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AI时代的语言生态伦理教育与翻译教学

2023-08-14

关键词:伦理生态语言

孙 黎

(陕西科技大学 文理学院, 陕西 西安 710021)

人工智能正在驱动新一轮的技术革命。人工智能赋能的计算机技术、互联网技术、翻译技术蓬勃发展,正在高速高效地满足各类文化和语言交流的需要。技术的发展给人类带来福祉,同时也给全球语言生态系统带来多方面深刻而复杂的影响。技术对语言的异化问题是20世纪人文主义技术哲学的主要内容之一。海德格尔、阿多诺、马尔库塞、哈贝马斯等西方哲学家都曾就现代工业社会技术理性对社会文化内核和人的内心的侵犯以及由此导致的语言的过度功能化有过揭示和批判。其哲学思想对于思考当代的语言生态问题具有重要的借鉴意义。在经济技术全球化、文化多元化、语言技术飞速发展的新的历史语境下,我们需要对当下的语言生态和语言问题从伦理、法制、教育等多个维度进行全面、客观的思考和研究。并基于此,采取积极有效的措施对技术时代的语言问题进行合理的预见、补救和引导。

作为交叉学科的生态语言学诞生于20世纪70年代,目前学科体系尚未完全形成。基于生态语言学豪根(E.Haugen)模式的语言生态伦理的研究目前在国内仍处于新兴学理概念的理论探讨阶段(潘世松2013、2014、2017),其应用研究主要关涉汉语教学、汉语应用、少数民族语言、特殊领域语言等(杨彬2016、2020;冯广艺2011;赵静2020;等)。笔者基于广义的语言生态伦理概念,对汉英语言生态现状、技术异化作用、语言的价值与语言生态伦理等相关问题进行分析和探讨,论证人工智能和技术时代践行语言生态伦理的重要性和紧迫性,并尝试从语言生态伦理教育的视角,为技术应用背景下的高校翻译教学提出建议。

一、人工智能时代的语言生态

(一)汉语应用能力危机

汉语应用能力危机正在中国人的汉字拼写、汉字应用、汉语写作能力、汉语文化知识等各个方面日益显现。汉语生态在以下两大领域问题突出。

1.网络与媒体语用失范。网络语言的主要问题是粗俗化、过度娱乐化、数字化、错误表达等。一些网络流行语,简洁生动,传神有趣,带有明显的正能量和主旋律特征,如“逆行者”“硬核”“洪荒之力”等。也有一些传播负能量、渲染消极心态或焦虑情绪,如“认真你就输了”“来啊互相伤害啊”。甚至许多表达格调低下,不符合社会道德规范。许多网络流行语,如“yyds” “绝绝子”“爱了爱了”等,解构了语言形式和语法规范,追求浅表层次的趣味和短时的戏谑效果,过于生搬硬套、粗糙直白,破坏了汉语的音韵美、结构美和意境美,污染了汉语的纯洁性,造成了语义混乱,同时也限制了语言使用者的想象力和创造力。

让人忧虑的是,以大学生为主体的青年一代对网络语言的使用麻木无感,不加选择;一些虽不低俗但不严谨不雅致的网络词汇也频频出现在主流媒体的新闻报道、广告语言以及知名媒体人的讲话中;许多自媒体平台的时事类文章,可能就是网络流行语的大荟萃。如“这两天,一群‘游戏废柴们’凭借着团结就是力量,把华尔街大佬们按在地上摩擦……”。此类语言表意含混,粗糙浮夸,让人无法感受到汉语的严谨和优美。另一方面,作为主流意识形态话语的建构者和汉语应用的表率,一些主流媒体如新华社、新华网等也频繁出现不应有的话语逻辑谬误和语用失范等问题[1]42。

2.文学语言创造力衰退。文学语言集中体现了语言的诗性和创造力。文学语言的异化是语言创造力衰退的重要的表现。在当下的文学叙事中,语言异化现象正在变得越来越严重。姚晓雷对当代著名作家陈忠实、贾平凹、莫言、王安忆等人的作品语言进行了分析,指出当下文学语言异化现象的主要表现是:导向欲望宣泄而非事实和思想深度呈现的“挑逗化”;表意系统过于精密发达而缺少可表现内容的“空心化”;个人风格由“陌生化”向“自动化”大面积坍塌的“模式化”[2]142。笔者认为,所有语言范式都受语言内在规律的约束,对它的使用超过一定限度,便会损伤其有效承载和传递信息的功能,从而导致异化现象。

