朋友老解更是随时提供相关信息和无偿指导。
不过,让他充满自信的是自己也有十几年的栽种蒜苗的经验,蒜苗的生长周期、栽培环节、生活习性、布肥施药、浇水除草、苗架管理,那是再熟悉不过的,体力活多一些,栽种程序上按部就班即可。随时观察、发现问题,及时思考,解决问题一步也不能少。他又想,自己搭的这个蒜苗种植专业家庭农场的架子,可不是一个人的事情了,今后需要大家要多动脑筋,多学习,多取经,群策群力,抱团奋斗,才能有所收益。
9
农历三月初一是谷雨,谷雨是二十四节气中春季的最后一个节气,常言道:雨生百谷,日月山下各村庄的小麦等农作物播种已经完成。
这天,也是药水尕庄蒜苗种植家庭农场成立后第一次下种的日子。从这天开始,在药水河边东明庭、山神保等农户的地里、小河台上冷尕姐家的地里将同时栽种小白蒜。地是提前浇水、耙耱整好了的,又整齐地叠出了宽一米五、长六米至十米不等的一个个菜畦。只待一声令下,家庭农场的五六个壮劳力和雇来的七八个人,同时下地栽蒜。这是提前约好了的,也是有意识增强一种仪式感,让家庭农场的成员们感到一种责任压肩的负重感,从而引起大家的高度重视。同时,也对来栽植蒜苗打零工的人一个暗示,由小打小闹到集体力量的介入,是一种力量的变化,合力的形成。
前后几天时间,种植早蒜15亩。
大约十天后,家庭农场又会栽种15亩蒜苗。约二十天后,在流转来的30亩地里还会栽种今年的迟蒜。
栽完头蒜,拉毛已是累得浑身像抽了筋一样,腰和腿都疼痛难忍,在家休息了两天。
这天晚饭后,拉毛叫上东明庭到外面去转一转,消消食。他们出了大门,不约而同来到村口,青石板堆叠而成的山门高高地矗立在西倒公路边上,山门旁边是一个巨大的招牌,上面写着“西王圣母故里——宗家沟景区欢迎您”几个大字。
公路上来来往往的车辆似流水一样时缓时急,不停息地流动着。两人看了一阵川流不息的车辆,几乎是异口同声地说道,宗家沟的旅游就要开始了。
俩人转身沿着进山公路朝村里走去。路两边栽种着成排的青杨树,青杨银白色的树干泛着绿意,枝头饱满得正欲长出枝芽来。青杨树下是一块块水泥地坪,一年旅游季到来时,这些地方会摆满一张张小桌子。拉毛的焜锅馍馍摊位就在不远处。那是一块比较宽展的地方,宽约有四米,后面是一片较开阔的平地,一般在这里可以同时烧起七八个焜锅,后面的墙上搭起一面临时凉棚,下面摆放着两张桌子,桌子上摆着案板、起面盆、桶装清油、搟面杖及香豆、红曲、姜黄等纯天然食用色素,各种物件和原料一应俱全。
从头几天泡好酵头,续好发面,每天早上五点多起来和面,准备柴草,旅游旺季一天要用掉三四十斤面。不到十点,第二批带着麦草清香的焜锅馍馍即将出炉,拉毛用一根一头烧焦的烧火棍拨开最边缘一个焜锅上面冒烟的草木灰,挑起锅盖放到一边,左手一伸一撮,将锅里的馍馍托起来,用另一只颀长的手指弹一弹金黄脆嫩的表皮,试探生熟程度,当听到浑浊沉闷的声响时,女主人断定焜锅馍馍还没有完全熟透,当听到脆生生干净利落,甚至有金属撞击的声音时,知道焜锅馍馍该出锅了。
焜锅馍馍像一个个笑容灿烂的孩子一样裂开了嘴巴。拉毛顺手拉开桌子上长方体玻璃框的推拉门,把微露着五彩内瓤的焜锅馍馍放进去,摆成一排,在两个焜锅馍馍的中间位置再半立一个,一下子,有十几个焜锅馍馍在玻璃框内列队静等来客。
上午十点多,游客开始进山,不断有车子停下来,光顾各摊位,看一看,问问价格,有的扬长而去,有的怕出来的时候买不着,先买上一两个,有时候还给亲戚朋友带几个。
