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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开埠与郊县手工业的转型

2015-11-05戴鞍钢

社会科学 2015年1期
关键词:清末民初手工业转型

戴鞍钢

摘要:清末民初,上海郊县相继出现一批有别于传统小农家庭棉纺织手工业生产方式的新型手工业,其中嘉定的黄草编织业,南汇的织袜业,嘉定、川沙的毛巾织造业,川沙、上海、宝山等县的花边编织业,以及川沙的建筑业等,都颇具规模。其发生发展,与上海开埠后,内外贸易繁盛和城市经济发展的有力推动紧密关联,亦为郊县农家在面对外来经济持续冲击时,提供了新的谋生途径。

关键词:清末民初;上海郊县;手工业;转型

中图分类号:F429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0257-5833(2015)01-0143-08

近代上海史研究,中外学术界成果丰硕,但总体而言,大多侧重城区,对郊县经济社会历史变迁的论述,较为薄弱。清末民初,上海郊县相继出现一批有别于传统小农家庭棉纺织手工业生产方式的新型手工业,诸如嘉定的黄草编织业,南汇的织袜业,嘉定、川沙的毛巾织造业,川沙、上海、宝山等县的花边编织业,以及川沙的建筑业等,都颇具规模,名闻遐迩。它们的发生、发展,与上海开埠后,内外贸易繁盛和城市经济发展的有力推动紧密关联。这种转型,为郊县农家在面对外来经济持续冲击时,提供了新的谋生途径。

1843年上海开埠后,内外贸易规模不断扩大,并很快成为中国工商业和金融中心城市.受此促动,上海郊县的手工业发生明显的变化,主要表现为原先以小农家庭棉纺织手工业为主的传统的生产方式,逐渐转向直接与国际贸易及国内市场衔接的新型的产销方式,这种转型缓解了开埠通商对从事传统劳作的小农的生计所带来的冲击,“向所谓男子耕获所入,输官偿息外,未卒岁,室已罄,其衣食全赖女红(指织土布——引者),于今所望,幸有新发明之结网、挑花、织袜、织巾等工,贫家妇女或可小补”。1910年前后,上海四郊乡镇已有一些以发包加工为主的针织小厂或手工工场的开设,它们垫资并发放原材料,委托农户从事刺绣和做花边等手工生产:以后又有发料编织网袋、绒线、手套、织毛巾、摇袜子等多种样式的家庭手工业2 这些手工业生产,多数无须支付成本,工序简单,又可在自家从事,还能兼顾日常家务乃至农活,其收入又较原先的织土布稍多些,销路也无须费心,冈此除上海远郊和一些农户中的老年人继续其熟悉的手丁织布外,很多人陆续转向其他手工业。

清末民初,嘉定的黄草编织业,南汇的织袜业,嘉定、川沙的毛巾织造业,川沙、上海、宝山等县的花边编织业相继兴起。如1922年张謇就曾概述其巾的花边编织业:“查此项出口货,统计上海、南汇、川沙、宝山、无锡、如皋及浙江宁波等处,年达三四百万金,赖之衣食者不下四五万人,挽回利权,调剂社会,事亦匪细。”它们的发生、发展,与上海的内外贸易渠道直接关联。1909年6月4日美国《纽约时报》以“1908年的上海:对美贸易出口1055万美元”为题,引述时任美国驻沪领事田夏礼发表的统计数字称:“草编织物是中国最大的加工工业,尽管只有少量货船经营这项产品,但数据表明,去年仍有价值407000美元的这类货物运往美国,这项货物也可整年交易。”20世纪二三十年代,在浦东三林镇以刺绣闻名的杨林宝与上海的洋行达成协议,从事刺绣业务,有近千贫苦农妇借此谋生,补贴家用。其后,三林刺绣销路更广,在上海、香港、南洋等地开设了多家“专卖店”。据1928年在上海两南郊莘庄的调查:“畴昔经营织布业者甚盛,嗣因工厂发展,销路迟滞,相率停止,改业花边,惟在乡间尚偶有织布之家。花边业分接花与挑花二种,均代厂方工作,销售沪地。接花以码计,挑花以打计,种类不同,而工资亦异。每日产量,视个人之勤惰快慢而定,大致每人每日平均可得2角左右之收入。”