事实上,技术对人和语言的异化同时显现。无论是文学语言的“挑逗化”“空心化”还是“模式化”,都在一定程度上源于技术对语言以及人文领域的冲击,以及由此带来的作家本人思想的“空心化”。技术时代,人的思维模式越来越标准化和单一化,单纯的、有形的信息获取超越了对无形的智慧和思想的追求。整个社会对人文领域越来越淡漠,人的思想和精神愈加贫乏。作家因为自身的浮躁,无法通过新的创造手段,使魔力复苏的语言来深刻地反映时代风貌;或者出于哗众取宠和急功近利等目的,借助于对语言符号的操弄,以致于严重损害了汉语交流思考的理性功能和承载信息的能力。语言的空洞、贫乏必然带来精神的空虚,以此形成的恶性循环使文学和文学语言的退化成为必然。网络语言问题与技术对人的精神侵蚀同样不无关系。

(二)作为国际通用语的英语语言生态

互联网和语言技术蓬勃发展,推动英语在全球范围内不断普及。英语已经成为当今计算机翻译和计算机语言学研究的核心语言、最主要的编程语言。全球英语教育产业也正在迈入一个不断扩张的“黄金时期”。英语的国际化带来两方面重要影响:一方面,英语作为国际通用语的地位不断巩固,具有本土化特色的英语语言变体不断出现。另一方面,语言的不平等问题凸显,本土语言多样性不断丧失。

作为 “世界语言”的英语的全球化发展已经使英语和本地语都失去了纯正性。乔治·斯坦纳(G.Steiner)早在40多年前就对此有过深刻预见和评价:“在很多社会中,英语及其非自然的、‘事先包装好的’固定语义,正侵蚀着本地语言文化的独立性。美式英语和英式英语,通过它们在全球的扩散,正在有意无意地成为破坏自然语言多样性的凶手。我们这个时代素以生态遭受破坏而著称,而语言的破坏是所有生态灾难中最难修复的……。如果全球传播要削弱语言自身的光华,那么付出的代价就未免太可悲了。”[3]495

英语语言自身的损耗和异化也正在显现。英语正在远离自然语言的本质,成为一种理查兹(I.A. Richards)意义上的“某种英语”,一种基础版本和简化版本。首先,在技术和商业领域,计算机介导的交流通常基于特定的形式特征,如强调缩略语、表达上的极简主义、信息分类化或单元化。为适应软件和服务器、机器翻译及编程等技术要求,达到信息交流的目的,英语正逐渐走向简单化和符号化,包括简化的句法,由自然语言和计算机符号组成的混合语言形式,对修辞进行的控制或删除,对逻辑、语法的特别重视等。对于技术和软件行业来说,全球英语就是“简化英语”(Basic English),一种“独立语言”或“后现代英语”。英语正在显露其工具性、功能性和操作性的一面。其次,互联网世界充斥着各种非标准英语(Broken English)。这种混合了自然英语和本土英语形式的英语,被称之为“Netlish”,无需经过严格的编辑或审校就能即时发布传播。在网络世界,英语正在成为一种“过境语言”(Transit English)。

当下,人工智能驱动的语言技术日新月异。无论其发展顺利,还是充满不可预测性,都可能对英语语言的未来产生重要影响。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英语语言或将更加功能化。

(三)翻译技术对语言的异化

翻译技术提高了效率,极大地促进了不同语言和文化间的交流,同时也给语言系统带来重大影响。韦弗(W.Weaver)1947年谈及机器翻译的可行性曾说:“Not to charm or delight, not to contribute to elegance or beauty; but to be of wide service in the work-a-day task of making available the essential content of documents in languages which are foreign to the reader.”[4]7可见,韦弗对机器翻译最初的构想就是“提供最基本的信息内容”,其设想本身就是“技术的”,而非“文学的”。即便如此,韦弗“翻译即解码”的观点早已成为驱动机器翻译技术发展的重要信条,以机器翻译为代表的语言技术在带给人类福祉的同时,也带来了对语言破坏的事实。

第一,语言不平等问题。机器翻译概念的灵感来自于二战期间的密码破译技术。韦弗在1949年发表的题为《翻译》的备忘录中这样写道:“当我看见一篇俄语文章时,我对自己说,这其实就是英语,只不过用一些奇怪的符号编了码。我接下来就可以解码了。”[4]18机器翻译技术从一开始就没有考虑两种语言对等的语言学甚至符号学关系。相反,其假定的关系是形态学和观念上的,所有语言都是英语,只不过用奇怪的符号进行了编码;英语是超级语言、通用语言、控制方语言,是所有语言的源头语言。这种民族中心主义和语言殖民主义的意识和理念,是韦努蒂(L. Venuti)和斯皮瓦克( G. Spivak)等为代表的后殖民翻译学派一直强烈批判的。

