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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念孙文献语言研究对古籍整理及辞书编订的借鉴意义*

2023-08-28陈建军

图书馆学刊 2023年6期
关键词:广雅古籍整理辞书

陈建军

(北京语言大学文献语言学研究所,北京 海淀 100083;朝阳师范高等专科学校中文系,辽宁 朝阳122000)

1 引言

中华民族几千年文明的赓续传承离不开古代官方藏书机构对书籍收藏、传播、研究和利用的巨大贡献。郭伟玲认为中国古代官方藏书作为文化与政治的交叉点,在历史书写中具有重要位置[1]。抛开其政治性不论,古代官方藏书机构将中华民族的文化基因书写在传世文献中,并形成跨越时空的留存,其收藏、研究和利用古籍等各项功能,被近现代图书馆所承袭。

郭伟玲强调知识与图书馆、文献、信息构成了图书馆学研究的逻辑起点,其中图书馆最为具象。文献作为载体客观存在,而信息与知识则是文献的承载内容,尤以组织化、有序化的知识为本质,知识作为图书馆学研究的理论基础,普遍为学界所接受[2]。由此可以看出,图书馆学研究的重点是对文献承载的信息和知识进行组织化和有序化整理。其重中之重是专业人士对古籍的校勘和订正,在便于读者阅读和研究者使用的基础上,更利于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准确解读和传播。清乾嘉学者王念孙的学术实践,即是可深入研究的借鉴典范。

2 王念孙学术研究对古籍整理的意义

王念孙(1744—1832),乾嘉时期“考据学派”代表人物之一,其治学理路是重点淹博于“小学”,把“小学”作为训解工具,力图“由小学通经学”,这对经典古籍的整理和研究具有先导性意义。其师戴震确立的思想和学术范式是“通过字(词)、语言等古代语文学的途径,以求了解先秦儒家及其他诸子之思想原义。……以段玉裁、王念孙、王引之为代表,他们主要通过古代语文学的新工具,对儒家经典和先秦诸子、历史著作中的字、句之讹错进行细部的研究[3]。”刘师培评介“戴震之学亦出于永(江永),然发挥光大,曲证旁通,以小学为基,以典章为辅,而历数、音韵、水地之学,咸实事求是,以求其源。于宋学之误民者亦排击防闲不少懈。……高邮王念孙所得尤精[4]。”因此,王念孙的文献语言研究工作主要以经典文献为研究资料,以“细部”的校勘学和古代语文学为具体研究方法,以“求实”和“求是”为主要研究目标。只有把古籍的语言文字搞清楚搞正确,才能为古籍研究提供信实的史料,然后再做深入的经学“义理”方面的阐释工作。在此基础上,文献学和语言学研究所得的结论才能更趋近于真理。

王念孙的学术研究对古籍整理和研究具有深刻的指导性意义。其文献语言研究成果主要是笔记体训诂札记史料集《读书杂志》以及释义类纂集辞书《广雅疏证》,兼及其他多种著述。这些著述为近现代图书馆古籍整理和研究铺垫了坚实的基础,更有利于图书馆文化传承职能的发挥。张明涓认为,图书馆应在把握本馆古籍资源特点和规律的基础上,扎根传统文化,加强古籍研究[5]。可见疏浚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古籍整理者使命重大,也给古籍整理和辞书编订带来了新的发展契机。

3 王念孙的古籍整理观及贡献

近年来,古籍整理和研究工作越来越受到重视,古籍数字化建设日新月异。从纸质图书到数字化图书,古籍存储空间和传播媒介都发生了改变,知识和信息传播的体量和速度均有较大发展。从古籍精品化的角度来看,数字古籍库只解决了存储空间的问题,受众对于古籍内容质量的要求只会更高。无论是纸质还是数字版的古籍出版物,要想达到质量上乘,除了合理点读文献之外,更要梳理古代名家的著述目录,选取最具代表性和典型特色的著述作品,制定符合古籍特点的编排体例。内容上则要对文献难懂字词进行疏解,恰切罗列前人典型的诂训材料,同时以按语的形式呈现整理者的个人观点,达到辅翼阅读的目的。尤为重要的是,对古籍版本的考察、校勘的体例和材料的选择要严密谨慎。王念孙的文献语言研究实践即是很好的启示。