嘉定县原先作为农家主要副业的纺纱织布业,于清末渐被黄草编织等取代。此后,“洋布盛行,黄草事业日见发达,徐行附近多改织黄草品”。黄草为嘉定特产,编织历史久远,但其较快发展是在光绪年间,“初种于澄桥,渐及于徐行”。及至清末,澄桥一带村民多种黄草,织成凉鞋,行销远近。民国初年,徐行镇成为黄草编织业中心,“各市集以徐行为最大,清时以布匹为大宗交易,民国以来以黄草织品为主,杂粮为副”。其黄草编织品“每年运往上海,转输至宁波、福建、广东及南洋群岛等处,为数甚多”。

其间有商业资本的大力推动,地方史料载:“人民国,布市衰落,附近之黄草工业日见改进。其首先提倡改进者,为县城开设森茂绸缎号之朱石麟氏,设公司日兴业草织公司,多方设计,除凉鞋发明各种式样外,并织造各种新式日用品。”内有提包、文夹、书包、钱袋、信插、笔筒、信簏、坐垫、杯套、杯垫,以及新式凉鞋、拖鞋等十余种,大小、方圆、洞密均有,颜色、花字、西文齐备,“曾得劝业会奖凭及金牌奖章,织品行销全国外,美、加、英、德、法、意、日、澳、南洋等国,整数采办,供不应求,则订期分解之,老幼编工日得银圆七角至一圆以外”。其“在沪分设发行所,作为对外贸易机关;在乡附设兴业草织传习所,招收当地农家妇女来所实习,六个月毕业。第一批毕业生五十余人,第二批六十余人”。

继起者,“有振兴、新华、达利、合成、大华等草织公司,式样种类与日俱增。嗣由北门汪季和氏提倡兼制麦缏用品,行销亦广。二者均除销售本国各地外,并推销至南洋、美同等处,每年输出额甚巨”。其中亦有在上海设立经销机构者,“徐行乡陆家宅陆洪伦氏初为肩贩,收购鸡与鸡蛋,继改贩黄草织品至上海。民国十六年后,设华成草织厂于徐行,发行所设J海金陵东路,经营大规模之黄草织品事业”。在望仙桥乡,“黄草春种夏获,高逾于禾,性喜湿,茎析为缕,以编织鞋箧等。箨亦有用,多产于东乡徐行、澄桥等地,其地之人冈取以编织之,近则吾乡亦有种植之者矣”。据统计,1930年嘉定县从事此项生产者有3000余人,1935年增至2万余人。这对当地农家的生计不无助益,地方史料载:“黄草工日见发达,除徐行附近地区以外之农村,男女老幼农隙之时亦争为之,尤以妇女为多,走遍全区,贫寒人家之家用半赖于此”。

在川沙县,代之而起的是毛巾业。毛巾又称手巾,亦是川沙农村的传统手丁业,据俞樾编丁光绪五年(1879)的《川沙厅志》称:“毛巾,以双股棉纱为经纬,蓝纬线界两头,长二尺许,多双纱毛巾。”上海开埠后,土布日趋衰落,毛巾业逐渐兴起,工艺亦有改进。民国《川沙县志》载:“本境向以女工纺织土布为大宗,自洋纱盛行,纺工被夺,贫民所恃以为生计者,惟织工耳。嗣以手织之布尺度既不甚适用,而其产量更不能与机器厂家大量生产者为敌。清光绪二十六年,邑人张艺新、沈毓庆等,鉴于土布之滞销,先后提倡仿制毛巾。毓庆就城中本宅创设经纪毛巾工厂,招收女工,一时风气大开。其后经纪停闭,而一般女工皆能自力经营,成为家庭主要工业。二十年来,八团等乡机户林立,常年产额不少,于妇女生计前途裨益非浅。”

如上引方志所说,1900年,沈毓庆等人在川沙镇开设了一家织造毛巾的工厂,规模不大,但开当地手工业转向的先风。短短三四年间,川沙镇及四周村镇相继有10余家毛巾厂开办到1920年,川沙县已有大大小小毛巾厂75家,织机2500台,从业人员3750人。1930年,卢作孚至川沙考察实业,到了三友实业社的毛巾工场参观,印象深刻:“这个工场是专织毛巾的,七十几架机头,都是人工扯梭,牵梳是一部简单木机。线筒一架一架的成行列着,由牵到梳,只须一道手续就可以上机织成。除了齿轮之外,其余都是木制的。一部机同时导筒四十八个,只须两个人管理,一个人便要当旧法的二十四个人。” 1937年,川沙县有毛巾厂202家,织机5371台,从业人员8600多人,年产毛巾260万打。在南汇县:“毛巾织工以十五至二十岁左右的女子为最多,约占十分之六、七;二十至三十岁者,仅占十分之三、四;老妪孩童,只任摇纱工作。规模较大的工厂,有时也雇用男工二三人;在规模较小的厂中,像漂白等等工作,多由厂主兼任。雇用男工织巾者,只周浦镇纶华一家。……织巾女工,大半来自农家。农忙时,都往田间工作;到农事空闲了,又回厂工作。”