第二,翻译技术对语言的简化和控制。机器翻译从一开始就对语言进行了语义和交际功能的二分,保留了语言的基础性、功能性和字面性,舍弃了诗性、情感、比喻和审美。假定了语言的透明性和普遍性,而规避了差异性。失去了修辞也就失去语言的它异性和认知性,机器翻译也因此催生了一种新的语言功利主义,一种新的语言和信息交换的经济学和语用学。目前,在译前处理阶段普遍采用的受控语言,将处理对象局限于特殊领域的子语言,或者通过受控语言的写作环境,提示作者或译者对原文句子的复杂度和句型进行人为限制。受控语言对原语的词语分析和目的语的生成都会施加影响,虽然对提高机译质量效果显著,但破坏了自然语言的生态和创造力。

第三,翻译技术对自然语言横组合关系的破坏。现代电子技术和读写技术不断地使语言脱离语境。电子文本的编写、阅读和处理过程中词汇表、术语表、拼写检查等软件的使用,以及电子时代更为普遍的网络信息浏览,都在强化一种碎片式、搜索式的纵向的文本使用方式。机器翻译和翻译记忆的使用,使文本被区段化,使信息纵向化、单元化处理,术语和表达上的一致性容易得到保证,但文本横向的语义连贯性可能被忽略。这种“去语境化”的技术效果,破坏了语言的线性叙事,对自然语言的结构可能产生冲击[5]2-3。

乔姆斯基(Chomsky)从20世纪50年代起,为寻找和建构所有语言背后的普世语法而提出了转换生成理论,强调语言的形式逻辑和数学表征模式。以转换生成语法为思想内核的机器翻译正在迎来人类翻译史上的一个重要时期。当前,计算机技术不断发展,人工智能进一步驱动语言技术,包括机器翻译、翻译记忆、语料库技术、语言本地化项目等普及,技术将前所未有地提高语言交流的效率。技术赋能翻译产业,提供跨文化跨语言便捷服务的必要性也愈发显现。但是,我们也愈发认识到机器翻译难以驾驭语言和文化的多样性、丰富性和复杂性。更为重要的问题是,技术的发展带来福祉,但也影响着语言本身,影响着人对语言的感知、创造和价值判断。无论是作为民族语言的汉语还是作为全球通用语言的英语,无论在技术领域还是在文学以及更多语言生活领域,我们似乎与鲜活饱满、富有诗意和想象力的自然语言越来越远。在全球一体化的语境下,在人工智能时代和未来时代,语言的未来是什么?

二、语言的价值和语言生态伦理

(一)语言的价值

乔治·斯坦纳(G.Steiner)在《巴比塔之后》一书中,阐述了语言的基本功能以及语言对于人类生存和进步的重要价值,对于我们正确认识语言,在技术时代保护语言生态具有重要启示意义。斯坦纳认为,信息交流并非语言的唯一功能,语言更重要的价值在于激发想象、锻炼思维、促进人类理解和创新。语言自身包含着无尽的可能,可以交流信息,可以探索发现,可以重构现实,可以阐述梦想。自然语言发自本源的“松散”或“混乱”——多义、歧义乃至不符合逻辑或违背规则等,正是语言的活力和生命力,是激发人类思维不可或缺的因素,也是语言创造功能的关键。语言通过“反事实”“反逻辑”“反规则”等语法手段,让我们想象、言说,让我们从自然的限制中获得自由,让人类精神和意识超越现实和物质的狭隘,有了栖身之所。语言因此构成个人生活和人类进化的重要因素,在某种意义上语言就是人类的乌托邦和弥赛亚[3]238-246。

语言的多样性和丰富性在人类精神资源和精神生存层面同样不可或缺。不同语言激发人类以不同的方式思考世界,而不是在整齐划一中等待死亡。每一种自然语言都蕴藏着既有文化特异性,又能激发想象力的“活力因子”,一个语言活着,一群人就活着,一个语言逝去,一个与众不同的世界就随之逝去[6]90。在这个意义上,巴比塔的神话象征着一种逆转:语言的离散,并没有让人类毁灭,反而为他们保留了生命力和创造力。转换生成语法所设想的“深层结构”以及它所坚持的“普遍性”在很大程度上只是一种比喻。整个方法,无论实际的操作多么精巧,只是初步的,先验的。几乎不能涉及各种真实的“言语世界”与它们之间充满活力的差异[3]245。