3.1 坚守“优选性”原则,选择善本作为校勘整理的底本

周少川在介绍20世纪中国古籍整理与历史文献学科建设领军人物白寿彝的贡献时就谈道:“白先生的古籍点校,则充分体现了他对目录、版本、校勘诸法的娴熟运用。一是注意版本考察[6]。”王念孙生活的年代比其早了200多年,在学术实践中,同样选择各科目中最典型的原始文献,继承戴震以“小学”通“经学”的传统,进行经史子集各部文献校勘和解读工作。宏观上,整部《读书杂志》疏解了《逸周书》《战国策》《史记》《汉书》《管子》《晏子》《墨子》《荀子》《淮南内篇》;《余编》中又训释了《后汉书》《老子》《庄子》《吕氏春秋》《韩子》《法言》《楚辞》《文选》各若干条。因此,大型的古籍整理本身就是一部社会文化史,对待古籍整理和研究工作必须严谨而慎重。微观上,王念孙对经久流传、版本众多的古代典籍,做足“优选”功夫。且看其《淮南内篇杂志·书后》所介绍的成书情况:

《淮南·内篇》,旧有许氏、高氏注。其存于今者,则高注,非许注也。……《道藏》本题“许慎记上”,盖沿宋本之误。是书自北宋已有讹脱,故《尔雅疏》《埤雅》《集韵》《太平御览》诸书所引已多与今本同误者,而南宋以后无论已。余未得见宋本,所见诸本中,唯《道藏》本为优,明刘绩本次之,其余各本皆出二本之下。兹以《藏》本为主,参以群书所引,凡所订正共九百余条①。

通过考镜源流、总体比较,王念孙认为《道藏》本为诸本中最优,故以案头所据《道藏》本为底本,参以群书所引,撰著《读〈淮南·内篇〉杂志》。今人在出版古籍时,应组建高素质的整理者队伍,人员配置应以从事文献研究的专业人士为主。整理者应通晓目录、版本、辨伪、校勘、编纂等专业知识,唯此,才能选定善本,推定版本流传过程中出现的各种讹误。

3.2 坚守“合理性”原则校勘古籍

选定好的典型古籍作为底本后,应参照他本作为补充。在此基础上,需坚守“合理性”原则校勘古籍。经典文献在传抄和刻写的过程中,经常会出现一些讹误和混用现象,这就需要使用对校、本校、他校、理校等校雠方法来纠正讹误,考据出文献原本,促进研治文献语言的科学性。可见,校雠工作亦是文献语言研究必不可少的重要一环。王念孙在校雠文献方面尤其善于“条例关照”“循理细校”,在校雠学方面取得丰硕的成果。其在《淮南内篇杂志·书后》概括的“校勘通例六十四条”缜密入微,是校勘方法和手段及其理据的一次大总结,堪称王念孙在校勘史上的杰出理论贡献。王念孙在总结“六十四条”后云:“凡若此者,皆三覆本书而申明其义,不敢为苟同,亦庶几土壤之增乔岳,细流之益洪河云尔[7]。”校勘上的“土壤细流”,大大裨益于文献研治方面的“乔岳洪河”。薛正兴认为这种“最高妙”而又“最危险”的理校法,也只有如王念孙、段玉裁等第一流训诂学大师,才能得手应心地纯熟运用,左右逢源,并取得卓越的成就。训诂是为了解释古代语言,校勘的立足点也在于古代语言。在这一意义上,校勘与训诂从一开始就是紧密地联系在一起的。王念孙把校勘作为训诂学的一种方法和手段,寓训诂于校勘之中,使校勘为解释古代语言服务[8]。可见,王念孙将自己的校勘实绩纳入到学术事业中,使自己在文献语言研究方面作出不朽功绩,从而实现古籍整理事业求真坐实的目标。

