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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析史铁生《我与地坛》中的自我救赎意识

2023-08-25何良蓉山东农业大学山东泰安271001

名作欣赏 2023年23期
关键词:我与地坛史铁生意识

⊙何良蓉[山东农业大学,山东 泰安 271001]

《我与地坛》是当代著名作家史铁生在面对双腿残疾的沉重打击而找不到人生的方向与生活的出路时,偶然与“地坛”结缘,在地坛中体悟人生,思考生命,从而创作的一篇长篇哲思抒情散文。在这篇散文中作家基于自身的经历与对外事外物的观照,集中思考和表达了生命的苦难与意义,层层推进地向读者解答了“要不要死?为什么活?为什么写作?”这三个问题,并由此诠释了自己对生命的看法。但这三个问题事实上都是由“自我救赎”这一意识主线所串联的,是史铁生在绝望处境下仍然拥有对生存的渴望以及由生欲而引发的自我救赎式的思考。因此,笔者将以此为切入点,通过对文本中自我救赎意识的发展流变来解读这篇充满生命意识与救赎意味的优美散文。

一、绝望处境下不灭的生欲

史铁生在面对双腿瘫痪的现实时内心极度的痛苦,甚至有了轻生的念头。巨大的苦难折磨着他的身心,但却并未使他彻底屈服,面对命运对他的沉痛打击,他内心仍有对生存的渴望,生与死的念头使他内心挣扎,但所幸其生欲在特定的情景下被激发。在《我与地坛》中史铁生的生存欲望具体表现在以下两个方面。

(一)对外物生命历程的共情

史铁生在《我与地坛》中进行了大段的自然以及人文景观描写,这些景的铺排事实上融合了作家的情绪起伏与思想发展。在史铁生与地坛初遇时见到的便是一座充满历史沧桑感的古园。在《我与地坛》 中史铁生说:“四百多年里,它一面剥蚀了古殿檐头浮夸的琉璃,淡褪了门壁上炫耀的朱红,坍圮了一段段高墙又散落了玉砌雕栏,祭坛四周的老柏树愈见苍幽,到处的野草荒藤也都茂盛得自在坦荡。”从此句中我们可以发现,史铁生并不直接写“暗淡的瓦檐,斑驳的门壁,残缺的高墙”,而是以历史回望的眼光,写“琉璃”“朱红”“高墙”“玉砌雕栏”这些曾经琳琅辉煌的事物逐渐残破的过程饱含历史的沧桑感与残酷感。这种岁月无情、时移世易的沧桑与残酷恰恰映照了史铁生正值青春年少却面对双腿瘫痪的苦难命运。

但同时,史铁生却将老柏树写得苍幽,野草写得茂盛坦荡。在苍凉的人文景观的对比下是野草与古树的生机暗示了史铁生自我救赎的潜在意识的萌芽:沧桑与消亡的另一面是新生的生机。这种生机也体现在史铁生对昆虫的描写上。史铁生并不以高大者自居,而是将自己与昆虫看作是同样“不明白为什么来到世上”的平等个体,同时他写道:“这都是真实的记录,园子荒芜但并不衰败。”文字中隐含着史铁生对渺小却坚韧顽强的生命的敬服,这体现了史铁生平等思想的同时,也说明了他从这些昆虫生命历程里看到了自己的生命历程与生的希望,这是史铁生自我救赎意识的进一步发展。

但从绝望到找到生的希望并不是一蹴而就的,而是经过了十五年的沉思,这十五年的内心斗争在文中的景物描写中也得到了体现。在第一部分的尾部,作者用了一连串的激情排比。落日将坎坷照得灿烂,可雨燕又将天地叫喊得苍凉;对冬日雪地的脚印充满好奇,可古柏的镇静又让作者产生孤独感;草木与泥土的气味清新舒畅,可秋日的落寞萧索终将到来。这样写景中所蕴含的情绪起伏,正是史铁生这十五年园中沉思过程中内心对死生问题的挣扎矛盾的映照,是史铁生自我救赎意识的坎坷发展。

