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笪重光书画鉴藏论略

2023-08-21孙悦馨

大众文艺 2023年9期
关键词:重光现藏黄公望

孙悦馨

(苏州博物馆陈列展览部,江苏苏州 215000)

对明末清初的书画鉴藏,目前学界已经有比较深入的研究。从整体方面而言,可以把当时鉴藏书画的机构分为官方(皇室)鉴藏和民间鉴藏,而民间鉴藏可以根据鉴藏者的身份划分为文人官僚鉴藏家、商贾鉴藏家、文人书画家鉴藏家。但是,考虑到明末清初书画鉴藏以及书画流通非常活跃的现实,这种划分方法还是有些笼统,不能完全概括所有的鉴藏活动。同样,作为中下层的文人官僚,笪重光的书画鉴藏,虽然学术界已经有所关注,但是基本停留在对藏品的数量、目录的收集与罗列、真伪的考证等方面,深入研究有所欠缺。下面拟通过梳理笪重光的书画鉴藏活动、收藏方向及藏品的性质,以及笪重光的艺术趣味,透视清初江南地区书画艺术品收藏的别样景观。

一、笪重光书法鉴藏的类别及藏品的性质

就目前的资料而言,笪重光书法藏品大致可分为三个类别:(传)王羲之书法作品、唐代书法作品、北宋四大家书法作品和元明著名书家作品四类。其中对王羲之书法作品和唐宋诸大家书法作品尤为关注。

现藏台北故宫的(传)王羲之《平安何如奉橘帖》曾经就是笪重光的收藏品,上面有张觐宸、张孝思、笪重光、张玉裁收藏印和张孝思的题识,查士标也曾经观赏并钤盖了印章。笪重光对王羲之书法的兴趣在现存上海图书馆的一封信中有所表现:

羽若祝册云亲携来看,此公极疲,幸缄好寄鉴真伪。兼闻收得宋拓《黄庭》旧本,同付玩是望。近闻终日临帖,想书法大佳也。十三老爷,重光顿首。[1]

笪重光在此表达了非常希望看到宋拓《黄庭经》旧本来欣赏玩味的愿望。其实,当时的笪重光不但收藏了《黄庭经》的宋代拓本[2],还曾经收藏过赵孟頫所书的《临黄庭经册》[3]。此外,见于著录、且钤有笪重光收藏印的(传)王羲之书法作品,还有《瞻今帖卷》《宋拓定武<兰亭>》《明拓<兰亭>开皇本册》。

笪重光收藏的唐代书法作品,见于著录的主要有颜真卿、李邕和怀素的作品。笪重光的好友查士标曾经观赏过他带来的(传)颜真卿所书《送蔡明远序》等四幅书帖,兴奋之余的查士标还题跋云:“江上侍御寄示颜鲁公墨宝,待雁楼中焚香展观,欣赏弥日,题以志幸。”[4]

除了颜真卿《送蔡明远序》等四幅书帖之外,笪重光还收藏有唐代草书大家怀素的书法作品(传)怀素《小草千字文》和(传)怀素《论书卷》[5],前者有陈定、笪重光、宋荦收藏印,后者有梁清标、笪重光、高士奇的收藏印。此外,上海崇源2002秋拍的(传)李邕所书《宋拓<云麾将军碑>》,也有笪重光的收藏印。

笪重光收藏的宋代书法作品主要以北宋四大书法家的作品为多,主要是苏轼、蔡襄、黄庭坚、米芾的作品。其中笪重光对苏轼、米芾的作品特别感兴趣,这可以从现藏上海博物馆的苏轼《祭黄几道文》题跋看出:

余曩岁藏有东坡《中山松醪洞庭春色二赋》,《何舍人诗》一帖,《渡海》一帖,《子厚宫使》一帖,《长者帖》一卷……余于吴门既得黄山谷《梵志诗卷》,复购有此卷,顿使玉局双井,一时合璧,能无欣快欤?因记岁月于卷尾。岁次康熙十九年庚申仲冬长至后三日。[6]

