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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野时语

2023-08-10郑心一

安徽文学 2023年8期
关键词:皖东芦蒿水芹

郑心一

四月在野

江淮之间,岁时到了四月的时候,春天才算真正地落地了,在这之前的二三月,风,轻转轮轴,慢慢由北向东南磨转身来,这是春天到来的前奏。古时候,人们似乎没现代人这般忙碌,春天的活动也显得丰富多彩。

两千多年前,一个春天,原本热闹喧阗的街巷里突然安静了下来,“巷无居人”,“巷无饮酒”,“巷无服马”,出啥情况了呢?原来,这里最帅的那名男子“叔于田”,“叔于狩”,“叔适野”,去田野踏青、打猎去了。这是《诗经·叔于田》里记录的场景,而《诗经·载驰》里描绘说:我行其野,芃芃(peng)其麦。骑马走过麦地,麦苗正茂盛地生长,草香经鼻,暖风过耳。这阵仗,好美。

城市里只有冷暖炎凉,而没有四季。春天是属于田园山野的,尤其是四月天。

春 水

二三月始,大地阳气一动,宿冰解封,舒筋展脉的草木根须惺眼初开,冻土初酥,水从地下滋滋地冒了出来,在田埂土坎处,顺着草须滴沥而下。倘若几个雨天连绵,便会款款曲曲地动起来,塘坝像临产的孕妇,而沟渠则像饱胀的肥肠。

四月的春水,还是凉,不过在使命的召唤下,鱼虾泥鳅开始了生命的传接。乡村里一些精壮的汉子,会在雨天去塘坝河湾涨水处逮鱼,老远就能听到哗哗水响,那是上水的鱼们泼剌剌甩着尾巴,奋力溯水而上。鱼接新水,这是它们的本能。于是,水草之上,逮鱼的人眼前白花花一片,惊喜莫可名状,顾不得水凉,往往连渔网带身体一起扑了上去。

春水金贵,比油贵。种田人自会安排这些水的来去。记得小的时候,队里有个专门的岗位:瞧水员。他不参加生产队的其他劳作,任务就是整天扛着一把铁锹,巡逻在村庄四面的田埂上,哪里需要开缺放水,哪里需要填缺储水,尽在他的一把铁锹上。他一个人掌控着整个生产队水脉的调节,和农收的丰歉。

四月,种了红花草的田里一片粉红,不消几天,花草田就会被翻耕过来,沤肥,做秧母田,育秧苗。而预留的秧田里也放满了水,静静地平放在那里,等着开秧门。一块块水田,经阳光一照,明晃晃的,整个村庄都反射着亮光,这光里飘着槐树花的清香。

春水和夏水的浊、秋水的清、冬水的冽,都不相同,芳草暮寒,乱花微雨,注定了春水含有草泽花香的气息,她饱满丰韵,薄凉澄澈而又不失亲和。看看古人是怎么说的:春水渌成波,成波无奈何。难将染他物,止可染轻罗。

野 菜

在皖东的季节安排里,春天是没有白菜席卡的,我说的白菜是指大白菜、菊花心等诸多青菜类,作为皖东人三餐里最主要的蔬菜,它们都在春天里老去。幸好,有野菜们弥补了这一空缺。从古至今,野菜中,荠菜因味平和,无腥苦,有清香,一直都是人们的最爱。“城中桃李愁风雨,春在溪头荠菜花”,这是辛弃疾说的。而素以美食家著称的苏东坡,更是认为荠菜有味外之美,胜过陆海八珍,从而发明了荠菜羹。

苏东坡一生与野菜渊源最深。据说当年为了一口南京的芦蒿,在去汝州的任上,他特意绕道南京,并且一生对芦蒿心心念念。春江水暖的时候,他最先想到的是“蒌蒿满地芦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时”。而滁州人喜欢上一江之隔的南京的芦蒿,则是在一千年之后了。

皖东荠菜的吃法中最多是包饺子、做春卷,而我却有独门绝学,这是跟母亲学来的。荠菜洗净,切碎备用,先把红干辣椒放热油炸焙,再把豆腐渣倒入拌炒,至熟,放入荠菜,翻炒至荠菜香味飘出,一道可菜可饭的荠菜豆腐渣完成,其味美不胜言。

