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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代对日汉语教材《华语跬步》北京话语音系统

2023-08-29邵燕梅

现代语文 2023年7期
关键词:清末民初

摘  要:《华语跬步》是清末民初日本汉语教学体现北京话语音系统的典型性教材,其编写彰显了日本近代汉语教育的重心由南京官话转向了北京官话。根据《华语跬步》所列出的声母类别和分析后的实际音值,清末民初北京话的声母系统(包括零声母)共有23个声母;韵母系统共有40个韵母,包括开口呼14个、齐齿呼11个、合口呼9个、撮口呼6个。根据《华语跬步》《语言自迩集》两部教材的描写与观照,清末民初北京话有阴平、阳平、上声、去声四个声调,其调型、调值亦与今北京话相同。《华语跬步》的音类描写与《语言自迩集》的音值描写互为观照,共同呈现出北京话声母、韵母、声调的系统面貌,该语音系统能够体现清末民初北京话的实际语音格局。

关键词:《华语跬步》;北京话语音系统;清末民初;《语言自迩集》

基金项目: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重大项目“中西交流背景下汉语词汇学的构建与理论创新研究”(21&ZD310);山东师范大学校级教学改革重点项目“新时期《现代语音学》教学创新与实践改革研究”(2019XD09)

作者简介:邵燕梅,女,山东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文学博士。

清末民初是北京话走向成熟的尾声阶段,该阶段与今天的北京话最为接近。刘云在《早期北京话珍稀文献集成·序》中指出:“清民两代是北京话走向成熟的关键阶段。从汉语史的角度看,这是一个承前启后的重要时期,而成熟后的北京话又开始为当代汉民族共同语——普通话源源不断地提供着养分。”[1](刘序,P1)清末民初则见证并记录着北京话从权威官话到民族共同语标准音的前奏,由日本学者御幡雅文(1859—1912)编撰的对日汉语教材《华语跬步》[1],是“北京话教科书汇编”中较为全面、专业的初级至中级会话型综合教材,也是清末民初日本汉语教学体现北京话语音系统的典型性教材。张卫东在《语言自迩集·译序》中说:“明治九年九月,日本的汉语教学,从官方到民间,同时由南京话转向北京话”[2](译序,P2),他还指出:“大约是1850年前后,北京音才获得官话正音的地位”[2](译序,P5)。这个结论的得出正是源自威妥玛(1867)在《语言自迩集》“第一版序言”中所说的:“他(指埃德金斯)认为南京官话在更大的范围被理解,尽管后者(指北京话)更为时髦;可是他又承认‘那些想说帝国宫廷语言的人一定要学习北京话,而净化了它的土音的北京话,就是公认的帝国官话。”[2](序,P14)《华语跬步》的编写时间正处于北京话向世界宣告作为汉语权威方言的潮头时期,同时也彰显了日本近代汉语教育的重心由南京官话转向了北京官话。该教材主要以会话的形式展现北京人的社会交往、风土人情、商业交通等多姿多彩的日常生活。作为综合教材,《华语跬步》自然承担着北京话语音教学的功能和任务。

《华语跬步》的版本情况比较复杂,它初版于日本明治十九年(1886);至第七版为增补版(1908年发行),相较于旧版,该版改动较大、增补较多。增补第九版则是改动最大且臻于成熟的一版,于1911年发行,它也是作者用尽毕生精力去完善的汉语教材代表作,次年御幡雅文去世。增补第九版的卷首为“官话音谱便览”和“订正官话平仄编”,在《语言自迩集》的基础上予以增补,以音节表的形式对北京话音系进行了全面描写,体现了当时的北京话语音系统格局和面貌。这里需要说明的是,《华语跬步》呈现的是音类,《语言自迩集》描写的是音值,并且前者參照后者编写。笔者认为两部教材互为观照,则能比较全面客观地反映清末民初北京话的语言系统及面貌。自2018年“早期北京话珍本典籍校释与研究”“早期北京话珍稀文献集成”系列中的《华语跬步》面世以来,先后有数位学者(包括硕士研究生)对该教材进行探讨,其中有两篇论文对语音系统进行了研究。令人遗憾的是,诸文皆未把清末民初北京话的系统面貌呈现出来。