笪重光书写的这段题跋明确说明了,在康熙十九年(1680年)时就收藏了苏轼的《中山松醪洞庭春色二赋》《何舍人诗》《渡海》《子厚宫使札》《长者帖》《祭黄几道文》等六件作品,还表达了其欣喜快乐的心情。此外,我们在上篇还提到过,蔡襄的《远蒙帖》钤有“青岩”“兆鲁”,上面亦钤有“江上外史”的印鉴,表明这这件书法名迹也都无疑曾为笪重光所收藏过。

对黄庭坚作品的收藏,笪重光也表现出了浓厚的兴趣,其在现藏北京市文物局的黄庭坚《梵志诗卷》题跋云:

游庐山开仙寺,见涪翁所书七佛偈于石壁,……拓得数本而归,字形如掌大。又藏《写莲经》,楷法首尾如一。曾勾勒《普门品》一卷行世,又收有《富阳刘生读书》《绿荫》《藏镪》诸帖,多行押书。此卷颇长,所录乃古德语,知先生之精于禅悦,发为笔墨,如散僧入圣,无裘马清肥之气,视海岳、眉山别立风格。[7]

在上述笪重光所收藏的黄庭坚作品之外,其藏黄庭坚作品还有《致无咎通判札册》《山预帖册》《小子相帖册》等三件作品,均钤盖有笪重光收藏印。笪重光对元明著名书家作品的收藏,主要集中在赵孟頫、董其昌、文徵明、祝允明等人的作品。

下面来看笪重光在赵孟頫所作《九天生神章经》上的题跋:“赵松雪书《道家生神章墨迹》一卷,在茅山元符宫,……伯雨、仲穆三跋与吴闲闲题志幸俱连缀,未至脱落。夫右军《黄庭》遗教、河南《阴符经》《度人经》结字,较它更工。余清斋珍藏,并记其重值三百金。为墨池衣钵,学山阴者之阶梯也。”[8]除了上述赵孟頫、祝允明的书法作品之外,笪重光还收藏有董其昌《临宋四家书卷》、文徵明《草书诗卷》等,都钤有笪重光收藏印。这则题跋明确说明了,其藏品“重值三百金”的珍贵,也是“学山阴者之阶梯”的艺术趣味倾向。

毋庸置疑,从上述笪重光的书法收藏可以看到他对自晋唐以来名家法帖的喜爱程度,完全可以用痴迷来形容,此其一。其二,笪重光对王羲之和宋四家书法的收藏是与他自己的书法趣味相关联的,尤其是对苏、米风格的学习,更是融入了他的书法实践之中。其三,如果把其收藏的书法作品的种类连缀起来,那无疑就是一部中国书法史的缩影。

二、笪重光绘画鉴藏的类别及藏品的性质

从目前的资料来看,笪重光收藏的绘画作品的数量与其收藏的书法作品的数量大致相当。但是,由于笪重光擅长书法,所以其在收藏的书法作品上留下的题跋较多,而在其绘画藏品上留下的题跋亦较少。

目前所能见到笪重光收藏的绘画作品,最早的两幅是(传)顾恺之所作、现藏大英博物馆的《女史箴图卷》和现藏台北故宫博物院的《名绘集珍册》,上面均钤盖有笪重光的收藏印。

特别需要指出的是,目前还未见到经笪重光收藏的唐代绘画作品的著录,但是其收藏的宋代绘画作品相对较多,主要有宋徽宗、李公麟、苏轼、米友人、梁楷、马远等著名画家的作品,上面均钤盖有笪重光的收藏印。其中,笪重光对李公麟作品的收藏非常特别:(传)李公麟《画大士像轴》,仅见于著录,未见详细的题跋,但是,笪重光却在(传)李公麟、吴炳所绘《白描<九歌图>卷》上题跋云:

李龙眠白描人物,推为画家上乘,此古今定评也。余每览一真迹,如获鸿宝,赏心久之,寝食两忘,不减宋君痴癖。近代摹仿多,人间有得其风味者,竟能称品。展玩斯卷,秀润清旷之态,兼以吴彦晖钟鼎篆书九歌,非宋人笔墨,焉能精妙若是?为可珍也。[9]

