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滨湖村落产业变迁的经济人类学研究

2023-08-28许宫秀子

陕西行政学院学报 2023年3期
关键词:乡村振兴

许宫秀子

摘 要:长久以来,在现代化的主流话语表述中,乡村一直被看作是“非现代”“落后”的城市反面参照物。现在人类学家重新反思,相较于西方的乡村,中国的乡村文明是独特的、完整的、悠久的,发展和研究乡村都必须回到乡村的历史,将其作为一种特有的以农耕文明为基础,拥有较强韧性文化网络,有着较强自我调整适应的存在。每个村落都有着独特的发展轨迹,所有发展规划都必须结合村落的历史与文化网络。研究滨湖村落的产业变迁,其经济活动变迁背后的社会网络变化,以及在市场经济冲击下的应对策略,可以为滨湖村落的乡村振兴提供参考。

关键词:滨湖村落;经济人类学;产业变迁;乡村振兴

中图分类号:C911

文献标识码:ADOI:10.13411/j.cnki.sxsx.2023.03.017

Economic Anthropological Research on Industrial Changes in Binhu Villages

XU Gong-xiu-zi

(Social Teaching and Research Office, Party School of Tongling Municipal Committee of CPC, Tongling 244000,China)

Abstract:For a long time, in the mainstream discourse of modernization, the countryside has been portrayed as “backward” “non-modernity” place. Now some anthropologists point out that compared with the western country, Chinas rural civilization is unique, complete, and long-standing. The development and research of rural areas must return to the history of rural areas, as a unique agricultural civilization based culture with a strong resilient cultural network and a strong self adjustment and adaptation. Each village has a unique development trajectory, and all development plans must incorporate the villages historical and cultural networks.This paper takes the industrial change of a lakeside village as a case study to explore the social network change behind economical transition, and analyses the coping strategies under market, in order to provide reference for the rural revitalization of Binhu villages.

Key words:Binhu village; economic anthropology; industrial changes; rural revitalization

一、问题的提出

自十九大报告提出乡村振兴战略以来,各级政府都积极投身于整治农村居住环境、深化农村产业结构、丰富农村经济业态,涌现了一大批乡村振兴的典型案例、特色模式,取得了不少成效。在此过程中不乏跑偏的现象,部分基层政府一味把“现代化”作为唯一价值判断,急切地要求发展农村经济,并设计以产业振兴为目的发展规划,出现了打着“特色镇”“示范园”旗号的面子工程、烂尾工程等[1。这些倾向与中央倡导的乡村振兴战略不相符,背离了农民群众的期待。乡村振兴不仅是繁荣乡村经济,还要使其成为留住乡愁之所在,要综合考虑经济与文化多个层面。

人类学家很早就关注到原始族群的交换行为,从前工业社会的互惠式交换到市场经济下的契约劳动,人类学家倾向于从社会环境、社会关系网络变化等层面去解释经济活动。20世纪60年代以来,世界大部分地区的农业经济皆遭遇市场经济,农业经济与市场的研究日渐增多,对于经济、社会与文化之间的关系可谓是众说纷纭。以卡尔·波兰尼为代表的实质主义经济人类学家认为,伴随着市场经济的到来,人的经济劳动会脱嵌于社会,形成以价格机制自我调节的市场社会,导致政治、文化与经济相分离[2。而以詹姆斯·斯科特为代表的道德人类学家则认为东南亚的小农社会存在一种“道义经济”,东南亚小农与村落精英之间存在着政治上的庇护关系,村落以精英为主的再分配制度蕴含着道德——精英会对穷人施以恩惠从而获取尊敬与服从[3。虽然经济人类学仍然存在着经济与文化的争论,但是双方都认为市场、资本与利润全体涌向农村,必然会对农村改革造成极大影响。笔者选择了一个滨湖村落产业变迁作为案例,关注的是其在市场经济的冲击下作出怎样的反应,农村经济是否会走向价格调控的小型市场社会。从经济人类学的视角出发,通过田野调查方法解析了一个有着土地資源与水面资源的滨湖村落经济变迁过程以及其社会网络关系变化,以期为更好地了解乡村振兴提供参考。