着眼于离土不离村的廉价的劳动力和更大的利润空间,上海的一些工厂即使有能力机器生产,也一直沿用手工制造或发料加T的经营方式。从事毛巾织造的三友实业社白手工作坊起家,至20世纪20年代已颇具实力,也从日本购置电力织巾样机2台,但仍在上海郊区农村大量发展手工织巾场和向农民发料加工,未再添置电力织巾机。因电力织巾机的售价为300元,而购置小质手工织巾机仅需10元,尽管两者劳动生产率之比为3:1,但其投资比例却为30:l 。1928年,三友实业社除原有大型织巾工场外,在上海郊区还设有总计1800台手工织巾机的12家工场,以及向农民发料加工的手织机四五百台。其中在川沙设有7家,生产的“三角牌”等毛巾已经能与日本的“铁锚牌”毛巾竞争,并远销东南亚各国。上海西南郊的闵行,“镇中妇女以织毛巾与摇线袜及各种丝织品为副业,在村间者以糊火柴盒及纺纱织布为副业”;东北郊的吴淞,“农家副业,离镇较近者均以代厂方糊自来火盒,每千只取值300文,每人每日可制800余只,离镇较远者则以织布为副业”。

嘉定县,“邑中女工向以纱布为生计大宗,光绪季年,土布之利被洋布所夺,于是毛巾代兴。毛巾为仿造日本货之一种,以十六支及二十支二种洋纱为原料,分轻纱二重,上重薄加浆粉下重浆粉甚厚。织巾时,隔三梭或四梭用力一碰,经纬交错,上重因而起毛,略似珠形。组织简单,织造甚便,每机一乘,织工一人,摇纱半之,经纱工、漂白工又若干。工苦而利微,唯洋纱贱、毛巾贵时,每人每日可获六七角之利,然不多见也。在清季,邑中无正式之厂,统计其业约分两类,一简陋之厂,置机十余乘至五十乘不等,招集邻近女工,以友谊管理,出货直运上海庄,庄给四十日之庄票,回嘉可购洋纱,此类以城镇内外及东乡为多,约有三十家,共机五百乘左右;一不成厂之散户,置机一二乘,妇女得暇则织,全属家庭工业,出品销本城曹氏、大全、仁庄,多数掉换洋纱,彼则远销上海及杭、嘉、湖,此类散户约共机三百余乘”。

民国后,其发展势头不减,“近城妇女争织毛巾,西南隅除在家置机自织外,间有设厂经营者。徐行、澄桥、东门外且有大规模之工厂,如恒泰、华成、达丰等”。1919年在嘉定的实地考察:“毛巾工厂多至数十家,每家用机多或二十只,少至七、八只不等,各乡如东北澄桥、徐行各镇亦甚发达,闻该县旅沪商人已在沪上开设总栈,为收买发行本地毛巾机关,此种营业工本无多,而于贫民生计实有关系。”20世纪30年代初,嘉定县“毛巾业最盛,城内外计有毛巾厂五六十家,织巾机一千数百座”。1935年,当地的一些村落,“农家织毛巾之木机,几乎每家都有,少者一二架,多者六七架。每当农事之暇,村落间机声轧轧,终日不息”。

