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中国古代器物中所见神兽形象及其文化观念

2023-08-19刘欣怡

今古文创 2023年29期
关键词:形象塑造神兽

【摘要】神兽是中国古代神话谱系的重要组成部分,是中国古代文学中不可或缺的元素,亦是大量出土文物造型的文化原型。它们具有丰富的文化寓意和强大的生命力,对现代社会仍然有着深刻启示意味。历史文化遗存中的神兽形象能够更加直观的反应出古人塑造形象的文化思维和情感认知。本文以陕西境内现存古代文化遗存为参照,针对其神兽纹饰的艺术风格、文化思维、关怀意识等方面进行一系列的探索和研究,以期为当下传统文化的创新性转化提供一条新的思路。

【关键词】神兽;形象塑造;文化思维;关怀意识

【中图分类号】J50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3)29-0094-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3.29.028

一、中国古代器物中的神兽形象

中国古代文学作品中的神兽形象是丰富的,体现出古人巨大的创造力和浪漫的幻想精神。但他们的想象并未止步于此,在大量出土文物中有諸多类似于神兽形象的器物。这些形象并未在典籍和神话中得到记载,但其仍旧具有极强的艺术审美性和深广的历史意蕴内涵,涌动着古人变幻无穷的创造力。在考古学中,神兽既包括典籍和神话传说中记载的神兽,又包括这些没有记载但所见于出土文物的虚幻动物形象。例如:“钩喙有角蹄动物母题牌饰,此母题中的虚幻动物宜用‘有角神兽命名。这种虚幻动物有两大特点:一是集合了多种动物的特征于一身,二是在多分支的角端和尾端 都饰以钩喙有耳的猛禽头。”[1]从考古学的角度出发,虚幻动物又是神兽的一种。再如,欧亚草原的动物风格艺术中的虚幻性的动物形象以现实中的动物为原形,通过对真实动物的变形以及移植组合别的动物特征,创造出新的、想象中的动物形象。[2]任何形象,都必然跟相貌和形状相联系,都应该以相貌和形状为起点,都必须追求给人们留下具体的视觉生动性;形象是同类事物的与本质相一致的感觉表象。[3]这些虚幻动物形象与古代神话中塑造的神兽形象相类似,两者都有着异乎寻常的外观,它们的视觉形象都带给人以奇异神秘的观感。本质上,这些形象都是古人创造性思维的体现,寄寓着古人的愿景与关怀。

二、神兽形象构建的文化思维

古人在创拓一个神兽形象时有着相通的无意识的共同的思维方式。观察此类神兽形象可以发现,这些虚幻的动物形象是多种文化元素的结合的产物。但这并非简单元素拼合或是纯审美式的创作,而是遵循两条基本原则:求“善”的实用态度,追求对称统一与协调呼应的审美形式。

(一)实用态度

古人在创制这些神兽形象时,会采取一种元素拼合的方式。他们从过往和当下的经验中寻找多种文化元素,根据作器者需要和诉求将这些元素按照一定的规则整合起来成为一个新的形象。人们选取这些文化元素,根据自我需要和诉求将这些元素按照一定的规则整合的过程,实则反映出古人求“善”的实用思维。

人们往往试图通过塑造这些神兽形象,来实现对某种现实目的的精神超越。何家村窖藏中出土的鎏金飞廉纹六曲银盘中的飞廉,是由唐朝工匠所拓造出的。飞廉来源于《山海经》,亦称作“蜚廉”。此形象由独角、兽头、鸟身、双翼、大尾、马蹄等元素组合而成。飞廉是中国神话中的风神,寄寓着人们对于气候天时的祝祷。人们在创造飞廉的形象时为它加上“马蹄”,这是将长风万里的速度具象化的体现。“双翼”是唐代金银器装饰纹样中的常见元素,飞狮、翼马、翼鹿等动物形象带都有双翼。唐代道教盛行,人们将羽化成仙的期许寄托在“双翼”之上,所以形象便被赋予了祥瑞神圣的含义。