《华语跬步》将日语“五十音图”中的子音、母音与北京话声母、韵母对应进行教学。“官话音谱便览”用片假名为声母、韵母分类,其中,声母分为牙音、齿音、舌音、唇音、卷舌音、半浊音六类;韵母分为十二类共计35个韵母,另列外音4个;声调有4个,分别是上平、下平、上声和去声。该教材到底呈现出怎样的北京话语音系统,清末民初北京话的语音面貌又是如何,本文将围绕这些问题展开论述。

一、《华语跬步》中的北京话声母系统

《华语跬步》共列出子音52个,并非指北京话声母的实际数量,而是指北京话声母对应着日语五十音图中所有与北京话声母发音相同的音的个数。例如,唇音所对应的子音有五组14个子音,分别是“ハ、ホ”“バ、ビ、プ、ポ”“バ|、ビ|、プ|、ポ|”“マ、ミ、ム”“フ”,其中,字母后加竖线“|”表示送气音。在北京话中,除了“ハ、ホ”应对应舌面后音“h”外,其他的则对应着三个声母,即b[p]、p[ph]、m[m]。

(一)《华语跬步》呈现的声母

对照《语言自迩集》语音部分的音值标注,我们来审视《华语跬步》呈现的清末民初北京话声母,具体如表1所示:

在本文表格中,“分类”与“标音”是指《华语跬步》对语音的分类与标注;“威音(威)”则是指《语言自迩集》中的威妥玛标音。在表1中,“ヰ”“ヱ”在现代日语中均不再使用,现在分别用作“ィ”“ェ”;同时,日语中的半浊音在字母的右上角加圆圈,而不是两点,因此,“ル"  ”应是“ル○”。此外,《华语跬步》中的“卷舌音”名称,与国际语音学会对该类辅音的命名“Retroflex”的译名相同。

(二)《华语跬步》呈现声母的相关说明

这里主要是对表1中加上标数字的地方,按照先后顺序予以说明。

1.x:《语言自迩集》记为声母“h”,其解释为:“h,如苏格兰语loch中的ch”[2](P27)。因此,它不是唇音,而是舌面后音,国际音标(IPA)标记为[x]。

2.w(?):《华语跬步》采用“母音”直接记录音节,并且标明“子音”是唇音,《语言自迩集》中记为半元音(今称“近音”),说明两部教材的标注基本相同。《华语跬步》用母音标注,则说明在音系处理上具有了“零声母”的概念。

3.s:《华语跬步》中标为“齿音”的字,在《语言自迩集》中分为三类:第一类声母的标音为“s”,如“撒”“散”“桑”“森”等例字;第二类声母的标音为“hs”,如“西”“喜”“香”“想”等例字;第三类声母的标音为“ss”,如“丝”“四”等例字。其中,第一类为中古精组与洪音的拼合,第二类为中古精组、见晓组与细音的拼合,第三类是为了专门拼“丝”“四”这类字的韵母“ǔ”而专门创造的声母标音符号“ss”。由于《华语跬步》是参照《语言自迩集》编写的“官话音韵便览”,威妥玛认为的第一类和第二类声母,在御幡雅文的北京话听辨中却是一类,这显然是受其母语日语所致。但不容忽视的是,两部教材都说明了尖团音在清末民初北京话中的合流现象。难能可贵的是,后出的《华语跬步》在“官话音谱便览”的例字中清晰地说明了北京话尖团字的不同来源,齿音组共列出以下例字:“西(希)”“心(欣)”“姓(兴)”“(夏)” “详(向)”“小(孝)”“修(休)”“雪(学)”“宣(喧)”   “些(蝎)”“先(咸)”“(兄)”,这些例字格式工整,有尖团对举的一定全部列举;如果没有尖音对比,则仍对团音加括号标注。第三类声母“ss”,在《语言自迩集》描述为:“ssǔ是发现有这种声母的惟一的音节。用ss是为了确定ǔ元音的音色。”[2](P27)显然,“ss”是为了显示元音的不同而设计的,我们将它和第一类声母统一用IPA标注为[s]。

