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剧场”还是“剧场小”(中)
2023-09-05刘恩平
■刘恩平
二、小剧场戏剧的“两个磁场”
两个磁场,实际上就是讲小剧场戏剧创作的广域——广泛的领域,或者扎根的土壤,这恰恰是我们的创作者容易忽视、弱视的背景。观照,或辐射,你躲不开。它在哪里?
(一)科技与观念
诸位想想看,这100多年来,全世界的科技变革有多么迅猛和剧烈。大家乘坐海、陆、空各种交通工具也好,大数据和网络铺天盖地、密不透风也好,哪怕是你用手机买菜、点单也好,这都是科技。但科技在不断地发展、升级、蜕变、更新乃至褪落的整个复杂过程,一定是和观念紧紧缠绕在一起的。特别是一个重要的科技迭代,它背后一定是以有形无形的、更多的还是自觉的观念作为支撑,甚至人类被科技裹挟着思考自己的命运。而且,这种观念在现当代来讲,越来越推动着哲学、美学、社会学、艺术学等在理论和实践各方面的变革。百年来,这种变革越来越快,像搅拌机一样。
最早开始的一个横断面在哪里呢?就在15 世纪前后。我们所知道的新航路开辟、宗教改革、文艺复兴、启蒙运动,其实500年前就已开始。直到工业革命发生以后,电气革命、电子革命、四次革命、五次革命……简直无法“暂停”!如果说,以新航路肇始的几次运动,让世人知道地球不是一个个自以为是的大小“天朝”,人人也不是一个个世外桃源的孤岛,“人”的自我必须要脱离神权、王权的依附,去争取独立的价值:这前300 年主要是“人性革命”,那么,后200 年发生的主要是“科技革命”,财富、土地、能源,攫取、控制以至失控,人从伟大、膨胀“变”得渺小,甚至失重。
所以,我们讲,科技革命既有正面的,也有负面的;它既是现代的神奇,也有反现代的深渊,是一枚硬币的两面。尤其近百年来,科技深袭且重重地创伤了观念。我们的戏剧艺术家们,似乎对此无动于衷。前卫的小剧场戏剧,它就要思寻这些,思寻这个无可隐逸的大数据的“天罗地网”中,当代人、未来人的存在意义。
你们去看刘慈欣的小说《流浪地球》(1999)、《三体》(2006),电影《楚门的世界》(1998)、《盗梦空间》(2010)、《超体》(2010),那些多次元的空间,它是现实的,还是虚幻的?是我们可以穿越的,还是无可逃离的?是给了我们肉身的翅膀,还是金铸的枷锁?我们这些“人”是走了很远,还是在原地踏步,甚至已对面不识?……因为它无处不在,改变了我们的生活方式。就像我现在讲课,我在思考、在表达,脑子里有些画面和声音的时候,我的牙疼,还没治愈,它就会时不时隐隐地钻出来,叫醒你,要停一下。嗯,这就是看不见的隐痛,在里头,是科技带来的观念之痛。比如大数据,App,我们购物天南海北,随心所欲。我们仿佛腰上挂了一百串App,叮叮当当,实际上在裸奔——不,离了它们,我们寸步难行。
因此,科技与观念,这种前沿的探索,恐怕就不是我们旧时代的、封闭性的写作方式所能够抵达的,这恰恰是值得小剧场关注的一个磁场。
什么叫磁场?没有磁场,我们就会飘忽;磁场太密,我们就会受伤。我们没法揪起自己的头发站起来,即使在太空中,也无法自由活动,身体会受到各种“后知后觉”的弹压。当人的身体被科技带跑之后,观念是断片的,思想是残乱的。
我不是要艺术家们都去干科学家的事儿。我想说的是,高科技社会的大步向前,已经成为人性迷失的一个最大的隐喻。我们不能忽视这个隐喻的无处不在。我也不是要大家都去主攻劳模戏。老实说,这类戏,我建议还是去看报告文学的好。我总觉得,相比那些庄严庞然、四平八稳的大剧场作品,小剧场戏剧应有自己的使命。
