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从“巴德尼事件”浅析奥匈帝国的民族政策

2023-09-06钟中

西部学刊 2023年16期
关键词:民族政策民族主义

摘要:1897年的“巴德尼事件”是奥匈帝国决定在波西米亚推行新的语言条例,规定公务员必须都会说德语和捷克语所引发的社会大规模斗殴和抗议事件。这一事件表明奥匈帝国境内确实存在着严重的民族问题。为了团结整个帝国,哈布斯堡王朝依靠法令和军队,重点是构建共同的历史记忆,其中君主成为连接他们与帝国其他地区人们的纽带,并不断强化这一做法,将其变成传统和习俗。然后,改革教育和宗教事务。帝国不断的工业化和现代化也成为了对抗民族主义的利器。但由于制定和主导政策的是些自由主义者,这些民族政策并未能阻止帝国的解体,反而起了催化的作用,加剧了帝国的崩溃。

关键词:奥匈帝国;民族主义;民族政策

中图分类号:K521.41;D06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2095-6916(2023)16-0141-04

Abstract: The Badeni Crisis of 1897 was a large-scale social brawl and protest triggered by the Austria-Hungarys enactment of The Bohemian Language Ordinance, which required all civil servants to speak German and Czech. This crisis showed that there were serious ethnic problems in Austria-Hungary. The Habsburgs used decrees and the army to unite the entire empire, focusing on the creation of a common historical memory in which the monarch became the link between the Habsburgs and the people in other parts of the empire, and constantly reinforced this practice by turning it into traditions and customs. There were also education and religion reforms. The empires constant industrialization and modernization also became a powerful tool against nationalism. However, because these national policies were devised and driven by liberals, they did not prevent but rather accelerated the empires collapse.

Keywords: Austria-Hungary; nationalism; ethnic policy

奥匈帝国,以及它的前身奥地利帝国,是近代以来国情最复杂、最难以理解的国家之一。它显然不是一个民族国家,而是继承了中世纪的传统,是所有奉哈布斯堡家族为君主的地区的总和。数百年来,团结这个帝国的并不是民族神话或理性,而是历史、传统和习惯。这个多瑙河畔的大君主国有其他国家没有的缺陷,却也有仅属于它自己的美感。它在第一次世界大战的战火中轰然崩塌,但在前帝国领土上诞生的新国家却并没有得到想要的繁荣和民主,而是爆发了一轮又一轮战争和冲突,包括第二次世界大战和冷战时期,甚至在冷战结束之后,前帝国的南斯拉夫领土上还发生了二战后欧洲仅次于俄乌战争的第二大规模的军事冲突,种族仇杀的幽灵时时回荡。這一系列悲剧不由得让人们重新思考历史,重新对帝国时期多民族共同生活的情况进行相关研究,探寻一条民族融合、共存共荣的发展道路。

一、帝国内部的民族主义冲突

在奥匈帝国51年的历史中,民族问题一直都是帝国的诸多顽疾之一。首先是匈牙利,然后是波西米亚波西米亚:中欧地名,原是拉丁语、日耳曼语对捷克的称呼,占据了古捷克地区西部三分之二的区域。当代位于包括布拉格在内的捷克共和国中西部地区。广义上,尤其是有关波希米亚王国的历史文献中,也常指代包括摩拉维亚和捷克西里西亚在内的整个捷克地区。、巴尔干和意大利,帝国在各个方向上都面临着越来越频繁的民族问题,这也被诸多历史学家认为是帝国不可避免地走向衰亡的原因。这其中,又以1897年的“巴德尼事件”最具有代表性。1897年4月5日,时任帝国首相巴德尼伯爵决定在波西米亚进一步推进民族之间的平等,于是他推行新的语言条例,规定波西米亚的公务员必须都会说德语和捷克语,同时要在三年内完成语言平等运动。这项规定在整个波西米亚,尤其是布拉格引发了轩然大波。一个月后,一个布拉格大学的德意志学生由于担心自己无法在规定的时间内学会捷克语,当不了公务员而自杀。当地的德意志人报纸迅速报道了此事。布拉格的德意志大学生与捷克大学生很快就陷入了大规模的斗殴,双方仅靠桌脚椅和棍棒就造成了严重的死伤。最后,在一片混乱之中,伯爵引咎辞职,事件才慢慢平息。

