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安时期干部队伍的情感革命
2023-09-06陈桦
摘要:情感革命是对干部思想改造的重要方式之一。延安时期是中国共产党大规模培养党员干部的成熟时期,情感革命是对干部思想改造的重要表现,是自我革命的内在要求。情感革命的内涵,其实是反映干部阶级属性变化的重要检验。阶级感情是共产主义革命意识的基本追求,通过对干部的情感改造实现阶级感情的变化。从日常生活的衣食住行、待人接物到革命队伍的婚姻情感改变,成功改造了党员干部的情感,去掉小资产阶级的属性,而变为无产阶级感情。党员干部情感的成功改造,促使党内更加团结紧密,思想情感在健康的轨道上进一步发展。
关键词:延安时期;干部队伍;情感革命;日常生活
中图分类号:D231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2095-6916(2023)16-0125-04
Abstract: Emotional revolution is one of the most important ways to alter the ideology of cadres. The Yanan period was a mature period for the CPC in terms of training party members and cadres on a large scale, and the emotional revolution was an important manifestation of cadres ideological reform, and an intrinsic requirement of self-revolution. The connotation of emotional revolution is, an important test demonstrating the change in cadres class traits. Class sentiment is the fundamental pursuit of communist revolutionary consciousness, and changes in class sentiment are realized through cadres emotional transformation. From daily life s clothing, food, housing and transportation, treating people and receiving things, to the changes in marital feelings of the revolutionary team, the Party members and cadres have successfully transformed their emotions, removing the petty-bourgeois attributes and turning them into proletarian feelings. The successful transformation of Party members and cadres emotions has promoted greater unity and closeness within the Party, as well as further development of ideological and emotional thinking.
Keywords: Yanan period; the Cadre; emotional revolution; daily life
馬克思列宁主义思想和“五四运动”启迪了人们爱国革命情怀,对中国传统伦理和思想构成了挑战。中国共产党在培养党员干部中,有意无意地将意识形态渗入到每个党员干部的个人社会生活中,进而影响党员干部个人情感发生适应意识形态要求的变化,这就是情感革命。革命化了的情感,又通过党员干部个人的日常生活表现出来。延安时期是中国共产党成建制、成规模地改造干部情感的代表性时期,本文拟从延安时期干部队伍的日常衣食住行和情感婚姻为研究对象,由点到面,观察中共所在根据地干部队伍的个人情感如何上升到伟大革命情怀的过程。