然而,同样需要警惕的是,以流行的数字虚拟媒介来制造戏剧幻觉或非幻觉,不能只剩下数字和虚拟,不能从“皇帝的新装”做成了“少爷的新装”。缄默的迎合与佯狂的自嗨,都意味着创造力的沉降。
小剧场戏剧就是一个哪吒。他身上的风火轮、混天绫,是他的武器,也是束缚。他在快速奔跑的同时,也远离了家乡。他在大海上惩恶扬善的时候,也埋葬了自己最后的情感。
小剧场戏剧,作为戏剧王国的哪吒,它既受恩于大剧场,也是对大剧场的叛逆。它既要割肉还母、剔骨还父,同时,它更要独立长成一个带有自己灵性光辉的生命。
(二)战争与和平
我们曾经以为,第二次世界大战以后,战争与和平的巨剑离我们很远。其实环顾四海,硝烟何曾散去。朝鲜战争、越南战争、两伊战争、海湾战争……2022年爆发的俄乌战争,从冬天打到夏天还没有结束。战争之刃,不单单是指看得见的武器,冷兵器、热兵器,还有看不见的武器及看不见温度的战与和。
关于“战争与和平”的作品,我也写过几个,有古装的,有现代的。我不是军事学家,我当然知道一场战争的起因、过程和目的总有正邪之分,无法简单做非此即彼的道德评判。但战争是可以“估价”的,最大的代价就是要死人,死无数的人,无论任何一方。战争总有牺牲,但牺牲绝不是战争的目的。把高科技武器的较量作为一部影片的较量场,以博得观众肾上腺素的激喷,无疑是另一种罪恶。从创作上讲,战争片的第一要义就是反战。谁也不能说,战争片的第一要义就是歌颂所有拿起屠刀的人。因此,艺术家们要思考、要反思,一味歌颂战争的行为本身,是非人道、非人性的。古今中外所有战争题材的杰作,无不浸透了反战和反思。从《战争与和平》到《西线无战事》,都是如此。汉末曹操写“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生民百遗一,念之断人肠。”(《篙里行》),晚唐曹松写“一将功成万骨枯”“传闻一战百神愁”(《己亥岁二首》),无不如此。
一场战争,所有参加的人——无论在前线还是在后方——都在以性命相搏。可是对于每一个人来讲,它就是包括生存、道义和尊严在内的全部世界。
60 多年前,纽约联合国总部花园矗立起一尊青铜雕塑“铸剑为犁”,底座上铭刻着“WE SHALL BEAT SWORDS INTO PLOWSHARES”,很多人是忘记了吧。
科技与观念、战争与和平,这两个磁场,在现代社会,往往是“密接”在一起的。我相信,很多关注现当代作品的朋友,应该看过小剧场话剧《哥本哈根》(1998)。这个作品,要是去看剧本的话,挺“难”看的,困难的难。因为它涉及很多高深莫测的科学和科学家。《哥本哈根》的剧情,跟原子弹的制造技术直接相关。牛顿的“万有引力”,爱因斯坦的“相对论”,霍金的“黑洞理论”,量子,粒子,原子,不确定性原理,互补性原理,化学的、物理的、生物学的……全剧一共出场三人,涉及的相关人物、包括重要的科学家却多达20多位。你多少得有些这方面知识的积累,才能调动理解和想象。原子弹与第二次世界大战的“生死结”是核心的话题,作品始终在盘诘着一个不为人知的时间悬宕和心灵“密码”:
1941 年,哥本哈根,丹麦人尼尔斯·波尔与德国人沃纳·海森堡,两位都曾获得诺贝尔物理学奖的巨擘,他们是师徒、同事且情同父子,一场10 分钟的“神秘会面”,从“互补”走向“不确定”,就此决裂。
让我们暂停一下。很多年前,我去看电影《蝴蝶效应》(2004)、《达·芬奇密码》(2006),就在想,同样是写这些悬疑、侦破、科幻作品,创作者们得做多少科学、历史、心理、伦理的“阅读理解”啊?我们也有这类题材的作品,可是光凭公式罗列、口号堆砌、“行业黑话”,就能让作品立足吗?仅仅是靠这些“烧脑”的玩意儿去“吓唬”观众、自带节奏吗?且不说,我们在人文品格教育和科学精神教育上的双料缺失,久矣!
