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有多少路 [组诗]
2023-08-27杨庆祥
人间有多少路
我在北京,你在香港。我在香港,
你在上海。我在慕尼黑,你在波叶青。
如此循环——
如何解释这梦?这谜?这难?
夏日将尽,我如何穿过平庸的一生。
去活。
我的陌生的仙女,你为何有一丝疲惫的
哀愁?
我的兄弟多马,人间有多少抚不平的路。
想起你今天不会来
早起的一滴雨和一阵风
想起你今天不会来
早起的一碗清水和一粒细盐
想起来能准备的也只有这么多
早起的一枚鸡蛋和一块面包
想起你面对西山,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你回来的时候路上正好有雨
你告别的那年,我只好赠了你菩萨的柳枝
远 征
大雾通向另一种善知识。
梦中有人咂嘴。肯定有我们不知道的
精灵。起了一个树木的大早。
手机蜂鸣嘀嘀。玫瑰在昨晚的外星余香。
请把左手的黑手套给我,它配得上大地的
右雪。
你又回来了,君父。这般若的黑,
像一朵抹不去的羞辱。
当我不是你
这么早的露水吮吸过甜美的夏。田野的风吹拂
过妈妈。它现在又吹拂着孩子。你看那些老树
和流溪,依然保持着改朝换代的痕迹。
丛林莽莽而宠辱不惊,天空开阔任云卷云舒……
那我们的眼为何突然发涩?在迟归的飞鸟中有
不能相随的阴影。你,亲爱的你,是否在一碗
清水中窥见了生之奥秘:不可从头开始,却一定
会按时结局。
所以我们无用的执着也不过是昙花的艳丽,有
一阵急促的鼻息低语,就有一阵惘然的光阴飞逝。
当我不是你,当你不是真,当我们在早茶和晚餐
的轮回中成为彼此的同一……
你,亲爱的你,这伟大山河的求生之志。你啊你,
这虚无炽热的人间之心。
看《流浪地球》遇大雪有感
因为大地上的雪
我把车减到20码
我们刚刚看完《流浪地球》
觉得拯救也不过是场闹剧
真是有点遗憾呀
我在银泰百货前左转
沿长江路缓缓驶入南一环
路边有几个行人在等车,人类特有的
孤寂,好像车轮碾压过右雪
我打开收音机,并没有接收到空间站的
信息
但我记得回家的路,这是今晚最大的
秘密。大地、雪花、班玛斯德和
主的善意。5岁的女儿在阳台喊爸爸
我泊好车,我回应她:
几片雪花,小手和旗。
我在我们的血里
今夜,我穿过春风去领一枚勋章
橘色的灯光长出一层细绒毛
你在窗户后侍弄盛世花
你的手划过一道弧形如闪电,仅仅是
一瞬间的觉醒
然后是黑暗猛吻你的唇直至春天的雌兽
将你整个香躯吞噬
这一刻我们必须重逢。亲爱的,
头盖骨伴着青瓷呜咽冲锋,
“我在我们的血里纯净如处子”
——班玛斯德
水象时代来临之前
月亮的潮汐是
紫色。
你如果可以
——如果可以
请多睡一会
将身体的开关掌握在
自己手里。
已经没有什么东西
——可以把握了。
你是紫色。
在穿过沼泽地时
也偶尔變蓝
你偶尔
想起从手指和手指之间
漏掉的流星
然后
义无反顾
苦 夏
这粒白色的药丸可以治愈爱的忧郁吗?真理
在凤凰的心里。
我如此恐惧清醒的理智而不得不在夜晚来临时
将苦酒灌满疲倦的胃。请和我共饮。
你曾如此温柔缱绻用眉笔为我
画出一道远山烟水。酒杯的空空。
我如果非要在这空中找空。我如果非要
在这粒白色的药丸里找到真理的矛盾性。
你如此怜爱地拉着我的手叹一口气说
那就把喝下的苦酒都吐出来给凤凰,把疲倦,给我。
想象的一天
想象吧,早晨,光驱散你隔夜的梦
醒来的奇迹在煎蛋的香气里
——虽然我提醒你油有点大
火锅也不能吃太多。你的胃是带伤的容器。
蓝色依然是我们的形式和面容
想象你在世界地理的注视下,回忆起
一小段愉快的时光。