在皖东,农历三月、阳历四月的荠菜,大多已经老到无法食用了,“三月三,荠菜开花上高山”。也有些性子慢的荠菜伏在地上,混在野草野菜间,想挑出来,不是件易事呢。四月的荠菜,少,但味道更醇厚。现在的野外,随处可见薹花高举的荠菜,密密白白,成方成片。荠菜一生简淡,只在老了的时候,才旗帜招摇,也许这是它们的一种自我保护手段吧。

好在四月正是马兰头、枸杞头、香椿、水芹、地兜子们的青春时节。在琅琊山、皇甫山、老嘉山、岱山、白米山……山畈田头,到处都是它们的世界呢,只要你有时间,有兴趣,它们就在那等你。

去年春天,在大别山白马尖下的农家乐小住,满山杜鹃花盛开,红艳如霞,在山坡下发现野生的水芹长满了整个山涧,那种恣肆铺排,完全是得势不饶人的嚣张。清澄的涧水平平仄仄地穿过水芹根部,芹根清一色粉紅色,嫩到不忍采。那两天,采水芹,吃水芹,就成了我们行游的一大乐事。这种山涧水滋润出的水嫩清香,无有其匹。

还有一处是巫山当阳大峡谷上面海拔2200米的高山湿地,名字叫葱坪,因其春天长满野葱而得名。我们攀越7000多级台阶爬上去的时候,是八月,野葱都已开花,繁花褥草之间开花的野葱一片粉白,天地间弥散着浓郁的葱香,殊为奇观。据说四月春天,古木千章,灿花万目,野葱兆亿,最为绝胜。

凤阳的韭山,名由春天遍生野韭菜而来。野韭菜喜丛生,茎叶纤细而软,有美人临风不胜低眉颔首之状。与青椒炒,或伴之三和千张,人间至味也。

春天是播种的季节,而野菜似乎是这个季节唯一的收获。

清 明

这几年,越来越能感觉到清明节的影响力在诸多节日中已仅次于春节,甚至在某种意义上说,已经和春节不相伯仲。

随着十几年间乡村一波又一波的土地流转,撤村并居,许多族居几代、十几代的自然村庄迅速绝灭,原先同宗同族的乡邻,背负着姓氏星散云开,支离漫漶,故乡只留下先祖至亲的坟茔。

原先的村庄,在这几十年里,经历了贫困、温饱,并继续在向好的日子缓慢扩展,虽然够不上当下“新农村”的样子,但是,春天来了,整个村庄细榆软柳,编篱辑墙,飞花扬絮,鸡犬菜畦。在水流烟熏、鸡争狗斗的日常里,尽管是同宗本族间,也经常听到热毒攻心的叫骂,但骂过之后,逢年过节,还是会坐在一起,端起酒杯,尊卑有序,恭敬如仪。

今年清明和多年未见的同学约定回去祭扫。我们小时候住上下庄,相距不过两三里路。十几年前他在故乡老屋水井前立一石碑,初衷是不忘乡井。问他,现今石碑安在?他回答说,早已不见。拆除村庄的时候,据说给推到水塘里去了。

没有了村庄,清明时节,大湾坡畈前的坟地就成了本家乡邻燕集相聚的场所。或相逢于道,或相逢于坟场,许多几十年不见的远亲近邻在清明的时候,在这里递烟握手。这些年,原先颓圮寒荒的土丘,突然就起了高坟,砖石圈封,立起石碑。那些渐被遗忘的名字重新出土发表,而孝子贤孙也彰显了孝义之名。人们相互指认着某某先人,叹古怀今。一年年,一个个原先熟悉的、温热的名字走进这里,成了土丘石碑,算是落叶归根了。

清明,故乡的坟场,对亲人的切念追怀和坟头的草根一样深入泥土,而扬幡插柳,草纸冥钱,烟花炮竹,让这里成了热闹的冥界节日。

没有了故乡,坟场就是故乡最后的物象。

责任编辑 王子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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