多年以来,巴德尼事件被认为是帝国民族问题不可调和即将爆发的标志,也是帝国政府,主要是双元帝国双元帝国:即奥匈帝国,这个帝国是1867年在欧洲建立的强大帝国,国土面积超过67万平方公里,人口超过五千万。奥匈帝国是原来的奥地利帝国对匈牙利人的妥协所缔造的,它依旧是欧洲列强的一员。但是奥匈帝国却是当时唯一的双元体制的帝国,什么是双元体制呢?那就是国家不止一个领导,也不止一个政府。当时哈布斯堡王室是奥匈帝国的皇帝,统治全国,但是在这个帝国内还有两个独立的政府和王室,那就是奥地利帝国和匈牙利王国。奥地利一侧的政治制度的失败。但近年来的研究让我们看到了整件事情,以及帝国民族问题的另一面。

帝国内部民族主义的兴起,是政治逐渐大众化、投票权不断下放的结果。自从1867年奥匈妥协以来,差不多每隔十年投票权就要扩充一次。从一开始的“十盾族”“十盾族”:要求纳税十克朗以上的人才有资格投票,这被称为十盾族。到后来的“五盾族”,最终到1907年全体成年男子都获得了投票权。参与公众事务的人数逐渐增加,而民族问题也开始成为各派争夺选票为本地区谋利的一种手段。

二、不同时期帝国的民族问题

从1867年奥匈妥协到1880年,帝国主要处于自由主义者的统治之下。这些在1848年被皇帝的军队成功镇压的自由主义者在获得权力之后,便迫不及待地开始对古老的帝国进行一系列改革,首当其冲的就是教育和宗教事务。

这些奥地利和马札尔自由主义者坚定地相信自己有着开化和传播文明的义务,就像传教士和殖民者在遥远的新大陆所做的那样。他们相信在他们的领导下,奥地利将克服愚昧和无知,成为一个摆脱传统与历史的先进国家。有趣的是,通常被认为保守老迈的弗朗茨·约瑟夫皇帝,在他年轻的时候也曾对建立一个统一的不可分割的帝国有着极大的自信。他宣称:“所有在旧的、历史上的,还是全新头衔下的土地,都将与奥地利联合起来,成为奥地利世袭君主国之不可分割的一部分。”[1]在这样狂热的信念的领导下,他们对公共教育和教会的地位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革。在自由主义者的鼓励下,帝国,尤其是奥地利部分设立了许多俱乐部,用来处理教育、慈善和其他社会事务。这些俱乐部是奥地利中产阶级和资产阶级的自留地,他们在其中高谈阔论,对国家和地方的未来充满信心。他们想“促進物质和精神上的发展进步”,以建立一个更美好的帝国。

民族语言的主战场就在学校。从1880—1890年,奥地利的捷克、德意志、意大利和斯洛文尼亚民族主义者就分别建立了学校协会,有数千个分支机构遍布整个帝国。他们的初衷是为当地语言社区建立学校。但随着教育的推广和普及,民族主义组织加入进来,他们更强调少数民族的经济问题,并为人们提供职业培训和基础的社会福利。大众政治的魔盒在19世纪末的帝国被打开,越来越多的普通群众开始参与到原本遥不可及的政治生活来。他们的情绪需要发泄,他们的诉求需要得到满足。而民族主义正好给了他们这样一个窗口来宣泄对政府的愤怒和对日常生活中使用其他语言的邻居的不满。

三、民族主义和帝国的应对

在适当的时侯,民族主义的情绪会被得到充分利用,进而迸发出强大的能量。以巴德尼事件为例,波西米亚王国有三个民族:捷克人在人口上占多数,但是经济和政治地位上处于劣势;德意志人人口少,但是在经济和政治上都占优势;犹太人则人口既少政治上更加处于劣势,但是波西米亚犹太人几乎都讲德语。在公务员只需要懂德语的时代,德意志人和犹太人都没有学习捷克语的动力,而捷克人为了考公务员往往学会了德语。自然,当巴德尼伯爵新的语言条例下达时,德意志人和说德语的犹太人会感到自己被抛弃,而捷克人则得意洋洋,扬眉吐气。而在帝国,或者说帝国的奥地利部分境内,旅居各地的德意志人担心这样的语言条例将推广到整个帝国,进而动摇国家的基础,所以他们才会走上街头,为波西米亚的德意志人表达自己的同情和支持。但双方的斗争都是在合法范围的政治斗争,是内莱塔尼亚地区政治发展的一部分。他们虽然操着自己的语言激烈争吵,但所有人都还坐在帝国议会的大厦里,走在帝国的街道上呼吁人民的支持。