Z村地处“鱼米之乡”的巢湖北岸,距离巢湖与合肥各48千米,地理位置优越,拥有较好的水产资源与旅游资源。整个村下辖4个自然村,居民2400人,是一个典型的依山傍水的滨湖村落。在这样的传统滨湖村落里,一直延续着“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的传统生计模式,但是随着保护长江生态政策的不断推进以及市场经济的到来,当地居民的经济模式正在发生变化,经济形态从自给自足走向市场,社会关系网络却仍然是差序格局,市场经济活动很长时间都和当地文化网络共同发展。

二、茬伙:农业经济里的亲戚邻里互助

(一)农业经济的基本情况

Z村地处水土之滨,拥有丰富的水产资源,却不是田地富足、生活优越的地方。根据《巢湖志》记载,Z村因为位于合肥与巢湖的中间,成了船运的港口枢纽,有着相对繁荣的渔业、商业与船运行业,然而这一切浮华都随着战争而去,商业自此一蹶不振,渔业与船运又饱受巢湖风高浪急之苦,村民有着很深的忧患意识,竭力在追寻相对安全稳定的生产生活。20世纪70年代初,在国家的号召与当地政府的领导下,全村人民开始转向农业生产,满怀对田地的憧憬积极投入土地“条田化”改造工程中。对于村民来说,农业最重要的不是获取更多的利益,而是相较于木帆船捕捞的生产方式更加安全。

Z村在1981年分田到户时期分为4个农业小组,最初人口仅有831人,耕种面积不到500亩,人均不足一亩,如何维持基本生活就是个问题。第四小队的原生产队长解释,当时第一、第二生产小队是粮食队,也称包吃队,一般种植多少吃多少,而第三、第四小队很多土地都是旱地,所以属于产棉队,粮食不够吃的情况下可以由政府供应。但在实际田野中,笔者发现当地人与政府之间心照不宣,每个农业小组都有自己的小金库,甚至有种说法是“规规整整是公家地,弯弯曲曲是格子田”,格子田产出归属于每个小组。这样模糊的田地意识可以维持当地农民的生计也可以确保国家缴纳公余粮的数量。在此操作过程中,亦不缺乏当地政府与民众的共同合作。田地的质量依据灌溉情况可以分为冲田、质田两种类型:冲田即地势低平,连接或毗邻水塘的放水渠旁的田地;质田是偏居一隅,远离水塘的放水渠的田地。质田往往被认为是蛮地,出货少,连水稻种在里面都发黄。干旱之时,众多小水塘的水容量很少,灌溉只能依靠主放水渠,而质田偏离水塘或巢湖,就需要耗费大量人力去挑水灌溉。

(二)传统的亲缘血缘互助网络

为了应对繁重的农业作业,也为了平摊遭遇洪涝的风险,当地民众发展出稳固的合作关系——茬伙4。茬伙不是在农业里首创,只是在农业经济中被强化。茬伙最初指的是Z村人经常在捕鱼之余或者船运停运的时候寻找短暂的活计贴补家用,后期则演变成民众寻找关系好的搭档与伙伴。基于安全第一的意识,Z村人一直倾向于寻找稳定合作的生产生活伙伴或搭档。在农业经济中,不属于一个农业小组的人亦可以茬成一伙,这种茬伙最稳固的关系在亲戚邻里之间,其次是田地相近的人之间。茬伙形成之后,一群人有共同的义务维护相关水塘,一起出钱购买打谷机,一起维护晒谷地等。茬伙关系的形成虽然在于共同的农业耕作,但是其核心仍然是基于血缘与地缘,是符合詹姆斯·斯科特所说的安全第一生存伦理。正如波兰尼说小农经济蕴含着一体两面的政治与道德,中国的小农经济存在着于西方资本主义经济不同的因素。有部分道义经济学家认为是小农经济当中存在着传统道德与精英支配者的同情心,不管如何解释,小农经济与市场的关联在传统农业社会联系是不大的。