4.?:该类描写的是上条说明中尖团合流在清末民初北京话的声母,《语言自迩集》描写为“hs”,并对此予以说明:“这个擦音是这样发出的,收紧舌面中部并抬起贴近上腭。”[2](P27)从成阻的部位来看,这显然是一个舌面前擦音,笔者用IPA标记为[?]。

5.ts、ts?:《华语跬步》中标为“舌音”的字,在《语言自迩集》中的音值分为两类:一类标注为“ts”“ts?”,另一类是专门为了标注元音“ǔ”而使用的“tz”和“tz?”。《语言自迩集》对这二音进行了描述:“tz,用以标明韵母ǔ的特殊音色,发音力度稍大于ts。tz?,如同上述tz。这个tz?和前述ss等,只用于ǔ前。”[2](P28)顯然,“发音力度稍大于ts”,并不能在发音部位和发音方法上引发声母的不同,在转写IPA音值时,笔者仍采用“说明3”的处理方法,统一把音值描写为[ts]和[ts?]。

6.t?、t?:《华语跬步》作为“卷舌音”音类来呈现该类声母,从《语言自迩集》所描写的音值和书中的“音节总表”来看,“ch”“ch?”和“sh”体现出不同的拼合规律:“ch”“ch?”可以拼合洪音、细音任何韵母,而“sh”只能拼合洪音韵母,不能与细音拼合。显然,这三个音作为一个音类缺乏共同的拼合规律,而《华语跬步》则明确地说明了这三个音属于同一音类,作为“ジ”的例字也都是和洪音的拼合。这不得不让我们思考:“ch”“ch?”是当时的北京话在不同中古来源的两组声母音值上阶段性合并的问题,或者两部教材皆掩盖了实为两组不同音值的问题。张卫东认为:“与开合二呼韵母相拼时,ch ch?的音值相当于今日之舌尖后音zh ch;与齐撮二呼相拼时,其音值相当于今日之舌面前音j q;这样设计显然体现了音位互补的原则。”[3]从今天北京话的情况来看,《语言自迩集》中的“ch”“ch?”应该是舌尖后(卷舌)和舌面前两组辅音,不过,这是倒推;今天北京话二分,并不能说明清末民初北京话二分。

笔者认为“ch”“ch?”二分的原因如下:先根据《语言自迩集》自身的处理来看,威妥玛将它们描写为:“ch,可以出现在上述任何韵母之前,只有ih除外;发音如同chair,chip中的音。在ih之前,浊化为dj;chih在许多情况下发djih。”[2](P27)威妥玛已注意到韵母“ih”在与“ch”组声母拼合时和其他韵母的不同,这可以说明“ch”组音在发音部位的音类上来说并不是同一类。接下来重点看《华语跬步》的音类处理。如前所述,在卷舌音中,“ジ”声母只拼洪音,不拼细音,显然与可兼拼洪细的“チヂチ|ヂ|”不同,从音位的组合和聚合规则分析,也可以说明“チヂチ|ヂ|”应该不是同一发音部位的音类。此外,《华语跬步》对于中古精组、见晓组与细音的拼合,分属齿音和卷舌音两类,这种处理更能说明卷舌音并非一类,应该是两类。可以说,御幡雅文和威妥玛的母语都没有帮助他们很好地把这两类音听辨出来。因此,笔者根据拼合规律,将与洪音拼合的声母标记为舌尖后音[t?]组,与细音拼合的声母标记为舌面前音[t?]组。

7.?:《华语跬步》界定音类为“半浊音”的“ラ○

リ○ル○”,在《语言自迩集》中描写为音值“j”。威妥玛在“辅音”中如此描写:“j,最接近法语jaune中的j;我们的fusion中的s或brazier中的z,是我们字母表所承认的最接近的仿制品。”[2](P27)显然,该音值是卷舌近音[?],和今北京话的严式记音结果一致。因此,笔者用舌尖后近音[?]标记。