单殿元总结到:“王念孙校释古籍,研究文献语言,主要运用什么方法呢?学者从王念孙的著作中总结出来的校释方法主要有五种:依据善本;洞悉古书的文例和义理;不轻下判断,而是反复推理;尽力寻求内证和旁证;掌握古今音变的规律。在王念孙的著作中,这些方法是综合运用的……古籍是古代文化的主要载体,要继承源远流长的中国古代文化,就必须读懂古籍。王念孙父子对古籍的校释,以及校释古籍所总结出来的规律,研究过程中探索出来的方法,也是一笔宝贵的文化遗产[9]。”所以,借鉴王念孙的做法,采用科学的校勘方法,合理厘清文献原貌,才能以最“优本”的形式打造经典古籍的精品。

3.3 坚守“适切性”原则附列前人的典型诂训材料

古籍整理过程中,需要坚守“适切性”原则附列前人的典型诂训材料。王念孙在《刘端临遗书·序》中言:

盖端临邃于古学,自天文、律吕,至于声音、文字,靡不该贯,其于汉、宋诸儒之说,不专一家,而唯是之求。精思所到,如与古作者晤言一室,而知其意旨所在。……以视凿空之谈、株守之见,犹黄鹄之与壤虫也。……其有功于周、孔之书者,如说“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则据《尔雅》之文;“有事,弟子服其劳;有酒食,先生馔”,则据《内则》之文;《关雎》“乐而不淫,哀而不伤”,则据“钟鼓乐之,维以不永伤”之文;“师挚之始,关雎之乱”,则据《周官》《仪礼》之文;“入宫门以下”,则据《聘礼记》之文;“吉月必朝服而朝”“孔子时其亡也而往拜之”,则据《玉藻》之文。皆圣经之达诂,而传注之所未及。其疏释《仪礼》经文,毫发不爽。经所未言,皆能默会其意[10]。

王念孙关于刘端临“古学”的赞赏本身就是其学术主张。这篇序言反映出王念孙给古书作注或疏证语言学文献时选用适切的诂训材料,力争会通经意,作“圣经之达诂”。将这些前贤的整理成果纳入古籍注释,做精要且适切的释解,才会保证古籍内容真实准确,才能保证古籍研究结论的可靠性。

4 王念孙对大型辞书编订之贡献

大型辞书是按照一定的编排规则,将古人对词语的释义和书证材料整理纂集在一起的语文工具书。王念孙在这方面也做出了至今仍有重大借鉴意义的贡献。

4.1 提供信实可靠的书证

与古籍整理和研究一样,大型辞书的编纂和修订要以训释材料的真实性和典型性为基础。没有文献用例材料作为支撑,大型辞书就成了“无本之木”“无源之水”;失去了材料的真实性和典型性,辞书编纂和修订的意义亦会大打折扣。王念孙文献语言研究的史料学价值意义来源于其“实事求是”的科研精神、严谨的治学品质和雄厚的文献基础。祁龙威总结到:“他们(王念孙父子)的长期苦学的精神以及‘实事求是’的态度与方法,足为后人所借镜。他们在小学和校勘等方面的成就,在当时有继往开来之功,到今天还是一份丰厚的遗产,对(为)我们(的科学研究)提供了有利的条件[11]。”在“求实”和“严谨”的治学品质下,王念孙对支撑自己文献语言研究的材料进行了扎实的疏解,力争使每一条材料都具备真实性和准确性的特征。将这样研究整理过的材料应用到大型辞书,既提供了词语精准释义的文献语用环境,又可以观察某一时代该词语的意义和用法,甚至还可以透过其读音线索,寻绎其意义的源头。