因此,帝国不断的工业化和现代化成为了对抗民族主义的利器。当蒸汽机车的轰鸣将传统的田园牧歌碾得粉碎时,越来越多的农民开始涌入帝国的各大城市,形成了多民族混居的复杂形态。在文策尔·霍莱克的回忆录中,他写道:“我下了自行车,因为跨越边界的长途跋涉疲惫不堪,这时我听到周边的人说着波兰语、俄语、捷克语,还有德语。”“工厂的国家化特色意味着在一间工人宿舍内,三个来自不同民族的工人同居一室是很平常的事情。”[2]操着各种语言的人们在城市的大街小巷相遇、相识、共同生活。对于普通人而言,多民族混居的状态意味着民族身份的削弱和阶级意识的增强。

随着工业化的不断深入,帝国的阶级也开始逐渐分化,无产阶级开始自觉行动起来,组建诸如奥地利社会民主党这样的社会主义政党。以奥托·鲍威尔和卡尔·伦纳为首的奥地利马克思主义者们认为,帝国的各民族之间不应该,也不能处于零和博弈状态。他们呼吁文化自治,推崇各民族的平等共荣。伦纳和鲍威尔认为解决民族之间的斗争就要“通过选举的民族委员会来管理自己的民族文化事务。民族委员会有权利为自己的组织成员成立学校,不管他们住在何处;通过征税来满足民族筹集资金的需要”[3]。法律上的民族实体满足了各个民族自我发展的要求,使得各民族不再为国家权力而斗争,民族与国家关系的有机调整既保证了民族间的和平共处,又保证了国家的统一。

奥地利社会民主党得到了人们广泛的支持。在1907年帝国推行成年男子普选权之后的第一次议会选举中,社民党一举赢得23%的选票,成为国会的最大政党,赢得了87个席位。这样的进步和胜利让奥地利社民党人欢欣鼓舞,认为这是历史进步的一部分,支撑起了他们对未来的乐观精神。通过现代化的不断深入,传统的血缘和地域为基础的族群共同体概念开始动摇,人们或主动或被动地“原子化”,成为国家机器的一部分。当不同地域的人们朝夕相处之时,地方性就会削弱,新的共同体概念正随着帝国的工业化开始孕育[4]。

这种全国性的、跨越多个地区和民族的政党其实也是帝国政府所鼓励的,因为多民族的身份会让其中民族主义的力量被削弱,而帝国整体的属性则会得到强调和推动。奥地利社会民主党在1899年的布尔诺大会上也对帝国本身作出了自己的回应,他们希望把奥地利改造为一个民族平等、政治民主化的国家。操着不同语言的社会主义者们强调,他们的构想会比资产阶级政治家们更有效地服务于帝国境内不同的民族共同体。

到了1867年奥匈妥协之后,帝国在它的两个部分采取了不同的民族态度。在奥地利境内,只要一个地区的一个民族人口超过20%,就可以设立相应的民族语言学校。帝国的奥地利部分的纸钞上也印着8种文字,代表奥地利境内的8个主要民族。帝国政府一方面扩大选举权,将越来越多原本无法发声的民众纳入到帝国政治当中来,另一方面允许各地设立多民族的语言学校,用语言和文字的权利满足民族主义者们。

四、王朝与帝国的改革

很显然,为了团结整个帝国,仅靠法令和军队是远远不够的,共同的历史记忆才是关键。对于哈布斯堡王朝统治下的人民而言,君主就是连接他们与帝国其他地区人们的纽带。数百年来对哈布斯堡王朝的忠诚和义务缔造了强大的传统和凝聚力。即使在偏远的蒂罗尔山区,当地人也会出于对王朝和皇帝的忠诚起身反抗拿破仑,就像海涅所写的那样,他们听说自己应该被一个红裤白袍的人统治,而不是一个白裤红袍的人统治。在奥匈帝国的时代,对皇帝的忠诚往往是抽象的,更多时候是对咄咄逼人的地方势力的反抗,但当一种做法成为传统和习俗,它迸发出的力量往往超乎人们的想象。

在1879年弗朗茨·约瑟夫皇帝和茜茜公主的银婚庆典上,人们穿上查理五世时期的制服,在豪华的彩车上向风度不减的皇帝与皇后欢呼,其他哈布斯堡家族成员则换上祖先的人物造型,戴上他们曾佩戴的首饰和冠冕,穿上先辈们的衣物,向帝国的统治者致敬。而在1908年皇帝加冕60周年庆典上,维也纳街头再次出现了展示王朝历史的宏大场面。英国《泰晤士报》记者写道:

“奥地利人此前从未意识到自己属于一个国家,但那天早上他们意识到了。维也纳的人们为每一个民族、每一个部落欢呼喝彩,不仅仅意识到了他们效忠于同一个以崇高的君主为代表的王国,还意识到他们拥有共同的历史、共同的利益、共同的敌人和共同的命运,这一切将他们紧密地联系在一起”。《泰晤士报》,1908年6月13日,引自Geoffrey Drage,Austria Hungary,1909:53.

