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点与“观察”叙事关系研究
——以当代作家田耳作品为例
2023-08-25向一帆辽宁师范大学辽宁大连116029
⊙向一帆 [辽宁师范大学,辽宁 大连 116029]
在小说的创作中,田耳显示出了极强的个人特色,这种个人特色也映衬着其对于文学作品创作以及价值的认识和理解。而在田耳以冷静的态度观察世事与大千百态的时候,观察者的运动与变换随着叙事视点的变化而游离,构成其独特的叙事艺术。
一、叙事视点艺术的概况
兹维坦·托多罗夫认为:“构成故事环境的各种事实从来不是‘以它们自身’出现,而总是根据某种眼光、某个观察点呈现在我们面前。”
小说就是典型环境中的典型人物以及典型人物发生的事件。而对于庞杂的叙述事件我们需要选取合适的叙事手法,因此,“叙事视点”就是关键因素。其根据文本叙事与读者的观赏效果分为三类:全聚焦叙事(上帝视角)、外聚焦叙事与内聚焦叙事。叙事的眼光和叙事观察点的选取、安排与放置,需要配合读者作为观赏者的主体意识觉醒与文本作品自身的情节结构与内涵主旨,使“主体间性”在一定程度上发挥到最大。
外聚焦叙事即为故事的讲述者在故事中有出现,但并未加入故事的情节发展,仅作为在人群中的一个观察者。在一定程度上,外聚焦叙事限制了读者以及故事中人物的知晓范围,并且这种限制贯穿故事发展的始终。同时作者的遣词造句会映射出这个观察者的站位和情感,刻上作者主观意识的烙印。
内聚焦叙事即为讲述人在故事中出面,并且充当故事中的主要人物或次要人物,能够在一定程度上对故事的剧情推进以及情节结构有积极作用。将故事由“展示”变成了“讲述”,主人公(也是故事的讲述人)的一举一动读者都能够亲身体会与知晓,深切感受故事中因为人物的内心活动而传达出来的极致情感表达,也因其伴随着强烈的主观色彩而产生限制性视角。
全聚焦叙事即为上帝视角(也称作无聚焦视点),也就是全知视角。故事的讲述人对于发生的一切进行俯瞰,以淡化主观色彩。读者也就是“上帝”,在全面客观的基础上,对全局进行把控和事件细节的呈现都有所展现。
二、“观察”诸要素选择
田耳老师认为“作家应该是观察者,这是和别的人本质的不同”,以身外身的姿态,对事件进行冷静的旁观与审视。
观看事物,考察其本质与性质,这是“观察”的意义与价值所在,而“观察”的性质可以分为三个层面:观察主体、观察对象与观察角度。
(一)观察主体的选择
观察主体体现观察视角与观察的褒贬含义,故其选择取决于作者对于事件角度的把控以及该角度、该侧面之下对于主题主旨表现力的特殊性。观察者在叙事行文过程中承载着事件的表达方式、有情感的流动态势、现象层面背后的艺术价值、艺术鉴赏力和典型立意等一系列的活动。事件具有无数个侧面,每个侧面又有其不同方面的特殊性,不同的特殊性可能需要由不同的观察主体进行讲述或展示。
田耳老师创作过程中采用最多的观察者形象是“小丁”,几乎这个名字遍布其创作的所有作品中。不论小丁的身份为何,其角色的设定具备了一定的普遍性——是游离于正常工作状态或是脱离社会浪潮下的自由职业者,即使是《坐摇椅的男人》中叙述的事件也并非是小丁作为一个学生或者公务员时候在其学业或者事业上的故事,作者剑走偏锋地将小丁的形象与深受封建家长折磨的晓雯攀上千丝万缕的联系。脱离于社会大潮与快节奏生活之外,才是“小丁”身份职位的特殊性,这样的观察者给了作者更多的观察空间,能够更加细致地考察或者更加全面地捕捉一个事件及其相关联事件,因此从更多角度反映事物的侧面和其他作家不会注意到的“暗部”。作者借“小丁”为其观察、记录世界的眼睛,“小丁”的角色也在作者的主观意识驱动下进行了一系列关乎“猎奇心理”的举动,通过一次次对于好奇心的追求与满足,反映出城乡之间人们的精神空虚以及物质社会发展加速下物欲横流的人性特征。
(二)观察对象的选择