三、茬帮:渔业经济里的渔老板渔民搭档

(一)渔业经济的兴起与变化

1990年初,村子里的人出于对外地与未知的恐惧都不敢出外务工,纷纷选择弃农从渔,推动当地农业转向渔业的第一次产业变迁。在2001年镇政府进一步确定乡镇的未来发展方向为旅游专业化与渔业专业化,Z村的大船作业与渔产品精加工产业迅速崛起。早在1980年前后,Z村就因为是港口,聚集了大量来自各地的渔民,包括天长高邮湖、嘉山仙女湖、霍邱城东西湖、泰西石埠湖四只专业捕捞队伍以及許多散户渔民。到了2019年前后,Z村成为巢湖流域最大的水产品集散地,每年毛鱼网汛期,全国各地商贩云集收购,有山东、滕州、辛庄、微山县、东北鸡西、湖南岳阳、湖北黄石、江西南昌,本省宿北、潜山、寿县、瓦埠、六安霍邱,村子里小旅馆都挤满商贩,每天发往全国各地有十几车货。根据乡政府的记载,Z村全部村民都是兼业渔民,每户家庭都手握一本捕捞证,区别只在于是捕鱼或者捕虾。当地涌现了不少水产商、渔老板,他们包揽了许多琐碎的收购、分装过程,因为水产收购需要不少人手,负责称重、讲价、与外地贩子交际,所以水产收购小组普遍都在5人以上(都是渔老板)。Z村大约有七八个水产收购小组,他们与当地渔民、外湖渔民进行口头协商,约定某些渔民归某些水产商收购。水产收购小组皆为熟人,是比较固定的组织,依据小组负责的船帮多寡,每个小组收入多少不一,工作主要集中在9月到11月,有的每个月赚2万到3万元,也有一些大户一年赚个40万到50万元。这些渔业收入也被当地人称为“暴钱”,使得村子里大大小小矛盾不断,为了维护稳定的盈利状态,一些渔业带头人总是试图与所有本地或外地的渔民形成稳定的长期合作关系,于是出现了茬帮。

(二)新型的半商品化合作网络

茬帮实际上是茬伙的拓展,茬是处关系,帮是动词亦是名词,即渔民捕捞毛鱼的协作形态。毛鱼被称为“湖中水稻”,早年衡量渔民年收成的标准就是毛鱼的捕捞量。毛鱼作业流程复杂,需要6-10个渔民共同作业长达一个月的时间。Z村渔民多为兼业渔民,没有熟练的捕捞毛鱼技巧与完备的捕捞工具,往往会选择每月2000-3000元雇用临时工。这种不是茬帮,只是简单的雇佣。茬帮关系可以分为两类:一类是横向茬帮,渔民与渔民之间的捕捞毛鱼和大鱼的协作伙伴关系,在血缘、地缘之上形成连接;一类是纵向茬帮,渔老板与渔民之间收购毛鱼与大鱼的合作伙伴关系,在经济合作上构建信任关系。一般而言,毛鱼的捕捞需要两条大船、两条小船,每年在开湖的10月底开始日夜颠倒地开展长达大半个月的捕捞作业。除了毛鱼的捕捞需要两条大船,大鱼的捕捞也需要两大条船的协作。这样捕捞毛鱼、大鱼的两条大船都被称为“一帮船”。笔者所说的茬帮就是这些人的关系互动,专业渔民、兼业渔民以及渔老板的信任形成过程。Z村当地的水产商鱼龙混杂,充斥了许多江西、江苏等地的水产贩子。例如在村中两个大户,丁老板和王老板,是最早开始做起茬帮的生意,在赚钱之后就投资雇佣10-20几个人负责几十帮船,这些大户资金充足,也不怕拖欠鱼钱,渔民也乐意与其合作。