以《汉语大词典》的编纂和修订为例,即可以借鉴王念孙学术实践中积累的大量翔实而可靠的释义以及书证材料。刘精盛提到:“《汉语大字典》的义项不少取自王念孙的训诂专著,兹不赘述。虽然如此,仍有遗漏,所以王念孙的《读书杂志》《广雅疏证》中丰富的语料,仍然有待于我们作全面、深入、系统的研究,把其有价值的说法收进辞书中[12]。”刘精盛认为,可以补充字典漏收的字;可以补充字词典漏收的义项;可以补充词典漏收的词;可为辞书字词的义项补充书证[12]。程泱认为:“以往的辞书编纂及修订对王念孙校勘训诂成果的吸收,还远说不上充分。只就《读书杂志》一书而言,便足以体现这一点。以《汉语大词典》为例,尽管直接标明引用《读书杂志》成果的词条已多达549条,但《词典》仍然存在很多因没有充分利用王念孙的成果而导致的错误与缺漏[13]。”由于王念孙材料基础扎实,所论大多可信,故而在大型辞书编纂和修订时适当加以利用,可以使释义更加完善,书证更为充实。如:《汉语大词典》收录“无原”一词,释为:“谓不可测的本原。《淮南子·本经训》:‘阴阳者承天地之和,形万殊之体,含气化物,以成埒类,赢缩卷舒,沦于不测,终始虚满,转于无原。’高诱注:‘转化归于无穷之原本也。’《后汉书·马融传》:‘超特达而无俦,焕巍巍而无原[14]。’”其实,王念孙在《读书杂志》中早已作出了纠正:

《读书杂志·汉书第八·楚元王传》“不可胜原,功无原”条:“棺椁之丽,宫馆之盛,不可胜原”。师古曰:言不能尽其本数。念孙案:师古以“原”为本数,非也。原者,量也,度也,言其丽与盛不可胜量也。《广雅》曰:量、謜,度也。“謜”与“原”古字通。宋玉《神女赋》曰:“志未可乎得原”,《韩子·主道篇》曰:“掩其迹,匿其端,下不能原”,《列女传·颂义小序》曰:“原度天道,祸福所移”,皆其证也。又《王莽传》曰:“功亡原者赏不限”,“原”亦量也,有无量之功,故有不限之赏。《淮南·本经篇》“赢缩卷舒,沦于不测,终始虚满,转于无原”,“无原”亦谓无量也。师古曰:无原,谓不可测其本原,亦失之。高注《齐策》曰:度,计也。“计”与“度”同义,故“计”亦谓之“原”。《东方朔传》曰:其山出玉石、金、银、铜、铁、豫章、檀柘,异类之物,不可胜原。谓不可胜计也。师古曰:原,本也,言说不能尽其根本,亦失之。

综合考量上述词条,王念孙《广雅》“量、謜,度也”及《战国策·齐策》高注“度,计也”的诂训材料,发掘出“謜”与“原”古字通,则“原”有“量度”义。再辅之以宋玉《神女赋》《韩子·主道篇》《汉书·王莽传》《东方朔传》等文献用例,证实了高诱之非和颜师古之失,“无原”训“无量”义确凿无疑。同时王念孙所据的文献书证亦比《汉语大词典》所用《后汉书·马融传》中用例要早,且在《后汉书·马融传》记载为:

方今大汉收功于道德之林,致获于仁义之渊,忽搜狩之礼,阙盘虞之佃。……永逍摇乎宇内,与二仪乎无疆,贰造化于后土,参神施于昊乾,超特达而无俦,焕巍巍而无原。丰千亿之子孙,历万载而永延。

可见在“方今大汉收功于道德之林,致获于仁义之渊”语境背景下,“焕巍巍而无原”亦为“功勋显赫、功德无量”之义。

据此,《汉语大词典》应该吸收王念孙之说加以订正。依照字典辞书的工具书性质,所释义项应当言简意赅,并附列以目见较早的文献用例。故《汉语大词典》修订时此条注释可更改为:

