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理选择视阈下《消失的爱人》:身份错位与自我救赎
2023-08-24汪贝
【摘要】《消失的爱人》是美国当代作家吉利安·弗林的第三部小说,被美国著名导演大卫·芬奇改编成电影,进一步提高了其文学影响力。在爱人消失和寻找爱人的序幕中,小说逐渐摘掉男女主人公“完美”夫妻的面具。从文学伦理学视角审视男主人公尼克历经伦理失责的挣扎到完成自我救赎的心理过程发现:尼克作为一个独立的斯芬克斯因子,是“人性因子”与“兽性因子”的矛盾集合体,在其伦理选择中凸显出“人性因子”与“兽性因子”的交互影响。尼克借助伦理身份错位,更替伦理环境,以“人性因子”动机实现“兽性因子”选择,逃避内心伦理谴责,完成假性自我救赎。
【关键词】伦理选择;身份错位;自我救赎
【中图分类号】I71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3)31-0052-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3.31.016
一、引言
在吉利安·弗林的小说《消失的爱人》中,“完美夫妻”和“恩爱夫妻”似乎是男女主人公尼克和艾米夫妻的人设标签。婚后的艾米每天都用日记来记录生活,每个结婚纪念日都精心设计充满惊喜的“寻宝游戏”。这些看似女主人公艾米为枯燥生活增添色彩的小技巧,实则是扑朔迷离失踪案件中不可或缺的线索。在他们结婚五周年纪念日当天,女主人离奇失踪。故事分别从两个主人公——尼克和艾米错位的时间和视角,逐渐拉开序幕,揭开他们的完美婚姻面纱。
在整个故事的布局及线索中,女主人公艾米被塑造为一个极具智慧的女性角色。但其陷害丈夫及杀害情人等一系列缜密且偏激的行为,使这个角色成为《消失的爱人》在文学界领域的热点研究话题,学者从女性主义或精神分析视角对女主人公艾米的行为进行阐释分析,多层次解读婚姻伦理生活中的女性角色。而在对男主人公尼克的研究中,视角多聚焦于尼克在婚姻伦理环境中的伦理身份错位与失责,忽略了尼克借助身份错位的伦理环境在自我内化中的心理救赎。尼克作为一个独立的斯芬克斯因子载体,兽性因子与人性因子并存。“兽性因子”源自人类生存进化本能,是自然生成、与生俱来的天性,而“人性因子”则是在社会伦理环境中,通过学习及不断伦理选择,依据不同结果逐渐形成的理性认知[1]。作为一个伦理的人,尼克具有辨别是非善恶的能力,在婚姻伦理失责中内心会自我谴责,为了摆脱自我精神折磨,尼克选择借助身份错位的伦理环境,使其孪生妹妹玛戈成为他婚姻伦理环境中伦理失责的“借口”与“救赎”。
二、伦理选择
基于伦理批评思潮的文学伦理学批评在21世纪逐渐开始构建自己的话语体系,使伦理学批评从思潮变为相对较为成熟的理论和方法。根据文学伦理学批评理论,人类的文明与发展在历史上存在两次选择过程,一次是自然选择,即获得人的形式,但仍然主要受兽性因子驱使,在是非判断,喜好取舍上倾向于内心的自然选择。而第二次选择则是伦理选择。伦理选择本质上是一种基于人的社会经验及道德标准,在已有认知中不断做出选择的过程。该过程发生在一定的伦理环境当中,不同的伦理身份依据不同的伦理语境,在人性因子与兽性因子、自由意志与理性意志博弈中,依照道德教诲与伦理禁忌做出不同的伦理选择。两次选择将人与兽在外化形式上和认知本质上区分开来,使人真正成为伦理的人[2]。追根溯源,每一个伦理的人都是人性因子和兽性因子的不同组合[3],是善与恶并存的斯芬克斯因子,因此,在分析文学文本中人物成长性格变化的历时性分析时,文学伦理学批评理论为其提供了有效支撑[4]。