8.?:《华语跬步》把“喉音”标记为“母音”之一种,体现了御幡雅文处理该音时践行了“零声母”概念。这也说明开口呼韵母自成音节时前面有一个喉音。《语言自迩集》却描写为“ng”,开口呼韵母的例字皆把声母记为上标,如“nga”(阿)、“ngan”(安)、“ngao”(熬)、“ngan”(哀)等。上标的处理说明了该音与其他辅音声母的发音不同,同时,威妥玛在“阿”“安”类音节声母严式标音的处理,也为御幡雅文提供了“零声母”音位的处理办法。一般认为,在古代汉语的声母部位分类与音值的联系上,“喉音”的音值为“ng”,如“‘吾‘我二字,上古的发音部位同为喉音ng,属疑母字”[4](P463)。因此,笔者用舌面后鼻音[?]标记该音值。

9.j(?):晓匣、影喻(云以)皆为喉音,《华语跬步》记“喉音”类,用母音标注,这说明音系处理上的“零声母”概念;《语言自迩集》记为近音“j”,这显然是严式记音的结果。因此,笔者在近音后[j]加括号标注零声母“?”。

(三)《華语跬步》的声母系统

根据《华语跬步》所列出的声母类别和笔者分析后的实际音值,清末民初北京话声母系统(包括零声母)共有23个声母,现以声母表的形式列出。该表仅列出发音部位,发音部位的名称则采用汉语学界常用称谓。需要说明的是,国际语音学会对舌尖前音的命名为Alveolar,被动发音部位为齿龈,该类音不仅包括ts、ts?、s,也包括t、t?、n、l。《华语跬步》从发音部位的界定上与此相同。《华语跬步》所呈现的北京话声母系统,具体如表2所示:

二、《华语跬步》中的北京话韵母系统

《华语跬步》用日语片假名表示北京话韵母类别,共分为十二类:“ア音”“イ音”“ウ音”“ヱ音”“オ音” “ヤ音”“ユ音”“ェ音”“ヨ音”“ワ音”“ヰ音”“ヲ音”,分别对应35个北京话韵母,另列4个列外音。

(一)《华语跬步》呈现的韵母

《华语跬步》以音类标注韵母,结合《语言自迩集》的音值标注,笔者对其进行了梳理与归纳,具体如表3所示:

需要说明的是,在韵母的分类中,《华语跬步》有“开口”“合口”的称谓,主要是按韵母口型标准分类,但在界定中又增加了“闭口”的称谓,导致讲解时“合口”又成了韵尾的分类。因此,本文没采用该教材开、合口的说法。同时,在“iang/yang”中,斜线后的“yang”为零声母音节的拼写形式,以下以“y”“w”为首的拼写形式皆与此同。

(二)《华语跬步》呈现韵母的相关说明

这里主要是对表3中加上标数字的地方,按照先后顺序予以说明。

1.?:《华语跬步》把“事”“日”和“必”“皮”“西”等都归为“衣”韵,《语言自迩集》标音不同,前者为“ih”,后者为“i”。“ih”和“i”与声母拼合的情况不同,说明这是两个不同的单元音,清末民初北京话的语言事实与今北京话相同。因此,笔者把“衣”韵描写为舌面前高元音[i]和舌尖后高元音[?]两个音值。

2.ei:《华语跬步》标记的“?”韵母,有“给、刻、得、内、黑、陪”等例字;在《语言自迩集》中,“给”“得”“内”“陪”的韵母为“ei”,“刻”的韵母为“ê”,“黑”的韵母为“ꔓei”。《语言自迩集》的“单元音和复元音”部分有“êi”,但在实际标音中却没有此韵母。笔者认为,此处的“ê”应该是“êi”。同时,这也反映出清末民初北京话“得”“刻”等音节读音与今北京话的不同,目前,“ei”韵母在官话地区是常见读音或常见的白读音。