形象成为贯通现实世界和神话世界的媒介。人类想要生存,就要明白如何利用环境来供给自我,这是人类原始的思维的发端。人们接触自然界的万物,但还不能十分清晰地区分人和物之间、物和物之间、现实事物和梦中事物之间等的差异,并认为万物之间没有不可打破的界限,并且通过互相渗透成为一个共同体。[4]于是神话便诞生了,神兽则作为一种媒介,人们通过这些形象建立起某种联系以达成某种愿景和目的。古人自然地沿袭运用了这种思维方式,他们有着一个预先设定好的目的,或是祭祀,或是权力、抑或求生慰死。于是他们找到一种媒介,一种形象塑造的方式以见于意,来达成他们愿景与期许。同时,人们的愿景、情感、想象必须依附于神兽形象才得以彰显,这会使得此类形象具有艺术思维的特质。所以神兽形象的创造就必然同时兼具实用性和艺术性两种思维模式。

(二)审美态度

神兽形象的艺术性思维则体现在古人对于文化元素的组合方式上。古人创制的形象往往是对称统一、协调呼应的,这是根植在中国传统的审美模式之中的。人们在运用这些法则时,实则是处于一种集体无意识的状态。不只是神兽形象的创造,这种“对称统一、协调呼应”的思维方式涵盖了古人生活的方方面面,小到水器、食器、酒器,大到房屋、宫室、墓葬,人们很难在其中找出不相对称、不加呼应的构形。在神兽的创造上,古人仍旧运用着这种思维模式。这些神兽形象或和谐对称而庄严神秘,或灵活呼应而优美协调,都极具艺术美感。

日己觥,是出土于陕西扶风齐家村青铜器窖藏的一件西周晚期青铜器。它的整个器身及其花纹完全以对称的形式呈现。日己觥由多种文化元素汇聚而成,左右对称。各元素间相互呼应,以双柱角夔龙头为主体兼有长尾凤鸟在侧,一条大鱼尾和兽头在后,主体部分还有饕餮纹。这些文化元素集合了古人对于天空、大地、海洋的神奇幻想,展现出他们对于天空、大地、海洋的认知;饕餮纹则继承了部分商的文化特点,增强了整体形象的庄严感和神秘感。

金怪兽是多种动物的集合体,林沄先生将其称之为“有角神兽”,是一个虚构的动物形象并未在典籍中有所记载。这个神兽形象:身似羊、嘴似鹰、角似鹿(并非鹿角,其上还有夔龙纹等)、蝎形尾,四蹄立于花瓣形托座上,非实用器,是汉代匈奴族首领帽上的冠饰。它明显打破了对称统一的审美规则,但其造型优美奇特,有着很强的审美冲击力。角与蝎尾相互呼应,整体抱成环形更显飘逸和奇特,尤其体现古人对于协调呼应的审美追求。

三、神兽形象背后的关怀意识

古代神兽形象的创造不是无端的,它们必然会被赋予某种意义。思维与形象之下实则还存在着“关怀”的问题。神兽形象的塑造本质上是一种回应现实社会和人生终极问题的方式。这些神兽形象“存在某种情感的倾向性,也许这种倾向性并不明显,然而在整个艺术品美学效果上确是不容忽视的”。[5]这种情感倾向是作器者思想情感和内在诉求的表达。这些质朴情感和真实的诉求成为形象塑造的最重要推动力量,赋予了形象真正的意蕴和价值。古人在形象的塑造中,有着异常丰富的对于自我与世界的关怀。他们考虑生死与终极的问题,思考伦理与律法、政权与天下。他们思索着这些庞大的命题,并最终将自我最真实感受呈现在自己所形构的形象上。所以神兽形象是古人思维方式的具象呈现,是先民们挥洒创造力的文化产物。

(一)探索精神

青龙、白虎、朱雀、玄武是中国古代最为常见的神兽形象。它们不仅常见于古代建筑材料之中,还见于古代墓葬壁画之上,在礼器、实用器上也大量可见。这类形象起源于初民对于天地四方、现实人生的追问,直接反映出人们对于宇宙和生命探索精神。