川沙县的花边编织业也颇具规模,民国《川沙县志》称:“毛巾而外,厥惟花边,俗称做花,最盛时,全境一年间,工资几及百万元。女工每人每日二三角、四五角不等。”其经由上海与海外市场联结,产销两旺:“花边一物,西国妇女服装大都喜用,如窗帘、几毯等装饰品亦多需此,于美国为尤盛。民国二年间,邑人顾少也发起仿制穿网花边,设美艺花边公司于上海,并在高昌乡各路口镇设传习所,教授女工,不收学费,一时本境女工习此业者不下千数百人。其所出物品,因货美价廉,销路颇畅,除批发于同业各号外,余均行销欧美诸邦。三年十二月,赴菲律宾嘉年华会比赛,得最优等奖凭。四年十月,北京农商部开国货展览会,前往陈列,得一等奖凭……自此以后,顾镇、高行南北镇、新港、合庆等处,相继设立公司,传授女工。地方妇女年在四十岁以下、十岁以上者,咸弃纺织业而习之。合邑出品价值,每年骤增至五六十万元以上,妇女所得工资达二十万元以上,贫苦之户赖此宽裕者数千家。”

其中的高行,村民“除赴沪经商作工以外,在乡者十九以耕作为业,竟无工业之可言,惟近十年来,有女工所做之花边、花网及刺绣之衣裙,运沪销售或输运至外洋者,每年约值国币十万元左右、至乡间农妇所织之土布,以前系运销牛庄等处之大宗产品,顾年来机声久辍,渐归淘汰”。据1928年在高行的调查:“家庭工业有花边一项,运销海外年达数万元,亦农家收入之一助。”在浦东,还有绒绣手工业,其起源于欧洲,上海开埠后由外国传教士传人。20世纪初,在上海谦礼洋行任职的杨鸿奎在浦东石桥开设了纶新绣花厂,后业务扩大,又开办了新华、华新、丽新、博美等6家绣花厂。绒绣主要用于日用工艺品,如鞋面、粉盒、提包、靠垫等图案的装饰工艺品面料。之后,浦东高桥、顾路、合庆、三林等地在开展花边业务的同时,也引入绒绣手工业。1930年代后,从业人数渐多,生产有所发展。1932年编纂的《奉贤县政概况》载:“花边、土布等品则纯为手工业,数量亦不在少。”

宅山县,原先“境内工业向恃织布,运往各口销售,近(指民国初年——引者)则男女多入工厂,女工或习结绒线,而花边尤盛行,其法纯恃手工业,以洋线结成各式花边,美国上流社会衣服恒以此为缘饰,航海销售,获利颇厚,甚至有创设花边公司者”。因为“妇女工价低廉,习之亦极适宜,一时大场、江湾首先推行,城厢、罗店、月浦、杨行等处继之,花边之名乃大著”;在高桥,也有农妇“以织布及刺绣花边为副业者”。亦有织造毛巾者,民国《杨行乡志》载:“本乡地处僻壤,交通濡滞,除普通工艺外,又无工厂设立,乡村女工恒以农作暇时纺织为生者。白洋纱盛行,土布衰败,女工实无副业可恃。民国四年,里人陈克襄、苏允文等在成善堂两偏创没国华毛巾厂,聘请专门技师王秋云悉心教授。旋以房屋不敷应用,遂迁苏家宅。”同县的月浦,1921年“里人张鉴衡在北弄本宅创办裕民棉织厂,设机三十余乘,专织毛巾,运销上海”。1928年在该县江湾的调查:“本区近接淞沪,村民于农闲时,每多出外工作,妇女都织绒线及刺绣袜上花纹,此二项为该地著名手工。”

南汇县的手工织袜业,也与上海直接有关。1914年,南汇有48家袜厂,它们“虽设在南汇,但商标却挂上海,因为经营袜子的商号都在上海”。据记载,其始于捷足洋行手摇织袜机的推销。此前,人们穿的多是布袜,清末有进口棉纱袜输入,又有手摇织袜机的推销,便有人引进织造。1912年,惠南镇维新袜厂从日本购买织袜机和辅助设备,用手工操作机器织袜。继而,上海民族资本的机器厂“纷起仿造手摇袜机”。有当事人忆述:“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后,我在老家兴机器厂工作,当时老家兴开始造手摇袜机。每月造20-40台,供不应求。一年后(1916年),我即与欧阳润合伙创设振兴机器厂。开始只有三、五个工人,每月只造一打(12台).每天工作到深夜。当时进口货罗纹袜机每台价格昂达70两至120两,中国货只售40两至50两,进口货平机售价30至40两,国货只售30至40元,生意非常好,销路多数是本埠。……大战结束,销路扩展至松江、硖石、嘉兴、嘉善、平湖等地,当时定货踵至,我厂工人增加至80多人,每日出品一打尚觉供不应求,上海想买一部现货亦无买处,因此袜机厂纷纷设立。”时至1924年,上海针织机器制造厂共有39家。