一、衣食住行:促成干部队伍中情感革命的日常生活变化
全面侵华战争爆发前后,受日寇直接威胁地区的大批知识分子纷纷内迁。此时的中国共产党已走到了全国抗战舞台的中心,许多知识分子来到延安和陕甘宁边区。1939年12月1日在公开发表的《大量吸收知识分子的决定》中,毛泽东指出:“共产党必须善于吸收知识分子,才能组织伟大的抗日力量,组织千百万农民群众,发展革命的文化运动和发展革命的统一战线。”[1]投奔延安的知识分子大多是富家子弟和小资产阶级。日常生活能力低下,与革命的要求差距甚大。改造他们,促成他们情感上发生符合共产主义意识形态所要求的变化,是造就他们成为合格干部的最重要一关。日常生活,成为促成情感革命发生的主要渠道。衣食住行,处处都是情感革命表现的依据。
(一)衣装
衣装的简陋被视为情感革命实现的标志之一。初到陕北的一些“少爷”和“小姐”带着浓厚的小资产阶级气息,穿着西装革履、旗袍长衫,戴礼帽、穿皮鞋。在不断学习马克思列宁主义思想,服从军事化、组织化生活中,逐渐换掉了稚嫩的学生装,舍弃貂皮绸缎,换上统一的制服,编入革命的队伍。在他们看来穿着打扮都是小资产阶级情感的表现,拖了革命的后腿。1940年边区封锁前,制服冬天是一套棉衣裤和棉鞋帽,夏天是一套单衣,后来是一年一套单衣,三年一套棉衣。机关学校干部学生自己纺纱、染布,颜色以黑色、蓝色、灰色为主。据王仲方回忆:“衣服破了不及时补,鞋子破了,脚趾露在外面,也不着急,大大咧咧,满不在乎。”[2]22干部学生学搓麻绳打草鞋,请教当地农民,把羊毛弄成麻线,打袜子。干部在延安的学习改造中越来越贴近工农群众,跟群众打成一片,都被视为情感革命发生的征象。
(二)吃食
延安实行平均主义,生活都是供给制待遇,每日三餐都是集体伙食,根据对象不同,分为大灶、中灶、小灶。开小灶也要得到上级领导批准,只是多点肉。作家萧军的爱人王德芬回忆:“作家的伙食标准还算比较高的,除了小米干饭还能吃到馒头,偶尔吃吃窝窝头,平时肉菜很少,鲜菜更少。”[2]52陕北土地贫瘠,粮食紧缺。学校以黑豆、高粱、荞麦、小米为主食,七八个人共吃一盆菜。据亲身经历者李耀宇口述:“1937年,红军全力征集粮食,中央机关的大灶,天天蒸煮黑豆,一日三顿,一人一碗黑糊糊的黑豆。”[2]33黑豆本是饲养牲畜的,但在饿肚子情况下有的吃就很不错了。有些同学在刚来的时候,看着青菜豆腐汤,吃不饱饭,但经过一两个月集体生活改造后,也能吃得下苦了。在陈学昭报道中可知道,蔬菜和肉类很少,白面馒头和大米饭很少见,一个礼拜或者节假日能改善伙食[3]。虽然物质生活匮乏,但是精神状态好,证明着情感革命的成效。
(三)住与行
住窑洞、睡大炕,是对沦陷区国统区来的青年同志的考验。土炕是窑洞的标配,有时候土炕不够,就得打地铺、垫麦草,哪怕是冬天也是盖一床薄薄的自带被褥。延安水资源缺乏,人们很少洗衣洗澡,头上身上很容易长虱,虱子也被称为“革命虫”。学生干部下乡和农民同吃同住,睡一个炕,同盖一条被,没几天全身长虱子,身上起红疙瘩痒。
鞋是必备军需,出行大多以步代车。马匹数量不多,国际友人赠送汽车数量更少,所以骑马或者乘车优先考虑几位首长,照顾他们的身体健康和工作需要。学员们进行军事演习,行走万里。经济封锁导致市场布料价格昂贵,穿草鞋是最划算的。“军人常常自己打草鞋,女同志就多半自己做凉鞋。用不同颜色的布条,编成彩色带子,钉在旧鞋底上,就变成各种式样新巧的凉鞋。”[4]延安机关学校分散在各条山沟里,彼此来往没有任何交通工具,靠的就是两条腿。艰难困苦被视为改造阶级情感的磨刀石。只有经得起考验的,才算情感革命有了过关的基础。
二、人际交往:阶级感情变化的表现