四神的起源和中国原始的星辰崇拜有直接关联。上古人类通过仰望天空把群星分割为若干个组团,并赋以人、物或神灵的形象,这也是我国天文学上普遍存在的现象。古代中国拥有四时分明的自然环境,所以人们很早就将南方的星群幻想为一个鸟形,后谓之朱雀;而东方的一些星辰幻想为一条龙,后谓之青龙;西方的一些星体幻想为一只老虎形象,又称为白虎;而北方的一些星体幻想为龟蛇形象,后謂之玄武。在理论阐发中,四神被分别配有四种不同的颜色,代表着四个不同方位,并与二十八宿形成固定的配合。[6]这是人们将有限生命投入到无限的对于宇宙的探索之中,将自我对于时空的认知和想象加诸神兽形象之上。

到了春秋战国时期,由于五行学说盛行,四象也被配色成为青龙、白虎、朱雀、玄武。两汉时期,四象演化成为道教所信奉的神灵,故而四象也被称为四灵。汉代的工匠将四神形象铸造在瓦当之上,他们相信这种“四神瓦当”会起到镇宅辟邪的功效。至此,古代神兽形象与宗教思想紧密结合,而宗教化所则指向对于生命终极问题的探索。

(二)生死观念

镇墓兽常见于古代墓葬之中。人们将镇墓兽安放在墓室中,认为这样会起到辟邪和佑护死者安宁的作用。镇墓兽源于古代的方向神,被认为是山川之精怪,南北朝时期演变成人面兽身和兽面兽身的凶猛怪兽,看上去似人非人、似兽非兽,造型奇特,凶猛威严。玄武的形象同样大量出现在古代墓葬中,工匠们将玄武图绘制在墓室中用来表示方位,同时人们认为这种神兽可以驱邪避秽,甚至起到引渡灵魂的作用。起初,玄武就是乌龟,后来含义扩大了。先民们认为冥界在北方,所以玄武又成了北方神;又因神龟之寿,玄武就成了长生不老的象征。玄武不仅代表北方、水德、黑色、颛顼、玄冥等,还具有一项极为重要的功能,即起始、孕育,这也是其为“玄”的含义。[6]而冥世说,即认为人死后灵魂会在另外一个世界中永世存活下去。[7]死亡是结束更是开始,这些墓葬中的神兽形象寄寓着古人对于亡灵世界的终极想象,寄托着先民对于死亡这个庞大命题的思考与关怀,体现了古人“事死如视生”的生死观念。

(三)权利伦理

饕餮的形象则展现了人们对于政权问题的思考与关怀。“饕餮”狞厉威严,是强调正面率和对称性的艺术化兽面综合图像,有神灵般的乳钉式巨眼,有传承的固定形式。[8]饕餮纹吸收了良渚文化中獠牙口、介字冠、 双鸟、 旋目等文化纹饰元素,又兼具龙山时代的神面纹的整体形式特征,并最终形成了统一的形式。这一形式的饕餮纹继承着一种遥远的“神圣性”。饕餮纹往往给人一种神秘诡谲感受,其形象往往出现在礼器之上,最常见的是青铜器中的鼎,例如出土于陕西省礼泉县商代晚期的饕餮纹鼎。这些青铜器上的饕餮纹蕴含着商代先民对于政权的认知。神面纹、饕餮纹反映的无疑是初民精神领域的内容, 是“神圣”的。[9]人们将饕餮纹铸造在代表权力的鼎上,将饕餮的神秘诡谲的色彩加诸王权,从而外化成一种权力的威慑。这成为上层文化精英延续“神圣性”的一种形式,是当时君权神授思想的体现。