织袜业成为惠南镇的主要手工业。1937年,全镇共有23家袜厂,产品远销海内外。其经营形式,主要是来料加工,“南汇的大多数袜厂并不自备资本,而是向上海各商号领取原料,遵循商号的要求织造,制成品仍交给商号销售。南汇袜厂与上海批发商号的这种产销合作关系,为南汇织袜业节省了大量资金,使南汇袜厂在资本额极低的情况下,也能顺利开工生产,这对于资本积累不足的南汇农村来说至关重要。而上海的商号则利用南汇手工工场近沪之便利、劳动力之低廉,增强市场竞争能力”。而农户因能兼顾农作,也乐于接受这种生产方式,当地袜厂的女工,“大都来自农家,农忙时要去田间工作,织袜是副业”。

凭借这种联营关系,南汇织袜业发展很快,“南汇地处浦东,与上海隔江相望,县境毗连,轮渡往返日必数次,益以铁道筑成,自周家渡至周浦瞬间可达,境内航轮联贯各区重要市镇,海上风气所向,南汇必紧承其后,故针织袜业得日兴月盛”。1918年去浦东考察实业的穆藕初感叹:“仆人川沙境,查得毛巾、花边、织袜三项实业,关系于川沙、南汇两邑民生甚巨。”1919年至1926年,“此七年中,南汇袜业大有欣欣向荣之象,城厢四郊袜厂林立,机声相应,盛极一时”,并得以延续。据统计,1933年全国有机器袜厂110家,产袜542万打;同年南汇县手工袜厂产袜266万打,是前者总产量的近一半。1935年,“南汇城内设立的大小袜厂,共有二十余家之多。每一大厂,备有织袜机四、五百架,小的亦有一、二百架,故该城内及附近乡村间之妇女,莫不依此为业,每晨六时开工,至下午五时停止,倘不愿到厂者,可向厂方租机到家摇织,工资概无固定,全仗自己能织袜之多寡而定,每织一打,约一角三分或五分。其中最快者,每日每人能织袜六打,惟普通每日每人能织五打左右,那末每日就能得六角,每月就有十八元的收入”

至抗日战争前夕,南汇全县有袜机5万台,从业者6万人,所产袜子经由上海销往国内各地及南洋。 如当时人所描述:“南汇的花边商号,收售制品运往上海向洋行兜售,或委交中间人或掮客销售。南汇的袜业,都系委托制造性质,仅代上海商号包织,制品送交商号后,便可卸责。仅有极少数的工场,自设批发所或在沪设有营业部。南汇的毛巾,也多由厂家售给上海的批发商号转销与客户,自设批发所的仅有一家。”松江县华阳桥农妇亦多有代为加工织袜者,甚至有携幼女一起劳作,以赚取微薄利润补贴家用者,1935年有人实地调查:“据说每日每人平均可成一打,每打工资一角八分,机和原料均由厂中供给,每只机须缴保证金四元,按月行租一元,租期起码一年,农忙时可以请假,请假时必须将机的机壳子运交厂中,表示决不偷织,才可免除月租另有一九岁的小女孩,在缝袜头。据说这便是幼女们的一种普通副业,辛苦一天,仅得工资二分。”

上海开埠后,随着海内外市场的拓展,久负盛名的上海顾绣产销两旺。20世纪二三十年代,上海刺绣业有经营传统手绣的80余家,加工绣衣和抽绣的10余家,绒绣生产7家,经营农村绒绣、抽绣花边外发加丁的3万余人,形成专业街。刺绣品主要有手绣枕套、台布、绣农、绒绣等,年出口绒绣总值120万美元、绣衣总值7000万法币。绒线编织业则主要面向国内市场,1927年的《经济半月刊》载:“近年以来,织造毛绒线衫,已成为卜海一种家庭工业,销路日增。此种织工,多居江湾、吴淞、徐家汇、浦东及城内各处。内分两派:有向百货等店领取绒线,织成后由店中按照件数给以工资者,其工资男衫每件一元二角,女衫每件一元,孩衫每件八角;有自备绒线,织成后售与商店者,男衫每打售三十八元至四十元,女衫每打售三十六元至三十八元,孩衫每打售十二元至十八元。商店出售,则男衫每件售银八元至九元二角,女衫每件六元至几元,孩衫每件四元至五元。一转手间,其利倍蓰,上海出品,亦分销外埠如福建、广东、云南、贵州及安徽等处。至织衫所用绒线,大部分来自英国,次德国,亦有来自日本者。平均织男衫一件用线一磅半,女衫一件用线一磅十绞,孩衫一件用线十绞。绒线每磅售银二元二角至三元二角。以上所述,系用人工织造。”