笪重光对李公麟作品的喜爱溢于言表,每次见到都如获至宝,以至于废寝忘食。如此迷恋李公麟的作品,笪重光收藏的李公麟《画大士像轴》一定是满足了他的心愿。

元明清绘画作品的收藏占有笪重光绘画收藏的大部分,主要有赵孟頫、元四家、方从义、沈周、文徵明、董其昌、盛懋、陈淳、陆治、王翚、查士标、恽寿平等著名画家的作品。从数量上来看,笪重光对黄公望、倪瓒、董其昌和王翚、查士标等人的绘画作品尤为喜爱。关于笪重光收藏王翚作品的原因,其在自己绘制的《送石谷图何濮园诗意图》自题云:

虞山王子有秣陵之游,吴下诸名士皆有赠行之什,秦淮诸君复为唱和。余览其篇章,多赞叹笔墨,未免掩高人轶俗之致,惟老友濮园何太史一首,甚合画意,余遂图之。[10]

从这则材料可以看出,笪重光非常欣赏王翚的绘画才华和高逸的品格,所以笪重光多收藏其作品亦可理解。前述笪重光收藏的王翚《水竹幽居图》《仿黄公望<富春图>》等作品和赵孟頫的书法作品等,在此不再重复。此外,关于笪重光道教题材绘画作品的收藏将在下节论述。

从上面对笪重光绘画藏品的情况的叙述,可以得出如下结论:第一,笪重光对苏轼、米友人、黄公望、倪瓒、董其昌等著名画家作品的收藏,说明其对绘画作品价值判断的依据基本属于“南宗”山水的范畴,即受到了董其昌南北宗论的影响。第二,笪重光十分喜爱并收藏的两幅(传)顾恺之《女史箴图卷》和《名绘集珍册》均为存世作品,客观上保存了目前所见最早的传世作品,无疑为保存传统文化做出了贡献。第三,统观笪重光的绘画收藏,可以认为,如果把其收藏的绘画作品连缀起来,那无疑就是一部简明版的中国绘画史。

三、笪重光道教题材书画作品的鉴藏

笪重光最早与道教有关的信息,是笪重光在辞官后的第二年(1658年)夏天,道人张风陪同笪重光进行了历时三个月的苏杭旅程,于苏州收藏了祝允明所书《黄仲辉墓志》和《越台诸游诗》卷,并受赠了张风道人绘制的《石室仙机图》手卷,其题跋云:

丁酉冬,老人自石城来过京口,与江上先生同游金、焦、北固三山。戊戌夏,复泛舟下姑苏至西子湖,往返将以三阅月。为作此图于舟次,画苦不工,用识游览岁时而已。六月初三日上元张风识。[11]

这则材料非常珍贵,不仅提供了笪重光罢官归乡后调适自己情绪的方式,而且还确定了其倾向于道教的兴趣取向的线索。笪重光能够接受张风所绘制的、带有浓厚道教内涵的绘画,可以想见当时其心理的变化。此外,在查阅笪重光收藏的书画作品时,发现很多道教题材的作品,择其要着论述之,以明其收藏之趣味。

目前见于著录或传世的笪重光收藏的道教题材书画作品,除上述苏轼《黄几道文》题跋、赵孟頫《九天生神章经》题跋以及收藏宋拓《黄庭经》之外,主要还有道士书画家黄公望、倪瓒、方从义等人的作品。其中对黄公望作品的鉴藏,现藏台北故宫博物院的黄公望作《天池石壁图轴》也钤盖有笪重光的收藏印,此外,在近园雅集期间,笪重光还为杨兆鲁所藏的黄公望《九峰霁雪图》做了题跋:

往余在淮扬王长安宅,获观黄子久《九峰雪霁》画幅,即白衣所云魏上公家藏者,与此卷笔法相类。大抵气韵生动,变钩斫为渲淡,绝无纵横之习。董华亭所谓以画为寄,以画为乐也,故其年大耄。世所传真迹甚罕,静封神游,不知此身复在软尘十丈矣。[12]