三、尼克伦理选择中的双重失责
尼克在婚姻的伦理环境中,作为丈夫的伦理身份,在普遍的道德原则基础上,应该承担起作为丈夫的责任;而在尼克与玛戈的兄妹伦理环境中,在普遍道德的原则基础上,应该承担起作为哥哥的责任。也正因为在两个不同的伦理环境中,尼克的伦理身份不同,要承担的伦理责任不同,尼克在单独面对两者其中一种伦理环境时,理应做出相对不同的伦理选择,而在同时面对两个伦理语境时,尼克陷入伦理选择困境。
在经济萧条,尼克与妻子先后失业,婚姻经济状况出现问题时,依据婚姻伦理环境的伦理选择语境,尼克应该承担起作为丈夫这一伦理身份的伦理责任,与妻子共同努力经营家庭。此时,尼克在未与妻子商量的情况下,独自决定離开曼哈顿搬到密苏里州的一个临河小镇,违背了婚姻伦理环境中丈夫应该尊重妻子的伦理职责。该行为看似是尼克为了承担在与妹妹玛戈的兄妹伦理环境中的兄长之责,而选择在婚姻伦理环境中失责,但实际上是尼克为了获得更好的社会地位,满足自己私人利益,在他与社会之间的伦理环境中做出伦理选择,而在与艾米的婚姻伦理环境和与妹妹玛戈的兄妹伦理环境中双重失责,玛戈与尼克之间的兄妹伦理环境只是尼克做出伦理选择的假性伦理语境,在该语境下,形成所谓的身份错位,借以逃避双重失责的愧疚感。
尼克本质上是一个斯芬克斯因子,是善恶的结合体。其在不断伦理选择过程中获得的道德判断,使尼克在婚姻和兄妹伦理环境的双重失责中,内心无法得到救赎。为了得到内心的慰藉,尼克暗示自己的决定是在兄妹的伦理环境中做出的正确伦理选择,既可以让他在婚姻的伦理环境中得到父权社会的理解与包容,不必为违背普遍道德原则而受到内心的谴责,又可以得到他实际在社会的伦理环境中做出伦理选择的福利。因此,玛戈成为尼克伦理选择的假性伦理环境的构成元素,以丈夫与兄长的身份错位掩盖双重伦理失责。
四、伦理选择环境中的假性错位
小说开篇,在事发当日尼克的自述中,当玛戈向尼克诉苦,抱怨自己在老家独自照顾重病的母亲时,尼克作为哥哥的伦理身份,毫不犹豫地说:“我会回来,玛戈,我们会搬回家,这副担子不应该让你一个人来挑。” ①(6)从原文表层上看,尼克是在两个道德命题中偏向了孪生妹妹玛戈的伦理语境,忽视婚姻伦理环境下丈夫的伦理责任,但实际上与妹妹玛戈的兄妹伦理语境只是他自己想在社会伦理环境中做出相同伦理选择的假性错位。
文学伦理学批评强调“回到历史的伦理现场,站在当时的伦理立场上解读和阐释文学作品”[5]。我们回溯到小说当时的伦理现场,尼克“巴望着人们源源不断地认可”(49),而且是一个“极其关注自我的人”(18)。这时的尼克和艾米先后失业,经济状况不佳,在尼克的潜意识中,他已然萌生出想要离开曼哈顿的想法。他根本不想承受与妻子一起生活在曼哈顿而存在的竞争和失业的压力,这是他在他与社会之间的伦理环境中已然做出的伦理选择。但尼克并不想承认自己的懦弱无能,尤其是在他的妻子艾米面前,依然想维持他作为丈夫,在这个父权社会不可以被挑战的尊严与地位,因此他不能与妻子艾米坦白他不想继续曼哈顿的高压生活。正在他不知道如何破解眼前困局之时,玛戈诉苦的电话恰好为尼克可以逃离曼哈顿提供了假性伦理环境,以丈夫和兄长的假性身份错位逃避婚姻伦理环境下丈夫的真实责任,在做出相应伦理选择之后,也并未像他电话所说,决定回去帮助妹妹一起照顾生病的母亲,真正履行兄妹伦理环境下的责任。这在艾米的日记中得到印证,艾米写到“这个男人把我带到了这个小镇,让我抛弃了熟悉的一切,好让他来照顾生病的父母,可眼下他似乎已经对我失去了情趣,也对他那生病的母亲丁点儿兴趣也没有。”(161)种种迹象都表明尼克并非真的是在妹妹玛戈与妻子艾米之间做出的伦理选择,而是借助身份错位的假性伦理环境做出的社会性伦理选择。