无原:无量,不可度量,不可计量。《淮南·本经篇》“赢缩卷舒,沦于不测,终始虚满,转于无原。”王念孙案:原,度也,量也,言阴阳之化转于无量也。《汉书·王莽传》曰“功亡原者赏不限”,王念孙案:言有无量之功,则有不限之赏也。

4.2 明确词义系统性的特征

除为大型辞书提供可靠的释义和书证材料外,王念孙还以《广雅》为抓手,在辞书编排与内容之间的关系方面做出一定的探讨。这方面王念孙虽没有直接的理论阐述,但在其“疏证”实践中却透露出了自己的观点。

4.2.1 “一分为二”地来排列词条

《广雅》中虽以一个词条的形式来解释一组同义词,但经王念孙的疏证发现,其实是两组意义相近的词在文献流传的过程中,由于前一组的“释词”后边的“也”字脱落,导致两组词混在一起。对于这样的词条,后世进行类似的大型同义词词典编纂时,应该将其“一分为二”,即列两个词条来编订。如:

《广雅疏证·释诂》“㷢、燥……灱、(燎),干(也)”条:各本“干”下脱去“也”字,遂与下文“㬤、膊、昲、炕、炀、烈、暅、㬓、晒,曝也”合为一条。《集韵》《类篇》“焇、焪”二字注并云“曝也”,又“㷢、焟、燩、、、澽、烼”七字注并引《广雅》云“曝也”,则宋时《广雅》本已脱去“也”字。案:本条及下条俱有“炕”字,一训为干,一训为曝。若合为一条,则两“炕”字重出。又考《众经音义》卷十三引《广雅》:“燔,干也。”《广韵》“燩”字注引《广雅》:“火干物也。”《集韵》“澽”字又音求于切,引《广雅》:“干也。”则宋本尚有未脱“也”字者。又“燥、熯、焟、晞、熬、煎、、炕、暵、、熭、燩、焇澽、焪、灱”十八字,诸书并训为干。今据以补正。

王念孙注意到“干也”“曝也”两相邻词条均有被释词“炕”,若合为一条,则违背“同一被释词不应重出”的原则,故“干也”“曝也”应为两词条,“曝晒”的结果即为“干”。因此,两词条所统摄下的被释词就具备“系统性”的特点;王念孙通过《集韵》《类篇》反映出来的现象,则宋时《广雅》本既有脱去“也”字的情况,又有尚未脱“也”字的情况;对校于诸书,王念孙拆分为两条。在“以意逆志”的精神指导下,王念孙梳理了《广雅》中“干义”词群和“曝义”词群的辩证关系。

4.2.2 “一析为二”地来疏释词义

《广雅》中列两组同义词,但共用同一个“释词”。经王念孙的考证,发现其实应为两组音义互不相同的词,只不过“释词”是同一个“汉字(单音词)”的书写形式。对于这样的词条,关键在于在释义的过程中一定要通过其内部的音义关系探讨,将“释词”的意义“一析为二”,进而把两组词的意义离析阐说清楚。如:

王念孙注意到《广雅》中分列的两个“食也”词条语法意义的不同。“啖、噬、湌、餔、啜,食也”中的“食”念“shí”,表达的是主动意义,相当于现代汉语的“吃”,那么这组词也都具备这样的意义;而“、饵、餧,食也”中的“食”念“sì”,表达的是使动意义,相当于现代汉语的“喂养”,词形也应该写作“飤”。《广雅疏证》中把这两个释词同形的词条意义离析清楚,给古籍整理中类似的辞书释义工作指明了道路,同时也为古籍研究奠定了坚实的论证材料基础。且看一则以此条“疏证”为基础,讨论汉语语法现象的例子。