3.?n、??:《华语跬步》分别标为“恩”“哼”两个韵母,《语言自迩集》则分别标为“ên”和“êng”,

韵腹同为“ê”。对于该元音的音值,威妥玛描写为:“最接近earth,perch中元音的发音,或任何词中e后跟有r或其他辅音,例如lurk里的音。”[2](P25)

这种描写与今北京话音值也相同,因此,笔者将“恩”“哼”的音值分别标记为[?n]和[??]。

4.?:《华语跬步》“额”韵母,在《语言自迩集》中标为“ê”音值。根据威妥玛的描写,其音值用IPA应该标记为央元音[?]。该元音的例字皆为单元音韵母,如“各”“可”“河”等,与今北京话的后元音[?]不同。

5.iai:《华语跬步》韵母“涯”的例字只有两个,在“官话音韵便览”中,除了韵母例字外,只有“楷”;在“订正官话平仄编”中,亦仅列举此二例字。可见,该韵母在清末民初北京话音系中负载音节量很小,同时,也说明了该韵母的稳定性差。《语言自迩集》把该韵母音值描写为“iai”,例字仅有“楷”,并且该字为多音字,一音为“ch?iai”,一音为“k?iai”。作为后出的《华语跬步》,以“涯”作为该类韵母的例字,说明“涯”为该类例字的常见读音。这不仅记录了当时清末民初北京话的语言事实,同时也为今北京话该韵母的消失展现了一个动态变化的过程:在音节组合关系中,该韵母因负载量小而稳定性差,再到“涯”“楷”二字归派到不同的韵母从而消亡。“涯”作为[iai]音值或方言折合读音[i?]等,今天仍大量存在于很多官话方言中,如山东所辖的冀鲁官话淄川方言[5](P23)、新泰方言[6](P27)、宁津方言[7](P47)、沂南方言[8](P31)、章丘方言[9](P75)等;中原官话宁阳方言[10](P40)、费县方言[11](P45)等;胶辽官话即墨方言[12](P23)、牟平方言[13](P26)、诸城方言[14](P41)等。

6.iou、uei、u?n:《华语跬步》中的“尤”“为”“文”三个韵母,在《语言自迩集》中的标音比较复杂。其中,零声母音节分别拼写为you、wei、wên的形式;喉音(k、k?、h)之外的其他辅音声母音节,都省写了主要元音。而喉音与这三个韵母的音节拼写则较为特殊,“规”“亏”的拼写为“kuei”“k?uei”,保留主要元音,没有省写形式;“滚”“坤”的拼写为“kuên/kun”“k?uên/k?un”,“灰”的拼写为“huei/hui”,“昏”的拼写为“huên/hun”。《华语跬步》的处理则与之不同,“尤”“为”“文”三个韵母与辅音声母的拼合,并不因喉音而改变,这也为北京话韵母系统的确立提供了一个佐证。