观察的对象同样具有某种意义上的多样性,同时也具有并且必须具有一定的特点。被观察对象可以是一个人、一群人、一类人,甚至文学作品中的主人翁也可以被看作是作者的观察对象。在被观察对象呈现错综复杂的特性的情况下,依然有一个最显著的特征:具有一定稳定趋向的选择,可以概括为“集体无意识”,通过对一类人或者几类人的相同或不相同的集体无意识的仔细观察,进而促使读者剥离出与作者想要表达的主旨大意最相吻合的意识。故作者在对观察客体做出权衡与选择时,需要在呈现多样化的繁杂客体中,找到最具特殊性的一个(一群)人并以其作为主要观察对象。
田耳老师的文学作品中的观察对象同样具有多样性。《坐摇椅的男人》中以小丁为主要的观察者,在小说的前部分主要集中在童年时期巷子对面院子里的一家人——一夫一妻以及小女孩晓雯,这三者代表了三种不同的人物:父亲对妻子以及女儿人权人格的侮辱和压迫,令人唾弃,令人咋舌,故小说中的晓雯厌恶但无可奈何;母亲的慈爱行为与作为母亲体现的母性独属的光辉,是“对面一家人”表现温暖画面、体现家庭和睦的重要任务;晓雯首先作为一个懵懂的小女孩,一方面是父亲、母亲的女儿,故对于自己的父母亲多少有着敬畏之心,无关乎其主体意识是否有排斥心理。通过一系列的观察,得出了三类人物:体现“憎父”形象的整天无所事事的父亲、体现“慈母”形象的温顺贤惠的母亲、正在成长中的晓雯和自己。在这三种人代表的三类社会群体中,有作者对于青少年成长的反应是:其抛弃了第一类与第二类的父性光环与母性光环,将主线放在了自己与晓雯的成长路径与人物弧光上。
(三)观察角度的选择
观察角度往往与观察主体相互配合,相互照应。应以观察主体的心理效应为依据,选取与观察主体身份、性格与地位相配合的角度,从而使小说中的观察主体对观察的行为产生主动或被动的趋向态势,以达到对被观察对象的深入访谈。时而会因为小说中特意设置的巧合而观察到某一个不为人知的事件,再借助人的好奇心本质,使得“巧合”成为小说中的必然部分。
田耳老师笔下的观察角度通常具有成长道路上的朦胧意识,这种朦胧的意识几乎贯穿于田耳老师创作的所有人物角色中。《氮肥厂》中偷窥狂魔小丁对“厂中两位反常的人”的性行为进行窥视;《环线车》中的小丁(“我”)在接到任务后前往小树林对性行为者进行拍照与窥视;《摇椅上的男人》中年幼的“我”(小丁)对隔壁家女孩晓雯做出的性早熟式的行为;《蝉翼》中的小丁(“我”)对于性行为电影的欲罢不能……性意识与偷窥是田耳的主要观察角度。性行为意识作为一种文学现象在文学创作中的活跃是作家主体意识与人本意识的觉醒,是作家想象力的活跃和思想深刻的重要体现。在《环线车》中,客体在森林里进行着性动作,而“我”在另一个角色的金钱诱惑之下进行偷窥的勾当,这是主体与客体之间对于“性”的功利性或精神性需求。而性行为是一种隐私性、隐秘性的行为,故而性行为者在“森林”以及“宾馆”中进行此事,就给了观察主体以契机和偷窥的可能性。作者在物质需求的牵引下,以偷窥的角度和性行为的展现,对温情的二人进行功利性的观察。
三、观察者游离与视点关系
田耳老师笔下的角色,可能游离在观察者与被观察者中间。
观察者的游离基于小说中主要人物叙事视点的转换;而叙事视点本身就是以读者的主体意识为基准,用意识来感知叙事者在叙事文本中的辩证关系。作者在叙事时选取的叙事角度的变化必定带来观察者身份的变化。
(一)焦点一定,观察者摇摆
观察者的身份摇摆于“观众”与“剧中人物”中。《坐摇椅的男人》使用上帝视角,从小丁的成长经历开始着手,将笔墨着重划定在儿时的小丁身上——作为观察者偷窥邻居家的摇椅上的男人以及与之相关的一系列生活,以及长大之后与邻家姑娘结婚成家之后的生活。
前半部分采用上帝视角,各种细节都能够被刻画,这种叙事方式属于全聚焦视点。而读者在阅读时作为上帝俯瞰事物全局时,作者又巧借儿时的小丁作为偷窥对面那户人家的桥梁,将上帝全知视角的主人公放在小丁身上,并让其沟通了两家人的生活,形成交叉蒙太奇,以此推动情节发展。小丁作为观察者但不作为时间的亲历者的特殊身份,加之这一部分描写的主人公是对面那一家人的“摇椅上的男人”,形成了“读者—小丁—男人”的视觉流动信息摄取路线。“以我观物,则物多著我之色彩”,小说前半部分的描写多有小丁作为小男孩的价值判断,如“……那把摇椅一天一天苟延残喘……”在其价值判断中,认为这位父亲好吃懒做,是负面形象的典型。