随着艾米离奇失踪的线索一步一步展开,尼克的婚外情也被暴露了出来。在妹妹玛戈发现尼克出轨,并对尼克的行为嗤之以鼻的时候,尼克并没有因此而反思自己,反而因为玛戈对自己的疏离更加怨恨妻子艾米。“那一刻再也无法抹去了,我与玛戈之间有了一条永远的裂隙,就因为这个原因,我恨我的太太。”(258)尼克理所应当地认为自己与妹妹之间的关系裂缝是艾米造成的,并在兄妹伦理环境中,选择怨恨自己的妻子艾米。然而事实上尼克早就对妻子心存怨念。当警察询问他们夫妻间的生活时,尼克感觉“自己有些坐立不安,想要做点实事。我不希望警员们谈起我的太太是多么动人,我希望他们出门去找我那个混账太太。”(42)讯问过程中,警察问得越深入,越能够清晰地看到尼克与艾米之间的问题,了解两人婚姻伦理环境有多么地荒唐,他们在密苏里州的“对话方式主要是互相攻击和反驳”(52)。在尼克眼中,艾米已经成为一个怨妇,“她已经摇身一变成了我的梦魇”(55)。从尼克发现妻子失踪的冷静表现,到多次与警察的沟通,原文尼克对妻子艾米的描述明显表明尼克早就对妻子艾米心存不满,甚至怨念颇深。而尼克同样不愿面对自己在婚姻伦理环境中丑恶的内心真实想法,借以妹妹玛戈与自己疏离为由怨恨艾米,认为艾米是始作俑者。这种假性身份错位制造的伦理环境仅仅是他在婚姻伦理环境中,作为丈夫这一伦理身份失责的“借口”,是他假借兄妹伦理环境实现社会性伦理选择,满足自身利益并完成内心自我救赎的过程。
五、假性身份错位中的自我救赎
玛戈是尼克的孪生妹妹,与尼克亲密无间,是尼克精神上的支撑点。在尼克的自述中,尼克认为,“在这个世界上,我只有在玛戈身边才能彻头彻尾地做回自己。”(18)由此可以看出,玛戈在尼克精神世界中不可取代的地位。綜观艾米失踪后尼克的态度及表现,作为兽性因子和人性因子共存体,在经历一系列伦理选择的进化下,尼克的道德观也在谴责他作为丈夫这一伦理身份的失责行为。因此在玛戈持续询问尼克情况时,尼克凶巴巴地回复道:“上帝啊,玛戈,我现在已经感觉自己很没用了,你真的想让我感觉自己更像个废物吗?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办,没有人教过我妻子失踪后该怎么办,警察说我可以走,于是我就走了,他们怎么说,我就怎么做。”此时的尼克,在玛戈的逼问下,感受到了精神世界的崩塌,他激烈的言辞像是一头困兽的反扑,渴望赢得尊重和理解。他希望玛戈可以给他支持,让他在自我精神世界中有所慰藉。玛戈又给尼克满上了一杯酒,坐到他身边,把一只手搁在他的肩膀上,这是妹妹玛戈与尼克之间共有的默契,表明妹妹玛戈站在了怒吼之后的尼克身边,使尼克在与妹妹玛戈的伦理环境中找到了心灵上的“救赎”。
尼克是经历过无数个伦理选择,有善恶观念和人性的伦理的人。因此,他也会对玛戈说:“艾米下落不明,我本来应该心烦意乱,但我看上去并没有那么担心,我明白。”(127)从尼克的自述中可以看出,尼克事实上非常清楚自己与妻子艾米所处婚姻的伦理环境,也明白自己作为丈夫这一伦理身份,所应该肩负的伦理责任,只是他不想做出符合正常道德规范的伦理选择。在这一过程中,尼克内心存在不安,他不敢在公众面前表露自己,但正如上文所述,他可以在玛戈面前做最真实的自己,因此将自己真实的感受倾诉给玛戈。对于尼克对待妻子的态度,玛戈虽然也认为尼克此种行为不妥,但是并没有表现出非常强烈的反感,而仅仅是站在玛戈与尼克的兄妹伦理环境中,以妹妹的伦理身份,给出尼克建议,目的也仅仅是避免尼克陷入社会的流言蜚语中。如原文所描述,玛戈踩熄了香烟,“你的举动确实挺奇怪,这点我不能说谎,不过眼下也是一个奇怪的局面,我不关心你在我面前的表现,不过你在其他人面前要小心点儿,大家总会在心里对别人品头论足,速度快得很”(127)。当尼克听到妹妹的“关心”,心理上似乎得到了解脱,更加忽视了自己作为丈夫这一伦理身份的伦理责任,找到心灵上的“救赎”之后,愈发肆无忌惮地放任自己在婚姻伦理环境中失责的行为。