7.y?、yo、io:“月”“约”二字,今北京话读音相同,《华语跬步》则代表不同的韵母。在“官话音谱便览”中,“月”韵母的例字有“雪、学、虐、略、绝、噘、雀、缺”,“约”韵母的例字仅有“虐、略”,且二字与“月”韵母例字相同,这说明它们是多音字。《语言自迩集》用音值描写了这种一字多音的情况,其中,“月”[2](P40)、“雪”“缺”“绝”[2](P222)仅标一音,韵母为“üeh”,而“噘”在整本教材中仅出现“噘着嘴”,没有注音;“雀”有“ch?io、ch?iao”两个音[2](P242),“约”有“yo、yüeh”两个音[2](P120);“虐”“略”“学”皆有三个音,“虐”的三个音分别是“nio、nüeh、nüo”,“略”的三个音分别是“lio、lüeh、lüo”,“学”的三个音分别是“hsiao、hsio、hsüo”。如此看来,《华语跬步》中的“月”韵母,对应的是“üeh、io、üo、iao”四个音值,由于“学”“雀”的白读韵母“iao”已对应“要”韵母,因此,“üeh、io、üo”三个音值可能对应“月”韵母。从只有一读的音节来看,首先可以肯定的,“üeh”应是该韵母对应的主要音值;剩下的“io、üo”两个音值,则需要和“约”韵母对应的音值进行比对。再看“虐、略”二字,该二字兼属“月”“约”二韵母,对应的音值有三个:“üeh、io、üo”,由于“约”对应的音值为“üeh、io”,除了“üeh”对应“月”韵母外,“io”和“üo”皆可对应“约”韵母。《语言自迩集》对“io”的音值描写是:“比意大利语的io要短些,更接近法语pioche中的io”,对“üo”的音值描写是:“这是个有争议的音,在某些音节里它通常可以跟io互相替换”[2](P26)。这两个音能够互相替换,不仅可以说明[i]作为不圆唇音过渡到圆唇音[o],中间必然有个过渡音[u],从而导致“io”与“üo”音值相近可以替换,同时,也可以说明这两个音在清末民初北京话中并不稳定。通过与今北京话的对比,“io”除了与“üo”音同外,由于与“iao”音值上的接近而与之合并,例如,“约”作为“称重”义时,今天北京话的白读音为[iɑu],其他官话方言也有此读音。“üo”除了和“iao”合并外,同时也与“üeh”[y?]音值上的接近而与之合并。为了反映清末民初北京话的语言事实,笔者把“月”韵母的音值用IPA标记为[y?],“约”韵母的音值标记为[io]和[yo]。

8.i?:《华语跬步》“耶”韵母有“叠”“贴”“捏”等,《语言自迩集》拼写为“ieh”。《语言自迩集》对“eh”的描写是:“韵母eh,只用于yeh,把它跟ieh分开也许没有必要。”[2](P28)这说明零声母音节和其他辅音声母音节中的韵母发音相同。其中,“e”的发音,威妥玛描写为:“e,在eh、en中,发音如yet,lens中的e”[2](P25)。据此,笔者把“耶”韵母的音值用IPA描写为[i?]。

9.o、uo:《华语跬步》“我”韵母,在《语言自迩集》标为两个音值,分别是“o”和“uo”。前者可以和多数辅音声母拼合,后者则出现在舌面后、舌尖后和零声母所拼合的音节中。《华语跬步》中的“我”韵位,则包含了呈互补分布的两个条件变体,根据严式标音与处理,笔者分别标记为[o]和[uo]。

10.?r:《华语跬步》把当时难以归类的音节放在35个韵母之外,名为“列外音”。其中,“儿”放在首位,该读音只有这一例字。《语言自迩集》用“êrh”标音,音值描写为:“êrh,如burr,purr中的urr音”[2](P25),显然是一个卷舌的央元音,笔者标记为[?r](或[?])。

11.?:《华语跬步》“列外音”除了“儿”外,还有“子、次、丝”,这三字的韵母在《语言自迩集》中都标记为“ǔ”,其音值描写为:“ǔ,介于bit中的i和shut中的u之间的音;只见于声母ss,tz,tz?之后,从咽喉发出,好像说话者因打嗝而感内疚。我们没有合适的元音表示它。”[2](P26)威妥玛的母语英语和他所熟悉的法语、意大利语都没有合适的元音,说明了该元音的特殊。从舌位来说,它是介于次高[?]和半高[?]之间的高元音,但并未说明该元音发音时起作用的是舌面还是舌尖,“好像说话者因打嗝而感内疚”的描述,则能够补充说明该元音的舌尖性。因此,笔者用IPA标记为[?]。