在《巴比塔之后》一书中,斯坦纳认为语言最原始、最基本的动力是内向的。人在和自己或者和具有相同背景的人讲话时,语言最不具解释性,其意图和扼要的暗示最为密集。在共同利益驱动和社会融合的环境下,语言也会向外交流,成为一种“混杂语言”或“国际语”,但在向外延伸时,“它会逐渐变得稀薄,失去能量和魄力”[3]242。因此,“在国际化交流的大范围内,语言人文硬核的‘软化’或‘减量’并不意外,我们的责任就是要保护这个硬核”[7]2。

(二)语言生态伦理

技术时代,认识语言价值,保护语言生态,已是一个严肃而紧迫的问题。在当下的双语教育实践及相关教育教学中践行语言生态伦理,应该是积极有益的尝试。语言生态伦理由潘世松、杨彬等学者于近年提出,是基于语言学、生态学、伦理学等多学科交叉视野的新兴学理概念。简言之,语言生态伦理是言语行为主体(个体、族群、国家等)由内在伦理驱迫感的推动而生发的语言道德律令;是言语行为主体自觉追求个体语言习得的充分性与语言运用的适切性,自觉促进人际或语际情感、思想、信息交流的和谐性,自觉维护人类、国家或族群语言多样性的道德或伦理本性。语言生态伦理思想对各类语言教育和各级语言教学,在理念更新、教学内容选择以及教学模式的制定等方面都有一定的启示和指导价值。

语言生态伦理包括两个核心基本点:言语行为主体和言语行为。其含义是:语言生态系统能否健康和谐发展,取决于每一个语言人是否具备语言生态伦理自律性,同时取决于每一个语言人具体的符合语言生态伦理的言语行为和语言实践能力。围绕两个核心基本点,实践语言生态伦理教育必须解决两个关键问题。一是革新语言观念,提高言语行为主体语言生态伦理自律性。二是经验储备,提高言语行为主体语言生态伦理实践能力。“如果个体、族群、国家(政府机构)等语言人不具备知识经验积累的技术,语言生态伦理自律价值的言语行为化就无从谈起。”[8]7倡导和践行语言生态伦理,首先是语言人的相关学科知识尤其是语言学知识的储备充分性问题,这是自律性产生的前提。其次是在足够的语言认知基础上的语用实践能力。语言素质最终体现在符合语言生态伦理的言语行为和语言实践能力之中。

技术时代,在所有社会成员,尤其是以大学生为主体的青年一代中进行语言生态伦理教育,提高汉语作为母语和英语作为主要公共外语的双语素质和语言应用能力,营造健康、和谐的社会语言生活环境,需要相关政府部门进一步采取有效监管措施,学界开展更深入的理论研究,也需要教育工作者对语言生态伦理教育的具体路径和策略进行积极的探索。

三、语言生态伦理教育思想指导下的翻译教学

翻译教学关涉双语实践与技术应用。翻译技术提高了学生工具能力,同时也带来想象力、思考力、语言敏感度下降、语言生成性和创造性受到抑制以及译者诸多自身技能弱化等问题。翻译教育工作者需要深刻理解语言的价值,充分认识技术时代的语言问题,用语言生态伦理思想指导教学实践,培养学生过硬的语言和翻译技能、高度的语言认知以及语言伦理自律,以此履行翻译教育所应肩负的保护语言生态的人文使命,充分践行新时期的翻译伦理。

根据语言生态伦理思想的两大核心基本点和基本原则,翻译教学可以从提高学生语言生态自律性以及语言生态伦理实践能力两方面着手,在有效推进技术伦理教育之外,尝试通过以下途径将语言生态伦理教育融入到教学实践之中。

(一)锤炼母语技能

如前所述,汉语能力的普遍退化已经成为亟需关注的问题。应引导翻译专业的学生走出“集体无意识”状态,自觉加强对母语的学习,对不规范的汉语具备敏锐的判断力,在语言生活中能自觉践行语言生态伦理。在翻译实践中,能熟练驾驭并能准确、严谨地使用母语,尤其注意汉语表达中的逻辑错误、主语缺失、搭配不当等问题。