上海开埠后,城市建设迅速,建筑市场需求很大,各路建筑业者纷至沓来,其中来自浦东川沙农村的那些工匠引人注目,该县“水木两工,就业上海,在建筑上卓著信誉”。人称近代上海建筑业远近闻名的“川沙帮”,其代表性人物是来自川沙青墩(今蔡路乡)的杨斯盛。1880年,已在上海历练多年、小有积蓄的他创办了沪上首家由中国人开设的营造厂——杨瑞泰营造厂。这类营造厂,按照西方建筑公司的办法,进行工商注册登记,采取包工不包料或包工包料的形式,接受业主工程承发包。此后,由川沙人在上海开办的营造厂相继设立。1907年,杨斯盛等人在上海老城厢福佑路集资创建了“沪绍水木工业公所”。其碑文《水木工业公所记》载:“上海为中国第一商埠,居民八十万,市场广袤三十里。屋宇栉比,高者耸云表,峥嵘璀璨,坚同奇巧,盖吾中国最完备之工业,最精美之成绩。业此者惟宁波、绍兴及吾沪之人,而川沙杨君锦春独名冠其曹。”

截至1933年,上海较具规模的由川沙人创办的营造厂有19家。其中曾承造哈同花园、汇中饭店的王发记营造厂的业主王松云,幼年读过私塾,后随父学习水木匠手艺。20岁进上海一家营造厂做工,后与人合作经营仁泰营造厂。他与杨斯盛相交甚厚,曾入股杨创办的营造厂 。 后又与杨创办上海水木业公所,并有自办的营造厂。王松云发迹后,为家乡高桥修筑了大同路、轮船码头等。谢秉衡,自幼家贫,13岁到上海城区谋生,跟舅父学木工。先与人合伙开设营造厂,后独资创办。20世纪30年代初,上海市建筑协会成立,他积极参与,加强同业间的协作,增强华商抗衡外商的实力。此外,也有一些是包工头,浦东七团乡“钦公塘东南有褚家宅,人口繁多,宅有泥水工头褚海林者,向包工沪上,饶于财”。1918年,在杨斯盛的家乡青墩(今蔡路乡)到上海当建筑工的农村青壮年就有1318人,占全乡男性人口的20%。20世纪二三十年代,川沙县有建筑工人15000余人,大多就业于上海,他们的生计与上海建筑市场需求的波动息息相关。

可见近代上海的崛起和城市经济的发展,在很大程度上改变了周围农村经济旧的运行机制,促使其逐渐将自己纳入资本主义经济体系运行的轨迹,当地农村的经济生活与城市的联系越来越紧密.“即以川沙论,花边、毛巾销路之式微,则女子停工者多矣;建筑工程之锐减,则男子失业多矣。川沙人民生计之艰难,将与上海市场之衰落成正比。”如浦东五团乡志载:“吾乡套布,黄道婆起自有元,向销东三省。数百年来,贫家妇女恃此生涯。自海禁大开,……套布销滞,我之利权日渐涸辙,向所谓男子耕获所人,输官偿息外,未卒岁,室已罄,其衣食全赖女红,于今何望,幸有新发明之结网、挑花、织袜、织巾等工,贫家妇女或可小补。”其中,“花边结网挑花多用洋线,竹桥镇附近出口最多,运销欧美各国,为衣服饰品;纱袜、丝袜,名有长统、短统,男女多喜用之”;“蒲包,出闸港、杜行等处,包口贯稻草,供农家包棉之用”;“交椅,周浦出品最多,近仿上海式样”。

综上所述,自上海开埠通商和崛起,郊县的手工业依托上海的贸易和工业中心的地位,在面临洋货竞销时,得以通过调整生产结构、流通渠道和市场取向等重要环节,较快地转向附丽于苴接与世界资本主义市场沟通的内外贸易,在一定程度上避免了在国内其他地区所常见的,一旦手工棉纺织业趋于衰落,农家生计便陷于困境的窘况,农村经济也没有因此发生大的动荡。这些变化所体现的发展趋向无疑是积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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