我现在是在讲小剧场戏剧和现代戏剧。但是2500年前,古希腊哲学家赫拉克利特就有一句名言:世界是一团永恒燃烧的火,按一定尺度燃烧、一定尺度熄灭。近代德国物理学家、数学家克劳修斯提出的“熵增定律”,说的也是这么回事。宇宙一边燃烧,一边毁灭,从“全息”到“全熄”,从有序到无序,在于无限“黑洞”中轮回“重启”——不可逆。请问,那时、那分、那一秒,你我都在哪里?今天,这个定律早已被沿用至信息论、系统论的方方面面。但是,人对世界、对自己尺度的把握,真的有那么坚信、那么明确、那么伟大吗?请问,这只是科学与技术吗?它是哲学,是艺术家需要永远关切的人学。如实说,我们的创作,实在太缺这样的思考和勇气。
回到《哥本哈根》。回到1941年的秋天,当金色的落叶垂落在白桦林,秋光照进白色的半椭圆舞台,景深的中门徘徊出三个人:来自纳粹德国的海森堡、德占丹麦的波尔,以及“会面”的唯一见证人——波尔的妻子玛格丽特。他们已经死了,是三个魂灵,努力尝试着重回“现场”,复盘“10分钟”。那时,他们还活着,对话受到监听,现在已在天堂,可以畅所欲言了吗?
我们知道的是,1941 年日本偷袭美国海空军基地珍珠港,太平洋战争爆发,美国参战,同盟国与法西斯阵营的力量对比发生重大改变。但战争依然胶着而惨烈。直至1945年,美军在广岛、长崎投下两颗原子弹,日本投降,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我们也大抵可以了解到,留在德国的海森堡和逃亡美国的波尔,都在参加原子弹的研制工作,且举足轻重。可是,二人似乎又毕生都在竭力推进原子能的和平应用。止战,或是获胜,一场“核竞赛”都不可避免。这只是简单的“各为其主”吗?当两朵巨大的蘑菇云下,任何生命都灰飞烟灭的时候,活着的人就该弹冠相庆吗?因为故意延宕而没“能够”研制出原子弹的海森堡,长期遭遇诘难。获得“成果”的波尔,就可以坐享“殊荣”吗?“一个有道义良心的科学家应不应该从事原子弹的研究?”海森堡问波尔,何尝不是问自己。“失败”了的海森堡,觉得自己的双手同样沾满了鲜血。
这三个人,回忆,求证,责难,激辩,怨恨,疲弱,忏悔……10 分钟,就是一生,就是全世界和全人类的命运。他们当年干了什么、没干什么,说了什么、不能说什么……真的能够自我辩护,能够水落石出吗?
《哥本哈根》富含的多重阐释,超越了电影《罗生门》(1950)对真相网格的纠缠,也超越了话剧《禁闭》(1944)对自我吁求的沉溺。《哥本哈根》里的三个幽灵,讨论战争,也讨论音乐,勇敢搏击的贝多芬,高蹈超逸的巴赫。我们天天在讲对题材的选择、对人的选择,我们选择的深度在哪里?没有悖论,就没有深度。命运的动机从来就是复调。仅有“一厢情愿”的作品,必然苍白、浅薄;仅有“非此即彼”的人物,必然虚假、虚伪。
2005 年暮春,我到北京出差,造访了国家话剧院的东方先锋剧场。可巧,复演的《哥本哈根》成为这座小剧场的开台戏。演出前,导演王晓鹰对观众做导赏、解释。意思是,其实《哥本哈根》与哥本哈根无关。海森堡与波尔的最后一面,是怎样影响了世界物理学、原子弹研究乃至第二次世界大战的进程与性质,这是一个不解之谜。王晓鹰讲了很多历史背景,却又说它们与本剧关系不大;他说他的解释都在戏里,但仍然不得不加以说明;他欲说还休的手势和腼腆的表情,我记忆犹新。