此幅传为黄公望的《九峰雪霁图卷》现藏北京故宫博物院,徐邦达先生认为,此画笔墨板滞,画树犹僵硬失步,只结尾一高峰稍佳,且款字更为拙劣,必伪无疑。[5]然而这幅作品的真伪与否,在本文的论题之外,并非我们要讨论的内容,在此不论。

但是,我们依然据此可以认为,笪重光之所非常痴爱黄公望作品,除了艺术价值之外,是把它看作是能够“静封神游”的作用。而对黄公望的好友倪瓒的作品的喜爱与收藏,对笪重光来说也一定具有同样的效果。笪重光在题跋其收藏的《竹石霜柯轴》时,介绍了其所收藏的倪瓒的作品:

云林此图为曹云西作,杨铁崖先生跋中所云素轩是也。曲江居士钱惟善与铁史二诗,其清绝同于高士画法诗意。每为展玩吟咏,涤尽胸中百斛尘矣。旧属娄江王烟客太常家藏,予从其嗣君得之,因忆曩日藏有《狮子林图》《竹石小山》《江亭山色》诸卷幅,皆散去无复存。幸获此帧,为娱老之物,能无珍秘也?[7]

此题跋显示,笪重光曾经收藏过四件倪瓒的画作:《狮子林图》《竹石小山》《江亭山色》和《竹石霜柯轴》。至于其题跋中所谓“涤尽胸中百斛尘矣”与前面所云“不知此身复在软尘十丈矣”,说明了倪瓒作品对其荡涤心灵的作用,于是,笪重光与倪瓒的审美观念产生了强烈的共鸣,致使他对倪瓒的画作非常珍视,推测应该是与其道教徒的身份有密切的关系。

笪重光还曾经收藏过一幅黄公望和倪瓒的共同好友、道士方从义的画作《东晋风流图卷》,现藏于大都会博物馆。其上钤盖有陈定、张孝思、笪重光、耿嘉祚的收藏印[13]。笪重光还曾在王翚作《仿方壶<雨山图>》上留有题跋。[14]由此看来,笪重光对方从义是极为欣赏的。此外,笪重光还收藏的元代道士陈方、张雨等所著《元人诗翰册》,也见于著录。

关于笪重光对道教题材书画作品的嗜好及其热情创作和赞助书画雅集活动的结束时间,还可以从现藏上海博物馆的王翚《仿古山水册》所提供的信息加以明确:乙丑康熙二十四年(1685年)。[15]

令人兴趣盎然的是,在笪重光的题跋后,钤有一枚印章:“道号奉真”。由此可以确定,此时的笪重光已皈依道教,时年六十三岁,至康熙三十一年其七十岁卒后的七年内,史籍中再也没有关于笪重光的记录。曾经活跃在清初江南艺坛前后近三十年,且拥有书画家、书画鉴藏家、书画赞助人、书画中间人等多重身份于一体的笪重光,从此消失在历史的记载中。

结语

事实上,明末清初江南地区的书画鉴藏风气非常流行,甚至说,大多数的文人官僚或多或少都有一定数量的藏品。学者刘春认为:“他们或作为权利、财富、文化品趣的标志,或作为某种身份象征以及射利目的,抑或作为纯粹的艺术范本去规模和寻求某种精神诉求”。[16]由此来看,当时年仅三十五岁的笪重光,无疑是借助艺术收藏和创作去寻求精神寄托的。

笪重光作为中下层文人官僚身份的收藏家,在收藏书画的过程中,自然对作品带有个人的喜好和评判标准。换言之,其个人的喜好会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对收藏作品的选择。而这样的选择标准,往往和时代风尚紧密相连。在明末清初的艺坛,“元四家”和董其昌的“南北宗论”已经获得了不可动摇的地位,自然也直接影响着笪重光的艺术收藏趣味。因此,笪重光对王羲之和宋四家书法的收藏是与他自己的书法趣味和书法实践相关联的。对苏轼、黄公望、董其昌等画家作品的收藏,说明其价值判断的依然是“南宗”山水的范畴。毋庸置疑,笪重光的书画收藏,在客观上和一定程度上保存了传统文化,呈现了明末清初江南地区独特的文人风尚和文化景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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