渔业是慢慢红火起来,毛鱼买卖的势头却低迷下去,许多渔民都选择了效益更高的捕虾。捕虾分为两个汛期,第一次虾汛是捕捉铁壳虾的汛期。此时捕毛鱼的渔船就要将网收起,虾户随即进行简单的虾笼作业,把长达3米的虾笼放入水里,上面插上彩旗或装上GPS,静待一夜再过去收笼子。第二次汛期是捕白米虾,捕捞办法主要是放置虾笼和虾网。虾网作业只需要一条大船,在船尾拴着一根绑着10个小虾网的毛竹,后面在紧跟一条收虾网的小型机动船。之后,不少外湖专门捕捞毛鱼的渔民注意到捕虾作业人力和时间投入少、收益高,开始考虑转向捕虾,这样就直接影响了横向茬帮,因为不再需要太多劳动力投入,两帮船就不再具备牢固的关系,而为了获取在当地买卖渔产的优势和获取捕虾的资格,外湖渔民开始积极与中庙渔老板茬关系。因为捕虾证在2006年之前是不发放给外湖渔民的,为了获取准许资格,外地渔民更加积极与本地水产商、渔老板茬帮。

Z村的渔业收购商主要分为收毛鱼和收虾两种类型,收毛鱼主要是和外湖渔民合作,收虾则是和本地渔民合作。纵向茬帮普遍上都是四五个渔老板负责两三帮船,他们的合作是以口头协定和金钱借贷来维持。首先是要合得来,然后就是上船商谈,进行口头协定后,由收购商帮外湖渔民交湖管费,办理渔业捕捞证。其次是收购商为了获取信任,会选择在船上投钱,借钱给茬帮伙伴买渔具或者购置新船,在完成为期一个月的毛鱼汛期的收购时,如果想要拆伙或者拆帮,渔民会先通知渔老板、收购商,随后还清借款。这种收购过程,被当地的有30年收购经验的收购商称为“暴钱”,每人每月都会得到1万以上的收入。

茬幫这种关系对渔民来说是基本的生活状态,他们大多数是亲戚茬帮或者一个地域的人一起茬。为了更好地适应巢湖的渔业市场,渔民必须拓展茬帮的范围。而渔老板认为茬关系是在慢慢培养信任,如果能通过熟人介绍则会事半功倍。如渔老板刘某说起自己曾经与一些人品不好的渔民发生争论,本地的渔民矛盾基于人情关系往往容易处理,与外湖渔民的矛盾则需要中介调解,有的渔民怀疑他压低价格、少报鱼产量,甚至故意拖欠借款不还。为了避免这类矛盾,他始终对茬帮慎之又慎,如果有信任的一帮船,会宁愿少赚一些维持合作关系,也会采用相处关系好的渔民介绍而来的人。刘老板自我剖析:“现在好多渔民最开始讲话还得猜着,我们忌讳的事情,他们不晓得,他们不想做的我们也不知道,你可讲怎么互相信任。一起茬很久的人,关系才能比较稳定。”外湖渔民与渔老板的茬关系跨越了亲戚邻里,跨越了地域差距,以获取利益为最终目标,以金钱借贷作为信任基础,成了当地最新型的人群连接关系。

四、股份制的茬:旅游经济中的斡旋与合作

现在的Z村已然建设成为国家风景名胜区、国家4A景区、国家旅游休闲区试点单位等,在2021年旅游总接待人次超过110万,旅游综合产值2.2亿元,经济社会呈现良好发展态势。在2021年长江十年禁捕全面实施,Z村正式完成从渔业转向旅游业的第二次产业变迁。乡村旅游业的兴盛为民众带来了极大利益的同时,也带来了资源重新分配的矛盾,触及当地人关于公平的价值观念。面对席卷而来的旅游市场,是否会破坏原有村民和谐的伙伴关系,如何才能使民心聚集。为此,围绕当地的旅游业发展,需要核心探讨旅游收入的重中之重船票钱如何分配,以及旅游业发展中政府与当地人的关系如何定位。