“国话”是2001 年由中央实验话剧院和中国青年艺术剧院合组而成的。当年,我走走看看,先锋剧场的对面,是北极阁胡同,胡同口那时候卖什么呢?烤串啊,冷饮啊,糖葫芦啊。胡同里面就藏着青艺原址,门口挂着“宁郡王府”的旧牌子,是个文保单位,显得特别的冷落。转过身来,一街之隔,北京东单,先锋剧场,特别热闹,年轻人在那儿演戏、看戏。时代悄然间发生着变化。
我们可以再去回望一下瑞士剧作家迪伦马特的惊世骇俗“悬疑剧”《物理学家》(1962):
一所高级精神病疗养院“樱桃园”里,三位妙龄女护士相继被杀,凶手是受她们护理多年的三位物理学家“牛顿”“爱因斯坦”、莫比乌斯。他们也的确成就卓著,但都患有“狂想症”,自认为是历史上最伟大的人物。因为他们患的是精神病,却不必为自己的“罪恶”付出代价。无比理性,也无比疯狂。那么,真相又是什么呢?……
我一直在讲,好的作品一定是“未完成”的,而非“闭环”的;不必企图去制造所谓的“完整”或“完美”;它是一个问号、省略号,而非句号。
你看街上的行道树,一棵棵、一条条,到处修得笔笔直直、圆圆滚滚。再看广州的榕树,即便是一棵树,旁逸斜出,横七竖八,没完没了,撑满整个院子,一片天。
三、小剧场戏剧的“三个新质”
前面讲过,小剧场戏剧重在探索、创新。一切都是在守界、越界、重新立界的三个环节不断地循环复生,单说一样是没有意义的。那么,小剧场的三个新质在哪里?
(一)视角的新异
其实,在我自身,大小剧场的戏剧之间,不存在什么“新仇旧恨”,界定只是出于理论的需要。
为什么我要去研究理论呢?逼的,我得学习呀。一堆大部头、小部头买回来,搁书橱上,好好研读;看好了,压箱底就是。不然,面对多少硕儒、前辈,他们指教点啥,起码那几个金不换的术语,我得尽量听得懂吧?备不住偶尔遇上一两个“山呼海啸”的,至少吧,你蒙不了我。
究其实,哪个开宗立派的理论家没有创见和预见意识的?视角新异,就是艺术家自带滤镜,必须有属于自己的、独特直觉的滤镜。
坦白说,行行业业都是一样,有的为了谋生,有的为了谋爱,或者谋爱兼谋生。如果纯粹谋生,我们戏剧这一行很难豪富(“包工头”例外)。如果谋爱,我讲的不仅仅是爱情,如果你喜欢这个职业,喜欢艺术,你必须把所有的积累——体验的、理论的、冷寂的、痛苦的,珍视它、审视它、淬炼它、提滤它,这些没法拆开来说,但要化成一个独特的直觉,用这个直觉,去制造一副自己的滤镜,去洞察世界,寻找视角,激发创作。小剧场戏剧,尤其如此。
视角就是切口。一棵大葱,一刀下去,取哪个横截面呢?视角也是临界点。固体、液体、气体,不同形态相互转化的那一瞬间,就是临界点,也是“这一部”作品最独特、最“有戏”的地方。
怎么去找这个切口或临界点?没法讲,也没法教,主要还是比较、辨别、勇气。这是借鲁迅的话。但无论如何,所有审视世界的方式,最后都是审视自己,最终是要在作品与世界之“隙”,找到你自己的联结点,以及断裂点。用我微信上的签名:“敬畏常识,服从内心”。
(二)思想的新锐
思想不是讲道理。不是说作品都要讲“道理”,人们总以为,好像话剧都容易讲道理。做话剧的跟做戏曲的,永远像两组仇人,常常地,你说你的,我说我的;你说你的罗马,我说我的海南岛。开场研讨会,你就都晓得了。最后就变成什么呢?我守住我的田,你守住你的地,大家都是一亩田三分地。我只有制造一堵围墙,才能锁住这一亩田三分地吗?