(二)对世俗的渴望与留恋

如果说对外物的共情是潜意识的外化,那么对世俗的渴望与留恋就是史铁生内心自我救赎意识的直接流露。

“记不清都是在它的哪些角落里了,我一连几小时专心致志地想关于死的事,也以同样的耐心和方式想过我为什么要出生。这样想了好几年,最后事情终于弄明白了:一个人,出生了,这就不再是一个可以辩论的问题,而只是上帝交给他的一个事实;上帝在交给我们这件事实的时候,已经顺便保证了它的结果,所以死是一件不必急于求成的事,死是一个必然会降临的节日。这样想过之后我安心多了,眼前的一切不再那么可怕。比如你起早熬夜准备考试的时候,忽然想起有一个长长的假期在前面等待你,你会不会觉得轻松一点儿?并且庆幸并且感激这样的安排?”这是《我与地坛》中史铁生对个人死生问题的深思,他得出了生与死的必然性,所以认为自己并不需要急着去赴死,他说“这样想过之后我安心多了”,这份安心并不只是因为史铁生面对死亡变得坦然,更是因为他有了“生”的希望。他以熬夜复习和假期作比,其实暗含的是他内心生存的欲望:既然在不满百年后将永远地死去,再也无法这样苦乐并存地活着,那就在能够活着的时候坦然一些吧,等熬过了这段痛苦挣扎的岁月后也会迎来轻松愉悦的生活。

同时,史铁生甚至在文中直接说到:“是的,我还是想活。人为什么活着?因为人想活着,说到底是这么回事,人真正的名字叫作:欲望。”虽然史铁生历经苦难,但是对于世俗的渴望与留恋成了他一直没有走向死亡的内在动因。

无论是对外物的共情还是对世俗的留恋,这一切都说明了史铁生具有生存的欲望,这不仅与他坚韧的心性紧密相关,更是因为其潜意识里具有对巨大苦难求生求存的生物本能。

二、生欲下引发的自我救赎式思考

虽有生欲,但单凭生的本能无法实现自我的真正救赎,所以史铁生开启了对生命的三个追问:“要不要死?为什么活?为什么写作?”并通过解答这三个问题完成对自我的劝慰与真正的救赎。

(一)要不要死

史铁生的三个追问,其潜在含义便是想要活着并找寻活着的缘由与方法,从而让自己的“活”更有依凭,所以“要不要死”这个问题早已有了否定性的既定答案。但是回顾追问过程,首先,他认识到了死的必然性,既然死是必然的,那么死就是不必急于求成的一件事。既然如此,人最好的选择便是坦然接受死并享受生存的过程,这就是生命的价值所在。这一番“由死向生”的推论具有一定的思辨色彩。

(二)为什么活

只回答了“要不要死”的问题,却并不足以回答“为什么活”的问题,因为这是两个截然不同的问题。“身为一个残疾人到底要不要活下去”,这是一个更为具体且有自我针对性的生命拷问。史铁生在《我与地坛》里做出了以下几个方面的回答。

1.以亲情为代表的生存羁绊

《我与地坛》的第二部分描写了母亲这一人物形象,通过史铁生与母亲的对话内容,集中表达了作者对母亲的怀念与愧疚之情。文中多次用“不幸”与“苦”等词汇来形容母亲的人生,同时在第二部分尾部写道:“母亲生前没给我留下过什么隽永的哲言,或要我恪守的教诲,只是在她去世之后,她艰难的命运、坚忍的意志和毫不张扬的爱,随光阴流转,在我的印象中愈加鲜明深刻。”所以母亲在史铁生的心中是温暖与爱的代表,同时,母亲性格里的韧性也影响着史铁生,在他的心里埋下了一颗坚强的种子。

母亲这一角色对于史铁生而言有着非凡的意义,在《秋天的怀念》里,母亲希望史铁生和妹妹“好好活”。因此史铁生“求生意识变得清晰强烈”,不仅是自我层面的欲求,也是对母亲坚韧意志的模仿与致敬,更是出于孝道的考量和对亡故者期待的一种实现。

2.对比性的自我开导

史铁生在《我与地坛》中花了很大的篇幅写他在地坛中遇到的人,各人都有各人的辛酸与苦难。比如那个有天赋的长跑家,从始至终都没有得到公开表彰;再比如那个小姑娘,漂亮却有智力方面的缺陷。个人的苦难常常在他人更大的苦难下显得微不足道,史铁生也是在地坛中看到形形色色不公的命运与悲苦的经历,通过对比性的自我开导来减轻伤痛。同时,也通过这种种的苦难与差异认识到了苦难本身的价值。美与丑、智与愚、苦与幸本身就是相伴相生的,或许残疾能突显出健全的美好,让世界因多样而更加精彩,因而残疾也变得充满意义与价值,苦难也生出了光辉。