按照当时的认识,感情是有阶级性的。因此,感情的变化,表现出阶级身份变化。所以,情感革命,被视为革命者实现自身共产主义革命化的最终表现。有没有(或者是否“缺乏”)阶级感情(或情感),被视为检验出身其他阶级的革命者是否背叛了其出身阶级、实现了自身革命化的最终标志。阶级感情的改变,有毛泽东论证自己从学生转变为彻底的无产阶级革命者的例证。1942年5月,毛泽东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介绍自己“感情变化”的经验:“革命了……我才根本地改变了资产阶级学校所教给我的那种资产阶级的和小资产阶级的感情。……最干净的还是工人农民,尽管他们手是黑的,脚上有牛屎,还是比资产阶级和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都干净。这就叫做感情起了变化,由一个阶级变到另一个阶级。”[5]
情感的革命需要通过对革命阶级的接近与认同表现出来。是否善于与农民打交道,为农民办事,表现干部的阶级感情。一把花生或红枣,一杯开水,干部直接上炕席盘腿而坐,就开始和他们一起拉家常、唠嗑,深入基层更好地了解群众。正是这样,中国共产党和人民军队才得到了广泛群众的支持。“延安各机关的首长,都那么热烈地招待我们,指导我们,和我们握手,请我们吃饭,把我们看得像自家兄弟姊妹一样。”[6]据周叔康回忆谢觉哉的讲话:“你们要好好学,先要学跟人民群众打成一片,千万不能脱离群众。”[2]40青年干部要善于和农民接触,才会知道农民是最朴实、最革命的。
以文艺活动去接近群众,是当年延安知识分子的重要使命。主动地认识这种使命,投身到“为工农兵服务”的文艺创作中,一直是对延安知识分子是否实现了情感革命的检验。1936年8月斯诺在保安观看“人民抗日剧社”演出,“优点是从锣鼓铙钹和假嗓歌唱中解放出来,采用活的题材而不像腐朽的中国京剧那种没有意义的历史故事。”[7]那些具有革命性质的文艺作品,是以现实的中国革命内容为素材,能够更好引发情感共鸣。成立于1938年7月的陕甘宁边区民众剧团,经常下乡演出,多以生活为素材。比如,反映封建迷信和婚姻情感的《神神打架》《三妯娌》、动员抗战的《好男儿》,这种地道的民众化人文表演得到领导的推崇和大众的喜爱。
待人接物的简朴,被视为革命阶级感情的反映。情感革命成功后,待人接物的方式,会向被视为革命阶级的要求变迁。这种变迁,在革命的语境下,即使被接待者也会生出情感共鸣。1940年6月华侨领袖陈嘉庚到延安拜会毛泽东。谈话后,毛泽东留陈嘉庚和侯西反一起吃晚饭,近晚朱德、陈绍禹陈绍禹,即中共历史上有名的王明,字露清,安徽人士。以他为代表的“左”右倾错误曾经给中国革命带来严重危害。夫妇亦到,诸人安然坐谈,未有起立行礼等项[8]。一张陈旧饭桌,铺着四张白纸代替桌布,十人围坐一桌,以洋芋、豆腐等陕北农家菜为主。爱泼斯坦第一次来延安是王震亲自接见的,据他回忆:“(王震)身上没有任何显示军阶的標志,看上去同一个普通士兵一样,他在仪容和态度上同那些身着量身定做的军装、戴着白手套的国民党军官显得多么不同。”[9]陈嘉庚对中国共产党的认同以及爱泼斯坦对王震的印象,均是对中共党员干部情感革命的赞美。
三、革命的恋爱与婚姻:情感革命在伴侣结合中的表现
干部队伍的日常生活中的情感变化,还包含对婚姻认知方面的情感革命。当婚姻遇到战争,爱情观和革命观相融合,这样的婚姻自然而然地拥有了革命和爱情的双重定律。五四运动后,腐败的婚姻制度受到社会先进人士批判。当年,青年毛泽东就赵女士自杀事件发表评论:“这事件背后,是婚姻制度的腐败,社会制度的黑暗,意想的不能独立,恋爱不能自由。”[10]很多人开始反对封建婚姻,追求自由恋爱。周恩来和邓颖超是完全走上革命道路后自由恋爱结婚的,是革命队伍里的模范夫妻。任弼时和陈琮英二人起初是包办婚姻,后来共同走上革命道路并自由恋爱。革命队伍中的自由恋爱是在革命这个前提下的恋爱,这种革命式的婚姻爱情才是情感革命的根本。
革命队伍中也有很多是组织分配的婚姻。王定国晚年谈及她和谢觉哉的婚姻是地地道道“组织分配”的,革命需要[11]。延安时期,中共中央曾实行对青年干部的晚恋晚婚的决定。“二五八团”指25岁、8年军(干)龄、团级干部。“三五八团”指男女双方必须有一方是八路军团职干部,双方必须是党员且有3年党龄,双方年龄之和为50岁。这是战争年代特殊形势下的产物,成为革命继续发展的一个重要条件,它极大地缓解了两性矛盾。在延安,交際舞逐渐出现在公开的晚会上,也成为解决婚配的方式之一。“舞会在当时之所以特别盛行……毛泽东和中共中央为补偿大多数高级将领由于军务倥偬而耽误的青春,鼓励和帮助他们解决婚姻问题。