后半部分依然采用全知视角的全聚焦视点,但观察者的身份从“小丁”本人转接到了真正的“上帝”视角,也就是读者。因“小丁”是事件的主角,成为后半部分着重描写的对象,也成了“被观察者”,于是后部分的小说行文价值便全部积压在“小丁”的一举一动上。此时的“小丁”仍然对晓雯的父亲处于厌恶的阶段,“再也不会有老梁的暴喝声了。小丁看着那母女俩宁静地过着日子,心底涌起一阵欣慰”。但基于忙碌之后的享乐主义与稳定的工作环境,被观察者的某些心理特质开始凸显,“他闭上眼睛——必须闭上眼,才体会得到摇椅摇出来的乐趣”。这段话说明“小丁”陷入了“不理解,但接受”的心理世界,在内心上开始慢慢对坐摇椅有了认同感:“……老梁在这个院子作威作福的样子,感到愤恨,但与此同时,是不是夹杂着一丝羡慕”。于是也开始对晓雯做出了一系列老梁的行为,开始了与晓雯的婚后僵持生活。
前后两种叙事艺术的表现取决于情节和作者想要通过主人公表现的意义。弗洛伊德认为社会的发展从“憎父”开始,这是理论中儿童成长的正常过程,是弗洛伊德理论在中国小说中的表达。但同时作者在结尾处加入“儿时的玻璃弹珠”与“小丁的自我救赎”代替了小丁的自我反省,将在此之后的生活进行留白与升华。田耳老师的用意在于放大给读者这种复刻式的成长路径,强调其社会化的过程。引导读者以及观众深刻地反思社会价值与社会批评,产生了其作为文学作品的强大价值与意义。
(二)视点与观察者的洄游
叙事视点的变化与观察者身份紧密连接,叙事视点在文章的行文中可能不断发生变化,观察者的身份也会随之变化,限知视点尤为如此。如《环线车》以一辆围着城市一圈又一圈行驶的环线公共汽车为线索,“我”受王常利益指使成为私家侦探偷拍雇主老公偷情的照片,最后却拍下了雇主的裸照,王尖误打误撞也跌入了敲诈雇主的旋涡中。
文中的“我”作为一个观察者,也是故事的叙述者,故这种情节多采用外聚焦视点。“雇主与款婆”便作为观察对象,他们之间发生的偷情行为作为“我”观察的角度,故而在读者的感官上形成“读者在看我,我在看他们发生性行为”的信息路线,以“我”的视角来看,拍下这些证据是作为生活资本来使用,附加上心理的猎奇效应。这种发生在“我”心中主客观之间的连续性和统一性使得偷窥视角下的被观察者的行径与细节体现出利益追求下的人性弱点。田耳老师在此将聚焦重点放在摄像机前面性行为的途径上,重点在对大众欲望与心理状态的深层次进行剖析与研究。
在叙述者王尖参与叙事的部分,王尖自然而然地成了小说的被观察对象,将观察者交给读者。一方面情节结构与人物安排使然,另一方面借助内聚焦视点的讲述,以一个“无业游民”的身份来说,“我”可以接触到形形色色的人,故而田耳老师有了空间将“我”见到的这些人的多重性格以及其代表的一类人进行展现,进而透过这些叙述人物的动作和行为,分析出这些人的心理状态和心理趋向。如“我”做出种种行为的原因仅仅是生活压力与自己的面子,开侦探事务所未遂的王常凭借着侦探的心理趋向以及关于钱财利益的追求,使得他向“我”发出作为一名“私人侦探”的邀请;环线车女司机小妍(“我”的恋爱对象)对于“我”工作性质以及工作内容的好奇是因为“孤独与温情”。
田耳老师基于人物百态,依据不同程度、不同性质的“观察”与聚焦视点,笔直地走进人物的主观意识世界,展现主观世界中的矛盾与冲突,并借助矛盾与冲突推动剧情的发展,传达出心理定律与外在的事理逻辑对于所有人物的动作关系:心理活动支配人物活动与人物活动趋向。
由叙事视点引起的变化引发蝴蝶效应进一步带动读者的意识驱动,感受在变化中的观察者人物,从而把握事件在不断变化中的观察者内心意识中的某个事件,再由事件上升到团体的意识或者是无意识,进而进一步将观众的主体意识回扣到人物身上,形成“人物—事件—主旨”的闭环线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