(四)律法伦理

獬豸的形象则凸显出古人对于律法与伦理的问题的关怀。从西汉中期开始,神异思潮日益凸显,独角兽器物、图像也开始出现,为东汉獬豸神判观念的构造提供了思想基础。[10]传说獬豸拥有很高的智慧,能辨是非曲直、识善恶忠奸,当它发现有奸邪之人,就会用角将他触倒,后吞食下肚。于是,獬豸便成为司法公正的象征。《后汉书·舆服下》记载:“獬豸神羊,能别曲直,楚王尝获之,故以为冠。”[11]楚王代表着现世的权威,神兽为楚王所获,因而论证了王权被赋予司法解释权的合理性。而另一方面,獬豸又代表着民间对权威的司法公正的要求和企盼。《异物志》记载:“东北荒中有兽名獬豸,一角,性忠,见人斗则触不直者,闻人论则咋不正者。”[12]这两种分别代表宫廷与民间的对于律法相对立的观念,就这样被巧妙地结合在同一个神兽形象之上。

面对天地山川、世相百态、现实人生,古人不断思索并试图通过某种方式来解决自己所遇到的问题与困惑。神兽形象的构建便是一种艺术化的解答方式。先民们基于对现实的思考,融合无尽的妙想,最终创造出一个个令后人叹为观止神奇形象。生死、天地、宇宙是始终存在于人类社会的基本命题。

四、结语

我国出土文物中有丰富的兽样图饰,主要为神兽,常见有传统神兽、虚构动物两种纹样类别,并与文学中的艺术形象有所交叉。古人对神兽的形象构建在方式上遵循求“善”的实用态度与对称统一、协调呼应的审美形式两种基本原则,并进行元素拼合,以达成审美欣赏、寄寓愿景的目的。神兽形象本质上表现的是古人对于现实和终极问题的关怀,代表古人对自然、生死、伦理、律法、“道”之思索,并形构为文本、器皿中的形象。古人对神兽的转化方式或可为当下创意 设计与形象构建提供了思路。针对当下文化形象同质化、去意义化的不良隐患,设计者们需明确设计目的,以充分的知识积累和思考探究开展设计,仔细考量元素选择,思维与形象互为表里,以创新的作品回应当下的社会呼唤,为本就承载丰富文化意义的神兽形象赋予现代形象意义,从而实现优秀文化的传承与新生。

参考文献:

[1]林沄.欧亚草原有角神兽牌饰研究[J].西域研究, 2009,(03):34-44+136.

[2]郭物.翻唇神兽:东方的“格里芬”[J].欧亚学刊, 2007,(00):215-238.

[3]罗长海.关于形象五层含义的哲学思考[J].社会科学辑刊,2002,(03):19-24.

[4]张闽敏,施静.郭璞注《山海经》原始思维之体现[J].文化学刊,2020,(10):233-235.

[5](美)弗朗兹·博厄斯.原始艺术[M].金辉译.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2004:73.

[6]程万里.汉画四神图像[M].南京:东南大学出版社, 2012.

[7]孙梦蕾.汉代墓葬艺术的生死观研究[D].山东大学, 2016.

[8]张乾元.商代三足青铜礼器足式演变的审美趋向[J].装饰,2006,(12):90-91.

[9]韩鼎.饕餮纹渊源研究[J].形象史学,2022,(04):3-51.

[10]陈灵海.中国古代獬豸神判的观念构造(上)[J].学术月刊,2013,45(04):148-161.

[11](南朝宋)范晔撰,(唐)李贤等注.后汉书[M].北京:中华书局,1999:2506.

[12](汉)杨孚撰,(清)曾钊辑.异物志[M].北京:商务印书馆,1936:5.

作者简介:

刘欣怡,女,汉族,陕西西安人,陕西省西安市西北大学汉语言文学(创意写作)专业2019级本科生,研究方向:中国古代文学。

猜你喜欢

形象塑造神兽
话说“神兽”不简单
如果《山海经》里的神兽被唤醒了?
Cлово месяца
浑沌之死
野保糗事之守护『神兽』
《头脑特工队》的人物形象塑造
我在豫剧《狱卒平冤》中的形象塑造
论舞蹈表演中舞蹈演员的形象塑造
贾樟柯电影中的底层人物形象塑造
日本三角缘神兽镜“魏镜说”考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