何刚强先生曾用“庸译五短,不成一技”来评价翻译硕士专业学生的语言和翻译技能,“五短”第一短便是“汉语水平低”[9]3。翻译教育的相对“高层次”定位、翻译材料的“专业性”以及当下译前编辑技术的普遍应用,也对译者的母语能力提出了更高要求。教师应鼓励学生在不断提高英语水平的同时,加强母语的锤炼,培养一种文字文化上的探究精神,真正做到对母语有感知,能驾驭。

(二)强化语言思考力

语言思考力包括思考语言本身以及通过语言思考现实与世界的能力。翻译教学中的语言教育基于教师引导,学生自修。教师在各个教学环节需要适度关注语言生态,具有语言保护和人文教育意识。通过适当引导,使学生“用” “思”结合,增强双语语言认知和语言想象力,自觉强化语言素质和语言伦理自律,尽可能克服技术应用中语言使用的麻木无感。

首先,应引导学生远离语言的网络、区域化变体或非规范形式,鼓励其坚持阅读主流媒体报刊文章、经典文学作品、经典翻译作品、难度适中的汉英社科类著作等,接触规范的、高品质的、有一定人文内核的汉英语言。其次,鼓励学生强化结构主义语言学、转换生成语法、认知语言学等重要语言学理论以及语体、语域等相关语言学和文体学知识,帮助其形成正确的语言认知,包括对语言价值的深刻理解和专业的语言分析能力。再次,翻译训练材料应多样化,引导学生在翻译过程中感受、思考不同的文体和风格差异,培养迅速、直接的语言感悟力,使其热爱所学所用语言,琢磨所学所用语言,培养其语言的创造力,对语言的多义性、歧义性等精微特征保持高度敏感。

翻译技术迅猛发展,只有强化“人”的思考力和想象力,才能确保语言生成的创造性和人机互助中“人”的主动。翻译教育始于语言,但超越语言。翻译教学应与思辨能力的锻炼和思想的培育相融合,坚持人本教育的理念。应启发学生通过语言进行批判性思考,能够分辨事实与观点,看到语言揭示或掩蔽的现实;能够通过语言思考自我和他者,理解不同思维习惯与文化,进而更好地认识自我和世界;能够在技术行为和翻译能力发展之中,关注语言生态,思考语言、技术与人的关系,深刻理解翻译的价值和意义。

(三)翻译训练中增加“软文本”的使用

如前所述,机器翻译和全球信息传播系统倚重某种易读性和清晰度,语言的功能性和操作性因此成为语言技术的主要价值导向。法国哲学家利奥塔(Lyotard)曾指出,这种在语言普遍性理念基础上构建的“交际透明性”反映了其背后的意识形态趋向:社会发展与知识进步等同于即时的、畅通无阻的信息交流。这种强调语言之效率、产出和操作性的技术官僚价值观,通常意味着只有那些容易解码的信息进入了传播[10]306。在此意义上,“非透明性语言”无疑具有某种教育价值。换言之,技术时代用于翻译技能训练的材料不应过于“透明”,“软文本”语料更具翻译和语言教育价值。

美国明德大学蒙特雷国际研究学院叶子南教授曾对“软文本”语料的特征做过如下概括。(1)词义边缘模糊;(2)词的解释余地大;(3)文本个体特征强;(4)译者常可介入;(5)逻辑严密非其特征;(6)常有非标准常态语法;(7)本土文化含量可能高;(8)功能多样,有时无直接功利目的。从“软文本”到“硬文本”,就是从文学语言到非文学语言的过渡。如同斯坦纳在谈及语言的双重性时所说:“私人和公共意义之间的对峙是所有话语的本质特征。其一端是意义隐秘的诗歌,另一端是求助信号(S.0.S)或交通标志。在两极之间,是日常语言混杂的、对立的、通常不明确的使用。”[3]215如果将求助信号或交通标志类过于透明的材料用于翻译训练,显然不利于翻译思维和翻译技能的培养。合适的语料应该介于“诗歌”与“交通标志”之间,有一定的人文内核。

非文学翻译已在当今翻译活动中占绝对优势,翻译本科及硕士专业笔译实践应以非文学类材料为主,但在翻译训练中应该适当增加软文本语料的使用:一是文学类材料,二是具有“软文本”特征的非文学类材料。文学类材料的难度不宜过大,训练量不宜过多,不建议学生使用机器翻译。应保证材料(语篇)一定的完整性,且宜安排在非文学类材料的训练开始之前。教师应根据课程的具体情况灵活把握。但有一点毋庸置疑,如果在校期间整个笔译训练中缺乏文学类材料,那么学生不可能对翻译有一个全面的、真实的、整体性的理解。