(三)《华语跬步》的韵母系统

根据《华语跬步》所列出的声母类别和笔者所分析的实际音值,清末民初北京话韵母系统共有40个韵母,其中,开口呼14个、齐齿呼11个、合口呼9个、撮口呼6个。与“官话音谱便览”中所列出的35个“母音”相比,多出了5个韵母。这主要是由以下因素造成的:“列外音”中的“儿”代表卷舌韵母[?r];“子、次、丝”代表舌尖前韵母[?];在《华语跬步》和《语言自迩集》中皆被放入/i/音位的舌尖后韵母[?],从“衣”韵中分离出来;“我”“月”皆代表两个韵母。因此,《华语跬步》实际反映了40个韵母,这个韵母系统既体现了音位的对立和互补关系,也是宽严适度处理的结果。这里以韵母表的形式,把清末民初北京话的韵母系统列出,该表按照开齐合撮“四呼”排列,具体如表4所示:

三、《华语跬步》中的北京话声调系统

《华语跬步》“四声之区别”云:“所谓四声,称为‘上平、下平、上声、去声,此四声的读法正如其名。”可见,这里是用调类的说法来代替调型。《华语跬步》描写了北京话的四个声调,其调类分别称为“上平”“下平”“上声”“去声”。其中,对“上平”调型特点的描述为“声平直而又上升”,“下平”为“声平直而又下降”,“上声”为“声缓且长”,“去声”为“声促且短”[1](P13)。

(一)《华语跬步》呈现的声调

就《华语跬步》调型特点的描述来说,“上平”“下平”“去声”三个调类均与今北京话相差较大。尽管《语言自迩集》对于“声调”和“韵律”有些混淆,对于调类称谓和调型特点描述也有些混同,但对于声调重要性的阐述却很多,对于声调听辨的描述也更为准确。威妥玛把第一声称为“上平”或“高平调”,第二声为“下平”或“低平调”,第三声为“上”或“升调”,第四声为“去”或“降调”或“去声”[2](P29)。《华语跬步》呈现的声调,具体如表5所示:

(二)《华语跬步》呈现声调的相关说明

这里主要是对《华语跬步》所呈现的四个声调的调型特点进行说明。

1.声平直而又上升。这是《华语跬步》对于“上平”调类的发音描述,“声平直”说明是平声,“上升”说明是升调,“声平直而又上升”则很形象地说明该声调先平后升的特点。在《语言自迩集》中,调类“上平”的调型是“高平”,发音描写是:“音既不升高也不降低”,该情况符合当时的北京话发音事实,当时北京话的“上平”发音也和今天的北京话“阴平”相同。因此,笔者采用《语言自迩集》“高平调”对“上平”(即阴平)发音调型的界定。

2.声平直而又下降。这是《华语跬步》对于“下平”调类的发音描述,“声平直”说明是平声,“下降”说明是降调,“声平直而又下降”则很形象地说明该声调先平后降的特点。在《语言自迩集》中,调类“下平”的调型是“低平”,但对于“低平调”的描写却是:“发音急拉上扬,很像说英语表示疑问或惊讶那样”。可以看出,威妥玛在调型的界定和发音的描写上出现了矛盾,而发音的描写符合当时北京话的发音事实,也和今北京话“阳平”的调型描述基本相同。因此,筆者采用“急拉上扬”的“中升调”来表示“下平”(即阳平)的调型。

3.声缓且长。这是《华语跬步》对于“上声”调类的发音描述,“缓”说明了发音时调型不平直,“长”说明音长略长,这个声调描写符合当时的北京话发音事实,也与今北京话上声的发音相同。《语言自迩集》则描述为:“发音近乎急而陡,很像我们表示愤怒和否认的语气”,“急而陡”不仅说明了发音时音高的骤降,也说明了音长较短,与《华语跬步》“声缓且长”的描述大相径庭。这既反映出御幡雅文和威妥玛听辨音的不同,也体现出《华语跬步》对于第三声调型描述的修订。因此,笔者采用“声缓且长”的“降升调”来表示上声的调型。

4.声促且短。这是《华语跬步》对于“去声”调类的发音描述,“促”指“促调”,与“舒调”对举,说明声调发音不舒展,“短”说明音长较短;“促且短”体现的是入声特点,而不是去声特点。当时南北官话竞争,御幡雅文应是受到南京官话“入声”教学实践的影响。《语言自迩集》把“去声”的调型定为“降”或“降调”,并描述为:“音被拖长,很像我们表示遗憾、懊恼的语气”。这符合当时北京话的发音事实,也与今北京话调型相同。因此,笔者采用“全降”表示去声的调型。