尼克清楚地知道自己违背了婚姻伦理环境下普遍的伦理原则后,仍然试图通过伪装来消除自己的罪恶感,坦然接受自己在婚姻伦理环境下作为丈夫伦理身份的失责行为,继续欺瞒并持续虚伪的婚姻。在掩盖自己失责行为,逃避内心谴责的过程中,尼克再一次拿出他的妹妹玛戈作为“借口”,构建兄妹伦理语境,形成假性身份错位,完成内心的自我救赎。原文中尼克说“我没有向艾米提出离婚,部分原因是:当初是艾米出钱资助我开了‘酒吧,基本上‘酒吧属于艾米,离婚后她一定会把‘酒吧收回。我不忍心看着自己的孪生妹妹再一次失去生命中的几年光阴,却还要挺起胸膛去勇敢面对,因此我对这种惨兮兮的婚姻听之任之,一心相信到某个时候艾米自然会接管局面,她会提出离婚,那我就能继续扮演好人了。”(175)尼克内心清醒地知道自己试图将责任推给妻子,不过是在扮演好人罢了,但在描述中仍将自己形容成一个弱者,为了妹妹而在惨兮兮的婚姻中继续煎熬,认为自己的行为是为了妹妹而牺牲自我的伦理选择,在与妹妹玛戈的伦理环境中构筑自己的伟大形象,寻求心灵上的“救赎”。然而实际上,尼克隐瞒出轨事实,继续虚假婚姻不过是无法想象自己在社会的伦理环境下身败名裂。他害怕他会成为那个众人口中“迅速利用了职务之便,跟一名年轻学生展开了一场热烈的婚外恋的已婚成熟男性”(168)。在不断的自我伦理选择过程中,尼克多次以孪生妹妹玛戈为“借口”,借助与妹妹玛戈亲密无间的兄妹伦理环境,形成假性身份错位,做出实际上符合自身利益最大化的社会性伦理选择,并在兄妹伦理环境与夫妻伦理环境中不断依据自身利益进行错位构建,完成自我精神的“假性救赎”。
六、结语
综上所述,本文从伦理选择视角,分析故事情节展开全过程,挖掘男主人公尼克每一次伦理选择的潜藏动机。作为独立的斯芬克斯因子载体,尼克是一个伦理的人,伦理身份在与妻子艾米和孪生妹妹玛戈的伦理环境中交替变换,并潜意识地自我构建假性伦理语境,借助身份错位掩盖伦理失责,逃避“人性因子”和“兽性因子”交织的罪恶感,完成内心的“自我救赎”。
注释:
①吉利安·弗林著,胡绯译:《消失的爱人》,中信出版社2013年版,第6页。
参考文献:
[1]李纲.《海蒂》中儿童的伦理选择与成长[J].外国文学研究,2013,35(01):55-61.
[2]聂珍钊.文学伦理学批评的价值选择与理论建构[J].中国社会科学,2020,(10):71-92+205-206.
[3]聂珍钊.文学伦理学批评导论[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4:30-57.
[4]聂珍钊,黄开红.文学伦理学批评与游戏理论关系问题初探——聂珍钊教授访谈录[J].江西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5,48(03):54-61.
[5]聂珍钊.文学伦理学批评及其他——聂珍钊自选集[M].武汉: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2012:54-70.
[6]刘梦婷.《消失的爱人》中尼克的伦理身份错位和伦理困境[J].海外英语,2019,(19):192-193.
作者简介:
汪贝,女,汉族,广西大学外国语学院硕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