一些整体“偏硬”的非文学类材料中也有软文本特征的词句和段落。这类材料在技术应用背景下的翻译技能训练中非常有价值,因为学生往往需要发挥译者的主体性和创造性,对软文本部分的机器译文进行大幅度修订,甚至完全进行人工翻译。最难啃的骨头往往最能锻炼翻译技能。笔者曾将一篇国家级新区(西咸新区)的介绍材料,用于笔译练习,学生认为挑战性最大,但最有收获的一段话如下:

规划为新区勾勒了空间蓝图,确定了新区及各新城的城市风貌特征:西咸新区——“美丽田园,现代西咸”,空港新城——“高端商务,城市客厅”,沣东新城——“科技引领,现代都市”,秦汉新城——“依塬傍水,文化之城”,沣西新城——“信息高地,蓝绿网络”,泾河新城——“水韵蓝湾,住区典范”。在整体风貌特征的要求下,规划对城市开放空间、景观色彩、公交系统、屋顶立面、城市夜景和重点片区等都作出了相应的设计[11]107。

以上部分非常符合软文本特征,是基于汉语思维和表达习惯的典型中国式城市标识语,本土文化含量高、个体特征强、逻辑不严密、词义模糊,具有非常态语法,需要译者深度“介入”,才有可能在透彻理解的基础上提供理想译文。这种“介入”也包含一种翻译调查研究和批判思维能力。

总之,翻译训练语料的选择不应“过硬”或者过于“干净”,教师要保证所用材料是自然语言状态,回译是应该避免的。“软文本”材料的使用能够帮助学生感受真实语言,对自然语言、机器语言以及机器翻译的优势与不足形成清晰认知;有助于学生真正认识语言,认识翻译,有效提高翻译技能。正如叶子南先生所言:“翻译学习最重要的基本功,好像主要还是在翻译软文本时练就的。”[12]119“此类文本的适当应用,可以在翻译过程中增加‘走心’的选择活动,以便激活译者与文本间的灵活互动。是培养有后劲儿译者的关键一环。”[6]91

四、结语

语言是人类精神和意识的栖息之所。信息交流并非语言的唯一功能,语言更重要的价值在于激发思维,促进人类理解和创新。语言让人在世界中如鱼得水,同时也会对人施予强大控制。它能在人和自然之间制造障碍,它可以扭曲认识和梦想[3]86。人不是语言的主宰,语言才是人的主人[13]199。如果技术让语言过度功能化,变成简化、单调、分析型的单向度语言,失去与人灵性互动的认知价值,人类想象、批判、展望、思考的能力将走向退化。语言是思想、是行动,语言经验构建人的属性。对一个民族来说最重要的莫过于语言的健全。如果语言失去活力,国民的精神和品质也会衰败。因此,语言问题亟需引起关注。将语言生态伦理观念融入到语言及相关教育教学之中,增强国民,尤其是以大学生为主体的青年一代的语言认知,提高国民语言能力,包括多语应用能力,提升国民语言素质和国家形象,是语言教育工作者和语言研究者的历史使命。

人工智能赋能的语言技术的快速发展和广泛应用已经成为不可回避的现实。在后疫情和新文科背景下,AI将持续赋能语言和教育技术,不断推动翻译教学模式的更新迭代。翻译教育者肩负着保护语言生态和语言人文内核的时代重任。通过合理有效的途径将语言生态伦理教育融入到翻译教学实践之中,增强学生语言认知,培养学生过硬的翻译基本功、敏锐的语言感受力和高度的语言伦理自律,才能充分发挥“人”的优势,减少未来技术应用中可能的异化风险。技术时代保护语言生态,引导语言健康发展是一项长期的、复杂而艰巨的任务,教育工作者的职责是未雨绸缪,或寻求补救措施,尽可能将技术的负面效应降到最低。建立语言规范标准,改造社会舆论结构,建设良好的语言生活环境,也都将是重要的、积极有效的举措。

猜你喜欢

伦理生态语言
《心之死》的趣味与伦理焦虑
“生态养生”娱晚年
住进呆萌生态房
语言是刀
生态之旅
护生眼中的伦理修养
让语言描写摇曳多姿
累积动态分析下的同声传译语言压缩
我有我语言
生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