(一)股份制的出现:旅游资源分配的公平准则

旅游形成的初期,村民之间、村民与政府之间能否齐心至关重要。对于村民来说,合作的最终目的都是为了公平地平摊风险、互帮互惠、保证安全,政府所扮演的角色必须是能帮助他们降低风险的角色。为了降低村民的风险,乡政府始终致力于维护旅游资源的分配相对公平,延续发挥村民寻找合作伙伴的传统,把股份合作引入村民网络。

探讨旅游业的船票收入分配的公平性,就要涉及渡运股份有限公司的成立过程(轮渡费用是Z村到湖心岛的往返船票钱)。渡运股份有限公司雏形是村里的渡运队。在1990年前后,村子里开始出现周边村民前来观赏的现象,游客雇佣停靠在码头的渔船来往于陆地与湖心岛之间,从而为渔民带来了第一笔旅游收入。逐渐增多的游客带来了利益的争夺,尝到旅游甜头的渔民纷纷将自家的拖船、挂桨船、小铁船都用作运送的工具,且以自身的优势,例如空间大、安全性强、运送价格低来排挤他人。恶性压价的事情直接导致渔民之间的矛盾,甚至出现渔民互相辱骂、不让游客上船的事情。当时的农业大队与渔业大户为了调解渔民之间的矛盾,维护村落的公平公正,也为了杜绝木筏子、姚蓬子等危险私人运输工具,直接召集参与运送的渔民举办了第一个关于“渡运”相关事宜探讨会。会后成立了一个不分农民与渔民、居民的渡运队,该队分为4组,每组6-7条船,包括挂桨船、小铁船与拖网船,按照每天轮班的制度,以出勤率作为考核,每10天平均分摊渡运所得。该会议还进一步确定运送价格,印制带有大队公章的油印机船票,在每个码头台阶旁都摆放上桌椅用以售票。渡运队在大队的允许与规划下,开始垄断此地所有旅游客运,一旦出现私人抢夺客运的现象就直接扣住渔船,将其锁在岸边并罚款,从而消除私人客运的可能性。1997年的农业大队唐队长发现渡运队渔船逐渐老化,且小铁船运送客流有限,无法匹配日益增多的客流量。于是,当地的乡政府开始宣传渡运队转型渡运公司的广告,鼓励私人入股,扩大渡运规模。最早公司仅分了200股,每股2000元,参股完全采取个人自愿,出于对乡政府的怀疑,部分渔船主退出渡运队伍。最初的公司运输工具落后,人员规划不完善,年收入也较低。现今的渡运工具主要分为旅游快艇(之前是木船加小渡铁船)与轮渡,共有70条快艇,5条大型轮渡。这些渡运工具除了大型轮渡是由渡运公司购买,快艇都是由私人提供。渡运的船手是由当地提供私人快艇的家庭所出,分为6个班,一个星期一个班的排班。因此,渡运公司的利益分成总会出现一些不和谐的声音。最早的渡运公司共有200股,由z村与湖心岛对半分股份,但在2007年,股份增加到了400股,Z村的参股骤增,由早期的2000一股增加到20000一股,渡运的利润也从1998年的几十块钱增加到了五六千元分红不等。

(二)有效互动:围绕公平形成的政府—村民合作

渡运公司本质上类似集体经济,从持股人的身份来看,绝大部分都是早期的渔船主与本村居民,即使后期增加股份,购买者仍然是从村子里迁居出去的或者重新迁入的住户。而渡运开发走向规模化的过程中,村民从短暂的混乱失序迅速重新整合,其中乡政府扮演了至关重要的角色。当地人对于乡政府的看法十分复杂,不少人在旅游初期征地拆迁过程里对乡政府产生不满,部分人认为乡政府2001年对古老街道的改造方针是“居民自拆,政府统建,回迁安置,配套统一”,实际上回迁安置房的价格远远高于拆迁补偿,致使不少村民离开旅游核心的老街迁往高处。而且老街重建秉持着“统一规划,统一设计,统一建设,统一安置,统一调整”的五个统一原则,使得老街的房屋设计趋同,失去了原有的特色。在村民话语中,乡政府就是怎么也茬不好的东西,想茬就服从、不想茬就上访。