张猛以汉语研究中一则公案句“一锅饭吃了十个人”为例,探讨了文献训诂的效用问题。他说:“句法的难题、语序的难题、语义语法配位的难题,一旦换位从训诂的角度思考,往往可以化为寻常的词义引申问题。”具体到公案句的解读,他论析如下:

一锅饭吃了十个人,相当于“一锅食十人”。自古“食”字有二用:a.音shí。饭食;吃。b.音sì(饲)。给人吃;供养。“食”是文言动词,在现代汉语普通话中一般不独立使用,它的功能由现代汉语动词“吃”继承。不过,“吃”常见的是继承“食a”,罕见其继承“食b”的用例。然而,“一锅饭吃了十个人”的“吃”,恰恰用同“食b”。这个“吃”,不是“把食物等放到嘴里经过咀嚼咽下去(包括吸、喝)”,而是“供养”。关于公案句“一锅饭吃了十个人”,按训诂的方法处理,只需一条注释:“吃,供也。”(一锅饭供了十个人)。作为“食”的继承者,“吃”既然已有“食a”,那么“食b”的功能自然可以附着在“吃”上,如影随形。这种情况类似生物的遗传基因。一旦条件具备,“基因”便被激活。公案句中的“吃”显示出“食b”的功能,正是因为语序发生了变化,导致“基因”被激活[15]。

对照张猛的解说和王念孙的疏证,可以看出王念孙以读如“饮食”之“食”,对应张猛的“食a”;以读如“上农夫食九人”之“食”对应张猛的“食b”,且确认其本形为“飤”,以“飤”之本形为线索,寻绎《众经音义》所引《广雅》“餧,飤也”之例证,将“食b”“供养义”所沾染的“使动关系”义素特征揭发出来。张猛所谓的激活“食b”义“基因”的条件,正是王念孙所谓的“上农夫食九人”的语用语境因素。在这一语用环境中,“上农夫”(这里虽表“人”的概念,但实指“上农夫所产的粮食”)和“一锅饭”一样,都不是“食(吃)”这个动作的施动者和受动者,而是该动作行为的“当动者”,即动作行为所凭借的对象。生活在乾嘉时期的王念孙能有此等的认识,并为汉语史的研究积累了如此丰厚详实而又蕴含着如此真知灼见的语料,实属难得。

王立军认为:“任何语言的词汇和词义都是成系统的。在辞书当中,词汇及其意义经过一定程度的整理和归纳,更易于呈现其内在的系统性[16]。”通过以上对王念孙《广雅疏证》的典型释例进行分析,可以看出王念孙在“疏证”过程中,能够“一分为二”地来排列词条,“一析为二”地释解词义,将词义内在的系统性呈现出来,切实践行着辞书整理和编订的原则和指导思想。

5 结语

王念孙的文献语言研究对于古籍和大型辞书整理编订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针对新时代古籍辞书精品化的要求,可以充分利用王念孙的学术研究中校勘、辨误、词条疏解等成果,充实到古籍疑难字词的注释和大型辞书的释义书证中去。同时,也应汲取王念孙文献语言研究方法和实践的精神营养,提升编纂和校勘等综合素养,切实为古籍辞书出版物精品化作出贡献。

图书馆应发挥信息和知识聚集地优势,召集一批专业人才,对收藏的古籍和辞书进行卓有成效的整理和研究,打造古籍辞书精品,真正发挥中华传统文化对读者的教育功能,实现对优秀传统文化的广泛传播。古籍是国家记忆建构过程和结果的重要呈现,社会对这一载体认识了解水平的整体提高,是加强中华优秀文化传承的重要内容和途径[17]。王念孙是乾嘉学派的重要学者,其对义类雅系辞书内在条例文理的阐发,对当今大型辞书的编纂本身具有启示意义,堪称一笔宝贵的精神文化遗产。

注释:

① 笔者所截取例证材料分别取自于2017年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徐炜君等校点的《读书杂志》和2019年中华书局出版、张其昀点校的《广雅疏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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