在那里,小仙女不是一个隐喻,你真实地
拥有慈父和严母。光照耀你额头的弧线。
多少人没有爱,你给予,你完成自我,
经过一段虚构的关系。
在十年后,你又可以享受我的掌心。
虽然下午和晚上我们不一定在一起,至少
紫色的光线从来没有中断。当你在别人的故事里
诧异,请想起我,想起我从来如此的,骄傲的,
孤僻。像一个天使长,在第八个音阶。
而生活从来就不是必然如此。真理的痛苦在于
它与人生相悖。
你每一次盛装或轻颜,都是可爱的蓝。
北极星在左,黄瓜和茄子在右,你来的时候
记得脚踏风舵,因为“大地上并无尺规”。
想象吧,一天或者一生。在另一场永眠来临之前,
爱的焰火照亮你锁骨上的红痣,我们共同的信符。
以前的告别历历在目,虽然晚上我们必然不在一起,
但“不要推迟存在”,当时的明月,照耀着我们
现在的新天新地。
想不起是谁
想不起是谁,在空空的街上打了一个喷嚏。
姐姐如果你遇到一个戴花冠的少女,
请告诉她我房间里还有她的美容仪。
她干嘛不来看我。假装生气。直到暖风穿过
凌乱的棋盘。
姐姐如果你遇到第一个飞象的男孩,
你要告诉她那是我的踪迹。
月亮很薄。我很晚才睡。
不知道是谁在遥远的灵堂打了一个喷嚏。
姐姐我们一起闭上眼吧,亮出我们隐藏的翅膀。
我反复点燃雪
我只会给你一个冬天。我反复点燃,
雪,雪——大雪自火中沸腾。
缀满纽扣的卡其大衣。随手拾起的,
小小宪章。萝卜缨子。和背叛。
我来迟了
我来迟了。礼拜六的主休息。
卡夫卡爱吃面包。我爱土豆。
在自由欧洲的对面,一位捷克女孩
吹着响亮的口哨。
她说捷克语或德语。
我们不可能再次相遇,也不知道为什么相视,
我们笑,然后走向各自的坟墓。
有无数这样的时刻,k,所以写下来
也是没有意义的。焚烧属于主的善智,
“你应得的”——仅仅是命运
猪肘子里有异国的盐,女孩双眼有橙
我们喝下的,不是啤酒,
是生命的泡沫和飘浮。
你觉得能留住些什么
前年你给我买的阿迪运动套装
今天我翻出来了,还没有拆封
依然很好看
我胖了0.5公斤,很慚愧,
最近吃得有点多,又学会了夜饮
对不起那么瘦的小月亮和那么轻的
小菠菜
有一堆东西可以寄给工友之家。
没有地址。外面天阴沉沉,我反复听
顾卫英唱懒画眉
还是告诉我土豆的做法吧
你觉得能留住些什么吗?
阿难已经走了。人间还这么苦。
歧 途
多么美的歧途。我在四十年前就知道。
会有这么一天。我抽刀断水。
我将流云和水袖丢在了后面。
我在未出生时就知道。孤魂最自由。
我现在就把柳枝劈开。那就这样吧,
我该走了。
爱在卢布尔雅那
除了爱与死
这世间本没有别的
圣像不说话:它说流云和
鱼。和风。和风中突然散开的
蒲公英。
前生一定来过卢布尔雅那。邻座的
美少女你好,请和我同饮一杯酒
同乘一座今生的浮屠。
所有的事物都还在
盛满水的宝瓶在去年夏天
姐姐你捎来没有音讯的浮云
后山的树木还是祖父们一起栽的
坟茔上的青草比往常更加碧绿
一只翠鸟,停在永恒的碑上
——所有的事物都还在
原来所有的事物都还在啊只是
神秘得我们已经无法看见
我们各有所属
你和那么多的人喝酒。我在路上。
你和那么多的人喝酒、吃烧烤、说好玩的笑话。
我还在路上。
那么多的人越来越多。星辰稀少了。
我在路上和野花说说话。
所以归根结底,我看不到你醉酒的欢颜。
你也不知道那些长路有多么喜欢我。
所以我们只能各有所属。
杨庆祥
1980年生,诗人,批评家。居北京。
出版有诗集《这些年,在人间》《我选择哭泣和爱你》《世界等于零》等。
作品被翻译成英、日、韩等多种语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