拉毛的生意前几年都不错,只是这三年由于疫情,对生意影响很大。今年人们的生产生活状态基本恢复,按现在的状况看,前景已很明朗,东明庭和村里人能顺利合伙办家庭农场,开端不错,旅游季自己的小生意也能红红火火地做起来。
哦,对了,拉毛今年现做现卖焜锅馍馍时,还要继续制作一些小视频,一方面她觉得好玩,这些新生事物以最廉价的成本能获得一些意想不到的回报;另一方面,这些日积月累起来的小视频也是对自己生活的一种记录,一种盘点,待到闲暇时从自己的空间里翻一翻,看一看,喜乐自知,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还有一个秘密,拉毛在今年制作焜锅馍馍的时候,还要开直播,这是女儿东萱的主意,只是拉毛有些不自信,害怕自己播不好,会丢了药水尕庄的人。针对拉毛的种种顾虑,女儿没少做思想工作。
直播设备是东萱从网上购买的,拉毛一个人的时候偷偷学了几天,前段时间种蒜苗,忙这忙那没顾上,拉毛相信如果有时间,再学一学,进行直播一定没问题。尤其是直播制作焜锅馍馍,那是自己的强项,在屏幕里自己将会不间断地讲下去,因为自己肚里有货,有很多要说的东西。这时候拉毛才明白,女儿萱萱每天站在讲台上,面对几十个小脑袋,会滔滔不绝地讲上几节课,也是因为肚里有货呀!
夕阳的余晖洒在他俩的身上,将长长的影子拖在身后。在盘曲的公路上,间或有车带着风声从身边驶过。
拉毛和东明庭一边说着话,一边往山里走,不知不觉走到半山腰,远处山坳里全是高大的青海云杉,山林边缘有大片大片的青杨围拱着。前面是一个停车场,这地方原来是药水尕庄旧址,搬迁以前的模样已无法看清。停车场门口立着两个巨大的广告牌,一块是“西王圣母景区示意图”,一块是“西王圣母介绍”,东明庭轻轻读着上面的文字:“西王母作为昆仑文化的核心人物,是上古时期黄河上游地区的西王母古国代代相传的女首领,从史料记载分析,西王母古国约从黄帝时期开始到周穆王后结束,大约存在了近两千多年。远古时期的西王母是一个以虎豹为图腾的部族首领,为了御寒和防止暴雨、山洪、冰雪、狂风等自然灾害,在当时的条件下,他们只能栖身于天然石洞之中……”
前面不远处就是宗家沟景区。
拉毛说,宗家沟那些石洞还真是大有来头啊!
东明庭向远处的象鼻山望了几眼说,那是,药水尕庄虽然小,但这里地灵人杰,从远古时期就有先民生活在这里,在今天的大好形势下,我们只要肯干,能不大有作为吗?
天色暗下来,冷风呼呼地刮着,但拉毛不觉得冷。
一阵急促欢快的《浪青海》铃声在拉毛口袋里响起,是女儿东萱打来的,寒暄一阵后,东萱开玩笑地说,你俩还浪漫呗?你们家的家庭农场办得怎么样了?头蒜已经种上了,中蒜什么时候开始种啊?
拉毛快言快语,并不回答东萱的问题,却意味深长地说,什么叫你们家呀?这才几天时间,我家东萱的口气已经变了呗!东萱在那头发出一阵银铃般的笑声。
东明庭忽然记起农场里还有一些事情要商量,拉转拉毛,一边拨电话,一边加快步子向新村药水尕庄走去。
【作者简介】郭成良,青海湟中人,高级教师,青海省作家协会会员,西宁市作家协会副主席,在报刊发表诗歌、散文、小说等文学作品多篇(首)。作品入选《青海文学十年精品》 《青海美文双年选》等文集,获第十五届“中国人口文化奖”文学类散文优秀奖。曾参与《湟中县志(1986—2010)》《湟中文学(小说卷)》《湟中节庆文化》《湟中民间手工艺作品集》《湟中书家墨迹》等书的编纂工作,独著《千户营高台》《高台》由青海人民出版社出版发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