3.精神层面的皈依

在《我与地坛》中,史铁生多次提到“苦难”“宿命”。这一方面说明了史铁生面对疾病与残酷现实的无力感,又暗含了史铁生将一切苦难的根源归结于“命运”等超自然力量的自我劝慰,从而实现心理纾解。这是史铁生在精神层面为自己寻找到的皈依,也是史铁生自己创造的自我救赎的方式之一。

亲情的羁绊,对比性的自我开导以及精神层面的皈依都是史铁生所找到的思想情感层面的生存理由,以达到自我开导、自我鼓励的目的。

(三)为什么写作

史铁生的写作动机有一部分来自母亲。文章的第二部分说道:“我心里一惊,良久无言。回想自己最初写小说的动机,虽不似这位朋友的那般单纯,但如他一样的愿望我也有,且一经细想,发现这愿望也在全部动机中占了很大比重。”即是直言自己写作的动机之一是为了让母亲骄傲。

同时,史铁生在文中直接说出了“只是因为我活着,我才不得不写作。或者说只是因为你还想活下去,你才不得不写作。”写作事实上是史铁生对生存途径的探索。史铁生作为残疾人失去了工作,写作首先是为了生存,但也不单是为了获取物质方面的生活资料,其写作的过程也是自我剖析和自我疗愈的过程。史铁生在文中写道:“你还写吗?还写。你真的不得不写吗?人都忍不住要为生存找一些牢靠的理由。”这一番自问自答体现了史铁生在写作中一直在对生命进行追思,表现出他想要使个人的存在具有价值,从而认同自我存在的心理。

三、自我救赎意识下的超我思索

史铁生在解决了“要不要死?为什么活?为什么写作?”三个核心问题之后,个人的苦难对史铁生而言便不再是他难以跨越的坎,他的生命观也在这些问题的思索中,在自我救赎的过程中得到了升华。

(一)生死是相生相伴并更替轮回的

史铁生在第七部分将其对生命的认知划归为人类成长过程中的三种形态:小孩、老人、情人。其中,他以人的年龄为依据,将孩子和老人看作是生与死的两个极端,表明无论是谁都必然会经历出生与死亡。而情人就像是面对生与死的必然下“求生”的矛盾,无论有多么相爱终会有分手的一刻;无论童年有多么肆意,终会走向衰老;无论对于人世间有多么的留恋,终究还是要走向死亡。所以他说“当牵牛花初开的时节,葬礼的号角就已吹响”并非简单地说花开花败,而是指所有生命的必经历程。

不过,在史铁生的人生哲学中,生与死并非是绝对对立存在的,生命的形态也并非孤立的,他认为生死是一个更替循环的过程。正如文章尾部写道:“但是太阳,它每时每刻都是夕阳也都是旭日。那一天,我也将沉静着走下山去,扶着我的拐杖。有一天,在某一处山洼里,势必会跑上来一个欢蹦的孩子,抱着他的玩具。”这显然是将日升日落的自然规律哲学化。

他想要表达的实际上是一种人类整体生命高度下的哲思,每天有人老去就会有人新生,个人生命有限甚至是短暂的,但生死轮替是永恒的,所以无须过分忧虑个体生命的存与亡。

(二)苦难无可避免且有意义

苦难作为一种生命的存在形态,是无可避免的,在整个人类长河中,甚至整个世界中,有人享有一分乐,就有人要去承担一分苦。人类只有坦然接受苦难,并在与命运的不懈抗争过程中凸显生命最绚烂的底色。基于这种理解,作者走出了“人质”的困境,并将个人的自我救赎意识上升到全人类的救赎之路上。他认为个人苦难存在的又一意义是凸显幸运与幸福的可贵。同时,苦难也是人类通往幸福与希望的必经过程,在挣扎痛苦中仍旧期待并相信美好,同时感受这努力对抗过程中的种种酸甜苦辣,这才是人生,这表现出史铁生一种超我的、对全人类的终极关怀思想。

四、结语

在《我与地坛》中,史铁生的自我救赎意识坎坷发展,并集中体现在对三个核心问题的思考之中,最后在实现自我救赎的同时进行了超我的生命之思,突破了纠结于“个人生死”的枷锁,站在全人类乃至全世界视角上看到了生命永恒的真理。史铁生本人的生命旅途充满苦难与艰辛,但他却始终没有被命运所击垮,更没有放弃过对“生”的追寻。史铁生的《我与地坛》不仅以其优美的语言、真挚的情感打动读者,使读者产生深切的共鸣,更因其中所蕴含的深刻生命哲思成了当代文学史上经典的哲思散文与宝贵的思想精神财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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