总有人念着“守正”、行着“守旧”,自然,也有人标榜“创新”、干着“创伤”。尤其是主张戏曲必得抒情至上,或者话剧就可以一任“白话”,而拒绝思想的,大有人在。20世纪,没有思想直面,能出京剧《曹操与杨修》(1988)吗?曹操与杨修,两个杰出的人,都想完成自己的使命,两人身上都有与生俱来、不可抹去的缺点。一个非常雄魄、非常多疑——曹操,一个非常自信、非常天真——杨修;一个真心爱惜人才,一个天天顶撞上司;一个是有的事情我就要捂住,一个是有的事情我就要戳破。于是就问了,当年“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当初之心何在呀?我待你之心何在呀?你待我之心何在呀?最后,刀斧在侧,月亮在天,聊一聊吧。你坐下来,曹丞相啊,都这会儿了,你还端着,都不愿意坐下来跟我聊聊。好好好,我曹操就坐下来跟你聊一聊,我三次都想杀你,三次都实实地不想杀你,你明白吗?那么曹丞相,你可曾明白?明白,还是不明白,这是一个问题……尽管这两人都有点一根筋,有难以逾越的局限,但是现今,如此对人性深度剖析的作品,又有几部呢?
为什么说“悲愤出诗人”“文章憎命达”呢?——这倒不是怂恿大家都去过苦日子。——《曹操与杨修》,是陈亚先在洞庭湖畔,以自身的坎坷人生,以屈骚和古希腊的风格,喷涌而出。
此外,话剧《秦王李世民》(1981)、京剧《膏药章》(1988),还有20世纪八九十年代剧作家过士行创作的话剧“闲人三部曲”《鱼人》(1989)、《鸟人》(1991)、《棋人》(1994),都是一飞冲天之作。
你在追逐潮流的时候,总得紧紧抓住一块礁石,可以抵御剧烈的刷洗。对小剧场戏剧来讲,思想的新锐,并不来自任何道理——我讲得很主观——首先要唤起生命的痛感。深深的磨砺感、尖锐感、刺痛感,一剑封喉。
(三)样式的新奇
在艺术上,理论界和评论家常会歪曲“形式”这个词,动辄反对“形式主义”。那么,现实主义好不好?象征主义好不好?表现主义好不好?样式就是形式,形式就是结构,是作品风貌、风骨、风格的直接表达。
你叙述一个事情,采取什么样式,既是一度选择,也是对二度的制约。这一样式,不仅是视觉的,也对演出气质、情节组织、情感波段、思想路径直接产生建构。径直说,没有样式识别度的作品,毫无个性气质可言。样式就是作品的精神面相。至于,花拳绣腿、装腔作势、一锅乱炖、满堂搞笑的“小剧场”戏剧,不在我的讨论范围之内。
很多戏,很多大剧场的戏,就是这个套路:第一场起床洗漱,第二场吃早饭,第三场上班,第四场上厕所,第五场吃晚饭,第六场睡觉,第七场又起床吃早饭。特没劲是吧?当然了,如果你在这种周而复始的生活编程里,写出“惯例”后的惶惑,写出喜剧后的“胁迫”,写出沉默后的“冰山”,那就是楔入日常生活的深刻危机——就像哈罗德·品特的剧作。2005年,诺贝尔文学奖颁奖词说,“他的戏剧发现了在日常废话掩盖下的惊心动魄之处,并强行打开了受压抑者关闭的房间”。
品特的作品与现代派、荒诞派作家的很多戏,似是而非。比如,我们很熟悉的贝克特的《等待戈多》(1953)、《终局》(1957),尤涅斯库的《椅子》(1951)、热内的《阳台》(1956),都有一个非常极致的荒诞情境,却“明示”出人不能摆脱的某种困境,尽管如此,一息尚存,起码还在“等待”希望或者“破局”。品特不然,他似乎又回到了易卜生、契诃夫时代,一所房子,一间客厅,人们吃饭、穿衣、睡觉、玩游戏,时不时还爆出热幽默、冷幽默。但完全不同的是,不知不觉中,情境在消解,人的主体却在涣散。你会不会觉得品特的描述,与今天特别之近?有空去看看品特的《送菜升降机》(1959)、《月光》(1993)吧。
整体来看,我们的戏曲作品,离现代意识、离当代生活,真的还很遥远。虽然,“现代戏”举目都是。
这么说吧,追求小剧场艺术的新异、新锐、新奇,是为了尽可能保住艺术家的一颗少年之心。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