(三)《华语跬步》的声调系统

在声调描写上,《华语跬步》脱离了与韵律的混同,行文中没有采用“语气”“语调”之类的表述对声调进行界定和描写,这是后出教材的进步之处。《语言自迩集》对于四个声调的调型描写,恰好与《华语跬步》形成互补,也更方便我们对清末民初北京话的声调及发音做出判断。根据两部教材的描写与观照,清末民初北京话有阴平、阳平、上声、去声四个声调,其调型、调值亦与今北京话相同。由于当时还没有调值的五度制标记,《华语跬步》和《语言自迩集》都没有描写调值,因此,我们根据赵元任所创制的“五度制标调”,对清末民初北京话调值进行了补充。《华语跬步》所呈现的北京话声调系统,具体如表6所示:

总之,《华语跬步》是北京话作为最权威汉语方言后在日本推出的培养外交使臣的最早教材,对日本的汉语教学和中日两国的交流产生了重要影响。《华语跬步》的音类描写与《语言自迩集》的音值描写互为观照,共同呈现出北京话声母、韵母、声调的系统面貌,该语音系统能够体现清末民初北京话语音的基本状况。因此,《华语跬步》是北京话发展史上的重要见证,其学术价值不言而喻。由于该教材历经九次修订,有很多增删过程和具体细节未能全部展现出来,尚有大量材料有待于我们继续挖掘。如日本国立国会图书馆公开的图片中,有一张“华语跬步北音平仄谱”,是“订正官话平仄编”的前身,其中的“北音”正是为了说明与“南音”的不同,该材料即具有无可替代的价值。通过《华语跬步》《语言自迩集》等近代对外汉语教材,我们不仅可以观察到清末民初北京话语音系统的共时面貌,而且还可以观察到北京话乃至更多汉语方言历时的发展与演变。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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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odern Chinese Textbook Huayu Kuibu(《华语跬步》) Beijing Dialect Pronunciation System

——Observation of the Pronunciation System of Yü-yen Tzǔ-êrh Chi(《语言自迩集》)

Shao Yanmei

(School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 Shandong Normal University, Jinan 250014, China)

Abstract:Huayu Kuibu(《华语跬步》) is a typical textbook that embodies the pronunciation system of Beijing dialect in Japanese Chinese teaching during the late Qing dynasty and early Republic of China, and its compilation highlights the shift of the focus of modern Chinese education in Japan from Nanjing Mandarin to Beijing Mandarin. According to the categories of vowels listed in the Huayu Kuibu(《华语跬步》) and the actual sound values after analysis, the consonant system of Beijing dialect in the late Qing dynasty and early Republic of China had a total of 23 consonants (including zero initial); There are a total of 40 vowels in the vowel system, including 14 opened syllabes, 11 qichihu, 9 closed syllabes, and 6 cuokouhu. According to the description and observation of the two textbooks Huayu Kuibu(《华语跬步》) and Yü-yen Tzǔ-êrh Chi(《语言自迩集》), Beijing dialect in the late Qing dynasty and early Republic of China had four tones: yinping, yangping, shangsheng, and qusheng, and its key pattern and tonality were the same as those of today's Beijing dialect. The phonetic description of Huayu Kuibu(《华语跬步》) and the description of the sound value of Yü-yen Tzǔ-êrh Chi(《语言自迩集》) are mutually observant, jointly presenting the systematic appearance of Beijing consonant, vowel, and tone, which can reflect the actual phonetic pattern of Beijing dialect in the late Qing and early Republic of China.

Key words:Huayu Kuibu(《华语跬步》);Beijing dialect voice system;the late Qing dynasty and early Republic of China;Yü-yen Tzǔ-êrh Chi(《語言自迩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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