在君主领导下的团结同样有着巨大的风险,其中一点就是君主的能力和意愿会不同程度影响臣民对帝国的忠诚。以统治帝国近70年的弗朗茨·約瑟夫皇帝为例,年轻时的他意气风发,用枪炮和沙皇的援军血腥镇压了1848年欧洲之春,建立了自己的个人绝对统治。治国理政上的失败,让皇帝心灰意冷,被迫与匈牙利人妥协,改组帝国,但自幼接受的君权神授的熏陶和君王的使命感让他始终难以适应这个新的时代。皇帝依照旧时代的方式迎接新的时代,并不肯作出过多的让步和妥协,他想将这个君权神授的帝国传给自己的独子鲁道夫大公,但皇储的自由主义思想与哈布斯堡家族数百年来近亲结合造成的心理疾病使得父子俩都心力憔悴。他严厉的管教方式和不近人情让皇储彻底绝望,最终在梅耶林与自己的情人一起自杀身亡,告别了这个世界。而皇帝和茜茜公主,也就是伊丽莎白皇后的婚姻也充满了不幸。他们之间的爱情虽然通过艺术化的形式永远为人民所铭记,但皇后对他的感情并不像皇帝那样热情而又炽烈。皇后越来越多地选择出国旅行,最终在异国他乡遇刺身亡[5]。

1905年,奥地利文学巨匠霍夫曼斯塔尔写下了他对这个时代的感想:“我们这个时代的性质,就是多元性和不确定性。唯一靠得住的就是‘游移感,而且可以确知的是,其他时代所坚守的,实际上也是这种游移感。”霍夫曼斯塔尔的话的确道出了世纪末的维也纳的主题:“与现行的社会秩序较量很难,而提出一个根本不存在的社会秩序更难。”[6]在一个颓废、混乱、压抑、百废待兴的年代里,这样的世界注定是一个碎裂的世界,就像一个碎裂的镜片,折射出的是光怪陆离的现实。

五、结束语

在传统的历史叙事中,哈布斯堡大君主国最后的半个世纪,也就是奥匈帝国,是混乱的、不断走向衰落的。而帝国在一战的失败和解体,恰好迎合了这种民族主义的线性叙事。这种起源于19世纪的进步史观在相当长一段时间主导了各国政治家和历史学家。他们自豪地宣称人类历史是一部进步的历史,就是人类文明不断完善和前进的过程。但两次世界大战证明了这种观念是荒谬且不可持续的,这就迫使人们重新思考并怀疑包括历史在内的那些看起来“理所当然”的思维,意识到历史不只有一条发展道路。另外,奥地利马克思主义者们对于民族和地域的剥离和批判会令民族独立分子的主张彻底失去基础,也更让我们意识到所谓的民族主义只是一种从近代发源的、属于小资产阶级的学说。他无法彻底动员广大的人民群众,而是更像一种“兴奋剂”乃至毒酒一般的存在。

参考文献:

[1]彼得·贾德森.哈布斯堡王朝[M].北京:中信出版社,2018:208.

[2]高晓川.奥匈帝国民族治理研究[M].北京:时事出版社,2014:45.

[3]王幸平,姚顺良.“去政治化”还是“有机调整”:民族文化自治再审视[J].兰州学刊,2015(4):30-34.

[4]王幸平.奥地利马克思主义民族理论的限度及其合理性调适[J].潍坊学院学报,2017(3):77-81.

[5]格雷格·金,彭妮·威尔逊.哈布斯堡的黄昏:梅耶林悲剧与王朝的终结[M].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22:180.

[6]卡尔·休斯克.世纪末的维也纳[M].北京:光明日报出版社,2022:127.

作者简介:钟中(1997—),男,汉族,浙江绍兴人,单位为宁波大学人文与传媒学院,研究方向为中国近现代史。

(责任编辑:赵良)

猜你喜欢

民族政策民族主义
从震旦到复旦:清末的外语教学与民族主义
论王船山民族主义思想的近代嬗变
20世纪50年代中国共产党的民族政策
红军长征时期党的民族政策在云南地区的实践效应
斯大林的民族理论
多元文化音乐教育的重要意义
韩国历史编纂学中的民族主义
从国家兴衰看前秦民族政策之得失
三民主义之民族主义浅析
论国民经济恢复的成功经验和现实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