乡政府试图扭转自身在村民心中的印象,积极参与当地旅游宣传,修建码头,维护旅游基础设施,创建微信公众号,制作宣传小视频覆盖所有宣传平台。单纯就旅游宣传而言,乡政府与当地村民可以称得上是茬的一手好关系,合作得亲密无间。如鄉政府自创举办的渔火节,第一届渔火节主题为深夜渔火,第二届“京都之夜”渔火节主题是音乐节,第四届“渔火映湖”主题是安徽传统戏剧,第五届“超级月亮”主题为华诞献礼。这些渔火节的背后需要的是乡政府出总体规划,联系各职能部门,村民则需要提供丰富有特色的当地美食,村内文艺类社会组织要参与渔火节舞台表演,渔船要停留在湖面配合渔火灯光等。同时,乡政府深谙当地村民的应对之道,对于旅游资源的分配基本参照村里人的意见。可以说,通过这几年不间断、颇具新意的宣传,当地的旅游产业逐渐兴盛,除却部分年轻人选择走向霓虹繁华的大都市,大部分村民选择回乡创业。

至此,Z村的生计几番变迁,传统的“资湖而生”到如今的“以景为生”,但是其选择的根本原因却没有变化,即为了家庭需求,只不过前者是为了维持生存,后期是为了维持稳定。波兰尼与斯科特认为市场、利润与资本的到来将会对前资本主义社会造成巨大的冲击,乃至会造成经济的变迁或者社会关系的重组,但是在该地区没有出现为追求利润抛弃地缘关系和传统公平的事情[5

五、总结

笔者主要关注Z村的生计模式的变迁,从具体生产活动内容来看,村子里的低度的维持家庭生存的生产模式被高技术道义的积累财富所替代,但其内涵生存伦理、安全第一与互惠再分配没有产生根本的变化。该地区也经历了劳动力、土地、水面商品化的道路,但人与水、岛、老街依旧紧密地联系在一起。巢湖的洪水与长久的动荡历史导致了该地区民众习惯于集体行动。沃尔夫曾经在《乡民社会》这本书里说过,有的旧技式生产经济在转变成新技式生产经济时可以迅速且稳定,可能是原有的社会关系刚巧契合了新技式生产经济[6。Z村村民生长在水土之间,对合作与“茬关系”的执着十分坚定:从农业转向渔业时,他们扩大自身寻找伙伴的范围,把长期合作的外湖专业渔民也看作伙伴;从渔业转向旅游业时,他们倾向选择集体经济,与乡政府密切合作。这种集体意识的存在为应对市场经济的进入打下了基础。传统村落意识与市场之间的关系一直是道义经济学者争论的问题。不管两者的争论如何激烈,学者都没有否认过农民具有选择理性,或者说萨林斯说的“文化理性”。这种理性的选择规则是道义,即不能危害其他人的道义为前提。笔者的调查区域,许多人在积累了财富之后,会积极地为下一代做打算,并积极寻找更稳定的合作机遇与搭档关系,坚持维护村落公平与市场共存。

参考文献:

[1]刘坚.通过“面子”的乡村治理[J]广西民族研究,2020(6): 103-111.

[2]〔英〕卡尔·波兰尼.大转型:我们时代的政治与经济起源[M]. 冯钢,刘阳,译.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2007.

[3]〔美〕詹姆斯·斯科特.农民的道义经济学[M]. 程立显,译.南京:江苏译林出版社,2000.

[4]费孝通.江村经济[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7.

[5]邱婷.经济人类学视角下的区域市场转型研究[J].西北民族大学学报,2020(4): 158-165.

[6]埃里克·沃尔夫.乡民社会[M]. 张恭启,译.北京:巨流图书公司,1983.

[责任编辑、校对:杨栓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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