……当时延安的高级领导人,师级以上军官中80%的人都是在这一时期恋爱、结婚、成家、生子。”[12]对于年龄偏大或生活照顾不周的没对象的高级领导干部,组织上会寻找合适对象,促成战时婚姻。婚礼更是革命化、简单化。恋爱生活没有大城市的排场和电影舞厅,“形形色色的‘小资产阶级浪漫情调早已被视为毒草,从革命阵营中铲除了。”[13]1939年初秋,邓小平与卓琳、孔原与许敏两对新人在杨家岭窑洞前摆上一长溜宴席就行。1941年,罗瑞卿与郝治平在太行山农村用小麦面烧饼做宴席;没有宴席的就是吃花生米,俗称“花生米婚礼”;没有丰厚聘礼、没有八抬大轿,但很少有人抱怨。不同于旧式婚姻,组织分配的婚姻,更能反映情感革命。
衣食住行、待人接物检验新干部的情感变化,恋爱和婚姻所针对的范围应该是更广泛的情感。例如,红军干部黄克功枪杀陕北公学女学生刘茜的事件黄克功事件:黄克功,江西南康人,少年时代就参加了中国工农红军,经历过井冈山斗争和二万五千里长征,红一、二、四方面军会师时,他已是身经百战的红军旅长。他在抗大学习后留校任职,担任抗大第六队队长。1937年10月5日,黄克功因逼婚未遂在延河畔枪杀了陕北公学女学员刘茜,由革命功臣堕落为杀人犯。10月12日,陕甘宁边区高等法院判决黄克功死刑。,不顾他人性命,私自解决情感与婚姻问题,个人利益高于革命的自私行为严重破坏革命纪律和队伍团结;而刘茜对待感情不专。事件发生后,很多新干部也认为刘茜行为是对爱情的不忠和对军人的侮辱。期间,雷经天向毛泽东求情,毛泽东在给他的信中说到:“但他犯了不容赦免的大罪,以一个共产党员、红军干部而有如此卑鄙的,残忍的,失掉党的立场的,失掉革命立场的,失掉人的立场的行为。”[14]对黄克功的行为上升到“失掉党的立场”“失掉革命立场”的层面,就是把感情问题上升到阶级立场的表现。如果说干部的日常生活情感变化是受到生活工作的潜移默化影响,那么婚姻情感的变化,则是思想精神上的升华。
四、阶级感情:革命的成功
红军的到来使延安这座黄土高原上的古城不管是城市样貌、日常生活,还是人们封闭落后的思想情感等都得到了极大改变。延安整风审干抢救运动,使得革命干部情感得到改造,个人婚姻也被冠上革命的头衔。情感革命的成功,表现为衣食住行的艰苦朴素,人际交往的“工农化”,恋爱和婚姻的革命化。1942年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毛泽东两条肥大的裤腿上打着显眼的补丁,上身薄薄的灰布棉袄的肘弯处露出棉絮[2]107。据王仲方回忆:“成仿吾中等身材,嘴巴上有几根胡须,好像不常洗脸,老是油腻腻的,一身旧棉袄老是油光光的、脏兮兮的,哪里像是文化人,哪里像校长,简直就是一名老伙夫。”[2]16这些描述,一方面反映情感革命的成功,另一方面对这些形象的认同,也反映着由于情感革命对工农价值观群众的认同。这些变化的背后,更重要的是这些形象与劳动相联系。吴伯箫在《记一辆纺车》中说:“人们对一身灰布制服,一件本色的粗毛线衣,或者自己打的一副手套,一双草鞋,都很有感情……越朴素穿着越随心。……美的概念里是更健康的内容,那就是整洁,朴素,自然。”[15]形象上升到审美观的层次。情感的阶级性凸显出来了。
五、结论
延安时期干部队伍在生活中锻造革命情怀,对革命发展和自我价值的重新鉴定,这对于全社会的情感革命起到了由点到面的作用,尤其是党员干部的模范带头作用,推动了整个根据地不同方面的情感革命。随着情感的不断升华,情感革命促使了思想的新建设。情感革命也表现为阶级革命,这是中国共产党的自我革命,是时代的要求,也是历史的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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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陈桦(1997—),女,汉族,重庆人,单位为延安大学政法与公共管理学院,研究方向为中共党史。
(责任编辑:赵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